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母被說的一愣,“我?”
萬柔眼神一厲,聲音大的公堂外都聽得到:“張驍,你去南市打聽打聽,那片的人有誰不知道你!?你的好母親,每日起早貪黑,靠在菜販子手裡倒些小菜買賣來養活你,供你讀書,你也爭氣,常常拿頭名,還進了許多世家子弟都進不去的率性堂。她每日都說,逢人就說,我都聽吐了!”
張驍:“那又如何?招你惹你了?”
“對!就是招我惹我了!你知道我為什麼打你嗎?我就討厭你這種整日被誇讚的人。我沒有你這麼好的親娘,卻有個黑心的繼母,我從小就聽她數落,說我不如這家的,不如那家的!所以我最討厭你們這些整日被街坊掛在嘴上吹噓誇讚的人,我見一個打一個!”
張驍一愣,尚未反應,張母卻忽然發了狠,衝上去給了萬柔狠狠一個耳光。
“我讓你打我兒子!我和你拚了——”
萬柔被打的蒙了一下,常年乾粗活的老婦人,手勁當真嚇人。
可她竟像是被激了,越發大聲道:“我就打了!我就打了如何!?不過是多讀了兩本書,有些小小的成就,你便沒完沒了的吹噓,你考慮過彆人的處境嗎!?”
“臭丫頭!我撕了你!”
“攔住她!”京兆尹一聲令下,張母很快被架開。
她哭著跪下,一遍遍給堂上磕頭:“大人,您要為民婦做主啊!我兒委屈啊!”
張驍扶著母親連連寬慰,悄悄轉眼看了看萬柔,不由一愣。
萬柔正看著張母,眼眶慢慢紅了,發現張驍看過來,她又立刻露出囂張,彆開眼去。
京兆尹再次問萬柔,她是否認罪,萬柔二話不說,認了。
依照律例,毆打他人致拳腳傷者,笞三十。
判決一出,彆說堂外聽審之人,就連張驍都愣了一愣。
張母不知笞刑是什麼,可她看到刑具和行刑的魁梧衙差時,眼神懼驚,頓時明白了,一個姑娘家笞三十,半條命都要沒了。
“這……”張母看了眼張驍,張驍的眼神也是同樣的猶豫。
“行刑!”
堂外,霍嶺忍不住身形一動,立刻就被玉藻按住了。
“謝夫人,她……”
“這是她自己求的果,”歲安看向霍嶺:“即便你此刻衝上去救她,她也不會感激你。”
“可是……”
“霍郎君,你先彆急。”
笞刑比杖刑輕,腿、臀、背,皆是受刑範圍。
萬柔被架上刑板,依照舊曆,笞刑無分男女,都是要扒衣的,有時判得重了,甚至會被活活打死,是個煎熬又恥辱的刑罰。
可建熙帝登基後,女子笞刑可不必扒衣,是以,衙差直接上手打。
張母前一刻的凶悍,在衙差一板子打下去時徹底消散,她甚至躲進了兒子懷中。
張驍看著萬柔,她死死握拳,壓根緊咬,明明很疼,卻一聲都不吭,以至於堂上隻聽得到木板撞骨肉的沉悶聲,連堂外都看的驚心動魄,狠捏一把汗。
“母親……”
張驍輕輕喚了一聲。
其實他早就不在意此事了,隻當自己出門倒黴。
更何況,從這件事中,他也看到了許多從前不曾看到的事情。
第二十下時,萬柔忽然渾身一鬆,暈厥過去。
她忍了太久,像是憋了一口氣,隨著她失去意識,這口氣也吐了出來。
彼時,她麵色蒼白,滿臉是汗,瞧著像是要死了一樣。
“大人!”張驍忽然開口:“女犯已重傷,其程度儼然已超她對小生之傷害,律法不外乎人情,大人可否網開一麵,就此減刑?”
張驍和張母是苦主,若他們在萬柔投案之前直接銷案,萬柔甚至都不用受罰了。
眼下,他們為犯人求情,當即引得許多人讚賞與感歎。
京兆尹冷聲道:“刑罰已判,豈能說改就改。”
張驍看了眼母親,張母察覺兒子眼神,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
短暫思考後,張母跪下,她這樣的婦人,一旦陳情起來總是格外有效果。
張母連連擺手,說不告了。
細細一想,這孩子也很可憐,從小沒了娘,定是沒有被好好管教才養成這樣,對她一個女兒家來說,這二十下的刑罰已經足夠了。
“大人,我兒當日看過大夫,不信的話,您可以將大夫傳到堂上,她口口聲聲說痛恨我兒出眾,可她並未傷他手腳,讓他不能寫字走路,隻是……隻是讓他臉上掛了些彩,可見……可見這孩子並不是真正的歹毒,她……她隻是沒有被教好……”
張驍跟著跪下:“大人,此女主動投案,按律可酌情量刑,小生當日隻受得輕傷,她今日卻要在堂上被活活打死,若傳出去,豈非叫所有在案犯人覺得,所謂投案自首,是再愚蠢不過的事嗎?”
