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開口的年長者對著破布比劃,“看這紋樣,用青絲與紅線交織繡的麒麟,邊緣還綴著火焰圖騰,肯定沒錯——
“這是前朝麒麟軍的標識。”
當他提到“麒麟軍”的時候,牆裡牆外,有三個人的神色倏忽一變。
火把燃儘後的灰塵不經意飄進眼裡,江流像是被燙了一下,雙目飛快地眨了眨,又用手去揉。
再睜開時,臉上的那股靈敏鮮活勁兒突然就消失了,莫名沉澱下來。
她轉頭去悄悄觀察身旁的觀亭月,後者的表情卻看不出有什麼變化,眼中跳動的也唯有水波不興的火光而已。
隊伍中不乏年幼的孩童,未經曆過戰火烽煙,難以理解他們所談論的內容,於是扯扯長輩的衣角,“什麼是麒麟軍啊?”
旁邊年長的男人聞言笑道:“小娃娃宣德末年生的吧,不怪你不知道,你記事兒的時候,麒麟軍早就沒啦。”
“那可是大奕史上的傳奇之兵,撐起了宣德最後二十年混戰的軍隊。說來也是生不逢時……”有人感慨,“倘若它早出現幾十年,麒麟軍與高陽皇室也不至於落得這個下場,到頭不過平白替大奕朝苟延殘喘個幾年壽命而已。”
小孩子懵懵懂懂,並沒從中聽出世道的險惡來,反而頗為好奇:“麒麟軍,有這麼厲害?”
“當然了,麒麟軍的那幾場著名戰役,我軍將帥有不少以之為鑒的,甚至部分軍陣軍規至今也還在沿用。”
燕山垂眸看著地上破敗臟汙的旗幟,男子說得興起時,把它拿高又放下,灼熱的火光照過陳舊的繡紋。
曾經於百萬雄師前獵獵招展的麒麟,如今早已暗淡在了曆史的塵沙裡。
再不可一世,也隻是人們口中的“過去”了。
一旁的中年男人見那小孩兒可愛,有心想逗逗他,“娃娃,像你這個年紀若生在混戰之年,可就不能躲在爺娘懷裡撒嬌了,指不定被觀大將軍選中,日日早起練武練兵,等著上戰場呢。”
男孩倒不怕生,天真地問:“為什麼?征兵不是要十八歲嗎?我這樣小的也可以?”
不止是他,在場的一眾年輕人亦不甚明白地感到好奇。
“這你們就不懂了。”
中年男子站起來,“麒麟軍之所以所向披靡是有它的道理的——相傳麒麟營麾下之將儘數師出主帥一人,皆是嫡係。
“據說昔年觀大將軍走南闖北,最大的愛好就是在征途中撿孤兒,撿了一屋子無家可歸的少年孩童,教他們學習武藝,傳授兵法,比私塾學堂的先生還要儘心。等這幫孩子長成後,便逐一歸入軍籍,收為親兵,除了是同袍還是同門。
“正所謂上陣兄弟兵,那可是勇猛極了,百戰無敗,在有奕一代曾被人叫做……”
幾乎是同時,兩個不同的聲音彙聚一處——
觀亭月:“觀家軍。”
燕山:“觀家軍。”
觀亭月和燕山脫口而出,隨後又不自覺地朝各自的方向看去。
然而橫亙在中間的,隻有一堵冰冷漆黑的牆。
“對,就叫觀家軍。”那人接著話說下去,“這個地方他們竟也來過,真是不可思議……”
末了還不忘補上一句:“姑娘,我這樣解釋對不對?若說得不對,你可彆笑話。”
觀亭月極淺淡地一抬嘴角,“你說得沒有錯。”
“這裡曾經是儲備軍需的軍械庫,不過已經荒廢很久了。”
觀家軍多年前便走了下神壇,和其他流傳的名將名軍不同,它落幕的速度極快,甚至沒個過程便迅速在大奕末年的戰場上銷聲匿跡。
這麼些年過去,當初的知情人怕是都快死絕了,更遑論知曉它究竟是如何沒落的。
弄清了密道的來龍去脈,眾人便對滿地的零碎失去興趣,迎著火把繼續趕路。
火光一離開了散落的兵甲,原地就顯得格外冷冰冰,燕山靜默地看了一會兒,很難得的,主動朝對麵開了口:“觀家軍從前在這裡駐紮過嗎?”
言罷又像是為這個突兀的話題做辯解:“我……有個認識的朋友在裡麵待過,替他問問。”
儘管連個稱呼都沒帶,觀亭月居然也領會到詢問的對象是自己,並不介懷地“嗯”了一聲。
“很多年前,穀地附近由於礦產豐富,被官府開辟出來以備軍需——那些山洞就是當時為方便采礦而挖掘的。
“開采結束之後又荒了一段時間,正逢西南邊境起戰事,此地靠近前線,觀將軍便將山洞改造成了軍械庫,放置軍備。”
隨後頓了一下,她補充道:“這些……也是我一個曾在觀家軍服兵役的朋友告訴我的。”
江流:“……”
你們倆怎麼都有在觀家軍的朋友?
對於這個說法燕山倒沒有生疑,“你那個朋友,是在哪個駐地服役的?”
觀亭月本欲說常德,話到嘴邊又一轉,“在蘭州。”
他聽完便輕輕一笑,“哦。”
“那她可有得受了,蘭州的麒麟營守將我記得是杜世淳,為人劍走偏鋒,不按常理出牌還固執,折騰人很有一套。”
觀亭月似乎想起了什麼,無意識地笑了笑,“是啊,尤其嘴也毒,一開口就能把人當場氣死。”
“不過是仗著資曆老,喜歡欺負新人而已。”燕山輕哼,“我……我朋友剛入將軍府時便被他騙去洗了一個月的臟衣服。”
觀亭月:“那也不算什麼,我當……朋友當年私藏的幾壇美酒全讓他挖來喝光了,還是在他出征後好幾年發現的,討債都沒處討。”
燕山邊走邊道:“他人品雖然欠奉,其實大事上從不出亂子。若非皇城城破,蘭州恐怕到現在依舊固若金湯。”
她讚同地頷首,“對,我……朋友的父親也曾說,杜世淳的確是良將之才,否則便不會將西北重地交給他鎮守。
“改朝換代這麼些年了,也不知他而今是死是活。”
“活得挺好。我……我朋友一年前曾在安慶見過他。”
江流聽了一路,忍不住想:你們二位朋友的戲可真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