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2 / 2)

王侯歸來時 賞飯罰餓 8892 字 8個月前

燕山覺察到這個話題或許起得不妥,他撿了一本擱在手邊的書冊隨意翻閱,“劉閎說你有事找我?”

“你肯親自前來,想必不是專程與我敘舊的。說吧。”

“……”

從兩個人的第一句話起,觀亭月其實就已經後悔了,今天這場交談注定得是陰陽怪氣的混戰,現在又明嘲暗諷地懟到這個地步,叫她如何開口。

難道要說對不住,我原本是想找你幫忙的,結果沒忍住跟你吵了一架嗎?

她在那裡騎虎難下地沉默良久,最後風輕雲淡地一抬頭,“也沒什麼……就是想找你要一兩顆石善明製作的火/藥。”

大概是意外,燕山放下手裡的書,帶著疑惑打量起來,“你要那個作甚麼?”

觀亭月避重就輕地回答:“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理由。這東西原本便是觀家遺落的舊配方,隻想瞧瞧那姓石的到底做得幾分相似罷了。”

燕山靜靜瞧著她,道:“你沒說實話。”

她從來心高氣傲,驕矜又自負,輕易不向旁人折腰。正如那天在山穀裡,哪怕雙方已經避無可避地相遇,哪怕此後擦肩而過,抬頭不見低頭見,觀亭月也決不會拿正眼看他。

這樣小事的分量不夠,還不足以使她放下身段來尋自己。

後者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為何要騙你?有那個必要嗎。”

燕山在心中自嘲一聲。

也是,她憑什麼非得對自己講實話,橫豎是當年壁虎斷尾,棄之不用的那節尾巴。有這個必要嗎?

他遂公事公辦道:“石善明是朝廷欽犯,他的東西無論貴重與否,儘數要收歸刑部以待審查,何況這種火/藥不同於常,牽扯兵部與城防的利害關係,我不可能輕易交給外人。”

觀亭月:“前日圍剿叛軍,我也算出過一份力。再者,這批火器或多或少源自觀家軍的傳承。”

她本意是想提起一點舊情分,但貌似適得其反,燕山那態度不僅沒緩和,更有些變本加厲,“觀家隻是研製出了配方而已,不代表全天下與之沾邊的半成品都是你們的所有物。”

他淡淡道:“你站在什麼立場上向我討要,我又憑什麼給你?”

觀亭月迎麵挨了一通挖苦,隻能無聲地感慨。

果然想要從他手上拿到東西,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她斟酌須臾,另換了一個思路,“從道理講上是這樣——不過情義上呢?”

燕山一怔,好像不明所以:“情義?”

“觀家如今已覆滅,兵書典籍甚至祖傳之物也付之一炬,我作為後人,討一枚流落在外的失傳火器留作紀念,應該不算過分吧。”觀亭月又補充,“或許在後期的改良上我還可以給你們提供一些建議,互相也都不虧。”

不知為什麼,當她說到“覆滅”一詞時,他突然自心底裡感到些微的蒼涼,冷硬地一彆視線:“你們觀家現在怎麼樣,與我何乾?”

“是嗎?”觀亭月抱著懷,故意拿他的短,“你不是在密道裡都還見縫插針地打聽我們家的事?”

燕山唇角微動,旋即笑得十分漫不經心:“那算什麼。”

“我在將軍府畢竟待過一段時日,興致來了隨口問兩句而已,這你也當真。”

“好,就當是我誤會了。”她點了下頭,也不執著於此,“——那麼,從前觀家於危難之際收留了你,一兩個火器作為回報,這要求算不算合情合理?”

這話一出,燕山的臉色立刻冷了幾分,“你在威脅我?”

“談不上威脅。”

觀亭月迎著對麵畢露的鋒芒,“三箱火器僅僅是失敗品,若隻取一二,縱有遺漏也無關緊要,不至於有什麼影響。對你而言很劃算。”

她有意搬出以恩相挾的理由,說來是有些卑鄙,但畢竟他最不喜歡欠的,就是人情債,或許十年、二十年裡,在觀家的那段歲月都會成為他內心深處的芥蒂。

既然如此倒不如明碼標價,這其實是個很好的台階,觀亭月以為他必然不會拒絕。

然而燕山的表情較之先前竟更加肅殺了,他不知想起了什麼,又或是被什麼刺到一樣,漆黑沉寂的雙目凜冽得仿佛刮過一場疾風驟雨。

“你錯了。”

他一字一頓道:“我欠你們家的,早在數年前就已經還清。”

“退一萬步講,倘若我真的要報答誰,這筆債也該觀老將軍本人來討。”

“大小姐。”燕山定定地看著她,眼瞳又黑又沉,“我不欠你什麼。”

我不欠你什麼。

觀亭月驀然一愣。

舊時的歎息聲忽然漫過厚重的光陰,從竊竊私語到朗朗高談,無比清晰而深刻的,狠劈在她耳畔。

——“他等那場雨等了三天三夜,回常德隻看到一個大門緊閉的將軍府。亭月,他在雨裡追著大軍一路追到了前線,這個人,太執拗了。你堵死了他所有的後路,往後便最好期待你們不要有再見的機會。”

——“哎,我這麼說,你到底懂嗎?”

她短暫的垂眸緘默片刻,仿佛改主意了似的,忽抬眼從善如流地一笑,“你說得對。”

“是我打擾了。”

燕山的眼神不甚明顯地動了一下,有什麼情緒一瞬間從其中閃過去,很快卻又隱沒不見。隻冷峻地瞧著她告辭轉身,舉步出門。

*

出劉府時,頭頂的天色變暗了。

寒酸的永寧由遠及近稀稀拉拉地亮起燈火。這裡的夜市並不盛行,所以一到晚上就格外安靜,連打更聲都清晰得不可思議。

觀亭月正走在回家的路上……空著手。

街巷兩旁迎接節日的燈籠喜氣洋洋地隨風搖晃,將她側臉映出一團鮮亮的大紅。

跑了半日光景,可謂一無所獲,西北風倒是喝了不少。

我真不像是去求人的。

她邊走邊在心裡歎氣——我像是去要債的。

明明居人之下還那麼不服輸,看來自己恐怕這輩子都學不會怎麼低聲下氣了。

觀亭月仰起頭,朝天無聲地吐出一口怨懟。

匪夷所思地自省:她到底跑這一趟是乾嘛呢?

活得太開心了,所以給自己找點罪受當七夕賀禮嗎?

真是腦子有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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