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隨著貴族子弟紛紛下放,用實際政績和功勞獲取仕途的例子越來越多,這種成見反而越來越淡。
比起鬱鬱不得誌,在偌大的家族中混吃等死不被重視,能得重用可展抱負才是最重要的。
但現在暗察司仍然沒有重建,很多一早盯上它的人,便沒了打算。
更沒想到的是,正當朝中為暗察司一事百思不得其解時,李歲安進宮麵聖,將另一件事搬上朝堂。
“修書?”
消息傳到謝府,眾人倍感詫異。
自古以來,的確有君王會舉行大型的修書盛舉,包括但不限於著史、注解詩文、矯正錯本、修複孤本。
修書是一項極其重大的盛事,總結起來,需要兩個前提。
其一,國泰民安,君主賢明。
其二,有錢。
其三,有賢才。
反過來,若哪朝君主曾舉行過修書盛事,則是他治國有方,國家富強最好的證明。
此前,國庫空虛曾成為朝堂難題,但隨著兩項大新政頒布實施、漕運革新、剿滅黑市、發現金礦,以及對逆賊老窩的清繳,財政早已不是朝中難題,眼下甚至已然步入富裕之境。
修書的前提有了,意義也不能少。
其一,此次師氏發難,暴露出許多問題,既有朝中的,也有民間的,所以,必須鄭重的修史,來為明君賢臣正名,彰顯國威。
其二,建熙帝從很早以前就開始革新科舉,從長遠來看,是開拓了選取人才的渠道,可是,好的新政,也得有能夠匹配的條件。
至今為止,寒門子弟因讀書之難,連科舉都撐不到的例子比比皆是,修書可以極大程度上增加資源,除去糟粕,留取精華。
書文得以擴散,自然能令真正好學讀書的賢才之士,不會苦於尋書之難。
李歲安這時候提出修書,列出理由條條到位,彆說建熙帝,就連朝臣都找不出反對的理由。
為什麼要反對!?
修書啊,如此鄭重偉大的事業,不比去暗察司掙一個前途要更體麵光明嗎?
自古以來,能參與修書者,非學識淵博的大儒不可得。
能進入修書之列,都是可以載入史冊名垂千古的!
修書的所有花銷,也是由朝廷撥出。
這是名利雙收!
建熙帝登基後,保留了秘書監,又另設集賢殿,兩處都是藏書之所,但因為集賢殿是後設立,距離皇帝近,藏書量又多,便成了皇帝常去的地方,秘書監反而冷清下來。
皇帝讀書可不隻是為了讀書,陪侍者雖為文人,但亦為言官,是有機會在皇帝麵前開口諫言的。
這是清要之職!
若此次參與修書,此後必然可涉足此列。
一時之間,修書這塊肥肉被不少人盯上,尤其是王氏和趙氏。
憑兩家在朝中經營的地位,多少聽到了些關於袁氏的情況。
雖說袁氏罪無可恕,但也不保證皇帝會不會借袁氏的事情,一並質疑到他們這些朝中元老世家貴族身上。
他們又不像謝家,早早攀附上北山這根粗壯的大腿,隻能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力求不出錯。
修書一事被提出後,王紀和趙方邰相繼提出許多當世大儒,想也知道,各自提的人,多多少少都和他們有些利益關聯。
建熙帝見朝臣如此積極配合,倒也認真的考慮了這些人選。
就在這時,一道反對的聲音橫進了朝堂。
這道反對的聲音,主要來自北山門生。
自從肅清了袁氏後,從朝中到地方都多出了很多空缺,建熙帝趁機選用了一批年輕的臣子,而這當中,又以寒門子弟占多。
寒門子弟一多,出自北山的門生自然也多了起來。
他們不僅對幾位大儒提出了質疑,還給出了一個新的人選,此人正是頻頻前往北山交流教學的謝世知。
謝世知,博學多聞,見解獨到,是被駙馬李耀引為知己的人,若連謝世知都不可修書,世上還有幾人能行?
北山,又是北山。
有人就不服氣了。
謝府已經靠著姻親攀上了北山的高枝,怎麼這麼貪,什麼好事都要撈一筆!?
年輕官員們也不爭辯,機會是靠努力和實力得來的,謝先生是否有資格修書,隻需與其他大儒一較高下,結果不言而喻。
都談到努力和實力,若要繼續由建熙帝信口去點,好像也不太公平,在一陣紛紛擾擾的辯論中,建熙帝大手一揮,作出決定——
修書事關重大,必須由實至名歸者總領,既有爭論,一試便知。
就這樣,人在家中坐的謝世知,忽然就收到了來自遠方的挑戰。
謝府上下無不震驚,連謝升賢都意外的來找謝世知,問他是怎麼回事。
謝世知一臉懵。
他不知道啊。
謝世知不知道,可謝原知道。
這事是歲安牽頭的。
“提名父親修書,是不是你的意思?”
歲安捧著一碗燕窩小口的喝,笑了笑:“我可半句話都沒說,不信你問陛下啊。”
修書不是小事,若事成,自然是名利雙收,但若出了岔子,也會有嚴重後果。
謝原不是責怪歲安,而是擔心父親。
父親多年來都不擅經營,要他出麵去與那些朝中重臣提及的大儒較量,這很難啊!
歲安放下盞子,奇道:“父親都沒試過,你怎知不行?”
謝原不知從哪裡冒起一股火,“他就是不行!”
