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壽州地界,往來人流明顯增多,且大多數都是行商,看起來似乎是因為新政推行促使的一波急流,但在知道八月典這事後,再看這場麵,意味就不同了。
人多便易生事,喧鬨之處,一個凶悍的男人正抓著兩個少女的頭發,破口大罵,惹了許多排隊的人矚目議論。
原來,這兩個少女也是排隊入城的,半道忽然拖住一個瘦小的男人,說那男人偷她們的錢。
瘦小男人極力爭辯,又掙脫不開,正鬨著,這個凶悍的男人就來了,一把抓過兩個少女,且告訴路人,她們才是偷了家裡錢跑出來的,平日裡就喜歡坑蒙拐騙,讓大家不要上當。
拉扯間,瘦小男人順利脫身不見蹤影,這凶悍男人打算將她們拖走,沒料到這兩個少女出奇凶悍,一時竟沒拖住,就在這鬨開了。
歲安從掀開車簾看出去,隻見那兩個少女已十分狼狽,卻還在勉力掙紮。
萬柔在旁分析:“這個凶悍男人八成和那個瘦弱男人是一夥的,那男人偷了東西,被這兩個少女發現,所以這凶悍男人才出來倒打一耙,若再多幾個幫凶,這兩個娘子彆說錢,怕是連自己的人都要搭進去。”
萬柔還是有分寸的,她隻是分析,然後默默觀察歲安的反應,並沒有建議做什麼決定。
歲安也沒有急著做決定,仍在觀望。
果不其然,就在凶悍男人被兩個少女鬨得逐漸疲憊時,又來了兩個男人。
“是她們!賤人!”
“這兩個臭丫頭偷家裡的錢跟男人私奔,結果被小白臉騙了不敢回家,跑這兒坑蒙拐騙來了!”
後來的兩個男人,上來便卸了她們的下巴,兩個少女下巴脫臼,一時竟無法說話。
像是意識到不對勁,兩人開始極力掙紮想要逃跑。
“玉藻。”歲安忽然開口,將玉藻招到跟前低語幾句,玉藻飛快點頭,轉身帶了幾個護衛直衝紛鬨的中心。
“把他們全都拿下!”
!
幾個護衛聞聲欲動,那頭幾個男人察覺不對,拖著兩個少女後退:“你們是什麼人?憑什麼乾涉我們的家事!”
玉藻冷聲道:“沒人關心你們的家事,我家夫人身懷六甲,一路都順暢無事,偏在今日因你們受驚動了胎氣,把他們抓住,送官!若我家夫人有什麼事,你們所有的命加起來都賠不起!”
玉藻一開口,大家紛紛望向停在一旁的馬車,馬車看起來並不奢華,甚至還挺樸素,若非對方主動表態,怎麼都不像是大戶人家出行。
“發生什麼事了?”商辭和守城打完招呼回來,臉色不善。
眾人紛紛看去,隻見走來的青年一身清貴,冷峻威儀,他身後還跟著幾個從城門方向過來的守衛,像是來為那輛馬車引路開道的。
幾個男人見狀就知不妙,二話不說,甩開那兩個少女拔腿就跑。
“誒,跑了!”路人指著那幾個落跑的男人,你們不抓嗎?
玉藻不為所動,而是走到兩個少女麵前,給她們脫臼的下巴按回來:“他們走了,隻能抓你們了。”
兩個少女一身狼狽,渾身都疼,她們怔然看向不遠處的馬車,跪下來磕頭。
“貴人饒命。我們不認識剛才那才那些人,更無意驚擾貴人!”
兩個少女瞧著十分可憐,路人有些看不下去,出聲幫腔。
“她們分明是被欺負的,剛才跑掉的幾個才是禍首,你們為何不去追那些人,反倒為難兩個姑娘?”
“就是,你們這不是欺軟怕硬嗎?去抓那些人啊!”
遲來的正義之聲剛起,便被另一道凶悍的女聲壓了下去——
萬柔:“剛才幾個男人對她們拳打腳踢,怎麼沒瞧你們站出來說她們是被欺負的?眼下我家夫人被驚得動了胎氣,順理成章的追究,你們反倒開口抱不平了?如何,是覺得我家夫人格外講道理,不會像那些惡霸一樣動手是嗎?到底是誰欺軟怕硬?”
萬柔一番反駁,竟真震住了那些打抱不平的聲音。
人在路途,求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們也不是什麼有來頭的大人物,有時多管閒事,反而會給自己惹麻煩,能這樣幫腔說一句已是仁至義儘。
“哎呀,趕緊排隊進城吧,這隊伍都斷開了!”
