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天的,隻會往我錢莊裡拿銀子,買房子也拿,修房子也拿,吃喝玩樂,填補虧空。你們也不幫幫我……”他委屈極了,抱著觀天寒哭嚎道,“我可太難了……”
後者束手無策,隻得不住輕拍他的背脊。
金詞萱忙哄小孩兒一般俯下身,“大哥,我們一定幫您提,幫您提好嗎?”
餘青薇聞言,趕緊撫著他的肩,穩定情緒,“長河,二弟妹說會幫你了,好了好了……不難過了。”
不承想,他倒是哭得更厲害了,幾乎有嚎啕之勢。
燕山在旁邊躲清閒,見得此情此景,忍不住自鼻腔裡擠出一聲輕笑。
觀亭月皺眉,在桌下踹了他一腳。
“你還笑!”
屋外的震耳欲聾與屋內的沸反盈天相得益彰,觀暮雪一杯茶剛續上,底下就有小廝弓腰在他耳畔輕聲道:
“公子,長公主府來人了,在催您過去。”
他端著杯盞的手一頓,有些無奈地歎口氣,“知道了。讓他們稍待片刻,我收拾收拾。”
小童推起輪椅回房,臨行前觀暮雪衝小院裡喚說:“小橋,睡前記得給奶奶把個脈,叮囑她將安神茶喝了。”
花園中的雙橋正在采剛開紅梅,聞言回頭應了一句好。
這些年伴在觀暮雪左右,她比觀亭月剛撿到那會兒長高了不少,像抽條一樣,忽就顯得瘦瘦高高。儘管會說的話依舊不多,但倘若不必長篇大論,僅是尋常的交談,看上去已與普通人無異。
平時若是自己單獨上街,她大多隻言片語,遇到難懂的話,索性便報以一笑,因此,雙橋瞧著嫻靜了許多,真正像個大姑娘了。
“我沒喝醉!嗝……”
廳堂內的觀長河仍在掙紮。
餘青薇站在廊上輕輕叫她:“雙橋,若無事的話,能來幫忙嗎?”
大哥被前後三個人攙扶著回房,一路豪言壯語。
“來年!我要買下整個京城。”
餘青薇:“好好好,看著點腳下的台階。”
觀長河:“後年!把整個大綏江山也買下來!”
餘青薇:“是是是,你再嚷大聲些,明日我們一家就得在牢獄中相見了。”
在裡頭鬨得四麵起火之時,觀家老宅靠近正院的一處角門外,一道高挑的身影探在牆邊,靜靜地注視著人群簇擁觀長河從花園穿過,再七手八腳地推開廂房。
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彆開臉,轉身背靠著牆。
“不去和他們打聲招呼?”站在一旁的老者垂眸問。
那人隻是搖頭,嗓音比從前更為低啞,“不了。”
“還是勞煩你,幫我把東西轉交給她。”
豐盛的一桌酒菜吃得七七八八,仆婢們撤掉了杯盤狼藉,轉而擺上解膩的果蔬與甜碗子。幾個小孩子吵著鬨著被觀亭月帶出門去逛夜市了。
觀行雲卻少見地沒有湊熱鬨,他趴在欄杆邊,揪著一顆葡萄湊在燈光下打量,忽然漫不經心地自言自語,“不知道江流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他二哥聽言直起身,“今年也有送信回來吧?”
