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買賣古董字畫,確然是處理贓款的途徑之一,真貨、假貨各有玩法。
從某個角度來說,他與北山的立場竟然一致了。
謝原也明白了,那日的綁架,的的確確是霍嶺配合北山乾的。
現在想來,歲安送畫,流言四起,福女風波,竟真是環環相扣,他那時感覺到的推力,恐怕都是真的。
這一刻,謝原心中複雜又感慨。
李耀終於停下手中的事,對霍嶺道:“你的事已交代清楚,先出去吧。”
霍嶺抱拳一拜,看了謝原一眼,轉身出去。
李耀往座中一靠,兩手搭著膝蓋:“有什麼想說的?”
謝原想了想,道:“嶽母曾說,昔日妖人盜取宮中財物,那副畫……莫非是宮中的?”
李耀說:“能讓殿下耗費功夫去搜查的線索,也隻剩這些。”
謝原默然。
李耀忽道:“當日你與歲安被擄,的確是殿下有心試探,我替殿下向你賠個不是。”
謝原忙起身:“嶽父言重,小婿並未執念此事。”
這件事,他與祖父早有猜測,最重要的是,他並不後悔娶了歲安。
李耀:“你不必遮掩,殿下早年艱苦,行事難免乖戾,你有怨也是正常,隻是這與歲安無關。”
謝原:“小婿明白,小婿定會攜霍嶺徹查此事。”
李耀笑了一聲:“我怎麼覺得,你還不太明白。”
謝原一怔,抬眼看向李耀。
李耀臉上笑容淡去,嚴肅而認真:“你可有想過,若霍嶺和殿下追查的事當真撞在一起,是何等情況?”
謝原神情一凝:“那就代表,當年出逃的勢力尚未滅絕,且一直暗中經營,甚至重新與朝中官員勾結,或許……會再生亂。”
李耀點點頭,忽道:“覺得累嗎?”
謝原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李耀笑笑:“隻因你娶了歲安,連帶舊日麻煩也引渡到你身上,你喜歡歲安也好,責任也好,都要去麵對。但你不止是歲安的丈夫,還是謝家的支柱,未來,還會是國家的棟梁,這樣想想,會覺得累嗎?”
謝原沉默著想了想,掀唇一笑:“累。”
李耀輕輕點頭,卻又聽他說:“可做什麼不累?吃喝玩樂尚有乏時,累了便歇一歇,歇好了再繼續。更何況,那都是小婿自己認下的。”
愛也好,責任也罷,認了就做。
更何況……歲歲的情況雖叫他心疼又意外,但冥冥中,更像是一種微妙的契合,契合著他尚不願同人啟齒的心思。
李耀打量著謝原,發出一陣朗笑,他起身走到謝原麵前,手掌在他肩頭拍了兩下,沉沉的力道,蓄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誰說今朝世家出庸才,那是他們未曾識得謝元一。”
謝原愣了愣,說不意外是假的。
這嶽母和嶽父跟前,談話氛圍差太多了。
“嶽父謬讚,小婿愧不敢當。”
“你得當。”李耀直直看向他:“也隻有你當得。”
謝原眼神微變,他在李耀深重的眼神裡,窺見了些不同的期許。
“元一。”李耀開口,謝原回過神,恭敬道:“嶽父請講。”
李耀看著麵前的年輕人,眼中動容,沉聲道:“未來的路,或許並非坦途,但你未必是一個人獨行支撐,歲安也不當是你的負擔。”
彼時,謝原隻當嶽父是在告誡他,莫要將歲安視作負擔,心想她本就不是負擔,遂道:“小婿隻會珍愛歲歲,此心不移。”
李耀見狀,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麼。
……
同一時間,北山小院裡,歲安穿過回廊小路,來到靖安長公主的房門前。
長公主剛起沒多久,見歲安來,眉眼都帶了笑:“我還以為是在發夢。”
歲安接過佩蘭姑姑手裡的梳子替母親梳頭:“怎麼就發夢了?”
