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十八郡學專心備考會試的學子們,根本不會浪費時間來國子監遊學,國子監便真的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如今就讓國子監看一看,用大周最優秀的老師,這麼多年教出的是些什麼廢物!
專門收官員之後?本宮怎麼不知道太、祖皇帝設立國子監是這個目的。還真把國子監當成他們的私塾了?
女科暫停,那就讓他們的廢物後代們從國子監給本宮收拾鋪蓋走人!”
—
王稷隻聽說長公主召見顧長明,便隱隱推出了這前後兩道令。他的消息比所有人都快的到達了東臨,此刻便呆在典林的手裡。
“典林準備入京……”典林輕輕念道。
為什麼是我呢?拋去三年前的一月情誼,為什麼是她?
典林揣好信:“陸師兄,鄉試如期,你好好準備。林師兄,馬車載我一程。”
兩人見她突然雷厲風行的樣子,呆呆點頭。
“典林,你要去哪裡?”林介崇同典林上了馬車,問道。
典林沉著開口:“我要去拜訪祁博士,宋博士和……袁博士。”
這封信來的意義是什麼?
是東臨僅有的四位博士,他們的博士推薦。
荀教諭的那份她肯定拿不到,剩下的三位博士,她可以儘力爭取。
“老夫絕不會送學生去國子監!”祁博士言辭激烈,臉色通紅:“典林你可知道,我曾將我最心愛的弟子送過去,最後變成了什麼樣子?”
“國子監是個放大的地班,比地班學子更有權勢,更有手段。他們繼承各自的家族立場,分幫結黨。”宋博士搖搖頭,十分嚴肅的告誡:“典林,你空有一個第一天才的名聲,小小銀龜印鎮不住他們,你不能去那裡。”
典林從兩位老師的住處離開。
“典師妹,接下來去找袁博士?”林介崇小心翼翼的問。
典林摸了摸懷裡的信,堅定的點點頭。
“你非要做官?那個女官就是傀儡!”袁博士勃然大怒:“我教你這麼多年,是為了讓你去當擺設的?”
“典林,我知道你愛名利,如今你典林的風光不小了!還不夠?”
典林直挺挺的跪在袁先生的麵前,她身邊滿是被扔過來的書籍筆硯。
“你現在起來,給我回去安安分分做你該做的事,我還能原諒你。你要是繼續跪下去,我不僅不會給你寫推薦信,你我師生之誼,也到此為止吧。”袁博士麵如寒霜的從典林身邊走過。
典林站了起來,還沒等袁先生鬆下這口氣,典林開口:“先生,學生一定要做官,做大官,做權勢在手的真官!”
“即便學生如今一無所有。”
“一日為師,終身為師。不論先生從今以後如何看待學生,先生永遠是學生的恩師。”典林說到最後忍不住哽咽。
袁先生的背影抖起來。
典林知道,她和袁先生隻有一人為對方妥協時,才會再見。她深深地作揖:“先生珍重!”
秋風吹過滿院的枝葉,卻吹不動那枝頭晃動,果實已經沉甸甸的綴滿枝頭,隻待采摘。
袁妙心清瘦的身影一晃,束穀急忙上前扶住:“先生……”
“我沒事。”
“典林她隻是一時沒想開,她會理解先生的一片苦心的。”
“她不會,她已經想好了。”袁妙心疲憊的開口:“其實我根本沒想過能夠阻止她。”
她怎麼會不知道典林為什麼非要當官呢?可是誰忍心看著自己的孩子頭也不回的去走那九死一生的路?
典林跨出袁宅大門,抬頭望著已經滿是星辰的夜空。
林介崇從馬車上跳下來:“典林,成了沒?”
典林看著天,伸手指著北方:“林師兄,書中記載,那七顆星名曰北鬥。”
林介崇抬頭看了看,沒參透:“不是,你有話能不能好好說?”