京兆尹眉頭一皺:“判她笞三十,已經酌情減量,否則,應當判四十。”
張驍:“若二十就能要人命,三十和四十又有什麼區彆?酌情量刑更是一個笑話了。”
“你大膽!張驍,不要以為你是苦主,便可藐視公堂!”
“若大人執意將她打死,才是藐視律法!”
“你……”
“請大人開恩!”
張母跟著求情,這會兒,連外麵聽審的百姓都跟著求情了。
京兆尹正惱著,主簿忽然給他遞了個紙條,京兆尹看過,神色微變,慢慢平靜下來。
“既然苦主求情,犯人又至受刑極限,刑罰改為二十,張生,這是犯人認罪畫押的文書,你們看過,若無異議,就此結案吧。”
張驍已然看到了主簿剛才的小動作,留了個心思,等看完之後,他直接簽了名字。
於是,沸騰一時的國子監生被打案,就此落幕,真相一經公開,又是一片唏噓熱議。
“可有親屬?若無人處理,此女便先關押,待醒後再放出。”
“有!”霍嶺終於得了允許,衝進堂內,他還知道不能隨便動萬柔,手忙腳亂的想去找個板子將她抬回去。
這時,玉藻走了進來,“放心吧,夫人已經安排好了。”
霍嶺滿眼猩紅,沉聲道:“多謝。”
張驍和張母一直沒走,張驍盯著玉藻,直覺有些眼熟,他把母親留下,追了出去。
“且慢。”張驍追上玉藻,“敢問這位女郎,可是北山的人?”
玉藻看向張生,並無隱瞞:“郎君有何指教?”
張驍想起來了,這就是那日和謝佑說話的女護衛,她是謝家大夫人的女護衛。
“那個女犯,是謝家找到的?”
玉藻:“難道郎君還懷疑我家二郎君,覺得是謝府找了替死鬼?”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恰恰相反,當日事起時,謝家深陷輿論,若他們真的找出萬柔這樣的凶手,非但不會被承認,還會被堅定的認為是替死鬼。
他們之前對此置若罔聞,分明已抵抗了流言,而後他不再追究,此事儼然已過去。
既然如此,他們更沒必要沒事找事再弄個凶手出來。
這個萬柔,的確是打他的凶手,他相信。
“我……我是想同謝夫人道個謝,還有……同謝郎君道個歉。”
玉藻點點頭:“郎君的謝意,我替我家夫人收下了,至於郎君的歉意,您誤會了誰,傷害了誰,還請您自己去當麵說清,我家夫人無法代勞。”
張驍一時無言,玉藻抱拳:“告辭。”
萬柔被歲安安排的人直接抬去了醫館,霍嶺也跟了過去。
玉藻回到馬車上,將與張生的話回稟,歲安點點頭,看了眼府衙方向。
張驍正扶著母親從衙門內走出來,張驍神色嚴肅,正在與張母說著什麼,張母連連點頭,一個字都不敢反駁。
歲安放下車窗簾:“去醫館。”
萬柔的傷不輕,後麵腫的充血,好在來了個女大夫,霍嶺這才退出,神色赧然的來到歲安身邊。
歲安坐姿端正,衝他笑了笑:“彆擔心,人還活著,總能養好的,坐下吧。”
霍嶺不好拒絕,也不敢太親近歲安,便在她對麵坐下。
看著安靜喝茶的歲安,霍嶺忍不住問出疑惑:“夫人為何給阿柔安排了這麼一個說法?”
要讓萬柔認罪,又不打草驚蛇,就得安一個能讓人信服的理由。
這個理由,是歲安幫萬柔找的。
歲安和聲道:“放心,我以前無事讀過些卷宗,這世上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傷人理由,隻要能讓人相信即可。”
霍嶺:“相信?”
歲安笑了笑,“張生是個很用功的學生,孤兒寡母,的確不易,但他不會一輩子呆在學堂,他還要步入仕途。他是寒門子弟,沒有背景靠山,行事上要更懂得收斂。今日萬娘子給的理由的確是編的,但若他的母親不知厲害,將兒子看得無所不能,又對外張揚,對張驍來說,未必是好事。”
“至於張生,但凡他經曆過這條路的苦,一定知道個中要義,往後他要再勸其母,也有了切身的案例來說服,見了棺材自掉淚嘛。”
霍嶺恍然。
雖然萬柔說出的理由不是真相,但卻是能給張家母子一個警醒的真相。
霍嶺:“夫人有心了……”
歲安笑笑,沒有說話。
萬柔的傷處理好後,便被送回了霍嶺那間門小屋。
沒多大會兒,小巷之外略有騷動。
霍嶺警惕,出來一看,直接愣住。
初雲縣主魏楚環,從精致的馬車上下來,嫌惡的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又在看到歲安從小巷子迎出來時,麵色複雜。
“你怎麼叫我來這裡?”
歲安眼神微動,魏楚環的狀態似乎不對勁。
她抬手作請:“帶你看個人。”
魏楚環狐疑道,“什麼人?”
“凶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