“怎麼不是夢呢?”長公主看著窗外探出的綠芽枝頭:“你出嫁這幾日,早間醒來等不到你來,我也以為在發夢。”
歲安動作一頓,長公主轉頭看她,笑意溫和:“這會兒過來,是不是有話要說?”
是。
歲安繼續為母親梳頭,又在佩蘭姑姑的指導下挽了個簡單的發式,弄好了才輕聲道:“昨夜與母親談話,母親問的問題,我還沒有回答。”
“是嗎?”長公主笑了笑:“是想好了?”
歲安輕輕抬眼,也看見了窗框中的綠色枝芽。
昨日晚間時候,她與母親說了會兒話,母親問她,謝原值得托付嗎?
母親一向護短,見她沒答,頓時猜了許多有的沒的,又說她定是受了委屈,要去謝府將她接回來,聽得人哭笑不得。
而早些時候,父親也問過另一個問題——喜歡謝原嗎?
捫心自問,她對謝原並無一見鐘情的熱烈,更無兩小無猜日久生情的奠基。
甚至在謝原之前,她早已體會過熱烈愛慕一個人的滋味,雖然結局不美,但可供比對。
這門婚事是長輩安排下順其自然成的,她沒想過終身不嫁,所以並不抗拒,也相信父母的選擇。
曾以為成婚、結發、結合、都是隆重的儀式,預示著新的開始,連她也會變成一個新的李歲安。
但其實,隆重浩大的儀式,隻是賦予了一個新的身份,並沒有讓她變成另外一個人。
結發成夫妻,固然新鮮刺激,但一覺醒來,沒有原地飛升,也沒有霞光加持。
可是,也有不同的。
——喜歡謝原嗎?
她隻知,從前看他,是個處處都好的郎君,他們相處輕鬆,沒有負擔。
而今看他,他帶著愛與責任的感情,竟有了重量,落在她心頭。
——謝原值得托付嗎?
她並沒有把自己托付給她,往後福禍喜樂全仰仗他。
在感受到那份有重量的感情時,心中蠢蠢欲動的,是想要回應同樣的東西。
歲安平聲道來,並不是那種小女兒家情竇初開、渾身泛粉色的失心之態。
她一字一句,都是將相處的點滴,動容的瞬息慢慢碾開,油然而出。
長公主眸光輕垂,撥弄著指甲,輕輕地笑了一聲:“我就問一句,你怎麼說這麼多。”
“因為您從來不放心。”
長公主倏地抬眼,詫異的看著麵前的歲安。
往日裡乖巧的少女,竟像是一夜間成長不少,又像是撕扯開了一層慣常示人的殼子,這才是她。
她看著母親,認真又鄭重:“從前我覺得,隻要我懂事些,安分些,於你們來說,也能輕鬆些。但我的安分懂事,似乎成了你們眼中的單純稚嫩,好似永遠經不了事。”
“所以,我希望您能放心,放心的讓我去做些大膽的事。即便我做錯了,又吃教訓了,也沒有關係,我不是誰的軟肋,也不是一擊即潰。”
歲安抬眼,眼眶水光盈盈,“可以嗎?”
不知過了多久,又像是外頭一身雀鳴驚醒了內裡的沉寂,靖安長公主眼一動,朝她伸手。
歲安起身過去,握住母親的手。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覺得母親的手在輕輕顫抖。
溫熱的手掌輕輕落在歲安臉上,靖安長公主眼眶微濕,卻溢笑。
“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母親給你撐腰。”
這話仿佛給了歲安十足的底氣,少女的眼神陡然明亮起來。
然下一刻,這份明亮裡又摻了幾分疑惑:“那母親能不能告訴我,您昨日同元一單獨說話,都說什麼了?”
靖安長公主神色一凜,瞪向她:“你什麼意思?”
歲安擰了擰眉,一臉“我不想說但你非要我說”的表情:“從小到大您唬過我多少次了?我早已領教,他卻是初來乍到,萬一您又說什麼唬他了呢……”
靖安長公主表情慢慢淡了,抬手撩了一下耳發,“你太吵了,跪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