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佑和張驍都是率性堂的監生,進了率性堂,每一次考核都要計學分。
學分決定了是否能順利結業獲得授官資格,以及得到曆練機會做出成績被正式授官。
嚴格來說,謝佑並不是回回課業都第一名,在大多數時候拔得頭籌的情況下,偶爾也會位居第一。
但總成績排名上,他始終是第一,並沒有因為張驍的一次得勝就受到影響,當然,張驍緊隨其後,也追的很緊。
率性堂幾位老師都清楚謝佑為何不服張驍,心中或是無奈或是惋惜。
可他們作為師長,理當大事化小避免矛盾,更不能公然表態站哪方。
於是越發重視學中紀律,連巡視的學監的多派了幾個,誰敢公然的捕風捉影非議他人,立刻以口舌罪重判!
今日課上主要是講前一次的詩賦作業,再評出初步成績。
為了提高效率鍛煉學生,老師多半會主講評判精髓與否之要義,學生們則相互批改,
詩賦剛發下來,謝佑起身衝老師一拜:“老師,學生有惑。”
前方的老師一怔,“講。”
謝佑:“評卷一向是成績相鄰兩人相互批改。張生文章奪魁排名進一,在學生之後,理當由學生與張生相互批閱,為何學生拿到的是第五名的詩賦?”
他話一出,堂中皆寂,張驍眼神一凝,緊緊盯著謝佑。
老師很焦灼。
謝佑啊謝佑,你說是為什麼?
當然是避免你一人再生矛盾啊!
誰料,張驍竟也站起來:“老師,學生也拿錯了,我拿的是第三名的文章,是否可以按照舊製換回來?”
來了!
這兩人之前就因為文章成績有了口角,難不成要再掀戰火?
老師自是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相互批閱,本就是一個相互學習相互提點的過程,而非固化的排序,你們能進率性堂,便都是監中佼佼者,彼此身上都有可以學習的長處!”
張驍沒急著反駁,而是看了謝佑一眼。
誰料,謝佑一臉受教:“老師說的對。是學生狹隘了。”說完竟坐了下去,老老實實拿過第五名的詩賦認真看起來。
老師看向張驍:“你還有惑?”
張驍臉上一熱,忙道:“學生不敢。”然後也坐下去。
他忍不住看向謝佑,對方正心無旁騖的在批改作業。
剛才的事兩相對比,仿佛謝佑發問是真心有惑,他起身發問是故意較勁。
張驍有種被謝佑溜了一圈的感覺。
他皺了皺眉,心思有些分散。
……
上午的課無驚無險,散學鈴一響,眾學生覺得老師跑的都比平常快。
國子監有內置食堂,學生們統一就餐,不得喧嘩,不得浪費,這也是學規。
這種時候,相熟的自會坐在一起。
謝佑則不然,他一個人吃,進食快而不莽,姿態端正舉止得體,世家貴公子的氣質儘顯無疑,往往是第一批吃完回到教舍的學生。
不止是進食,他做什麼都極有效率,若旁人想跟他一道,那就得配合他的速度,他不會因為任何人打亂自己的節奏。
於是,他剛坐下,對麵就跟著坐下一人。
滿身藥酒味,不用看都知道是誰。
“不介意藥酒下飯吧。”張驍主動開口。
謝佑咽下口中食物才開口:“我說介意你就走嗎?”
又來了!
刹那間,周圍走動的人動作都跟著放慢,耳朵豎起,全神貫注的盯著這頭。
張驍冷笑一下:“這麼霸道嗎?你坐了,彆人就不許坐?”
謝佑直接垂眼繼續吃:“隨你,我隻是不喜歡藥酒味,太衝。”
張驍眉頭再次緊皺,無聲的觀察著謝佑。
他並不心虛,更不懼怕與自己對上,淡定之中,甚至藏了幾分鄙夷。
他為什麼鄙夷?憑什麼!?
這個發現讓張驍有些惱火,難道謝佑覺得是他自己把自己弄傷了來誣陷他,由此鄙夷?
太可笑了。
此後,兩人再無一句交談,張驍臉上有傷,咀嚼會扯動傷處生疼,便吃的慢了些。
謝佑先吃完,沒有打招呼的必要,他直接起身放盤走了出去。
但其實,離開之前,他悄悄瞥了一眼張驍,對方果然加快了速度吃,可他吃起來又疼,便忍著疼快快的吃。
謝佑目光動了動,又很快收回,大步走向教舍。
他想,大嫂是對的。
如果張驍真的是被人暗算,那他懷疑自己,其實很合理。
他一個寒門士子,無門無路,隻有一個寡母為他喊冤,又有多少無奈?
誠然,此事會傳的這麼快,多少有人暗中推波助瀾。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真的隻有惡意的推波助瀾,沒有真正的正義之聲嗎?
當無權無勢的人受到迫害,還能發出聲音,還有人能站出來為他說話,其實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這是國家活著的希望,不能因為他涉事其中,且站在了劣勢的一方,就無視這種聲音存在的必要。
他想要進入朝堂,穩固家族,這並沒有錯,有小家才有大家。
可是,小家隻是開始,他的抱負所向,終究是要造福百姓,讓所有似張生這般的弱勢者在這片國土上安安穩穩的活下來,平平順順的走下去,令百姓安居,助國運不衰,方為國之棟梁。
到這一刻,謝佑再回頭來看,忽然明白了。
這麼一件沒憑沒據的事情,未必能給他的仕途抹黑,給他的人生融入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