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安眼神動了動,這才收回目光,和謝原一道離開。
她來了又走,什麼都沒說,也不知是為何而來,但發生在勤政殿外的這一幕,還沒到深夜便已經徹底傳開,在靜謐的夜色中再次掀起無聲的波瀾。
太子竟然會這樣安排,這分明是折辱平陽縣主!
甚至有人覺得,眼下是因長公主下葬在即,所以建熙帝和太子沒有功夫分神,但等到喪儀結束,就是秋後算賬的時候了。
經過一番興師動眾的籌備,終於到了啟殯前日,北山也終於度過了最忙碌的一段時間。
這日,李耀在幾個孩子的陪同下,最後檢查了長公主的棺槨,繼而封棺。
謝原幫著處理完了最後的瑣事,送歲安回到房中,打算下山一趟。
“從各地趕來的文官武將,王爵貴族都已先後下榻棺內,此事是六叔負責,我得去看看,你安心歇會兒,明日才是真的忙碌。”
歲安沒有反駁,點點頭,輕聲道:“早去早回。”
謝原:“放心。”
……
最終,謝原是和祝維流一起離開北山的。
謝原明知故問:“你跟著乾什麼?”
祝維流活在被姑姑支配的恐懼裡,生無可戀:“你說為什麼?”
緊張謝世狄的,可不止謝原這個親侄子一個。
謝原笑了一聲:“你說他們年紀一大把了,是在折騰什麼?”
祝維流:“誰知道呢,大概是倔吧。”
謝原不認同的搖搖頭:“是嘴硬吧。”
祝維流:“那你叔叔就不能服個軟?”
謝原反問:“為何不是你姑姑服軟?”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又同時移開目光。
罷了,讓他們繼續倔吧。
下山之後,兩人直奔城內各館。
謝原本以為自己會見到一個忙脫了形,一見到自己便像是在地獄見到了親人的六叔,沒曾想,謝世狄一襲公服工整飄逸,熨燙的一絲不苟。
大冷天的,他還握一把折扇,倒也知道冷,沒有打開扇風,可他運指靈活,說話時,骨扇配合說話的節奏在指間玩轉,簡直比翩翩開扇還要更瀟灑迷人。
而他這種迷人姿態,會在偶然遇到同樣作為賓客下榻驛館的祝芸嬋時,格外急切的擺露出來。
“這位玉麵叔叔,嘴硬歸嘴硬,身體倒是很誠實。”祝維流摸摸下巴,給出結論。
謝原覺得很丟臉。
一種微妙的心情,讓他不想在祝家人麵前矮一截。
他淩厲的眼神在謝世狄身上盯了片刻,暗下決心——等此事過了,你就給我等著。
謝世狄頸後一涼,轉頭就見到了謝原,他從容瀟灑的走過來:“你怎麼來了。”
謝原和祝維流對視一眼,祝維流輕笑一聲,衝他二人抱手告辭,轉身去找姑姑,謝原收起心緒講正事:“明日就要啟殯,人都到了嗎?”
謝世狄:“差不多了,剩下都是駐軍調動,會在明日啟殯之前趕到的。”
謝原:“六叔核對過身份嗎?”
謝世狄嗤笑:“我算是知道你為什麼來了,謝元一,你看不起誰呢?”
謝原失笑:“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世狄也沒追究這個,收起笑容,壓低聲音:“我就這麼說吧,你不信我,也得信你二叔,你不信你二叔,也得信你祖父,今日能出席喪儀的,那都是有頭有臉叫得上名號的,他們能不認識?”
言下之意,謝世狄就算自己不確定,也有方法多方確認。
謝原聽到這裡,對來人身份問題多少放心了些。
“人多容易生事,沒有古怪的事情發生吧?”
“生事?”謝世狄像是聽了個笑話:“你覺得誰敢啊?再橫的,總歸有眼睛吧,要是連眼下這個情況都看不清楚,能混到現在這個地步,被點名來祭奠長公主?”
