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先去了獄中看蕭弈。
事情發生之後,蕭弈就被押回下獄。
不過蕭弈隻是身負嫌疑並非證據確鑿,商辭也將重心落在穩住括戶上,所以在聖人委派官員處理此事之前,蕭弈並未被審問,更沒遭什麼殃,隻是不許人探望。
“阿羿!”魏楚環懸了好幾天的心在看到蕭弈時終於落定。
“環環?你怎麼跑這兒來了!”魏楚環衝在最前麵,蕭弈原本還歪在角落裡數磚塊,看到人直接跳起來,還沒開口,目光錯過魏楚環,落在她身後跟來的人身上。
“殿下?謝夫人?!”
魏楚環和蕭弈同床共枕多時,對他最是了解。
蕭弈看到歲安時,眼神明顯亮了一下,比看到太子來還激動。
當下最重要是救他出去,魏楚環不動聲色,對蕭弈道:“阿羿,稅銀丟失一案,如今由太子殿下主理,今日來探望你,也是想知道當時是什麼情況。”
蕭弈反應一瞬,又飛快的瞄了歲安一眼。
太子:“蕭世子,孤剛剛上手查辦此案,尚未從頭到尾詳細的聽過案情,你仔細想一想當日的情形,和孤說一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太子的語氣,不像是將蕭弈當做嫌疑犯來審問,更像是將他當做知情人來詢問,無論是他相信蕭弈的無辜還是一種行事章法,氛圍上已然輕鬆許多。
其實蕭弈還挺鎮定,主要是穩住了魏楚環,讓她看到了希望。
蕭弈:“請殿下容臣仔細捋一捋,臣定當知無不言。”
歲安給玉藻使了個顏色,玉藻立刻轉身去安排,不多時,獄卒便七手八腳搬來座椅,還上了一壺熱乎乎的茶。
太子習慣了這樣的待遇,順勢坐下,又招呼幾個姐姐一道入座,耐心極好。
魏詩雲這會兒已經有了把握,反倒不急。更何況,追查稅銀少不得要詢問蕭弈,因商辭的緣故,蕭弈夫婦怕是對她有些排斥,正好借太子之便來聽聽情況。
自從蕭弈入獄以來,冤屈之餘,也一直都在琢磨這件事情,很快便理清楚大致,一五一十的說道出來。
括戶範圍涵蓋大周十道,和謝原的試點抽貫留州錢相似,商辭也是從臨近長安的州鎮開始檢括,分彆是梁州、金州、商州和雍州。
四州臨近帝都,流人情況沒那麼嚴重,便於官吏先對流程操作熟悉上手,也好在推行之初出現問題時反應彙報,積累經驗,以應對日後延伸廣遠後更艱巨的任務。
因雍州離長安最近,所以運送路線是從梁州到金州到商州再到雍州。
此外,括戶非一時半刻,稅錢積壓在地方也不安全,所以采取定期分批運送入京的計劃。
四州作為首批檢括之地,總檢約兩萬流人,上交的銀錢和折合銀錢的穀帛近三萬貫。
蕭弈以往雖然風流好玩,但還分得清輕重,做正事的時候也是非常的小心,從梁州到商州他連一個整夜的瞌睡都沒睡過。
“所以,到雍州就睡了?”太子笑了一聲,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問。
蕭弈頓時語塞。
雍州緊鄰長安,梁州到商州輾轉三地都沒出問題,以至於蕭弈一到雍州,眼看長安在望,立馬鬆了口氣。
可他也僅僅是踏實的睡了一覺啊!
魏詩雲蹙眉:“依照世子之言,為保萬全,沿途都在趕路,即便停留休整,也選最安全的官驛,還是提前打點好的,那銀錢到底是怎麼不見的?”
蕭弈嗬嗬笑了一下,“平陽縣主和括戶使那麼熟,沒聽說嗎?”
魏楚環輕輕翻了一眼:“此次的主理人是殿下,殿下尚未發問,你倒是急得很,現在是審犯人嗎?”
魏詩雲沉默下來。
“聽說,是不翼而飛?”歲安輕聲開口,用的是原詞。
蕭弈眼神動了動,鄭重點頭:“對,就是不翼而飛。”
太子的神情漸漸沉下來:“官驛落腳,官吏數道檢點,密室封存,守衛徹夜值守,卻不翼而飛?”
蕭弈點頭,就是這樣。
這也是他冤枉所在。
若說他玩忽職守,錯漏百出才叫賊人得手,那他無話可說。
可他僅僅隻是放鬆了那麼一點點的警惕。
最後一道經手是他,他又是負責運轉的官員,事發之後還被傳什麼,他近來手頭略緊,有作案動機,就離譜!
魏詩雲:“事發之後,商大人及時作了處理,雍州那個官驛,始發的位置已經被封存起來,我聽說商大人簡單的查過,沒有任何人為破壞的痕跡,隻剩幾個空箱子放在那裡。”
太子眯了眯眼,“竟有這般玄妙的事,用‘不翼而飛’,倒也貼切。不過,三萬貫隻是括戶之處的收入,若真有人盯上了這筆錢,未免有些心急了。”
魏詩雲眼神一動,“殿下說的極有道理,一旦括戶推的更遠,各地定期彙總的稅錢就不止三萬貫了,若說有誰盯上了這筆錢,這麼早下手,日後轉運稅錢就會更加嚴格。”
太子眼珠一轉,見歲安若有所思,主動問:“姐姐在想什麼?”
