“狂妄無度,逃課偷懶,不聽勸告,屢教不改,心術不正,徒有虛名。”
嗬,罪名可不小,典林看了連琦一眼。
“典林你可有話說?”
“學生無話可說。”典林麵正目清,朗聲說道。
這是承認了?
顧長明像是被典林這無賴樣子氣笑了:“典林,你可知道,你這種種行徑足矣讓你離開郡學?”
“學生鬥膽問大人,什麼樣的學子人才配在郡學讀書呢?是謙虛謹慎之人?是聽從勸告之人?還是淡泊名利之人?”
“你這話的意思是,對這三種人不以為然?”
“並非如此,此三者皆是學生也。學生深知三人行必有我師,即便是向農夫請教,也會保持謙卑,此為謙虛;學生從不冒險,此為謹慎;學生深知自身不足,以人為鏡修於己身,此為聽勸;學生不足十歲考入郡學,學子稱我為東臨神童,歲考時學生成績隻不過是地班第二,然學生不喜不悲,此為淡泊。若是大人認為這三種人才配在郡學讀書,想來學生也是有資格的。”
眾人:…淡泊可以這麼解釋嗎?
連琦冷笑:“典林你可真是信口雌黃!”
“連師兄,某可是哪裡說的不對?”典林無辜眨眼。
連琦:“你將狂妄無度換為謙虛謹慎,然而根本沒有解釋你狂妄無度之事,這還不叫歪理邪說嗎?”
眾人點頭,確實如此。
連琦瞄了瞄顧長明,見他既沒有生氣,也不露喜色,繼續說到:“地班這麼多學子,皆如此評價於你,難道是地班所有人都在汙蔑你?”
連琦就是在這裡等著呢,典林不管說什麼,都有五十四人否認。而他說什麼,都有五十四人承認。
“師妹何曾說過同窗在汙蔑我!師兄萬萬不能胡說!”典林大眼睛睜的賊圓。
“顧大人,諸位師長。某剛剛說的是無話可說。某無意堵這悠悠之眾口,將時間花費在講他人長短之人身上,某不屑、不聽、也不從,此為狂妄無度,不聽勸告,屢教不改;昔日孟母三遷,是為周圍之人於學子影響之重,學生這幾日於耕苑學習農與工,製木牛耬車,也是如此,此為逃課偷懶;學生未能在十歲之齡,超越郡學甲乙丙丁班的師兄們,不配神童之名;此為徒有虛名;學生化名名利之徒寫農貴論,此為心術不正。”
這話說完,眾人皆驚。
“農貴論是她寫的?怎麼可能?”
“這麼一說,怪不得我看她字跡覺得眼熟。”
紈絝們也在問:“農貴論是什麼?”
聞言眾學子齊齊翻白眼,真是不學無術。就是這農貴論,在顧長明推行良種中出了一臂之力。
如今說農貴論的作者不學無術,心術不正,這是罵典林嗎?這是罵顧長明呢!
當日偷偷動過手腳的富商們此刻臉上精彩紛呈,這典林真不是個好東西!
然而他們敢再說她壞話嗎?不敢。
然而有人敢。
“典林你莫非是在說,所有勸你之人都是長舌婦,所有勸你之言,都是流言蜚語?”
林老爺聞聲看過去,差點暈倒,他的傻兒子哦!
“某不過是造個木牛耬車,就糟了這麼頓指責,某還年幼,心中難免有不平之氣!”
“一個耬車,就讓你猖狂成這個樣子?真是不知所謂!”
“行了!”顧長明還真不知道農貴論是她寫的,這事兒沒人跟他說,那文章遞到他案頭,他還一頓猛誇。
“既然你請本官來,是為了讓大家一觀木牛耬車,便眼見為實吧!若是成了,那五十四人皆攻訐你之言,本官會替你出頭。若是不成,那你便真是徒有虛名之人,今日便離開郡學!”
連琦聞言一愣:“大人,這耬車隨處可見,如何說是地班學子攻訐她?”
顧長明掃他一眼,便不再搭理他。
連琦心中有些不安,這不對啊!明明典林的狡辯分明是胡攪蠻纏,綿薄無力。
林介崇走到他身邊,嗤笑一聲:“你的栽贓陷害放在彆人身上或者會成功,但是放在典林身上不會。隨處可見?你為難典林時,為什麼不搞清楚那木牛耬車究竟是何物?”
連琦嗬嗬:“不過是泥腿子把戲。”
顧長明還在他身邊呢!
林介崇真是被連琦不要命的精神震驚了,顧長明一上任就開會,未來三年全東臨郡都要發展農業,你還瞧不起泥腿子?
典林從倉房推出一架樣式有些奇怪的工具。
“大人,這邊是能日翻二十畝地的木牛耬車。”
二十畝地!
富商們有些懂農的,聽到這個數字驚的說不出話來。
“耕苑共一畝地,學生年幼力弱,至多用半個時辰,將它翻好,同時播種上肥覆土壓壟。”
典林每說一個字,富商們的眼睛亮一分。
顧長明很感興趣,“你說就這一架耬車,什麼都能做?”
“是。”
“好,本官給你半個時辰。”
典林將開溝器調好位置,插入土中,耬車上裝好種子和肥料。坐上車,踩著木輪上的拐木,耬車緩緩動起來。
耬車所過之地,皆如典林若說。
隻用一個人,一台車!效率如此之高!
顧長明眼中的激動難以抑製。忍不住跟著木牛一起走。
這一把手走了,其他人必須跟上啊!於是典林身後溜著一排人。
顧長明不樂意:“你們小心著點,彆踩歪了!”