說到這裡,謝世狄想到有趣的事情,輕輕笑了一聲:“你彆說,故意生事的沒有,怕事的我倒是見過……”
話音戛然而止,謝原有所察覺,順著謝世狄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後。
幾步之外,站了個衣著素白的婦人,大約有三十來歲。
婦人身邊跟著一個少女。
謝世狄連忙作拜:“拜見樂昌縣主。”
樂昌縣主。
謝原眼神一動,已知對方身份,跟著拜見。
大周自開國至今,總共才曆經三代君王。
若非建熙帝這個太子拚死奪回皇位,大周極有可能落得一個二世而亡的下場。
而這位樂昌縣主,是南韶王的女兒,也是開國時,前朝遺留的皇室之一。
隻因開國皇帝以仁立身,所以並沒有對前朝皇室趕儘殺絕,而是先後給了個虛銜,便打發到山高皇帝遠的犄角旮旯,放任自流,自生自滅。
南韶王師昶受封時已是中年,之後許是因封地氣候難以適應,早早離世,便由世子師湛襲爵成為郡王,妹妹師樂安為樂昌縣主。
畢竟是前朝皇室,能得此受封已經是天大的榮幸,言行上便要低調許多,尤其忌諱拉幫結勢。
所以,無論是南韶郡王還是樂昌縣主,婚事都很普通。
師湛娶了一個商女,師樂安則嫁了一個更普通的男人,甚至沒有一官半爵。
師家安安靜靜居於南境,若非此次建熙帝下令,都沒有他們回來的時候。
樂昌縣主走了過來,雖為縣主,卻無半點矜貴傲氣,反而和氣的像個普通婦人:“兩位大人不必多禮。”
她一掃兩人:“這位謝寺卿我見過,這位大人是……”
樂昌縣主說話時,她身邊的少女睜大了眼睛盯著謝原,大大方方欣賞著他的相貌。
謝原垂眼回道:“下官尚書省左司郎謝原,拜見縣主。”
婦人似是思索了一番,溫柔歉笑:“我已多年沒有來長安,幾年人事幾番新,如今見到的人,都不認得。”
謝原:“縣主言重了,下官見縣主單獨外出,可是有什麼事?”
樂昌縣主笑了笑,“你看我這腦子,如今越發不中用了。”她拉過身邊的少女:“是我女兒穆栩,她也少來長安,今日來了,便再也按捺不住,嚷嚷著要出門。我怕她外出生事,便許諾她在附近走走,不過我得看著,這孩子,皮得很。”
謝世狄和謝原聞言,也向那少女頷首見禮。
“原來是穆娘子。”
謝世狄:“既然如此,我們便不打擾縣主散心,若縣主有旁的需要,可隨意差遣奴人。”
樂昌縣主頷首一笑,溫柔極了:“大人不必勞心,我們自己就能招呼好自己,請便。”
謝世狄和謝原同時再拜。
“縣主請便。”
樂昌縣主牽過女兒,帶著她往彆出走。
穆栩似乎真的很喜歡謝原的模樣,都要走了,餘光還在謝原身上逗留。
可就在她與謝原擦肩而過時,忽然很輕很輕的哼笑一聲。
兩人錯開,對方甚至已經走遠,可謝原的耳力,足以讓他聽到少女獨特的清脆嗓音嘀咕的兩個字。
謝原回頭,隻見樂昌縣主正側首盯著穆栩,眼神帶了些嚴厲,似乎不滿於她的表現。
忽的,她敏銳回頭,幾乎是一瞬間,又變作了那個謙和的婦人,衝謝原遠遠頷首。
穆栩跟著看過來,衝謝原眨眼睛。
謝原斂眸,沒有回應。
等人走了,謝原想起謝世狄沒說完的話:“六叔剛才要說的是她們?”
謝世狄唏噓道:“是啊,雖然都在揣測陛下此次的用意,可其他人好歹是新朝新臣,這種前朝舊臣蒙受厚恩存活下來的,就尷尬了。”
尷尬嗎?
謝原不予評價。
可是,剛才穆栩離開時,他清楚聽到她嘀咕的是——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