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著“人生若朝露,行樂須及時”的態度,觀亭月再沒有追著雙橋學字詞了,倒是江流每日捧著本藍皮小冊,煞有介事地教她發音,還挺嚴格的樣子,據說三日就要一小考,五日便得一大考。
在雙橋生平的第一次大考到來之際,觀亭月及時解救了她——日頭剛起,她便把小姑娘摁在銅鏡前,從頭到尾換了身行頭,上街踏春去了。
城外三麵環水,一條清流貼在西側,臨河建著流杯亭與水榭長廊,遠山樹木掩映中露出古寺一角,四處遊人無數。
沿河的杏花與垂柳交織如錦繡,襄陽官府有心,特地派人搭了不少秋千立在兩旁,以供百姓玩耍。
這自然比待在家裡讀字念書要有趣得多?。
雙橋一路雀躍不已,幾乎把每個買賣的貨攤店鋪都打量了一番,蹦蹦跳跳地往前跑。
倒是江流跟在她後麵喊:“……你慢點!認得路嗎就瞎竄。”
觀亭月和燕山則溜溜達達地閒散漫步。
襄陽自古繁華,大江南北的商賈皆來此經營買賣,因而市麵上所?賣之物倒是新鮮不少。
“這兒連永寧的玉器都有。”她在一間玉石鋪子前打量。
燕山抱懷看了片刻,“春季氣候轉好,各地的商路也通了,你能見到南方的特產並不奇怪。”
話音剛落,前方就聽見觀行雲咋咋呼呼地“哦”了一聲。
“此物倒是稀奇好玩兒,小月兒——”他?饒有興致地叫她,“你快來看這是什麼。”
她聞言狐疑地過去。
隻見那梨花樹下擺著個精致的雜貨小攤,放滿了用以觀賞的木雕、玉雕、彩陶,一摞不知內容的書籍,還有好些做工討喜的布娃娃,色彩搭配得很是賞心悅目。
觀亭月尚未走近,甫一看清這娃娃縫的是個什麼模樣,她額頭上的青筋就跳了出來。
偏觀行雲毫無所?覺,甚至感到十分?新鮮,捧起一個在手中端詳。
“謔,長頭發,寶藍的裙子,連腕上都添有幾條白線呢。”他?翻到小人兒背後,“這腰間竟繡了個‘觀’,真是你呀。”
觀亭月:“……”
那布製的娃娃為了讓小孩子喜歡,做得十分?誇張可愛。頭和身
體一般長短,眼睛雖圓卻小,黃豆似的,嘴巴卻隻有一條線,看上去毫無殺氣,反而透著一種詭異的憨厚。
“哦!”他?很快又發現了什麼,“這個是我吧?是我誒。”
觀行雲抱起旁邊一個瀟灑不羈的素衣娃娃,讚不絕口,“做得真不錯,好看!”
她忍著狂跳不止的眼皮和青筋,自語道:“這店家哪裡來的……難道擺著賣的全是觀家軍一家七口麼?”
正說完,就有一個聲音回答。
“姑娘好厲害,一猜就中。”攤主從旁邊掀起簾幔進來,滿臉堆笑,“小老兒是南邊懷恩城的貨商,這些都是咱們城裡的特色。”
“你瞧,時下剛出的《觀家軍見聞錄》,賣得可好了。”他?興許是沒認出觀亭月,熱情地抽出兩本書遞過去,“你看了若是不過癮,還能來我這買幾個雕塑和布人兒回家。”
“送心上人,送孩子,大人小孩兒都喜愛。”
他?伸出五個指頭,滔滔不絕,“一個布人兒八十文,若是觀家四位少將軍一套買是三百文,算上老將軍一起買是三百五十文,觀家七口一套更便宜,隻要五百!”
