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是。”
“果然?氣度不凡,巾幗不讓須眉……有乃父之風。”他兩指輕拈著白須,倒聽不出什?麼喜怒情緒來?,“早年間朕對你的父親已?有耳聞,可惜未能於戰場交手,分個高下。”
他言外之意,是在提當?年觀家軍被調離中原戰線的事。
觀亭月靜靜垂著眼瞼。
不知該對此話作何回應,索性就不回應了?。
“朕聽定遠侯與幾?位愛卿所言,昨夜得虧你及時發現城中燈火被動了?手腳,這才使得京師百姓免於一難。”鄭重實微微探身,“是這樣嗎?”
她目光落在自己腳尖,僅沉默須臾,“民女隻是上街時,碰巧撞見了?那幾?個鬼祟之人。運氣好罷了?。”
“不管是否碰巧,終歸是你的功勞。”他吝嗇地笑?了?一笑?,“據說定遠侯南下北行這一路,你亦幫了?不少忙。”
鄭重實忽然?問,“你知道朕要他找的是觀家老宅,你父親書房密室裡的東西吧?你把?此物交予朕,甘心嗎?不管怎麼說,那也是觀林海在乎的東西,你不會記恨朕?”
觀亭月聞之,心頭覺得好笑?,當?皇帝的都愛這麼來?問,但實際上他們?比誰都明白,對方是不敢說“記恨”二字的。
“陛下應該已?經拿到?了?大奕王陵的地圖,那既不屬於我,也不屬於我的父親。所以,我留下來?毫無用處……幾?位兄長也是一樣的想法?。”
鄭重實不由地有些?欣賞地一抬下巴,“難得有你這般通透的姑娘。”
“朕命人打聽過,觀老將軍膝下子嗣大多成家立業,或隱於市井,倒是你還肯惦記著千萬百姓,肯為一城的生死不顧性命,如此一片赤誠丹心,又是個女子,在我大
綏實在不多見了?。”
觀亭月正奇怪他說的是什?麼鬼話,末了?,意識到?是懷恩城的事情。
……燕山給他講的嗎?
鄭重實繼續慢條斯理地循循推進,“觀姑娘應當?清楚,朕對前朝投誠的舊官素來?敬重,尤其是你這樣德賢兼備之人……不知,你可願入我大綏朝堂,為朕效力呢?”
他這個人講話不緊不慢,吐詞低啞而清晰,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她耳朵裡橫貫。
觀亭月雙目一怔,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瞬間愣住。
觀亭月:“我……”
“倒不必非得現下便給朕回複,你可以回去多想一想,在我朝為官的前朝舊臣多得是,不妨去聽聽他們?的意見。”言罷,鄭重實口氣一沉,“如卓蘆那般不思進取卻貪婪無厭之人,畢竟是少數,你不必理會。”
觀亭月欲言又止地開合嘴唇。
要答案,她現在就能給,可如今分明是被架上了?高台,燕山、李鄴、白上青……這麼多人替自己撐著即將坍塌的危樓,怎麼敢拒絕鄭重實開出的條件。
她正進退維穀地想著說辭,身側從頭到?尾不曾吭聲的燕山忽然?開了?口。
“陛下。”
他上前行禮,“臣有旨要請。”
鄭重實略有幾?分意外,但很給他臉麵,“定遠侯有何事要議?”
燕山壓低眉眼,“臣以為,廟堂老學究者甚多,女子入朝本就是特例,恐遭百官反駁。臣倒是有個提議……”
他故意拖長尾音。
後者從善如流地挑眉,“愛卿但說無妨。”
“實不相瞞。”燕山一口氣不停,“臣此行受觀姑娘照拂極多,早對她日久生情,想懇請陛下賜婚。觀姑娘若嫁入我侯府,也可在軍中暫掛虛職,倘若日後北境有難,姑娘能與臣並肩而戰,一則可堵言官之口,二則也能報陛下知遇之恩,豈不兩全其美。”
觀亭月:“……”
鄭重實明顯被他過於突然?的舉動給驚到?了?,這位據說是大綏朝最?難說媒的青年才俊,許多大臣私下傳言他好男風,不近女色,難得今日竟能聽到?此人開口求婚旨,簡直堪比鐵樹開花。
鄭重實吃完了?驚,方才開始仔細回味這番言語,似乎覺得又有那
麼一點道理。
他緘默地把?胡須在指尖繞了?個圈,正斟酌之際,底下一個太監忽弓腰來?報。
“陛下,永嘉長公主派人來?送點心。”
他皺眉,“她這會子送什?麼點心。”
話雖嫌棄,倒是沒拒絕,“放人進來?吧。”
太監將描金漆的盒子舉過頭頂,碎步上去,恭恭敬敬地擺在他手邊。
蓋子甫一打開,鄭重實往裡看了?一眼,便似是而非地輕哼。
裡麵放著的是一碟蓮花酥,竟給做成了?並蒂蓮的模樣,他何等聰明,一見便知其意。
“她的耳目倒是靈敏得很。”
鄭重實懶洋洋地靠在帽椅內,胳膊肘搭著扶手,漫不經心地望向堂下的兩個人。
“既然?永嘉長公主都認可這門親事,朕自然?也無異議……你怎麼看呢?”他問觀亭月,“我們?這些?個局外人說得熱鬨,倒不知你意下如何?這婚姻大事,總也得講究個你情我願。”
她目不斜視,餘光裡也能感覺得到?旁邊炙熱的視線,觀亭月心想,我怎麼看,我還能有什?麼意見嗎?
