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長河站在邊上招呼底下夥計給報名之人分發號牌,忙得不亦樂乎,江流看著剛填完姓名的老翁,隻覺得他寫的那“四十五歲”怕是還得再往上加二十。
“大哥。”他一言難儘地側目,“你真的要給姐姐招親嗎?”
眼見著又上來一位周身油漬,衣裳都沒來得及換的庖廚,江流倍感擔憂,“這能挑出個什麼人來啊……”
還不如在永寧找個屠戶呢。
“嗐。”觀長河倒是滿不在乎,“找得到最好,找不到另說嘛。況且……”
他目光促狹地掃了一眼街角處某個長身玉立的人影,話裡有話,“借此激一激某個人,也不算白費功夫。”
江流不明所以:“什麼?”
正聊著,他發現燕山忽然不動聲色地抬腳離開了,一轉頭才瞧見觀亭月從前麵快步而來。觀長河沒事兒人似的同她招呼道,“小月兒,早啊,用過飯了嗎?”
“大哥。”後者堪堪站定,險些被排成流水的人驚得無法呼吸,“你這是……城門口的告示,是你貼的?”
“哦,你都知道啦。”他一抬手,十分驕傲地展示這片為她打下的江山,“看看,高矮肥瘦,黑白美醜——怎麼樣?大哥出馬,一呼百應。瞧中了哪一個就同哥說,哥替你做主!”
“……”觀亭月頭疼地捂著腦門,感受到了雞同鴨講的困苦,“你為何突然張羅起這事兒來了,還沒問過我呢。”
“這有什麼。”觀長河不以為意地拍胸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是我餘氏商行大東家的妹妹,我這個做大哥的,自然要為你謀個好婆家。”
觀亭月:“我尚且有事在身,現在哪兒有時間成親啊……”
“辦正事和成親又不衝突,讓上門女婿等個一年半載的又怎麼啦。”他操著一顆老父親的心,固執得要命,“你放心,大哥不是強迫你,這招親分文試、藝試、武試,最後拿主意的,還是你自己。”
她越聽越匪夷所思:“這裡頭怎麼還有‘藝試’?”
觀長河理所當然,“找個會彈琴唱曲兒的,偶爾也能給你解解悶兒嘛。”
觀亭月:“……”
真的不是在招街頭藝人嗎。
見她一臉的不信任,觀長河還準備解釋一二,卻不想正在此時,他手下的一員管事領著四個風塵仆仆的人從長龍後行至前來。
“老爺,徽州商行的幾位棉商到了,說是日前已有書信相約,特來詳談兩家合作之事。”
觀長河貌似才想起有這茬,看著背後的擂台攤子,不覺遺憾說:“知道了……”
他隻好朝觀亭月搖搖頭,“哎,哥如今諸多瑣事纏身,商會的大小生意忙不過來,還有那滿街打著咱家旗號招搖撞騙的‘佘’要處理,多半是趕不上一場一場的看我未來妹夫們比試了。”
觀亭月還要再掙紮:“我看不如……”
後者匆匆將外袍一披,給了她半個後腦勺,揮手說,“剩下的餘管事會打理,哥先走一步,等你上台比武了一定來看!”
她伸出手:“可……”
才“可”了個開頭,觀長河已經帶著他的生意人們走遠了,留下她這個在風中兀自淩亂的正主,和滿地摩拳擦掌的未婚夫們。
*
餘氏商行大東家給親妹妹招婿的消息很快便不脛而走,僅是當天,報名的青年男子直到入夜都還未全數登記完畢。
廟會場點著燭火挑燈奮戰,幾個十分會見縫插針的小販支起扁擔在排著長龍的人群裡賣麵賣點心,生意頗為紅火,簡直供不應求。
觀亭月用飯時聽到江流說起,簡直頭都要大了。
“姐。”他咬著竹筷,忍不住問,“那你打算怎麼辦?你真的要陪大哥搞這個什麼……什麼招親嗎?”
“不然呢?”她夾了塊排骨,“你大哥場子都搭好了,我能不去麼。”
江流居然有點著急:“如果最後勝出的人並非你喜歡的呢?你也要上花轎嗎?”
