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你的行事作風,又怎會留下這些後患無窮的活口,就算現在答應了我,你的兵,你的人,隨時可以做手腳悄悄滅口。你以為我聽了你那三言兩語的好處,就會跟著你造反了?”
石善明的眼中短暫地閃過被拆穿後的陰鷙,他手背上青筋虯結,艱難地吐字道,“我開的條件到底有哪裡不好!”
“你難道不想光複大奕嗎?!……你不想嗎!”
他這嗓門簡直不必傳音入室了,估計方圓十裡都能聽見。
江流緊張著觀亭月的安危,同時又莫名其妙地提起另一份擔憂來……
前朝名將的後人……這個身份叫周遭的百姓知道了,會不會有不好的後果?
倘若能得救離開,今後又會不會惹上彆的麻煩?
還有……
觀亭月她會怎麼回答?
然而石善明的質問還沒等到答複,就先等到了陡然收緊的鋼鞭。
對麵的女子眼風往下一壓,雙目漸次低沉,“打著舊王朝的旗號,行著雞鳴狗盜之事,說到底收複山河也不過是你的遮羞布而已。
“跟我提光複大奕,你配嗎?”
石善明的表情明顯透著失望,“聽你滿口仁義道德,簡而言之就是不敢。”
他啞著嗓音道,“堂堂觀家人,而今也如此畏首畏尾了……”
這句話僅說到一半的時候,觀亭月經年遊走刀尖的直覺便微妙地捕捉到了什麼。
石善明的嘴角驟然牽起一道微不可察的笑,一直護著脖子的手轉而拽住了長鞭,額頭青筋猛地跳動,他大喝一聲,竟憑著蠻力將觀亭月連武器帶人一並從原地抬起,揚到了半空。
尋常習武之人,下盤一向極穩,這是入門時的基本功,輕易不會被外力撼動,然而石善明其人,雖然又矮又窮又醜,好似無一可取之處,卻獨獨力氣大,一身的蠻勁兒,居然真讓他把觀亭月給連根拔了起來。
我平時應該多吃一點的——
上天的刹那,她開始嫌棄自己瘦了。
“啪”
石善明騰出手打了一個響指。
靜謐的樹林收到指令,突然風聲鶴唳,影影綽綽的陰影裡暗潮奔湧,似乎有什麼東西蓄勢待發。
零星的微光忽地一閃。
十餘支險惡的箭頭瞬間從四麵八方射過來,殊途同歸地對準了空中那個輕盈的身影,試圖將其萬箭穿心。
遠在數丈外的燕山神色倏地一凜,腿腳有些不受控製地邁了出去。
她優勢已失,此時,擺在麵前的隻有兩個選擇,要麼被冷箭紮成刺蝟,要麼就丟掉鞭子抽身躲開。
而武器是現在對石善明唯一的威脅,一旦長鞭脫手,這滿山滿穀的兵,踩也能將她踩死了。
山洞內的小孩子不禁捂住了眼睛,連江流也感到凶多吉少,手腳冰涼地握著順來的短劍,準備隨時衝上去幫忙。
然而就在這時,觀亭月忽然捏住鋼鞭,迎風借力往旁邊一蕩——老榕樹枝繁葉茂,長得十分粗壯,慷慨厚道的替她擋住了大半的危機。
“叮叮叮”幾聲重響。
長箭險而又險地擦過她耳畔,穩穩當當釘在橫生出來的枝乾上,尾羽震顫不止。
江流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而觀亭月未就此停歇,乾脆一勾腳,將整個人倒掛在梢頭——既然對方這麼愛蕩秋千,自己索性便先上天為敬。
她仍舊握著那燙手山芋似的長鞭,不僅如此,甚至還往小臂上又纏了一圈,以確保把石善明拴得根牢蒂固。
乍然停下來,被身法掃起的勁風猛地將發絲拍在她臉上,觀亭月飛快抬眸。
第二波箭雨正在路上。
鞭子到底有限長,叫她那麼一環繞陡然縮短了一節,石善明被勒得差點懸空,吐著舌頭白眼直翻,卻還不耽誤他放話。
“大小姐,我有數十神射手,僅憑你一人,赤手空拳,是傷不了我的。”