不知是誰先說了這一句,眾人老老實實回去排隊,仿佛這裡什麼都沒發生過。
看熱鬨的人散去,兩個少女還跌坐在地,萬柔跟玉藻說了句什麼,玉藻點頭。
隨後,萬柔上前與那兩個少女問話,沒多久,兩人便被護衛帶走了。
商辭站在一旁乾涉,神情卻有些複雜,他看了一眼馬車的方向,走過去整隊入城。
隨著車隊入城,城門口很快恢複正常秩序。
“有趣。”停在城外一角的馬車裡,青年看完了所有熱鬨,半截麵具下露出的唇角微微上揚。
“郎君,已得到信報,今日進城的兩撥人,前麵的是從雍州過來查案的,方才進城的的是此次推行新政的括戶使。”
“原來就是他。”青年笑容詭譎,聲音漸冷:“一個兩個,都會給人找麻煩。”
“若壽州也開始括戶,恐怕是個麻煩。”
青年冷眼看著城門方向,忽然笑了一聲:“那就要看,他有沒有命來立這個功了。”
說罷,青年甩下車簾,悠悠道:“來者既是客,咱們也得好好招待。”
……
雲城是州治所在,因近來人數大增的關係,客棧驛館幾乎都滿了,雖然有商辭提前安排,但歲安明顯感覺周圍嘈雜許多。
領了房門鑰匙,玉藻照舊帶人檢查房間,商辭則陪著歲安坐在外間吃茶小憩。
他心有所思,眼神一下下瞟向歲安,歲安想當不知道都難。
“師兄有話不妨直說。”
她主動問了,商辭頓時就忍不住了:“方才在城門口,你說你已有……有孕?”
歲安眉眼輕斂,笑道:“那個呀,我信口胡說的。”
“胡、胡說的?”商辭下意識的鬆了口氣,心裡也不堵了。
下一刻又有些生氣:“你怎麼能拿這種事胡說?太沒有分寸了。”
歲安轉著手中的茶盞,不說話了。
商辭意識到自己剛才語氣重了,忙道:“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可是你……”
剛巧這時,萬柔回來了,迫不及待的向歲安彙報。
那兩個娘子已經被送到官府,經查驗,她們的路引和身份都沒有問題,是經人介紹,從壽州的潞縣過來做工的。
兩人從小乾粗活,練了一身好力氣,聽說那工活除了辛苦累人再無其他,賺得的錢至少能保家中衣食無憂,揣著防身的家夥就上路了。
也因為過於警惕,偷錢的小賊剛伸手就被發現了,沒想到對方還有同夥,她們都不敢想象自己當時要是被拽走,眼下是個什麼情況。
所以,兩人對萬柔感恩戴德,堅持問了萬柔的姓名和家門位置,似乎打算等以後賺夠了錢,有能力了,再來回報。
救下兩人之前,萬柔就憑自己的經驗猜測過情況,如今事實和她猜測的無二,她便有些控製不住的得意,仿佛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又有些渴望被肯定和讚賞。
歲安笑起來:“多虧阿柔你細心,這兩位娘子的感恩,你受得住。”
商辭得知是萬柔先招惹這事,眼神一沉,“出門在外,一切都當以夫人的安危為先,萬娘子既有些江湖經驗,理當以規避麻煩為主,而不是主動招惹。你可知今日在城門口那一鬨,多麼引人注意。”
“可我不覺得這是麻煩。”歲安放下茶盞,柔聲清淺:“我聽說,同樣是家裡的孩子被人牙子拐走,若拐走的是個小郎君,家中必定翻天覆地,報官找人。”
“但若是女娘不見了,家中多半會先隱瞞消息,暗中尋找,確定人真的丟了,往往會放棄尋找。因為人找回來,清白也沒了。”
“同樣的道理,一個尚在繈褓,給絕戶繼承香火的男嬰,都比正值妙齡,賣去傳宗接代的娘子更值錢。”
“她們既已到了背井離鄉外出務工的地步,想來已是艱難至極,顧不上清名了。我知道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但對我來說,幫不幫忙,更看願或不願,而非能或不能。我與她們相比,僅僅隻是投了個好胎,若易地而處,我也會希望有人能出手相助。”
歲安每多說一句,商辭的臉色便更僵硬幾分。
“安娘……”
“這些是師兄教過我的道理,如今我想明白了,怎得輪到師兄想不明白了呢?”
商辭唇線緊抿,抬眼看向歲安。
她仍是那副最常見的乖巧模樣,帶著淺淺的笑,用最平和額語氣,嗓音柔軟動聽。
可當她說給有心人聽時,話中冷暖,親疏遠近,告誡還是權威,都清楚明白的落在心裡。
都說路途之中最易生矛盾,但一路上,歲安聽話懂事,不惹麻煩,不任性貪玩,更不會滿眼新奇的去隨意走動暴露行蹤。
看著她乖順的接受自己的安排,商辭不免覺得受用,因為這是他給她的庇護。
可直到這一刻,他才覺得自己此前的自滿與得意,有多麼可笑。
無事時,她自是乖巧順從,一旦有所決意與行動,他根本攔不住,勸不了,甚至連反駁的立場都沒有。
他可以彌補過錯,改變自己,唯獨不能否認曾經做過的事和造成的傷害。
而歲安那副溫和順從的殼子下,是一顆記著過往傷痛,掌控不了的心。
商辭很快便離開了。
他離開後,玉藻的房間檢查好了。
“夫人,房中一切正常。”
歲安盯著麵前的空盞,挑了挑眉:“哪裡正常了?”
玉藻一愣,檢查過了,沒問題啊。
歲安眼神一凝,她甚至沒有支開萬柔,直接道:“傳我的命令,準備動手。”
……
魏詩雲這一路可沒閒著,有了八月典這個線索,加上途中遇見的商賈越來越多,她便開始派人在這些人中打探消息,得知了壽州的商會所在。
壽州是轉運重鎮之一,這個壽州商會屬於大商領頭自發組建,州官為便於管理地方商市,也就由著他們經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