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問了,殿下。”觀江流深蹙著眉,麵色嚴肅,“這是聖上的意思。”
隻一句話?,瞬間他便?明白了什麼。
從未有過的寒意順著指尖彙入脊椎,然後一發不可?收拾地直衝頭頂。
他腦子裡空白一片,近乎是聽憑擺布,木訥地隨觀江流跑出太子宮,拐進廊子,躲躲閃閃地避開禦花園,直奔宮門。
彼時,天?色還很黑,夜幕濃稠不見星光,如此景象在素來
?卯初便?破曉的夏季是非常罕見的,帶著詭譎離奇的氣氛。
或許從那一刻開始,就已?預示著大奕的太陽再不會升起了。
到順貞門外,一隊裝束內斂的侍衛靜候在那裡,他的老師陳師父和太監衛兼正滿臉焦灼地張望。
旁邊停有一架馬車。
自然不能乘車出京城,太過紮眼,這車是用以擾亂對方視聽的。
老師和衛兼商量著逃亡的路線,雙方各執一詞爭執不下。
吵了大約半盞茶,才決定由陳師父與觀江流護送他走?舊甕城的小?路,而衛老太監則坐車馬偕同幾?名侍衛去往右安門。
步出皇宮,方知整個?京師的大街小?巷究竟亂成了什麼模樣?,原來?綏軍昨日晚上就攻進了城,沿途都是趕著到鄉下去逃難的百姓,騾車、驢車、蒲籠車,嘈雜雜地擠成一片。
他們藏匿在人群之間,原本躲得很順利,卻不知是何處暴露了身份,還沒走?到甕城,綏軍便?追了上來?。
混亂中,他與老師走?失了。
離開了禁宮的皇子便?宛若打小?養在籠中的鳥雀,突然放入山林,高?陽承緒毫無方寸,隻能依靠著觀江流,他抓著他,好似抓著最後一根稻草。恐慌而無措。
少年?帶他穿梭在大小?胡同裡,一邊甩開追兵,一邊想辦法抄彆的近道。
高?陽鴻德安排的侍衛全?是大內最頂尖的高?手,但即便?如此,也難與千軍萬馬相抗衡。
逃出甕城後,已?是死得一個?不剩了。
觀江流騎著從民宅順來?的一匹黑馬,滿身塵泥,發絲淩亂,在生死攸關的當下,他依然能保持著超出同齡人的鎮靜。
高?陽承緒甚至比他還年?長幾?歲,他坐在少年?身後,不可?思議地打量他的麵容、神情,卻未曾從其中讀出一點恐懼來?。
那時那刻,他的心裡不是沒有震撼的。
這便?是世代戎馬的觀氏一族嗎……
途徑郊外的破廟,觀江流跳下馬,隻留了幾?個?破包袱裹在上麵,繼而狠狠拔出匕首,刺入玄馬的臀部,逼得它吃痛狂奔。
他與高?陽承緒躲進廟內,眼看一隊十幾?騎的刀兵追著馬匹絕塵而去,滿地揚起滾滾沙土。
兩?個?孩子不
約而同地鬆了口氣,但又心知肚明。
這份安全?隻是曇花一現?,如此拙劣的障眼法瞞不了多久,早晚對方會發現?端倪再度折返,現?下的處境仍舊險惡。
他們連半把可?以殺人的利器也無,兩?個?男孩兒年?歲加起來?也沒有一個?追兵的年?紀大,想要全?身而退,在那般情況下幾?乎是種妄想。
更彆高?陽承緒的小?腿還在逃命的路上受了傷,根本走?不了遠路。
觀江流僅僅垂頭思索了一瞬,很快就在心裡有了決斷。
他利落地脫下自己的衣服,重新束好頭發,口中催促道,“殿下,把你的外袍褪了,換上我?的。”
高?陽承緒坐在那裡,儘管意識到了這番舉動意欲何為,可?仍舊呆呆地問:“……做、做什麼?”
“既然已?是窮途末路,那我?們也隻能背水一戰了。”少年?目光堅定而決絕地注視著他,“追兵很快就會回來?,等?下我?出去替你引開他們,你在廟裡躲好,千萬彆出聲,也不要往外走?!”