觀亭月並不著急搭理他,一把疾風驟雨似的箭矢已經呼嘯而至,她縱身一個後空翻,借此刹那,隨風而動的鞭身揮開了下盤左右兩側的鋒芒。
而另一條腿也不閒著,她看準箭光的軌跡,宛若踢毽子一般,鞋尖既蜻蜓點水又舉重若輕地接連橫掃,擋下逼近身側的長箭。
箭雨於她而言不至於威脅到性命,但卻迫使她無暇分心彆處,因為來得實在太密集,儘管中途換箭時有片刻的空隙,可這點時間還不足以讓她騰出手對付旁人。
當下,觀亭月其實已經對石善明起了殺心。
既然靠挾持他來放走人質這條路行不通,那麼擒賊先擒王,把整個叛軍攪成一鍋粥,也能夠趁亂渾水摸魚。
可惜她受製於八方弓箭。
縱觀全場,不是功夫稀鬆平常的傻弟弟,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也沒個靠譜的人觀其戰知其意。
矮坡上躲在草叢後的男人們正被麵前眼花繚亂的暗箭和身法怔得目瞪口呆,那年輕獵戶忽覺手中一空,回神時,燕山已一個輾轉將小弩托於掌心。
“這玩意兒隻會叫喚,沒什麼用的……”他忙提醒。
燕山神色不動,沉著眉眼撥弄了一番,“那是你不會用而已。”
弓/弩的機括略有腐朽,但好在損壞得並不大,他指尖的動作非常迅速,幾乎是須臾間便上好了數支弩/箭。
麒麟軍一向喜歡將軍備造成一器多用的形製,它除了能叫會放炮之外,還是把連弩,一弩十三發。
第三波箭雨剛好結束,燕山足底一踏一旋穩住下盤,單手而持,精準地循著暗器的源頭,以迅雷不及之勢連出數矢。
在旁人眼中,隻見到周遭筆直的閃了幾下不太明亮的光,緊接著便有慘叫聲四麵而起。
觀亭月敏銳的發現了射手兩輪攻擊間明顯的遲緩,她此刻也顧不得去探究是哪位英雄的點睛之筆,趁機在枝乾輕輕一踮,竟調轉身形,憑著慣性徑直朝石善明的方向而來。
那些被打亂的箭矢轉眼已經重整旗鼓。
石善明知道她意圖擰斷自己的脖頸,於是率先防備,用上兩隻手扒住鞭身,單拚力氣,他並不見得會輸給觀亭月。
這個盛裝束甲的前朝將軍仰頭看著暗夜裡逼近的女子,撥開雲霧的皎月不偏不倚地落了她一身,簡直像深林裡出沒的山鬼。
直至此時,她的眉眼仍如淵嶽般冷靜悠遠,堅不可摧。
石善明沒由來湧起一股不甘的情緒,突然衝她道:“大小姐,你覺得我殘忍,難道你的手就乾淨了嗎?”
“你這輩子,就真的問心無愧嗎?”
觀亭月目光冷肅地看著他,指尖探入自己發髻中,將頭頂挽發的簪子一把拔去。
霎時間,滿頭的青絲流水似的灑在蒼穹裡。
那貌不驚人的發簪竟也彆有玄機,是一柄可伸縮的刀,刀刃長不過兩尺,卻意外地鋒利。
她猝不及防地抽開了長鞭,身體於半空中打了個旋,裹挾著迫人的刀風,大開大合地劈下來。
這把不長不短接近於匕首的刀被賦予了最大的力量,光華流轉,隱約有斬斷江河的氣勢,穩準狠地劃破石善明的脖頸,並去勢不減地穿了過去,鮮血如瀑,迸發四濺——
一套動作兔起鶻落般的暢快迅猛,幾乎是眨眼的功夫,緊張的殺機便已塵埃落定。
觀亭月落地時,上方飛過的箭矢交織穿梭,乒乒乓乓好一番凶險的熱鬨。
石善明的身體還直挺挺地立在原地,頭顱卻已隨著亂箭掉下來,順風滾出一丈開外,看不清是什麼表情。
她直起身,將已卷了刃的刀往斜裡一劃,腳邊的雜草頃刻被抖落的血跡壓彎了腰。
此時此刻,觀亭月才像是回答他所提之問似的,淡漠地開了口。
“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