“我沒有拿到推薦信。”典林還紅著的眼角彎了彎:“不過沒關係,我知道方向在哪裡,就一定能闖過去!”
“今天多謝師兄幫忙。”
“咱們有什麼可客氣的。”林介崇沉默到送典林回郡學門口。
典林正要進門。
林介崇出聲:“典林。”
典林回頭:“嗯?”
“你有什麼事做不到嗎?能不能告訴我一件?”
典林歪頭想了想:“我做不到違背自己的心意吧!”
林介崇有點尷尬:“我以為你會說,你是典林,沒有做不到的事呢!”
典林背起手仰起頭,作神采飛揚狀:“吾心之所向,一往無前!”
第二日,在所有學子代表麵前,元為之公布了顧長明前後下發的兩道令。
第一道令,鄉試如期,派人統一抄寫學子試卷,不得以字跡作弊,增派監察官。裴士白等五位考官被暫時收押,元為之為主考官,東臨各府學教諭為副考官。出榜同時要將考中學子的卷子印刷成書,並寫明所有改過這套卷的考試官姓名和評語。
第二道令,女科貪腐多年,從未波及科舉。女科所有貪汙贓款正在被追回,涉案官吏,絕不留情。在職女官重新考試後確認是否留任。本屆女科暫停。
這兩道令一出,通過女科一試的女學子們被罵的不敢出門,書院裡本就不多的女學子都被叫回家中。
東臨前有袁妙心後有典林尚且如此,整個大周會怎樣?
典林踏進甲班的時候,秦寶珠已經坐在位置上。
她作為一試的案首,過去有多風光,如今名聲就有多臭。
兩人相鄰而坐,低頭看書,沒有隻言片語的交流。
甲班學子陸陸續續進屋,眼神怪異的掃過兩人。畢竟一個是被擠掉的女科案首,一個是擠掉彆人的女科案首。
秦寶珠所有的才學像是在眾人眼中一夜之間消失不見了,她不過是長的好看、浪得虛名、仗著家世行賄作弊……
“若**學子默下答案,吾等還要被蒙蔽在偌大的謊言中。”
“這次是顧大人主持大周鄉試,元大人做主考官,吾等安心許多。”
“科舉行賄,讀書人怎麼能做出這種事!真是羞恥!”
這樣的議論聲不大不小,典林聽得清清楚楚,她忍不住側頭看了看秦寶珠。
秦寶珠像是什麼都沒聽到,後背挺直,即便是低頭看書,她的姿態都高傲優雅的,她微微傾下脖頸,垂眸透過眼縫看書,和她看人一個樣兒。
“典學子,你也定然不恥這種行徑吧!”終於有人忍不住問到她身上。
典林將眼神從秦寶珠身上移開,和眾人對望。
“我不恥科舉行賄,可我更不恥的,是因為有錢可貪才同意開女科,事情敗露便把過錯推到女科身上的貪官汙吏們。
他們叫這香油錢,女子想科舉,就要先拜拜他們這尊佛。”
典林起身整理書袋。
“哪個讀書人不想堂堂正正的去考科舉呢?但是天下所有的女學子都沒這個幸運。
我想這不應該叫貪汙,應該叫勒索。交錢的也不叫行賄,應該叫贖金。”
典林環視看過在場學子,“不交錢便隻能落榜,交了錢也不過是隻有入場的資格。這種選擇,其實是沒得選擇吧!
諸位師兄,多年同窗,師姐師妹們真的有被責罵的那般不堪入目嗎?大家真的看不清這所謂的女科貪腐案究竟是錯在何人身上嗎?廟堂之高,江湖之遠,有誰人無辜?但是如今承擔所有罵名的,竟是這群連學都不能再上的,無力掙紮的女子們!”
典林提上書袋走出甲班,頭也不回,隻留餘音:“該羞愧的,是被這混濁世道蒙住雙眼,綁住手腳,無力改變,隻能怨在弱小者身上的所有人。”
甲班裡,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