觀亭月:“……”
剛側目,她就瞧見燕山舉著自己的那個布娃娃,表情嚴肅而認真地與麵前的黃豆小眼對視良久。
很快便堅定地掏腰包:“我要這個。”
觀亭月:“不許買……”
她三哥跟著付錢,倒是歡天喜地地捧著自己的小布人兒招搖過市去了。
觀亭月眼角直抽,看燕山把這醜得怪有滋味的玩意堂而皇之地彆在腰後,簡直再丟臉也沒有了。
“你不會當真要帶著這個逛街吧……”
他?不以為意,似乎還確實蠻喜歡的,斟酌片刻,覺得美中不足,“下次應該告訴李宣文,單獨給我做一個。”
“……”
定遠侯生得高挑挺拔,一襲簡單的勁裝正好能勾出他小臂與腰上柔韌精壯的線條,通身英氣勃勃,再搭配一隻格格不入的小物件,並不怎麼可笑,居然更有種彆樣的美感。
他?行在人潮如江海的長街間,宛如一個活招牌,頻頻惹人回顧。
幾個小孩子咬著手指豔羨半天,拉住長輩也跑去雜貨攤挑將軍布人兒,隻這麼一會兒時光,小
攤前就擠滿了人。
燕山從這花光滿路的春城中一望而過,不知是想到什麼,語氣忽然顯出幾分?感慨:“若是那時我聽你們的話,去江浙謀生計,多?半也是挑著一副雜貨擔子,賣賣雞零狗碎的小東西罷。”
“為什麼?”觀亭月不由好奇,“你不喜歡成為我大哥那樣腰纏萬貫的富商嗎?”
青年意味不明地笑而搖頭,“我做不來的。”
“在你心裡,我就那麼愛斤斤計較?是會精打細算的人麼?”
她怔了怔,隨後自己跟著笑起來,“倒也是。”
江流和雙橋早不知轉去了何?處,三哥更是渾身長腿,沒個人影。
但春陽尚好,小曬片刻,周遭便暖烘烘的。
突然,觀亭月雙目一抬,隱約是發現了什麼,眼睛一亮加快了腳步。
街邊落滿了杏花的石階下,有隻橙黃的貓伸長了腿慢條斯理地舔毛,它?躺在陽光恰巧能照到的地方,慵懶得歲月靜好,分?毫不在意人來人往的喧囂。
黃貓眯著眼舔得正歡,一道黑影驀地投在身下。
它?還未睜開,屬於動物警覺的天性就率先帶動了四肢,“噌”地跳起老高,十分?戒備地盯著對麵。
觀亭月停在它兩步之外?。
這貓乍然望見她,嚇得一雙耳朵迅速往後撇去,戰戰兢兢地縮起脖頸。
她上前一寸,對方便如臨大敵地竄出一丈,毛顯而易見地根根直立;她再上前一小步,黃貓索性撒丫子跑到了街角牆後,隻探出顆腦袋暗中窺視。
觀亭月剛要探出的手僵硬的頓在半空,還沒來得及泄氣,就聽見某人不懷好意地嗤笑出聲。
她嘴角微動兩下,扭頭不悅地朝燕山橫去一眼。
後者倒是不緊不慢地抱臂而來,“動物都有靈性的,像你這樣殺伐氣重的人,它?自然而然會感到畏懼。”
觀亭月不服氣:“我殺伐氣重,難道你就不重了嗎?”
他?從善如流的頷首,“我當然也重,但我和你不一樣,我有的彆辦法。”
言罷,燕山好整以暇地衝她揚了揚眉,接著,衝前方打了個聽不懂含義的口哨。
隻見那黃貓耷拉下去的耳朵倏忽豎起,仿佛像得知了什麼八卦異聞,十分?驚異地盯著他?倆。
它
?眼睛瞪得溜圓,很快便邁開小碎步,敦敦敦地跑到燕山腳邊,尾巴不住掃著地麵,一臉新奇地把他?看著。
於是,下一刻它就被人拽住了後頸,騰空而起。
“來。”燕山把貓放到她懷裡去。
這小東西個頭不大,沉甸甸的挺有分?量,觀亭月險些沒抱穩,手忙腳亂地托在胸前。
那貓左右張望,發現和自己預想中的不太一樣。
此時此刻終於意識到讓麵前的兩腳獸給騙了,甚是哀怨地扒在她肩頭,忍辱負重地接受撫摸,朝燕山“咪”了一聲。
這貓不知是不是有人養,毛色鮮亮,挺乾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