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亭月將爛木頭和舊衣服收撿好,澆上牢門外看守肘邊的燈油做了個簡易的火把。
“下麵的彎彎繞還有很多,跟緊我,當心不要走散了。”
入口連著一段石階,等眾人全部進去後,她才把石板又原封不動地扣了回來。
離換班尚有幾炷香的時間,就算途中被人察覺,想必也沒那麼容易發現他們處在山腹內,把握好這個間隙已經足夠了。
*
階梯並不長,縱不超過三丈,走到底,前麵是黝黑的甬道,四周狹窄。
一下來,隔壁的聲響就聽不太清了,隻依稀有幾個人在咋呼:“裡頭好潮濕啊……哇,地上生著苔蘚呢,大家當心點。”
夏初多雨,八成是漏水。
觀亭月舉著火把在前麵帶路,抬手撫著牆壁上的裂紋。
畢竟年深日久,而這處秘境也不知塵封了多少歲月……
女人們互相攙扶著,亦步亦趨。江流花了好些功夫才把死拽住自己衣袖的幾個小丫頭甩開,跑上幾步和觀亭月並肩而行。
“姐,那些山匪究竟是什麼來頭?”她瞥了眼背後,用剛好僅夠兩個人聽見的聲音問,“我怎麼覺著你帶大家走密道這決定,做得好像挺急迫的樣子……”
幽深的地底下,腳步仿佛響在四麵八方,窸窣得幾乎有些靜謐。
觀亭月不露聲色地往前走著,“這些人,恐怕不是山匪。”
“不是山匪?”她輕輕驚訝,“那是什麼?”
“我暫時也沒弄明白。”觀亭月搖了搖頭,“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此地不宜久留,越快離開越好。”
江流從中聽出一絲異樣,“你在山洞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她步子稍有一頓,然後不甚明顯地加快些許,與女人們拉出了三尺距離,空著的那隻手才朝旁攤開來。
“你看這個。”
借著閃爍不定的光,江流瞧見一小串銅質的鈴鐺。
“這東西……”她恍惚覺得眼熟,片刻後才猛然回想起,是傍晚釋放出獄的那張姓姑娘發髻上的飾品,這玩意兒還差點扇到她!
觀亭月:“我在是探查穀地時撿到的,因為不小心踢了一腳,險些被守衛察覺。”
江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又不解:“若是無意間落下了,也不奇怪吧。”
“掉東西是不奇怪,可奇怪的是,我撿到它的地方是山穀東北。”她眉目隱約顯出幾分冷凝,“而出口應該在正南。”
這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山賊帶他們出穀,為什麼會往東北走?東北那一片山壁全是舊牢房,此外便是一些用途不明的山洞。
莫非臨行前匪首還要向他們交代什麼嗎?就算是這樣,鈴鐺此物落地有聲,難道還不能撿起來?
是真的沒留意,還是……根本沒辦法去撿?
觀亭月:“你曾說,每隔兩三日便有人質交上贖金恢複自由。”
江流:“是啊。”
“但其實你們隻是看見這些人被帶出了牢門,而他們是否真的平安離開山穀,除了山賊,沒人知道,對吧?”
火把的光映在觀亭月星眸間,照得她半張臉明滅不定,江流忽然發覺背脊毛毛的:“不是送出穀,那他們……最後都去了哪裡?”
正在此時周遭突然開闊,像是進入一處寬敞的石室,逼仄的壓迫感登時一掃而空,甚至還能感覺到新鮮的氣流——
四下裡陰暗極了。
火光將人影高低錯落地糊在石壁上,這其中似乎還擺著彆的什麼東西,微光掃過,流出或漆黑厚實,或張牙舞爪的輪廓。
“這兒究竟是什麼地方?”男人們開始小聲猜疑。
“不知道啊……”
女眷們皆不敢細看,連呼吸也是屏著的,倒是隔壁議論頻出。
“破箱子……斷刀……這是什麼?護心鏡嗎?”
火把往旁邊一掃,能瞧見牆根下立著數不清的武器架——可惜兵器大多殘缺,打開的空箱堆在角落,汙濁的布料和生鏽的鐵器滿地都是,走兩步就絆腳。
“好像全是舊軍備和殘次品,怎麼會放在這裡……”
那紈絝公子戰戰兢兢地跟了一路,聞言又忍不住唱衰:“依我看咱們不如回去吧,底下古怪得很,也不曉得是做什麼用的,瞧著就可疑,牢裡頭至少還安全呢……”
可惜大家正一門心思撲在四周陳列的破軍械上,無人搭理他,落得好不寂寞。
淩亂的舊兵刃蒙塵多年,空氣裡都飄著一股冷鐵的味道,觀亭月卻似乎視若無睹,一路目不斜視。
然而正當她行將穿過一片廢墟時,身形驀地停住,有意識地收回了踏出去的那隻腳。
火焰隨著行動帶起的風倏忽搖曳了一下,觀亭月眼瞼微垂,看見積著泥土的地麵露出一截暗紅的顏色。
那原本大概是明亮的赤紅,不過在難見天日的地底被熬成了黯淡的絳紫。
對麵男人的聲音在此刻乍然橫刺過來:“這有麵旗幟!”
商戶打扮的青年蹲在地上,拎起一塊比自己臉還臟的破布,招手示意眾人,“你們來瞧這上頭寫的字——”
那旌旗正麵雖已汙濁,但依稀可辨得一點字跡,有人很快認出來:“是個‘奕’字。”
“奕?奕……大奕……”旁人喃喃沉吟,繼而驚疑不定的環顧周圍,“莫非是前朝的軍旗?”
為他此話所影響,滿室的村民都不自覺地打量起這片四方的境地。
大奕滅亡在五年之前,高陽皇室統治了整個王朝三百餘載,因此多數人對這個舊時代還不算陌生。
“我聽老一輩人講,早些年西南匪禍猖獗,流寇泛濫,故而大奕朝曾派重兵來此地鎮壓,也駐紮過一段時日……難怪會留下這樣多的殘兵破刃。”
男人們對此說法深以為然,忽又聽人問道:“不知會是前朝的哪一支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