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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很喜歡吳聖的畫,父親畫風亦與之相近,都是細膩的山水工筆畫, 細細勾描, 栩栩如生, 一幅畫的揮就,往往要作很多準備,下很多苦心。
歲安用兩個月完成了一幅仿品,偷偷換了母親的真跡,看她是否能發現。
這是賭氣, 也是挑釁。
哪曉得母親非但沒有發現,還將這幅仿品送了出去!
歲安虛掩朱唇,怔然道:“想不到我的畫技竟能以假亂真!”
玉藻抬手扶額。
女郎啊, 現在的問題是,那畫是臨摹的仿品, 堂堂長公主贈物, 豈能是個假的!?
玉藻仗著自己功夫好,建議道:“要不要奴婢去謝府走一趟, 若謝府還未發現,現在換回來也來得及。”
歲安回過神, 略略思考片刻, 坐回榻前,招來婢女上前為她重新套上鞋襪更衣梳妝, 一麵吩咐侍女去準備車馬與賀禮, 一麵讓玉藻去攔住那孫生。
收拾一番後, 她匆匆忙忙找去思學院, 在唯一亮著燭火的書房中見到了父親。
李耀正於燈下批閱學生文章, 整個過程相當簡單粗暴,朱筆一劃便是不通,少有能讓他放慢速度細細品讀的。
歲安走進來,恭恭敬敬行禮,他連頭都沒抬:“我這會兒正忙,你先與母親用飯吧。”
歲安站著沒動,李耀憑多年經驗察覺有恙,這才抬首,靜靜看了她一眼,問:“何事?”
歲安趕緊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她怕母親贈畫是有什麼特彆用意,此番烏龍會給母親惹麻煩。
不想李耀聽完,頗有深意的哼笑一聲,低下頭繼續批文:“這不是挺好的。”
歲安:???
李耀讀了幾句,眉頭一皺,又是一道劃過,不通,隨手再拿一份,淡淡道:“謝太傅喜好字畫收藏,是個中行家,你若能混過他的眼,豈不是對母親最好的反擊?自信些,謝太傅比你母親溫和可親,你糊弄母親時尚且果敢利落,謝太傅又有何懼呢。”
李歲安如遭雷擊,緊接著,一個大膽的猜測油然而生——母親是不是知道?
她知道那是一副臨摹的贗品,還送了出去!?
見歲安沒聲兒,李耀這才抬頭,眉頭頓時比看到爛文皺得還深:“怎麼了?”
歲安有點委屈。
不,是相當委屈。
她承認,自己這個年歲,想與父親母親作比簡直是癡心妄想。
他們往日裡的奚落打擊,大概也是想要磋磨她的意誌。
但這和他們把她捉弄到外人麵前丟醜是兩回事!
得知此事時,她想的是自己的頑皮會不會影響到父母的行事,可結果呢!?
她有種被輕視的羞恥感。
“你們……”歲安眼眶微微發紅。
李耀神色一動,眉頭更緊:“不準哭,多大的事!”
“你們太離譜啦!”溫軟的小姑娘,生氣也翻不起風浪,跺跺腳就跑了。
女兒跑了,李耀這文章是半個字都看不進去了。
他歎了口氣,吹了書房的燈,去靖安長公主跟前說這事。
靖安長公主年近四十,保養的如三十出頭,風情猶盛。
她倚在斜榻上做指甲,手指細長,指尖裹著染具,聞言連眉毛都沒抬一下,語氣與李耀如出一轍:“多大的事,就算是假的,謝升賢還敢聲張不成?本宮就是賞個破鍋爛盆,他也得謝恩,更何況是本宮親女兒的墨寶?”
又看一眼李耀,直接扣鍋:“還不都是你!小的時候護著藏著,如今老大不小,推都推不出去,長安城哪家女兒似她這般小兒心性經不得事的?等我們老了,沒了,她還一個人紮在這北山上養老?那時候又能哭給誰看?”
吵是吵不過的。
李耀偃旗息鼓,歎著氣坐下,靖安長公主順勢把做好的那隻手伸過去,李耀輕輕握住,當起人形手托。
“是啊,老大不小了,有些事,該考慮了。”
靖安長公主眼神輕動,沒有接話,轉而對侍女道:“這個淺了點。”
另一邊,歲安已行至山門口,眼中那點氣出來的水花早就被清冷的山風風乾,隻剩鼻頭微微的紅也隱在夜色中。
侍女朔月捧著裝有真跡的盒子,隨歲安上了馬車,一路順山道而下。
……
謝原回到院子裡,剛換了衣裳,謝母孫氏就來了。
知他不喜鋪張,孫氏隻在他院中夜景最好的位置擺了小宴,屆時友人來到,隨意說話飲酒,都是雅趣。
謝原同母親道了句“辛苦”,孫氏見他穿的隨意,眉頭皺起來:“往日就罷了,今日你給我好好收拾收拾。”說著就把人往房裡推。
謝原輕鬆閃避,“來的都是認識多年的知交,隆重裝扮倒顯客氣,尋常便好。”
孫氏可不這麼想,她甩了甩袖擺,垂眼理著,故作不經意道:“那知交裡頭,不也分個遠近親疏,男女老幼的?”