“有啊,還寄了好些奇奇怪怪的西洋玩意兒。”他說著,表情帶笑,“真不知這小子跑哪裡去瘋了。”
言罷,又欣慰的揣測,“大概過得不錯吧。”
“是啊。”觀天寒喃喃道,“都沒見他回家。”
高處燈籠的光照出葡萄皮上的一條傷疤,觀行雲眯眼瞧了片晌,忽然把它朝前輕拋,正中一人的頭頂。
“誒——”
敏蓉捂著腦袋扭身往後看,隻聽他吊兒郎當地開口。
“小丫頭,大過年的還寫什麼呢?打馬吊會不會?來,三缺一玩幾局。”
她狠狠地翻了個白眼,忿懣地轉回頭,哼道:“不會,忙著呢。”
觀行雲索性徑直翻過欄杆,三兩步竄到她身側,屈起長腿坐下。
目之所及是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的小冊子,敏蓉正放在膝蓋上奮筆疾書,貌似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嗐。”觀行雲輕輕拿手肘捅她,“我發現你對我可比對我們家彆的人,態度差太遠了。”
“我有那麼討人厭嗎?我覺著自己在外頭,還挺招人喜歡的啊。”
他大言不慚。
“那也是你自己覺得。”敏蓉連眼皮都沒抬。
“嘖嘖,小丫頭不識貨。”
他信手拈起她擱在台階上的一本手劄,毫不見外地翻閱起來。
“哦……常州永安鎮,姑蘇寒山寺,臨洮府十三裡橋……你倒是去過不少地方。”
這本子上寫滿了地名,其中好些朱筆畫上了紅叉,剩下的,大概是還未涉足之處。他走馬觀花地逛到第一頁,見左下角豎著一排年深日久,隱約模糊的簪花小楷。
是一個人的形貌和年齡。
觀行雲驀然怔了一下。
敏蓉猶在記錄著今日所見所聞,餘光隻見這上躥下跳,停不下來的大馬猴終於把她的手劄放回了遠處,良久才淡淡問道:“你還在找那個人?”
“啊。”她無暇他顧,“是啊。”
“沒找到,不知會在什麼地方。”
觀行雲將手搭在大腿上,聞言悵然地仰首望著星空煙火璀璨,似是而非地重複道:“是啊,誰知道會在什麼地方。”
暴漲的火光將黑夜絢爛成了白晝,流瀉而下的輝芒照著萬家房舍裡抬頭觀望的少年們,也照亮夜市上如織的人流。
北院的臥房之中。
觀老夫人拄著拐杖,聽著滿世界喧囂的爆竹聲響,慢悠悠地走到外間,在供奉的神龕前添上一炷香。
今年的人間,也是山河無恙,日月重光。
(全文完)
【後記】
觀亭月生產的日子在初春,淮化城的寒氣還沒過去,早上的枝葉間甚至結了冰。
觀家兄弟四人,連觀暮雪都不遠千裡拖著病體到場了,整整齊齊等在產房之外,那氣氛,簡直比守著自己媳婦時還要緊張。
從昨天大半夜裡發作,直到今日天亮,依然沒生下來,此時此刻眾人都不免感到一絲陰雲罩頂的忐忑。
燕山獨自坐在花台下用力來回握著十指的骨節,惴惴不安。
“找到了,找到了!”
觀行雲卷著冷風,氣喘籲籲地飛奔到眾人麵前,攤開兩手鼓鼓囊囊的東西。
“老一輩講,抓鳳眼果是生閨女,龍眼肉是生兒子。你喜歡閨女還是喜歡兒子,來挑一個。”他遞給燕山。
“隻不過大冬天的,龍眼不好尋,方才在庖廚的菜籃子裡撿到兩顆,不曉得管用不管用。”
“三哥!”觀暮雪見他一路咋咋呼呼竟是為這個,不禁斥責,“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操心這些!”
“老四說得對!”觀長河一臉嚴肅,“一天到晚沒個正經的,邊上去。”
末了,從他手裡抓了一顆鳳眼果。
“我還是比較喜歡閨女。”
觀天寒默默地在旁跟著拿了一粒。
低聲附和:“我也是。”
觀行雲:“……”
這群人為何如此不要臉?
“不過,話說回來。”他大哥攥著一把果子憂心忡忡地望向廂房的門,“打昨日到現在,怎麼一點動響都沒有,也太安靜了吧……”
觀暮雪聞言,不由跟著皺眉,“是啊。”
“我媳婦當年生小芮,叫得比殺豬還響亮,據她講,那滋味疼得要命,不喊出來簡直沒法使勁——如何不見小月兒出聲?”觀長河越想越奇怪。
他不說還好,話一出口,燕山直接從台階上站起來,作勢就要往裡走。
“誒誒誒——”
一幫人在後麵拽住他。
觀行雲:“你乾什麼去啊?又不是你生!”
