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能有幸知道這麼個地方,除了歲安的請求,自然也因為他北山女婿的身份。
他是自家人。
商辭就是北山出來的,若他知道這個地方,去尚書省就純粹是故意找麻煩,應了他這回,還會有下回。
謝原可沒有慣人臭毛病的習慣。
但若商辭根本不知道北山有這個地方……那他就是個外人!
外人怎麼能隨便看他們北山的東西?!
謝原麵不改色,“其實我手頭有些文書材料,方才閱覽這些之後,大約知道要補哪些,檢括流人,隻要得出大致準確的人口數量和賦稅數量作參考就足夠交差,沒必要把這些拿出去。”
他探身過去,揪揪她的臉蛋,神神秘秘道:“我答應了的,保密。”
歲安躲著他的手,眼瞄著他收納書冊的動作,忽然感歎:“你收拾起來可真熟練利落,要是我的書房也有人這樣為我收拾就好了。”
嗯,她也有書房,就挨著他的。
謝原麵朝書架沉笑兩聲,爽快道:“行,我幫你收拾,你幫我收拾,如何?”
歲安偏頭思考了一下,“成交!”
謝原睨她一眼,歎氣:“說起來,我分明已經以人抵債了,如今還要幫你收一回書房,是不是有些吃虧?”
歲安臉蛋一漲,咬了咬唇,左右無人,她大膽的湊上去:“你再說一句你吃虧了!”
謝原“啊”了一聲:“也對,吃的怎麼是虧呢。”
歲安眼神威逼,繼續說啊。
謝原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是你啊。”
歲安追著打他的手,不要臉!
小夫妻鬨了一會兒,謝原便帶著歲安去給嶽父嶽母拜彆。
兩人如今回來的很勤,這樣得告彆自然也少了愁緒。
正當謝原要帶著歲安離開時,一人衝了出來,謝原下意識將歲安護在身後。
萬柔在歲安麵前跪下。
“請夫人帶我下山。”
謝原一看是她,眼神便冷了。
歲安從謝原身後探出頭來,再一抬眼,後麵果然跟著霍嶺。
“謝大人,謝夫人……”
萬柔索性一直磕頭,一直求。
歲安看了眼無措又心疼的霍嶺,從謝原身後走出來,問萬柔:“為何要下山?”
萬柔這才直起身,目光堅定的看向歲安:“我想贖罪,為我做過的錯事負責,然後,我就可以堂堂正正去給父親報仇!”
謝原冷冷看向霍嶺:“你就是這麼看著她的?”
霍嶺沒說話。
他雖然對萬柔格外照顧,但畢竟男女有彆,又不能時時刻刻貼著。
歲安:“你想要怎麼贖罪?”
萬柔:“我來了長安,做了很多糊塗事,但嚴格論起來,真正做成的,隻有打了張驍那一件。我想去投案,還謝家一個清白。”
謝原和歲安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
萬柔:“我已經問過,這類糾紛,主動投官是可以輕判的,我知道謝大人在查我父親的案子,若是依照我之前的理由,必定會打草驚蛇,我可以用旁的理由認罪,給謝家交代,也給張家交代。”
謝原:“我看你是弄錯了什麼。不錯,此前幾樁事,你的確沒有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但無論是私自潛入官員勳貴府邸,還是下藥放蛇,哪怕未遂,都是重罪。”
萬柔表情一怔,扯了扯嘴角。
“大人的意思是,我對張驍拳打腳踢,主動投案尚能輕判。但對高官勳貴下手,哪怕是未遂,也難逃一劫?”
謝原:“這個諷刺,很準確。”
萬柔默了默,淒然一笑:“我願意。”
霍嶺:“阿柔!”
“你閉嘴!”萬柔語氣嚴厲,可看向霍嶺的眼神,終究沒法徹底無情冷漠:“之前你受傷,我的確照顧你一陣子,但無論是你這段時間的奔波還是對我的照顧,早已還完了。霍嶺,彆再折騰了!”
霍嶺抿了抿唇,也不說話,就直直的站在她身後。
謝原正要表態,忽覺袖子被人輕輕扯了一下。
他眉心微蹙,看了眼被拽出褶子的公服袖口,眼神一路往上,對上歲安的目光。
她什麼都沒說,甚至絲毫不顯強硬,可她就這麼看著謝原,千萬言語都在眼神裡。
謝原:“你想應她?”
歲安想了想,和他打商量:“你離開北山還得去上值,把她交給我,可以嗎?”頓了頓,她忽然道:“你該不會擔心我會對她下毒手吧。”
謝原當即想到她之前因萬柔吃了一回飛醋的典故,不由失笑。
他豈會看不出來,她對萬柔本身並無敵意。
那件事,她隻是受心緒所困,即便在意,也是在意他的態度。
萬柔算是個刺頭,之前又有太多案底,歲安提出這個要求時,考慮過謝原會不同意。
沒可想,他隻是短暫思考一瞬,便乾脆道:“好,依你。”
歲安意外於他的爽快:“真的?”
