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州的宴席(2 / 2)

典林確實是個沒見識過大場麵的土包子,乖巧點頭,昨天那個李廣河看都不看她,可見對她這個以農和小工出名的學子不感興趣。

等東臨一行人收拾妥當,李家仆從恭敬的請他們上了車,駛向宜州城外的李家莊園。

等他們到時,莊外已經停了不下百輛馬車,等踏進莊園,土包子典林被這精巧至極的莊園布置美的忍不住哇出聲。

李家仆從介紹,莊園內的每一處景致皆是按照名篇詩賦布置。這邊的小橋流水,那邊的亭台樓閣,這裡的九曲回廊,那裡的竹林深深。

賓客皆是學子名士,暢談其間,舉杯對飲。

而典林的第一感想便是,陸師兄誠不欺我,不過辰時,連午飯點兒都沒有到,已經有人喝的酩酊大醉了。

作為主人的李廣河在寒暄完其他賓客後,立刻趕過來迎接他們。還沒說幾句,莊外進來一個胡子拉碴身上滿是補丁的中年書生。

李廣河對典林等人道了聲歉便立刻向那人迎去。

“裘兄!”

那中年人頹廢的拱手回應。李廣河不以為意,熱情的迎著他往主桌而去。

典林好奇,“這人是誰?”

陸其珅一掃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神色嚴肅起來:“你的上一任。”

“啥?”

“二十年前的大周第一天才,裘海正。”

陸其珅小聲和典林八卦:“說起來,宋博士和裘海正是同科呢。”

典林聞言看向宋博士,這位名滿大周的宋神工真神色複雜的看向昔日同窗。

“既然如此,為何這位裘先生看起來如此落魄?”

“聽聞是惹了人命官司,若不是身上有功名,早就流放到轄北去了。”

“可是看李廣河對他如此推崇尊敬,在李家做主的宜州,他現在這樣怎麼也說不通啊?”

“因為他心中有愧,便自己活成這個樣子。”宋博士輕輕開口。

見宋博士沒有避而不談的樣子,典林好奇問道:“到底是何事呢?”

宋博士歎了口氣:“那是我與他分彆之後的事了,到底發生了什麼老夫也不清楚。隻是再無音訊,今日竟然在這裡遇到。”

“裘兄,今日請您來,是想邀您一同去參加大長公主的學林宴。”

裘海正喪喪的半睜著眼,“不去。”

李廣河笑笑:“裘兄,如今世家在朝中舉步維艱,如果朝中的人受不住了,在轄北和遼河作戰的謝家軍要如何?怕不是要腹背受敵。裘兄可忍心?”

裘海正轉過頭,這個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從耳後蔓延到脖子的傷疤。

“裘兄,您的壯誌真的已經沒有了嗎?二十年前的大周第一天驕,無人可與你比肩。”

李廣河蠱惑的話語讓裘海正眼神稍稍迷茫。

“你真的甘心嗎?如果甘心,裘兄怎麼會在一間草屋裡,畫同一張圖畫了二十年?”

典林聽完宋博士口中的小工天才裘海正的生平,十分佩服,所謂的生平,不過是裘海正從十二歲到十六歲短短的四年裡創造的奇跡。

改良紡織機,改進紙張,確定了如今工學的畫圖方法,從聖皇帝留下的古書中的隻言片語,燒製出了琉璃。除此之外,他將不入流的風水先生的學問整理成了天文地理,如今隻有國子監有這兩門雜學。

“真是……太厲害了!”典林敬佩不已。但是想到陸其珅說的人命官司,心中又沉悶下來。

宴席隨著賓客到齊正式開始。

像宋博士、陸其珅和典林這般的名士,多的是人來結交。有些人甚至不知道典林是個十二歲的女孩兒,以為是十四五的男學子,二話不說上來便是敬酒。

等陸其珅回過神,典林麵前已經喝倒一片。

陸其珅:……

“大概是我想錯了吧!典林咱們先回去好了。”

酒又苦又辣,真是太難喝了。典林連忙點頭。

就在這時,李家仆從過來:“諸位貴客,我家主人相邀飲酒談天。”

這回是走不掉了,東臨二十位學子與南江的二十位學子相對而坐。

其中竟然有裘海正。

“沒想到入京之前竟然有幸相逢,你我兩家先坐在一處,不如先互通姓名如何?陸同學,你們是客,客人先請。”

“好。”陸其珅點點頭,站起來:“東臨新科解元陸其珅。”就這簡簡單單一句便直截了當的坐下。

紀遊接著起身道:“某為東臨新科亞元紀遊。今日有緣相識,紀某先敬在座諸位一杯。”

比起陸其珅的倨傲,紀遊便會做人的多。不過也是陸其珅有傲的資本,換個人隻有挨打的份兒。

到了最後,典林這個沒有功名在身的白衣才起身,“學生典林見過諸位先生。”

在正式的場合下,典林隻能對舉人老爺們叫先生。

“典林?”

對麵的南江學子們有些驚訝,畢竟現在女科暫停,所有女學子都回家去了。東臨竟然還會讓一個女孩兒去學林宴。

典林對他人的眼光並不在意,施施然落座。因此沒有看到裘海正聽到她的名字時第一次抬眼看人。

接下來南江這邊便誇張多了,解元就四個,都是有把握明年二月金榜題名的。

裘海正坐在那裡不說話,也沒人打擾他。

李廣河帶頭完了兒幾局射覆後,學子們相互熟悉,開始彼此交流學問,談天說地。李廣河同陸其珅一樣,善詩賦出名,聊的酣暢。

席上唯有典林和裘海正兩人安安靜靜坐著自顧自吃喝。

“飯菜可合胃口?”

典林抬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裘海正坐到了她旁邊。

“學生見過裘先生。”

裘海正擺了擺手,讓她無須多禮。

“你的耬車我看過,很有意思。”

“先生麵前,班門弄斧罷了。”

裘海正頹廢的扯扯嘴角:“你造的是能養活千萬百姓的利器,我算哪門子魯班?”

典林見機會難得,忍不住問出心中所想:“先生,那天文地理是什麼樣的學問?”

裘海正一愣,難得露出笑:“你這姑娘奇怪,旁人一般問我的第一個問題,都是我為何活的像塊泥巴,以前發生過什麼事。”

典林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學生也是好奇的,不過更想知道先生從風水先生那裡學到了什麼。”

裘海正:“那可就多了。你可知道道士如何求雨?這天上的鬥轉星移對咱們這群凡人來說意味什麼?這山河漂移,哪裡有什麼樣的地勢,行軍打仗有什麼優勢?如何減少洪災……”

典林睜大眼睛,嗯嗯的點著頭。

裘海正覺得這是他二十年說的最痛快的一次。

“小姑娘,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先生請問。”

“你為什麼要去學林宴?因為女科貪腐案,女學子越來越艱難吧!”

典林笑了笑:“因為學生有很多想做的事,所以一定要當官,當大官。但凡有一點機會靠的更近一些,學生都要牢牢抓住。”

裘海正垂頭看著雙手:“我不如你,這個道理,我想了二十年才想明白。”

“大周第一天才……典林,你很好,比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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