傅候菁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日開二十畝之壯舉,激動的大步流星,嚇得林介崇拉住他:“你還瘸著呢!”
“這東西我必須拿到手!”這翻的是地嗎?是錢!這種的是地嗎?是錢!
連琦愣愣的看著,他即便再不懂,也隱約明白了林介崇那番話的意思。這他媽是耬車?跟他開玩笑呢?
連老爺一邊兩眼放光滿是渴望,一邊看著兒子十分想揍他。
“連琦!”
“爹。”
“不論你用什麼方法,就是去跪下給典林道歉!這個木牛耬車,連家必須拿到!”
“爹!”讓他給典林道歉?怎麼可能!
這場景發生在所有紈絝身上,紈絝們心中苦不堪言。
數字說出來沒有實感,但當典林將它實現在眾人眼前,就讓人無比震驚!
“根本沒有半個時辰吧!”
典林騎到最後,到了風輪水車處,陸其珅正在任勞任怨的推風輪。井中的水源源不斷的沿著壟溝流向整片耕苑。
顧長明回頭望去,他看到的不是一畝耕苑,而是東臨郡的所有土地,是大周的所有土地。
“大人,此木牛耬車可用於旱地。也可用於水田,可用於山地,也可用於平原。學生力弱,但是成年人一日二十畝絕無問題。”
顧長明對著富商們說:“大家說一說,這木牛耬車怎麼樣啊?”
“大人,候菁以為,有此物在,大人三年之規劃,兩年可成。傅家願意立刻製作兩千台,免費借給東臨農戶。”
“大人,我林家也願意。林家木工坊是東臨第一,我們林家絕對有能力每個村派一個木工師傅,爭取今年讓所有農戶都用上木牛耬車!”
“大人!……”
“大人……”
富商們紛紛表示,隻要能拿到木牛耬車,他們會以多麼優惠的價格回饋農戶。
是傅候菁讓他們知道的,賠錢賺的不隻是吆喝。彆看現在傅家又是免費又是給農戶賒賬的。但是人家賠了嗎?傅家不用花費一絲一毫的金錢和心血,就讓傅家商號在東臨各個地方都開遍了分店!傅家早用彆的產業賺回來了!
顧長明看重木牛耬車傻子都看的出來,隻要誰家能拿到,就是第二個傅家,傅家已經拿到了良種生意,顧長明必須得考慮這耬車要給誰家才不能讓傅家一家獨大。
所以他們非常有希望!
而顧長明也有他的優勢,隻要拿到木牛耬車,今後耕種,傅家直接從種子到農具給你配齊,還不用給錢,隻要當年秋收的半成。對農戶真是太方便了,而對傅家來說,他們連地都不用買就可以收糧,而且因為傅家沒地,還不用按地繳稅。
富商們的算盤打的啪啪響,而顧長明笑著說:“這事兒你們怎麼來問本官?應該問典林啊!”
……
場麵靜了一下。
典林立刻對顧長明作揖道:“大人,學生能有今日,全靠朝廷免去了學生的所有費用,全靠郡學先生們的悉心教導。此木牛耬車,學生不敢一人領功。木牛耬車應屬於大周所有百姓。”
其實袁教授拜托了顧長明,讓他今日看看典林有何難處,順手幫幫她。顧長明這替典林挖坑又埋坑,本是給師姐的麵子。但是沒想到典林小小年紀能做出這番取舍。
她是在用這木牛耬車換他的一份人情,一份看重。這會成為她震懾紈絝甚至他們背後家族的倚仗,對於眼中隻有金錢權利的紈絝來說,布政使三個字比什麼都好使。
“好孩子啊!這樣的孩子怎麼就在彆人嘴中成了心術不正徒有虛名之人?對了,本官想起來,在本官麵前對典林儘汙蔑之能事的是誰來著?”顧長明笑眯眯中讓富商們看到了殺氣。
連老爺顫抖著說:“宋博士他……”
宋博士淡淡:“可見青出於藍勝於藍,典林勝於老夫矣!”
擦!在這兒等著呢!
林介崇問傅候菁:“這是典林讓宋博士埋的坑吧!”
富商們有點絕望,紈絝們看不出來,他們能看出來,這是顧長明在給典林找場子呢!剛剛就是在引著他們家的敗家子往裡跳啊!怕不是典林早就偷偷將木牛耬車獻上,今天就是走個過場唱個戲!
“啪!”
連老爺一巴掌過去,連琦直接被打翻在地,嘴裡都是血:“孽障!不好好讀書,竟然汙蔑同窗!我是怎麼教的你!”
連琦直接被他爸給打懵了。
連老爺忍痛把自己兒子按著跪在典林麵前,他不打自己兒子,就是顧長明要給典林出頭了。
“老夫教子無方,望典學子見諒。”
這一巴掌像是打醒了其他人,耕苑裡響起了一陣巴掌聲,有的比較有眼色的紈絝,直接自己去給典林道歉了,自己打總比被老爸打出血好。
典林驚呼:“各位長輩這是做什麼?哪怕是親兄弟都有打架的時候,何況是同窗。我年紀小,有很多不足,讓師兄師姐們生氣,是某的過錯啊~”
連老爺無語了,是你的錯你出手攔著啊!
於是又是一腳上去。
連琦直接五體投地撲倒在典林麵前,典林蹲下,伸手將連琦扶起:“師兄您沒事吧?”
連琦抬眼看著她,小姑娘臉上掛滿了擔憂,但是嘴唇中的聲音隻有他能聽到:“師兄,知識才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