謝原:“再問就是假的。”
歲安連忙擺手,露出笑來:“不問了不問了!”
謝原收起滿腹思慮,看向萬柔:“去收拾一下,一起下山吧。”然後看向霍嶺:“她都走了,你還想留這兒?”
霍嶺反應過來,也跟著去收拾。
人要帶走,謝原還得再和嶽父嶽母打招呼。
歲安就老老實實跟著他,時而側目打量他。
謝原察覺,轉過頭捉住她的眼神:“老看我乾什麼?”
歲安抿唇一笑,搖搖頭。
沒什麼。
謝原便配合的故作不知,也不多問。
下山後,謝原讓霍嶺住回他原本那間小屋,又讓萬柔住進去。
他是不可能讓萬柔進謝府的。
萬柔這次竟沒有反對,好像能跟著下山,她就能無儘妥協。
謝原的眼神掃過萬柔,落回歲安身上,重複溫柔笑意:“走了。”
“嗯!”歲安站在原地目送謝原乘車離開,快快的衝她擺手。
一旁,萬柔悄悄打量著歲安,眼神糾結而複雜。
……
同一日,又一道消息在朝堂上炸開。
尚書省左司郎謝原領太府寺兩京諸市署令周玄逸,帶了一車卷宗進宮麵聖,在聖人的禦書房呆了整整一個下午。
期間,有朝臣求見聖人,竟悉數被隔在外麵。
次日早朝,一套縝密而完整的革新政策被頒布與朝堂,而策劃出這套新政的,正是謝原與周玄逸。
其一,革新商稅。
今查於鹽、鐵、布、器之外,有茶、酒等流於征稅範圍以外之商貨一度於商市中販出驚天高價,經數年價目對比可見商市之變,遂將革新商市征稅貨物名錄,凡大市交易,每一百文收二十文稅,新錄已抄送各司,即日執行。
此外,諸道關卡加設關稅,凡經商貨,每一百文加征十文過關稅,可以貨抵資,商貨名錄中列為高額暴利貨品之流,每一百文加征二十文關稅。
其二,鹽政革新。
重設鹽場、鹽院職能,規範地方製鹽,嚴格買賣監督,當中涉及許多製鹽和販鹽的細則,且根據曆年鹽價做參照,融稅於價,最終是為將鹽價提高到合理範圍內,從而增加國庫收入。
其三,也是讓滿朝振奮的,便是於各州各道抽留州錢。
簡而言之,過去諸道要將地方賦稅送入都城,彙入國庫,但並不是全送,而是要扣下地方一年所需的錢,也叫留州錢,這一部分作州道運轉之用,和朝廷給官員的俸祿是兩回事。
而現在,各道不僅要詳細記錄留州錢的賬目,朝廷還要從留州錢裡再抽兩成,彙於戶部,將這部分錢,作為朝廷運轉之用,包括增加京官俸祿之用。
朝廷每有新政,必定要經過縝密討論,多番商議才能定論。
可是,先有商辭禦前獻策解了聖人缺錢的急,又有謝原和周玄逸長遠發展,補了攫取近利可能會出現的坑,無論遠近,都大大地增加了國庫收入。
辦法切實,有據可依,幾乎是立刻就被頒布出來,而且異常順利。
當然,商辭是因為動作快,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謝原則是集大量考據,完美避開了朝臣的炮火,以抑商,整治本有缺漏的鹽政來增收,而最最重要的,是他的第三點。
若抽貫留州錢的政令實施下去,作為京官的俸祿會相繼增加。
除開幾個位高權重的元老,尋常官員,誰想跟錢過不去!?
謝原和周玄逸,他們考慮的很周到啊!
……
討論這麼久都無果的增收問題,一下子得到了這麼多解決,建熙帝非常高興,將商辭、謝原和周玄逸三人都召進宮,打算讓他們相互交流一下,來個遠近相諧。
當商辭在禦書房外看到周玄逸時,竟並未表現出初次見麵的陌生,反倒親和的與他打招呼。
“玄逸,好久不見了。”
周玄逸先是看了謝原一眼,然後才衝商辭頷首致意:“商兄。”
商辭麵帶微笑:“新政內容我已聽說了,果然理想周到,長遠可行。”
周玄逸:“商兄檢括流人,也是個不錯的法子。”
商辭:“同朝為官本就如此,相互配合,相互補足。”
謝原站在兩人之間,任他們敘舊熱聊,他則麵不改色,一點也不意外。
他現在隻想回府要個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