“不、不……”他猛地回神,捉住觀江流企圖解開自己衣袍的手,“讓我?去,鄭重實的目標是我?,抓住了我?,你就安全?了。”
“殿下!”後者用力反握住他的手腕,語氣認真得,簡直不像是個?十歲的孩子,“你是君,我?是臣。從來?隻有臣子為天?子而死,豈有天?子替臣子去死的道理?”
“如果你我?之中,隻能活下一人,殿下,這隻能是你。”
“我?……”他才開口,氤氳的水汽便?漫上了視線,麵前的這個?少年?仿佛泡在水裡一樣?不真實。
“可?是我?……”
趁他茫然的這個?空隙,觀江流換好了衣服,他從地上隨意揪了兩?把灰土,胡亂抹向麵頰,竟還有心思條理清晰地寬慰他。
“那些追兵要的隻是一個?十二三歲的高?陽太子,你我?身形相仿,他們未必知道五官的差彆,等?抓到了我?,就能早些拿去向鄭重實交差,多半也不會再追究你的行蹤。”
“江流!”
高?陽承緒在他起身之時猛地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衣擺,卻因為腿腳的傷,終究半途摔倒,重重的趴在地上。
觀江流聞聲回頭,細微地皺了皺眉,許是打算攙扶他,遲疑片刻又忍住了,隻闔目深吸了口氣。
“殿下。”他站在初綻的晨曦中,燦爛的華光從頸項的位置投射而出,將少年?側身的輪廓照得清俊又明亮。
那唇邊居然是有笑意的。
他甚是溫柔地:“我?有一個?姐姐,功夫很厲害的,長得也特彆好看。”
“以後,她?就是你的姐姐了。”
言罷,他略一頷首,便?頭也不回地轉身往外走?,修長的青絲在熹微裡輕輕一揚。
高?陽承緒用力地探出手,卻無論如何也摸不到那人的一片衣袂,單薄的背影在他顫抖的五指間融進了夏日灼烈明媚的韶光中。
“在那裡!”
破廟外傳來?一聲嗬斥。
他匍匐在地,驚恐地注視著無數馬蹄至門前而過,梁上懸掛著的布簾阻擋了雙眼,高?陽承緒嘗試著站起身,又因腳踝的傷再度倒下。
他幾?近無法思考,狼狽地在地麵爬動,最終手腳並用地撲在廟門旁的一尊倒塌的石像上。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看見鄭氏的軍官掂了掂一枚碧青的玉佩。
“是高?陽太子沒錯。”
話?音剛止的刹那,綏軍揪著少年?的黑發將他脖頸高?高?提起,隨後手起刀落——
斬下了他的頭顱。
這一幕落入高?陽承緒的眼底,好似刻入了血液裡,在他的記憶中足足紮根了六年?。
他呆滯地坐在原處,眼睜睜看著觀江流被披甲的武將拎在掌心,對方翻身上馬的時候,那蒼白的臉頰一直麵朝著他的方向。
神色竟平和得波瀾不驚。
高?陽承緒覺得自己是想大哭出來?的,可?他竟連吐一個?字都極其艱難。
咽喉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淚水無可?阻擋的流淌,轉瞬已?是滿麵濕熱。
他從來?沒有那麼憎恨過。
這份仇恨甚至超越了亡國之傷與殺父之恨,是一種糾纏在他內心深處的悲鳴與無力。
整整六年?,沒日沒夜地反複折磨。
所以,在被陳師父與老太監找到後,他才會義無反顧地附和衛兼企圖複國的計劃。
這條命過於沉重,重到有大半已?不屬於自己。
他隻能靠著對將來?的謀劃
,對大奕舊國的算計才勉強可?以挽回些許惶惶不安的罪惡感。
才在想起那個?人時,不至於輾轉反側,痛苦難當。
高?陽承緒攥緊了五指,寬大的衣衫隨之輕輕顫抖,他突然不甘地抬頭質問。
“那江流呢?”
“江流就白死了嗎!”
佇立在他眼前的女子忽地一頓,而後微微側了頭,那眉眼輪廓,仿若和六年?前所見的一模一樣?。
“他不是換回了你嗎?”
作者有話要說:_(:з」∠)_請把觀家滿門忠烈打在公屏上()
太慘了,太慘了,怎麼會如此之慘。
替弟弟流下一公升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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