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下是由無數個石室與無數條甬道銜接而成的,轉眼便已穿過第三條通路,行至第三間軍備庫中。
逃命的氣氛過於緊張,大家偶爾一言一語地談上兩句話,好歹能衝散一些內心的惶恐。
顯然,對重見天日眾人大多還是滿懷信心,但唯一人除外——家底深厚不缺錢花的斯文公子猶在抱怨,約莫是想通過這種微弱的反抗來達到勸大家回心轉意的目的。
“太冒險了……實在太冒險了,諸位的父母師長難道沒有教導過,當遭遇匪徒敵我力量懸殊時,務必好言順其意,以徐徐圖之嗎?”
“俗語雲‘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趁時間尚早,現在掉頭回去還來得及……大不了,在下不收利金了,慷慨出借給諸位還不成嗎?”
他說“慷慨”二字的時候,表情沉痛得仿佛是散儘千金。
“那麼多人都平安離開了,大家真要為了這一點小錢,置生死於不顧麼……”
眾人聽他嚎了一宿的喪,此刻已見怪不怪,權當是背景——風嚎得都比他好聽。
觀亭月起先隻是不在意地一笑,然而等她回頭再琢磨這句話時,突然就不笑了。
火把畢竟是臨時東拚西湊做的,油燒得很快,亮度早已降了下來。平地裡流起一股帶潮氣的冷意,石室中仿佛八方漏風。
“他們看中的,也許不是錢……”
江流冷不防聽見觀亭月喃喃自語似的念叨了這麼一句,順口道:“什麼?”
她皺著眉,思緒好像還未歸位,“如果那些書信真的送到了人質親屬手中,應當會有不少人籌錢借錢,三十兩並不是個小數目,尋常百姓非得砸鍋賣鐵,東拚西湊才攢得齊。如此一來,動靜必然不小,但是街頭巷尾的流言裡卻沒有提到過這個事。”
觀亭月原以為,山中匪類留著眾人性命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等著家裡親眷捧著贖金上門便當場撕票。
可而今細想,似乎諸多地方存疑。
城中的尋人告示還在,官府瞧著也並不知曉這處隱蔽的山穀,信中難道不會告知交易地點嗎?萬一暴露了呢?
倘若大家所寫的信件從始至終未曾寄出,那這些人……所圖的究竟是什麼?
“那邊有門!”
一個眼尖的小女孩忽然發現不遠處漏出一線亮光。
觀亭月聞聲抬頭,右側一壁果真閃著極其細弱燈火,比她手裡的這個甚至還鮮明一點,應當是火把或者燈燭發出的。
她跟著女孩兒過去。
門上了鎖,拉了一下,裡麵的鎖鏈哐當作響,實難用武力破開。
高處倒是有個小氣窗,不過蒙著層麻紙。
“門內是什麼地方?”女人們提心吊膽地問,“會有什麼?”
“不清楚。”觀亭月搖搖頭,“指不定已經被‘那些人’占用了,還是彆靠近的好。”
小女孩見她如此說,正準備走,餘光卻瞥到腳下的門縫裡夾著一縷烏黑的,細長的東西。
她俯身去摸了摸,又覺得奇怪,於是扒著縫隙眯起眼,努力往裡瞅。
觀亭月剛用手穩住搖曳亂顫的火焰,耳邊便聽到“砰”的一聲輕響,那小姑娘麵朝著門的方向跌坐在地,雙眼都是驚恐萬狀的神情。
“你怎麼了?”
方晴忙上前扶她,女孩兒連連往後退,口齒不清地打顫:
“門……門後麵……”
“門後麵?”方晴被她死死拽著袖子。
觀亭月心底漸次升起些許不詳的預感,她足下稍稍借力,旋身躍上門頂巴掌大小的氣窗。
窗戶紙內側不知沾了什麼,儘是斑斑點點,灰青色的粘稠之物。
她用指頭戳開一個洞。
就在這時,照明的火焰劇烈地朝旁搖晃了一下。
房間內有兩扇門,斜裡的石壁掛著盞油燈,黃豆大小的火光苟延殘喘地跳躍,燭火已剩單薄的一粒,映出左側木門上血淋淋的幾道細長的抓痕,甚至有崩斷的指甲嵌在其間。
而那隻抓出血痕的手就癱在牆下,五指內扣,如禽類般根根凸起。
對方的眼到臨死時仍是圓睜著,鼓出得極大,像是行將脫離眼眶。
此人觀亭月並不認識,可另一具屍體她還有印象。
倒在這扇門下的是個女人,十七八歲的模樣,周身綴著叮當亂響的小銅鈴。
——是張氏兄妹。
“啊!——”
隔壁竄起一聲突兀的尖叫,半途還破了音,明顯出自那位嚷嚷著想要回去的富家少爺。
觀亭月輕顰起眉,看來對麵也有同樣的屍首。
“張鈴兒,是張鈴兒!”周遭的婦孺此刻也顧不得怕黑了,儘數避開眼前的木門,驚慌失措,“她不是已經出穀了嗎?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他們到底是要……”
“噓!”觀亭月猛然回頭,朝一眾六神無主的女人狠狠地喝止,“彆出聲,有人來了。”
大家這才捂住嘴,將滿腦子戰栗的毛骨悚然咽回了肚子裡。
就在此時,房間裡的另一扇門打開了,男人的聲音伴著腳步一並進來。
“哎,怎麼今日弄得這樣晚,大半夜的收屍,還怪嚇人的。”
“軍師新調配出的方子,將軍想急著見見成效。”
一前一後,居然有兩個人。
觀亭月朝眾人悄悄打手勢,飛快滅掉火,動作儘量輕地退到石室最內側的角落中。
如她所料,這裡也堆著廢棄的舊箱子,橫豎視線昏暗,借雜物一遮躲,應該能蒙混過去。
才找了個位置蹲下,不知又想起什麼,她衝著對麵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勞煩幫忙看好你那邊的人。”
雖然沒帶姓名——主要是也不知道姓名,但觀亭月覺得對方應該能聽懂。
“嗚哇,什麼味兒,這龜孫是不是還尿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