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吳老爺子的壽辰過得十分熱鬨, 如果要沿舊俗, 是要辦三天酒的。吳英秀本來也是這個意思, 但老爺子人老了,不想折騰,就挑了生日那天, 做了個壽。
這天宴請了不少人, 滿滿當當擺了得有幾十桌。宴席還沒正式開始,顧長霽偷懶, 在閣樓上趴著窗抽著煙, 歎道:“真是朱門酒肉臭,窮奢極欲。”
小侄女歡歡抱著一盤子米粿子,盤腿坐在他腿邊, 一張小嘴油乎乎的:“小叔叔,你和小嬸嬸是不是還在冷戰呀?”
“你懂個什麼冷戰,”顧長霽掐滅了煙, “你來這裡乾什麼?到時候你媽又找不到你。”
“吃席太無聊啦, 我還是喜歡自己吃。”她從身後拿出一隻穿了衣服的兔子玩偶, “和我的Kathy一起。”
顧長霽看她一眼, 頭疼地皺起了臉:“你手上的油全揩你家Kathy身上了。”
歡歡又嘻嘻笑了一下。
他冷著眼看下麵和幾個長輩站在一塊兒的賀彰, 顧爾歆坐在賀彰身邊,跟屁蟲似的, 賀彰也沒覺得不耐煩。
顧長霽看了會兒, 實在覺得嘴巴癢, 就挑了根煙放在嘴上叼著, 過乾癮。
“小叔叔,你是不是特彆想和我小嬸嬸和好呀。”
顧長霽:“你怎麼這麼煩人呢……”
“因為我火眼金睛呀。”
顧長霽開始懷疑這個小孩到底懂多少了:“你是天山童姥?”
“天山童姥是什麼?”歡歡又偷偷在Kathy身上擦了擦手,“我可以當你的僚機啊。”
顧長霽:“我的天呐,你還知道僚機?”
“哎呀,這個不是重點啦,”歡歡吃完了最後一顆粿子,終於覺得有點撐了,“小嬸嬸這麼好看,你快和他和好吧。”
顧長霽揉了揉她的腦袋瓜。
再聰明的孩子,也捉摸不透成年人複雜的感情世界。“你不懂。”
這又不是他想和好就能和好的。
賀彰和他倒是算不上冷戰。
因為賀彰並不是不和他說話。
同床共枕,同桌吃飯,在吳英秀他們麵前的時候,賀彰甚至還能額外給張微笑臉。今天賀伊人也帶著丈夫過來祝壽,顧長霽卻不如賀彰的演技好,笑容裡總帶著幾分僵硬。
等壽宴吃完了,顧長霽把顧壯壯窩在手心裡,走到河沿邊散心。
他找了塊石頭坐下,有人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後,說:“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顧長霽的後背僵直。
是聞華笙。
“爸。”再不情願,顧長霽勉勉強強還是喊了這麼一聲。
“阿彰都不肯這麼叫我。”聞華笙很遺憾似的,“現在終於有你來喊我一聲了。”
顧長霽直覺來者不善,他摸了摸壯壯的毛,裝傻不說話。
他想找個借口馬上走開。
“給你介紹的那些人,你還滿意嗎?”