觀亭月將叉燒包堵進他口中,意味深長,“你沒聽大哥說,最後一場是武試嗎?”
少年半晌合攏嘴,咬了滿齒叉燒濃香的醬汁,恍惚明白了什麼。
“慢慢吃。”她放下筷子,準備找個清靜的地方練兩套刀法提前活動活動筋骨。
甫一行至門前,燕山正好迎麵走來,他今日穿著一身深色的常服,乍然出現在尚未黑儘的月色之下,隱約還帶著府宅外人間煙火的清寒。
大概在兩人相距三步的地方,燕山忽然無端停下,用貌似不經意的口氣道:“喂。”
“聽說,你哥在給你招親?”
觀亭月差不多快和他錯身而過了,聞言駐足回頭嗯了一聲。
“是啊。”她眉眼忽的一壓,壓出一點淺淡的桃花,“嘉定三千美男任我挑,怎麼,羨慕嗎?”
“誰要羨慕你這個。”他斜眸一瞥,隨後漫不經心地輕嘲,“三千個,你倒是不挑,消受得了嗎?”
“哦,也是。”觀亭月和他對嗆,“你如今貴為侯爺,想進你侯府的大概也不止三千個。是不必羨慕我。”
燕山眉峰皺了下,冷哼著刻薄道:“你當我是你麼?相親從永寧相到嘉定,急著趕著把自己嫁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恨嫁成疾。”
“家中長輩多,又不是我主動招惹的……”她講到這裡一頓,眸中染上些許意外,“你不會,真的還沒成親吧?”
後者習慣性地抱起雙臂,不以為意地反駁:“我為什麼一定要成親?”
說起來也奇怪。
好像在觀亭月的潛意識中,總覺得燕山如果離開了觀家軍,應當會早早地成家,生子,兒孫繞膝。
原本他少年時看上去那麼不合群,但似乎也並非不愛熱鬨。
因為每當她回憶從前的時候,舊日的畫麵裡,燕山雖然常常隻是遠處近處的一個背景,卻一直是在的。
思及如此,觀亭月輕輕一笑,“不成親,就必然要被人視為異類。我嘛,倒是還好,旁人頂多嚼些‘悍婦’‘暗娼’的舌頭,你可不一樣了,多半會被人當做是斷袖。”
他顯然對這個詞描述不太喜歡,“我哪裡長得像斷袖了?”
隨即又意識到什麼,“有人在背後罵過你?”
“斷袖也不是非得要模樣陰柔秀氣,”觀亭月神情彆有深意,“如你這般形貌氣場的,反而很招那些小倌兒的青睞。閒來無事上花街走一趟,保管吃香得很。”
燕山聽得直皺眉頭,“什麼亂七八糟的……你都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東西。”
“三教九流裡混,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他卻沒再往下計較,“剛才問你的還沒回答我,誰說過你是暗娼這種話?”
觀亭月的視線緩緩落到了其他地方,似乎是覺得自己不應該提起那樣的話頭,她便轉過身去,給了個模糊至極的答複。
“市井裡的閒人。”
凡夫俗子茶餘飯後,總要談些不著調的八卦,謠言也好,真實也罷,都是唇齒舌尖上一走,未必能有多少入了心。
“說到底也不是什麼罪惡滔天之徒。”她邁開步子,“起初我也生過氣,打算要報複。”
“後來夜裡潛進這些人的家中,忽然發現他們也隻不過是一些窮苦的老百姓——原是世道的渾濁造就了刁民們的鄙薄無知,想一想,作為英雄之後的我便大度的原諒了他們。”
她語氣間好像還十分引以為傲。
然而燕山卻不知為何,眉峰越皺越緊,他看著前麵觀亭月的背影,突然很難想象連她也會有這樣心平氣和的時刻。
讓她選擇原諒的,真的就隻是刁民的鄙薄無知嗎?
“誒。”
燕山不自覺地喚了一聲,可等觀亭月回頭時,竟也不知該說什麼。
她站在不遠處,目光清澈而疑惑地望著這一邊,在等下文。
“你……”
話在喉間一輾轉,燕山最後道,“你可彆忘了鑰匙的事情。”
“知道了。”觀亭月嫌他囉嗦,“這就去給你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