這話有些重,謝原愣了愣,抹了一把臉,壓低聲音道歉:“歲歲,我不是在吼你,我是……”
“行吧,我知道了。”歲安也不慣著他,沉著臉起身,謝原要扶她,被她側身躲開。
“既然你覺得父親沒有能力勝任,那我去勸勸父親,讓他打消念頭,回頭再與我爹通個氣,讓學生們莫要再煽動,你覺得如何?”
謝原心裡微亂,乍聽歲安這話,好像有點道理,可等歲安出去好久,他才猛然驚醒。
不對,她勸?
她……
謝原轉身追出去,可歲安已經到了,他被迎麵走出來的母親攔住。
“歲歲正和你爹說話呢,你爹讓旁人不要打擾。”
謝原一句話說不清楚:“不是,娘,歲歲她……”
“什麼不是不是,你就耐心等會兒!修書的事情我也聽說了,大郎啊,你彆摻和,這事兒讓你爹自己決定!”
孫氏眼中隱隱含著某種期望,但在謝原麵前,她並沒有說破。
萬般無奈下,謝原隻能等在院外。
兩刻鐘後,歲安和公爹謝世知一起出來了。
一向低調避世的謝世知,眼中竟冒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光芒。
當著全家人的麵,謝世知握拳,鄭重宣布:“我決定試一試。”
一時間,全家默然,各有思慮。
謝升賢看著大兒子半晌,忽然笑了一聲,第一個點頭表態:“想好了就去吧。”
謝升賢表了態,其他人便絕無二話,很快,大家相繼開始給謝世知鼓勁。
謝世知收到家人的支持,眼中光芒更盛。
歲安看著這個場景,對著謝原弱弱道:“我儘力了。”
謝原無聲的看了她一眼,唇角輕輕扯了扯。
他並沒有最開始時候那麼激動反對,而是淡淡說了句:“料到了。”
歲安眨巴眨巴眼:“什麼?”
謝原忽然抬手捏住她的嘴角,控著力道扯了扯:“這張嘴,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讓她勸,那是奔著勸退去的嗎!?
煽動忽悠簡直是她的看家本領。
事已至此,謝原接受事實。
幾日後的朝堂之上,謝世知一身鄭重的官服,穩步上場,眾目睽睽之下,他與其他幾位入選修書名列的大儒展開了一場十分精彩的辯論,博古通今,引經據典,精彩紛呈。
誰也沒想到,平日裡看起來低調內斂的謝世知,一旦涉及專業領域,戰鬥力直接升級,字字珠璣,好幾次辯的對方啞口無言,甚至引出錯誤的語句。
對此,北山門生淡定表示,小場麵。
謝先生在北山交流教學時,一開始也十分謹慎禮貌,可久而久之,就慢慢放開,他在北山辯論時,可比這裡狂放多了。
這場較量的結果不言而喻,謝世知大獲全勝,憑實力得到了建熙帝的認可。
然修書工程浩大,非一人一日之功,所以建熙帝任命謝世知充翰林學士,總領修書一事,其餘入選皆為輔佐,此外,謝世知也可自行選取可用之才輔佐修書。
至此,修書大任便落在了謝世知的肩頭。
謝世知接下任務,愣了小半刻,還是在太子的提示下,才含著熱淚下跪謝恩。
當日,謝世知修書一事在朝中傳開,對於謝世知本人,眾人褒貶不一,唯獨一點看法一致。
謝世知,他要出頭了。
謝世知得用的消息先於他的人回到謝府。
孫氏從頭一晚開始就在擔心,聽到消息那刻,她雙膝一軟跌坐在地,笑著哭了出來。
鄭氏和全氏陪在一邊,跟著她笑。
“這是好事兒啊,大嫂你哭什麼。”
孫氏有口難言,多少年了,她從未想過還有這麼一天。
一雙手伸到孫氏麵前,輕輕扶住她。
謝韻嫻目光平和帶笑,溫聲道:“阿兄苦熬多年終得出頭,離不開大嫂的陪伴,大嫂喜極而泣,也是正常。”
二房的鄭氏和五房的全氏都愣了愣。
謝韻嫻回府多時,很少出來走動,吃飯都是在自己的院子單獨用。
今日見她如此和善,還挺讓人意外。
謝韻嫻扶起孫氏,竟主動建議:“今日是個好日子,趁阿兄回來之前,咱們籌備一頓家宴給他賀喜吧。”
孫氏還魂遊天外,鄭氏笑著接過話:“是這個理,得好好慶祝!就咱們一家人,一起慶祝。”
說乾就乾,見孫氏這樣子,大概還要緩一緩,鄭氏已經等不及,叫上全氏就去張羅。
孫氏緩了一會兒,終於回神,見謝韻嫻安安靜靜陪在一旁,孫氏忙道:“你今日怎麼出來了?”
謝韻嫻眼神一動,看著孫氏沒說話。
孫氏頓時後悔,她真是高興壞了,話都不會說了。
這就是三娘的家,她去哪兒不是自由。
孫氏找補道:“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謝韻嫻含笑著長嫂孫氏,緩緩道:“大嫂,回府多時,你總是小心翼翼的照料我,不止是吃穿用度,還有我的心情。我心裡,一直很感激你。”
“大哥性子憋悶,不善經營,如今能得到一個這麼適合他的差事,也是您多年辛苦得來的福報,要高興呀。”
孫氏情緒剛穩,一聽這話,眼淚又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