歲安笑了笑:“都是些有的沒的,我沒辦過案子,不懂這些的。”
太子不這麼想:“姐姐此言差矣,辦案本就是你一言我一語提供線索,姐姐想到什麼就說,說不定還是個意外的關鍵呢。”
歲安也不推脫,“當真不是關鍵,就是忽然想起閒暇時看的綠林話本,說的是些頗有異能的俠盜,會用些巧妙的盜竊之法來劫不義之財,轉身又救濟窮人,還有些脾氣迥異的人,行事往往沒有規律計劃可言,撞上誰家盜誰家,美其名曰,算你倒黴。”
魏楚環翻了一眼:“盜就是盜,盜就是罪,你閒暇時候就讀這些亂七八糟的?”
魏詩雲:“我在揚州時,曾聽父親說起一樁稽盜大案,你們彆一聽是盜賊,便往卑劣粗鄙上頭想,相反,越是犯大案的盜團,越是有縝密的心思,甚至還有讀過書的聰明人,姐姐看的那種書,著書之人有意誇大主角風采,才會寫獨來獨往,但若放在實際裡,多半是許多人一起配合的縝密計劃,實施起來天衣無縫,如鬼神之作,不可思議。”
“等等。”太子一摸下巴,“孤記得,此次實施新政,是雙管齊下,不止有商大人這頭,還有謝司郎那頭。”
太子握拳敲掌:“可有輿圖?”
魏詩雲:“有。”說著,她直接從身上抽出一張羊皮地圖,遞交給太子。
太子微微挑眉:“尋常娘子,隨身帶手帕香囊,雲姐竟是帶圖?”
歲安:“雲娘在揚州時,還同安王舅舅領過職務呢,她可是個能乾的小娘子。”
太子欣然點頭:“果然是巾幗不讓須眉。”說完打開地圖,蹙眉思索。
魏詩雲:“殿下可是發現了什麼?”
太子思忖片刻,年輕的臉上泛起深沉:“謝司郎革新商市稅賦之舉,孤曾向太傅請教過利弊,頗有印象。雖說抑商一向是常態,但對於需要刺激商市的地界來說,常常會通過關稅和交易稅來掌控。”
“謝司郎雙雙加稅,又是緩慢推開,所以會有許多商戶趕在新政落實之前把手頭的買賣了解,以後更會對營生貨種、買賣方式甚至買賣地點做出調整。”
“雍州連接洛陽和長安,洛陽又接通往江南的水路,這裡本就是商戶遊人必經之處,如今受到新政影響,往來一定比尋常更盛。”
“對!沒錯!”蕭弈反應過來,重重點頭:“臣一路走來,覺得路上人越來越多。派人打聽方知,是近來受到新政影響趕路的商人,臣這才打消疑慮。”
魏詩雲:“商戶行商最怕遇盜賊,可如今他們不得不趕在新政之前處理商務,所以專門搶盜行商的盜賊也盯上了這個時刻,紛紛出動,剛巧蕭世子押送稅錢到了人流往來密集的雍州,就被盜了?”
太子:“孤也是聽到雲姐說,盜賊作案,配合密切,天衣無縫,如鬼神之作,這才突發奇想。畢竟是特殊時期。”
魏楚環:“若真是沿途被盜賊盯上,倒也不奇怪了!盜賊盜物,數量多少得量力而行,說不定是他們剛好碰上了阿羿押送的稅錢,生了盜心,覺得可謀,所以籌謀計劃,最後在雍州下手!一筆飛來橫財,得之隻管逍遙自在,哪怕什麼打草驚蛇。哎呀……”
魏楚環急的跺腳:“若是盜賊團夥作案,現在早不知跑哪兒去了,怎麼追啊!”
“不,能追。”蕭弈忽然開口,他看向太子:“流人為求安定與三年免賦免徭役,咬著牙也要湊出一千五百文,錢不夠的,穀帛也可,隻是收稅入庫會麻煩些。若沿途運送,水路交錯,穀帛有損得不償失,所以轉運之前,都在當地州府換成了烙印的官銀!”
魏楚環:“若是盜賊盜走,這批官銀反而不能公然流入,甚至得找個地方先藏一藏?”
太子點頭:“若能找到這批官銀,自然能找到真正的犯人。”
魏詩雲眉頭一皺,盯著地圖就開始深沉思考。
在思路即將轉彎的當口,一道柔柔的聲音響起:“現在,已經確定是盜賊了嗎?”
氣氛凝固一瞬,幾雙眼睛齊刷刷看向說話的人。
歲安坐姿端正,表情無辜:怎麼了嗎?
太子手掌握拳輕輕敲著膝蓋:“不,隻是一個其中一個設想。”
魏詩雲:“如果不是外賊,那就是內賊了。”
魏詩雲邊說邊看向蕭弈,太子則直接抬眼看過去。
蕭弈和魏楚環同時一愣。
蕭弈:“我是冤枉的!”
魏楚環:“他是冤枉的!”
太子彎唇笑了笑:“環姐彆緊張,孤也沒說是蕭世子。隻是,如果是內賊作案,必然是此次參與括戶的官員,那這人就有些厲害了。”
魏楚環和蕭弈對視一眼,夫妻同心的看向魏詩雲。
太子察覺他們的眼神,也跟著看向魏詩雲。
魏詩雲一僵,失笑道:“為何看我?是懷疑我?還是懷疑商大人?”
魏楚環眉梢一挑:“你倒是很自覺,旁人還沒說什麼,你就先急著和商辭靠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