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鬨,那藥也是能亂吃的?”老人家輕聲斥責,卻不十分嚴厲,乍然聽著竟還有些縱容的意味。
她沒頭沒尾地問,“亭月啊,我今年是七十九還是八十來著?”
觀亭月:“奶奶,您八十一了。”
後者哦了一聲,貌似不經意地悠悠說:“江流也過十五歲生辰了吧。”
“嗯。”觀亭月並沒多想,“就快十六了。”
老太太仍扶著拐杖踱步,眼皮沒抬嘴裡卻輕慢地開口:“他是男孩兒,即便再怎麼黏著你,弱冠結發後也要成家立業的。而奶奶這歲數,說不好就是這幾年了——彆嫌我講話不中聽。丫頭,你今後的人生還長,一個人過一輩子,是很孤獨的事。”
觀亭月不露聲色地愣了愣,這可能是長久以來,祖母第一次當麵和自己談起這個,她知道以往縱然有人上門說媒,奶奶也會不聲不響地擋下來,儘量不傳到她耳朵裡。
而今哪怕要提,也說得極儘委婉。
實在是很顧及她了。
觀亭月不得不善待這份好意:“知道了,我會好好打算的。”
聞言,老太太才如釋重負地放鬆了筋骨,“你心裡有數就好。”
“咱們家那些破事,都多少年了,埋進黃沙裡也該化成土了,日子不得照常過嗎?彆一天到晚總惦記著,平日想起來若覺得心頭過不去,便給你爹上柱香,足夠了。”
“好,我一定照辦。”
聽著聽著,老太太的嘴碎又要開始收不住勢,她眼角抽得直跳,忙提醒說,“奶奶,時間不早了。”
“我還不困——”長輩一旦開始操心起什麼事,半點細枝末節都能抓住,“白天那個讀書人有點眼熟,從前是不是來過咱們家?”
“對,兩年前蹭過一頓飯,你還給他補了衣裳。”
“哦……難怪了。唉,這娃娃倒也不是不好,就是年紀小了點兒……怎麼看都是個孩子。”觀老夫人邊回憶邊評頭論足,“細胳膊兒細腿兒的,這麼久過去了,為何還是不見長肉呢……”
“奶奶,人家書香門第,不講究威武雄壯那一套……”
觀亭月捏了兩下眉心。
老人家不懂年輕人的世界,隻得訥訥地虛心受教,“噢,是這樣。”
她緊接著又突發奇想,“誒,那今早的那個青年呢?長得高高大大的,我瞧著也像個習武之人。是你的朋友?多大了?成家了沒啊?”
“不行……那、那個不行。”觀亭月趕緊打住她,舌頭險些攪成了結,“那個咱們惹不起。”
“哦……”
*
翌日清晨,白上青便帶著三兩仆從與幾名經驗豐富的獵戶熱熱鬨鬨地在門口等著了。
觀亭月出來時是一身輕便的裝束,從頭到腳似乎沒拿什麼兵刃,仍舊穿著她那條長裙。
“月姑娘!”狀元郎興高采烈地衝她揮手打招呼。
後者隻在他帶來的那幫人上掃了一眼,並未多說什麼。
“走吧。”
白上青到底是孩子心性,儼然是把此次狩獵當作郊遊踏青了,沿途一路興致勃勃地講些山水花木的典故,若非擔心給觀亭月留下個酸腐的印象,隻怕還想賦詩幾首以抒胸臆。
不過很快,他就逐漸意識到狀況不太對……這山眼見著越爬越陡峭,道也越走越荒涼,彆說講典故,他連說話都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觀亭月正用手撥開腳下叢生的雜草,見狀轉過頭來問道:“你怎麼樣?要不要停下休息一會兒?”
白上青當然不肯在她麵前露怯,立馬精神抖擻地握拳,給她展示自己不那麼有力的筋肉:“我沒問題,完全沒問題!”
觀亭月:“……”
她也就不多管了,仍舊爬山路。
一旁跟來的小廝懷疑地在邊上低聲嗶嗶,“公子,您喘得這麼厲害……還沒事兒呢?”
“這你不懂了,我是在調整呼吸。”他臉不紅心不跳的解釋。
小廝自然不便當眾接主子的短,諱莫如深地提醒他:“公子,吏部的調令,您得儘快去蜀中赴任,耽擱太久隻怕不好。”
“一兩天而已,不要緊的。”白上青無所謂的笑笑,“反正那幫人調我過去也是走個場子,沒必要這樣認真,我還得回京城的。
“再說,給我老娘找個溫柔似水的媳婦回去,讓老人家高興高興,不是很好嗎。”
正交談之際,觀亭月大概是嫌頭頂的樹枝太擋視線,索性劈手一揮,碗口大的枝乾頓時被攔腰截斷。
小廝:“……溫柔似水的姑娘。”
白上青沉默了少頃,強行圓說:“這種樹乾其實不算什麼,如今的尋常女孩子都能徒手劈開的。”
小廝將信將疑地盯著他:“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不信你看。”
言罷他走到對麵的橫生而出的白蠟枝前,也學著觀亭月的樣子,猛地往下狠壓。
怎想那樹枝極有韌性,不僅沒斷,居然還原路反彈回來,其勢頭虎虎生風,正中白上青的眼角。
……
“公子!”
密林中一聲尖叫,四麵八方的鳥雀終於不堪其擾,紛紛撲騰而出,喧騰得此起彼伏。
此時的黎明剛把群山叫醒,驕陽的光正透過樹葉稀疏地漏在地麵。
陡坡的半腰之處,燕山以瞧熱鬨的姿態聽著林子裡一驚一乍的大呼小叫,兩條胳膊漫不經心地交疊在一起,自鼻腔裡發出輕嘲聲,低低道:“還是這麼愛給自己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