她於是自鼻腔內“嗯”了?一句出來?,“但憑聖上做主。”
鄭重實瞥到?燕山的眼神,倒是笑?了?一下,“定遠侯聽見了??”
他說,“便回去等聖旨吧。”
*
從殿內出來?,走?在禁宮的甬道裡,某人那一腔歡喜都快寫在了?臉上,滿麵皆是眉飛色舞。
觀亭月放慢腳步,故意拖著時間同他講話:“誒。”
“你好會拍他的馬屁,平日怎麼不見你油嘴滑舌。”
他此刻心情愉悅,也不在乎她諷刺自己,“我能求到?聖旨,便是拍一百個馬屁也值得。”
她朝旁邊輕翻了?個白眼,又悄悄問,“你們?到?底都跟他說了?什?麼?他竟會主動提出讓我入仕。”
後者輕輕一笑?,“還能說什?麼?自然?是往死裡誇你了?。”
“可是為什?麼?朝廷不缺厲害的將軍,沒必要非得留住我。”
燕山好整以暇地抱起胸懷,連語速都輕快許多,“他想讓你做大綏的官是再正常不過的舉動,我一早就知曉今日宣你入宮會是這個緣由。”
“你想想看,觀氏在民間聲名遠播,甚至懷
恩城還有你的生祠,隻要提起觀家,誰人不讚一句忠臣良將?與其滅你們?滿門,倒不如把?你收入麾下,連世代忠良的觀家如今都另擇賢主了?,那些?還對前朝抱有希望的人,不更應該趁早斷了?念想嗎?這不比武力鎮壓有用?是一步好棋啊。”
得天下易,得人心難。
怪道都說鄭重實最?會揣度人心,而今一見,果真不假。
觀亭月梳理著思緒點頭,“那為什?麼不是我的幾?位哥哥呢?畢竟我是女兒身,要做官,他們?應該更合適。”
“那不儘然?。”燕山道,“聽他的語氣,對你們?家的情況多半摸得一清二楚。”
“你大哥偌大一個商行要打理,未必想踏入廟堂;你二哥呢,本就和金家聯姻,算是半個自己人;你四哥腿腳不好,不便為官……你三哥,我不說你也知道。相比之下,你在百姓裡的聲望倒是比他們?更甚,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人選。”
她注視著足下陽光拉長的影子,“但我不會進大綏的朝堂。”
“我明白啊。”燕山笑?了?笑?,“所以,我這不是去替你解圍了?嗎?”
“我看你倒是私心更多。”
觀亭月斜眼睇他,又低聲問,“他……對昨夜之事就沒有懷疑麼?”
青年不以為意地牽起嘴角,“要摘掉你的嫌疑並不難。”
“隻要證明卓蘆是心懷鬼胎的逆黨叛臣,那麼他手下的話,就算說得再真,也不足為信。京城牢獄的口供,可都是要從‘順天府尹’那裡過的,你懂我的意思麼?”
“……”
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表情很難描述,“這官場真是……”
“和你們?這些?人精比,我果然?還是太年輕了?。”
“那有什?麼。”燕山氣定神閒地揚著眉,言語間滿是行將為人夫的驕傲,“不是有我護著你嗎?”
觀亭月啼笑?皆非,“你們?倒是也心大,什?麼都不同我交代,就敢讓我去他麵前說話,真不怕到?時候對不上口供,一起玩完?”
“沒辦法?,許多時候也是想小心為上……再說。”他一偏頭,“我一直覺得咱們?倆還算挺有默契的。”
觀亭月笑?而不語地搖了?搖頭。
兩人並肩
走?了?一段,軟轎仍停在來?時的垂花門外,她忽的想起什?麼。
“所以……永嘉長公主,是怎麼回事?”
燕山奇怪地看著她,“怎麼,那不是你的人脈?”
觀亭月:“……我不認識她。”
“……”
他倆不由自主地駐足,繼而麵麵相覷地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作者有話要說:恭喜山妹妹終於美夢成真!!!
不出意外,下一章應該是結局了!
不容易啊,抹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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