顧長霽聽他說這個,馬上笑笑:“都挺好的。”
“那就行,”聞華笙點點頭,“你爸爸讓我幫忙,我就怕幫不上。”
顧長霽嘴上說著哪裡哪裡怎麼會,心裡卻把老頭子埋怨了一萬遍,都說了不要麻煩這號人物,非不聽。
“那個吳圓……”
他說了這麼一句,滿意地看見顧長霽的表情變了。
“也是我糊塗了,找他過來幫忙之後,才知道他從前和阿彰有過一段,真是對不住你。”
顧長霽心裡明白了。
這老頭兒是來挑撥離間的。
如果他像他正在扮演的這個身份一樣,真心愛著賀彰,現在肯定已經在意得不行,要中招了。
“沒關係,都是過去式了,我要是介意,也不會和阿彰結婚。”
他頭一回這麼親親熱熱地叫賀彰的名字,“阿彰”兩個字從唇齒間溢出來,竟然很有些纏綿的意味。
“也是,你們兩個感情這麼好,我就放心了。”
顧長霽認為是時候結束這段尷尬的聊天了,和一個居心不良的中年大叔說些沒營養的東西,他還不如去和歡歡玩飛行棋。
壯壯這時應景地喊餓。
顧長霽忍不住要給她豎大拇指,馬上來了精神。
“貓餓了,那我就先……”
“上回吳圓和阿彰在葳蕤山莊見麵的時候,我才知道這麼回事。現在的年輕人,分了手再見麵,就像看見仇人。像他們兩個那樣,還當好朋友一樣處著,應該是都放下了。”
顧長霽嘴邊的笑一下定住了。
葳蕤山莊,就是上回劉曦帶他去的度假村。
那天賀彰因為太累,還在他身邊睡了一覺。
他沒想到那天吳圓也在,賀彰什麼都沒說。
明明知道這老頭是存心說的這些話,但顧長霽還是止不住地在意起來。
聯係到賀彰說的那句話,他想自己明白賀彰是什麼意思了。
他和吳圓,也許已經開始進入了緩和期。
顧長霽扯扯嘴角。
這或許是好事。破鏡重圓嘛,不管是從前的狗血,還是現在的狗血檔電視劇,都還好這口。
隻是他要提醒一下賀彰,不能因為複合了就忘了他們兩個之間的盟約。
他回到家裡,照常給壯壯喂了羊奶。等小貓重新睡著了,他拿起噴壺,給窗台上的一株虎皮蘭澆水。
賀彰正坐在他的書房裡,拿著一個小提琴在調弦。
今天難得天公作美,出了大半天的太陽。現在天雖然陰沉了下去,但光線還是很足。
因此賀彰現在安靜工作的樣子也還算唯美。
可惜顧長霽心裡浮躁著,沒心思去欣賞。
他靠著門,看了一會兒,出聲說:“這不是你常用的那把。”
“嫂子給歡歡買的,請我校音。”
顧長霽“唔”了一聲。
賀彰覺得他有話,停了手上動作,抬眼問:“怎麼了?”
顧長霽想問吳圓的事,卻不太能問出口。這本來也不是該他問的事。
他含糊說:“沒事。”
老站著也不算一回事,他搬了個椅子,從書架上隨便拿了本書下來。
他的心思沒怎麼在書上,安靜地發著呆。
直覺告訴他,現在或許應該說點什麼。
所以他開口了,說了一句自己都沒想到的話:“我今天看見了前女友。”
賀彰的睫毛閃了閃,然後他拿起手絹擦拭琴弦:“哪個?”
“我在這兒就交過這麼一個女朋友。”
兩人最近的態度本來就不明不白,現在顧長霽忽然提及自己的前女友,賀彰認為他是今天吃壞了腦子。
“哦,舊情複燃?”
顧長霽說:“還沒有,我沒和她打招呼。”
賀彰點點頭,他的目光忽然瞥向了書架的一角:“給你寫信的那個?”
“不是。”顧長霽說。
賀彰也不清楚自己怎麼就鬆了口氣。
“我應該已經說過了,”他儘量說得很冷淡,“我對你的前女友沒興趣,不用說給我聽。”
“該說的還是得說,萬一我和她又成了呢,”顧長霽說,“還是要打聲招呼。”
賀彰抬起頭,把頭發捋到耳後。他總覺得顧長霽話裡有話,陰陽怪氣的。
顧長霽把書塞了回去:“你什麼時候回上海?”
他們原定的日子是兩天後,賀彰請的也是一周的假。
“十號。”賀彰說,“你要提前回去?”
“不,我改變主意了,我想在這兒過年。”
月底就是除夕,所以當時吳英秀提出在舟山老家過春節。碰上天氣好的日子,他們還能順便去附近的島上轉轉。
顧長霽本來說自己容易在這兒待膩,不想真的待一個月那麼久。
而且老家這邊太遵循守歲的習慣,新年總是過得很拘束。
這回倒好,他什麼都不管了。
他這個忽然的決定讓其他人都覺得奇怪,尤其是吳英秀,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小兩口之間可能出現問題了。
雖然還披著一層恩愛夫妻的皮,但有些小細節,是逃不開彆人的眼睛的。
顧長霽可以耍賴不走了,賀彰卻走不開,偌大的一個樂團,他不可能一直處在遙控狀態,必須要回去掌班。
顧長霽也是清楚這一點,他希望能暫時一個人待著,避開他們兩個之間那種奇怪的氛圍。
隻是新婚之後的第一個新年,他們不可能分開過。如果他執意留在舟山,賀彰少不得也要再回來一趟。
其實挺不方便的,兩個人卻都沒什麼異議。
等賀彰按時間走了,顧長霽心情複雜,像是解脫了,又像是墜入了新的情緒裡。
總的來說,從他們回來給外公祝壽開始,就有哪兒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