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透了吧?”
另一個說死透了,“三個時辰……剛剛好,不多不少。”
屋內的動靜窸窸窣窣,過了一會兒,傳出清脆的鐵器碰撞的聲響。
她們這邊的門被打開了。
油燈上的光頃刻灑向地麵,一石室的女人全屏住了呼吸,如果四周再安靜些,心跳聲大概能奏出一首激烈的《十麵埋伏》。
萬幸空間夠大,燈燭照不到底,那兩個匪徒似乎並未覺察到,猶在悠哉攀談:
“時間可是又縮短了?看樣子軍師的方子離事成是更進了一步。”
其中一人興奮地吹了聲哨,“咱們入秋之前能進永寧麼?我定要去最好的酒樓喝個三天三夜!”
說話之際,他們將兩具屍首拖了出來,正朝這邊走。
江流後背上的毛頃刻便根根炸起——她是離門最近的人,而且不巧的是,用來遮擋的雜物還有點矮,半個身子都在外邊呢!
就在她以為對方行將留意到自己時,匪徒卻不過隨手把屍體一拋,閒聊著掉頭回去。
“想什麼屁吃。”那一個譏嘲他,“要準備軍械、糧草、馬匹,還有□□,你自己數數,這身裝備幾天沒打磨過了?還入秋前進永寧,做夢進去吧。”
觀亭月借漏來的微光,冷眼看著兩人的裝束。
一旁的江流才鬆了口氣,視線猝不及防落在身側重重疊疊的黑影上,剛吐出去的半口氣瞬間又吸了回來。
先前神經緊繃,隻一心關注著匪徒,到此刻才發現,廢棄的兵刃堆裡橫七豎八全是屍首——難怪他們沒往這處走,原來早已被當作安置死屍的亂葬崗。
落在前方的光被壓成一線,緩緩湮沒。
門“吱呀”合上,自裡麵再度上了鎖。
耳聽著兩個男人有說有笑地漸行漸遠,婦孺們捂著嘴的手方發抖地放下,眾人的神魂似乎都沒從這血腥與離奇中歸位,隻大口大口栗栗危懼地喘氣。
“什、什麼意思……”
率先反應過來的人自語似的發問,“方子是什麼?什麼是成效……”
緊接著更多的人看見了四下裡曾經熟悉的麵孔,那些屍首尚未化為白骨,分明是最近才遇害的。
“張鈴兒……為什麼會死在這裡?”
“她們沒有被送走?那贖金呢……送贖金上山的人呢?”
滿場吵得沸沸揚揚,女人們哪裡受得了這種衝擊,此前未當場叫出聲來已經是很給麵子了。
觀亭月站起身環視腳下一地的殘骸,隨後抬頭看了眼石牆。
隔壁從頭到尾都頗為配合,未發出半分聲響,要知道如若不慎暴露,那邊或可有逃跑的機會,她們這裡可就未必了。
想來之前短短一瞬囑托,“那個人”是領會到她的意思的。
此刻,牆另一端的燕山正用手捂著那位紈絝公子的嘴,被眼淚鼻涕糊了一掌心,無端地窩火,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來多管這份閒事。
他皺著眉鬆開手,扯過隨侍的袖擺反反複複擦了數遍才罷休。
隨侍:“……”
起先還堅定不移打算走回頭路給綁匪貢獻贖金的富家少爺,這會兒甫一被燕山丟開,幾乎是貼著牆癱坐下去的,頓時便萎了。
一乾漢子雖未親眼得見,但模模糊糊聽了隻言片語,也跟著頭皮發麻。
“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觀亭月垂眸,目光投在滿地殘破的軀體之上,神色有些捉摸不透的意味。
她忽然開口說了三個字。
“石善明。”
聲音不大,卻在逼仄的地底回蕩了一遍。紛擾吵雜的絮語約莫靜止了彈指時光,緊接著便沸騰起來。
“石善明?!”
“是哪個石善明,是我知道的那個石善明嗎?”
“怎麼可能……”
燕山在她道出這個名字時好整以暇地抱起了雙臂,似乎感到詫異,大概是沒料到她會如此敏銳。
邊陲之地的老百姓,對當年名聲赫赫的觀家軍或許知之甚少,但對“石善明”反而不陌生。
究其緣由,還得從王朝的新舊更替說起。
五年前,大綏的鐵騎踏破京城帝都時,前朝分布在各地偏遠疆域的舊部還沒有全數覆滅,高陽皇室被綏天子趕儘殺絕後,一些人望風而動,率軍投降,還有些人則就地稱王,拉起光複故國的大旗興風作浪。
朝廷早幾年根基不穩,騰不出手大刀闊斧地料理,於是讓一幫遺留問題很是風光過一段時日。然而自從上年開春,興許是各地報上來的稅十分可觀,聖主便陸續派出大軍鎮壓,滅了一堆烏合之眾,想渾水摸魚的舊勢力們見骨頭不好啃,才紛紛鳥散。
剩下的則大多不成氣候。
而石善明正是這群不成氣候的舊朝將領之一。
“我記得他不是一直在鳳翔、鞏昌一帶活動麼?如何會跑到西南來。”
“聽說前些時日,石善明吃了一場敗仗,銷聲匿跡很久了……”
“所以,他其實是躲到了山穀裡?!”
燕山在滿場的雜音裡冷不防地質問:“你怎麼知道一定是石善明?”
“看軍備。”
觀亭月如實回答,“這些士兵穿的是前朝規製的鎧甲,肩上刻有象征大奕的水波紋,縱觀當今天下,還那麼有興致上躥下跳的,也就隻剩他了。”
出於這一路行來的信任,眾人不疑有他,“那此人抓我們來,究竟是要做什麼?”
“還有、還有這些死了的人……”
“如果我沒有猜錯。”她的眼光未動,眉頭卻輕輕皺起,“讓你們寫書信不過是個幌子,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想讓你們安安分分的,活到該活的那天為止。”
有人打了個哆嗦,“然、然後呢……”
觀亭月:“然後拿去試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