觀暮雪難得讚同:“彆添亂。”
“可我擔心她!”燕山咬牙。
觀暮雪:“你現在去,她一口氣半途而廢,就更難生了!”
“對對對。”觀長河對此頗有經驗,“沒事的,青薇在裡頭陪著,若有什麼不順早出來告訴我們了,既是毫無動靜,想來應該順利。”
燕山聽了,不僅半分沒覺安慰,反而愈發心下惶恐,懊悔道,“我不該讓她生的,早知這麼辛苦,我就該攔著……”
“吱呀”一響。
話還未說完,門便被人從裡打開,餘青薇滿麵疲憊地抬起頭,一眼望見對麵的五個大男人,當場一怔。
“你們站在這兒作甚麼?”
隨即接受到燕山期盼又驚慌的目光,她才反應過來什麼,笑道:“啊……無礙的,她平安生了,你去瞧瞧吧。是個大胖小子。”
青年雙眼瞬間一亮,匆匆道了句謝,繞過她一個箭步衝向房內。
餘下的四個男人馬不蹄停,作勢也要緊隨其後。
“誒誒誒,你們著什麼急!出去出去,那是人家的媳婦,又不是你們的,待會兒洗涮乾淨了再進來瞧。”
她看著這幾人不甘心地退回院中,啼笑皆非地搖頭感慨。
屋子裡泛著一股渾濁的潮氣,燕山猛地打起遮簾,觀亭月蒼白如紙的麵容頓時映入眼簾,他不禁心裡一疼,快步上前跪在床邊。
未及開口,她就先笑歎出聲,“生孩子也得分人的。”
“彆看我好像體質比大嫂好,比她生得慢多了,她說隻自己用了一個時辰,我卻足足花了半日時光。”
燕山握著她的手,“你疼怎麼不喊出來呢?”
觀亭月一麵搖頭,一麵撐著坐起身。
“我不喜歡那樣。”
很快,穩婆將溫水洗淨的嬰孩遞到她懷中,那小臉又紅又皺,反正第一眼不太好看。
“方才生的時候,我就一直在琢磨,叫個什麼名字比較好。”
“原以為會是女孩,既然是兒子,想好的全都不能用了。”她用手指蹭了蹭孩子的臉,眉目溫柔,“‘啟’怎麼樣?”
“燕啟……可以暫時做個小名兒。”
燕山見她垂首親了親兒子的鼻尖,忽然打斷,“姓觀。”
在觀亭月側目看向他時,他自然而然地笑道,“你想什麼呢?”
“我本來就沒有名字啊。”
他引著她的手,放在唇邊,“‘燕山’是老將軍起的。按理說,我本就應該姓觀。”
“所以,他也應該姓觀。理所應當。”
作者有話要說:嗷嗷最後一個番外寫完了!!
辛苦大家一路追文!!
話說,龍眼肉和鳳眼果這個梗隱約是出自tvb的《金牌冰人》,記不太清了,如果說錯了歡迎指正。
本來以前也有考慮過單獨寫一個敏蓉和三哥的番外,也看到大家的提議。
可惜一直沒什麼靈感,就暫時到這裡吧(三哥的□□生活被我無情腰斬)
啊啊啊,這本寫得真不容易啊。
就當是對劇情流文章的一種嘗試吧~
在此也很感謝大家的陪伴,你們的留言就是我碼字的動力=3=,謝謝您們!
下本不出意外是寫那篇大狗子和磨牙棒的故事(?)
文案上已貼出,感興趣的小夥伴可以進專欄收藏一下。
約莫是一兩個月之後開。
新文的進度,可以關注一下微博@賞飯罰餓,平時很安靜的,不會怎麼刷屏。
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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