話鋪到這,孫氏再進一步,拉過兒子的胳膊:“那個盧家二娘,盧蕪薇,你們關係不是很好麼?你莫要仗著自己長得好就不修邊幅,這是禮數,是態度!”
謝原退開一步,無奈豎手,示意母親莫要再胡思亂想:“我與盧娘子隻是尋常好友,她也是跟著他兄長與我們玩到一塊的,人家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您彆亂點鴛鴦譜。”
孫氏沒好氣道:“你真當為娘的老眼昏花了?四年前的上元節,是誰假借群遊之名,中途卻單獨與那盧娘子遊湖賞燈的?”
謝原一愣,不妨母親將這種陳年舊事也抖出來。
他快速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隻能是六叔出賣了他。
謝原神色一正,認真解釋:“就算有,那也是陳年舊事,早沒影兒了。”
孫氏原本隻是聽說,並非眼見為實,見兒子這麼回應,她眼珠一瞪:“那是真的?你們真的曾經……”
“母親。”謝原加重語氣:“不合適,也不可能,這話你彆再說了。”
不說是不可能的。
謝原都二十一了,但凡殷勤些的,子嗣都有了。
偏偏他這根筋好像一直沒抻開,好不容易瞄見苗頭,竟早就被他自己掐了。
孫氏沉下氣:“你都多大了,這事再不操辦,再往後你就該操辦為娘的後事了!”
謝原失笑:“這話兒不當聽,母親是要長命百歲的。”
孫氏不吃這套,繼續套問:“那你說說,你到底要什麼樣兒的。”
謝原見招拆招:“我要什麼樣兒的有什麼重要,新婦進門,還不是要您教導?自然是要選個您喜歡的。”
否則他還有安寧日子嗎?
孫氏不愛聽這話,好似她是什麼不講理的惡婆母似的,“少來這套,就算沒有人選,你心裡頭好歹有個大致的樣子,你同我說說!”
謝原打蛇隨棍上:“行,那我要個有趣兒的。”
“啪!”孫氏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這一巴掌可是多年來拿謝父練出來的,謝原硬生生挨下,身體都緊了一下。
“現在是給你找唱戲雜耍的戲搭子嗎!?”孫氏心中湧起一股獨屬於老母親的情緒,又開始唱起陳詞濫調:“大郎啊,你是家中長子嫡孫,往後是要支撐起整個家族門楣的!你得找一個能幫你一起撐起這個家的賢內助!”
謝原木著臉,覺得耳朵上的繭子又長出來一層。
他甚至開始分心走神——聽說人年紀上來,很多想法都會與年輕時候相悖。
譬如眼前的母親,年輕時談及婚假,大抵也會嬌羞的選個可心的;然經曆跌宕後,又會希望後輩找個省心的、能幫襯的。
不,不止省心,最好是麵麵俱到,又有本事,又懂事討喜。
恨不能是為了成為謝家大婦專門量身打造而成的才好。
兒女情長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砸水裡都不會濺起水花。
正當孫氏要為謝原娶妻一事下個軍令狀時,府奴來報,郎君的客人已至。
謝原如臨大赦,截了母親的話,交代府奴將客人請到院席中,隨後告辭母親,揚長而去。
孫氏氣惱的盯著兒子的背影,低低罵了兩句,不解氣,又回房找謝父了……
……
謝原來時,袁家兄弟已經貪杯開飲,陳瑚正在欣賞院中古木,段炎和盧照晉兄妹在打雙陸,盧照晉走位,盧蕪薇擲骰,兄妹聯手大殺四方,段炎已見敗相,嗷嗷叫著不公平。
盧蕪薇麵向著院子入口,一直留意著這個方向,第一個瞧見謝原。
她直接扔了骰子,起身衝他一笑:“壽星郎來了。”
謝原頷首致意,目光掃過其他人,問了句:“玄逸呢?”
袁培英高舉琉璃酒盞:“聽說給你備了份大禮,正在趕來的路上。”
謝原笑了一聲:“那我可要拭目以待。”
盧蕪薇的眼神一直在謝原身上粘粘黏黏,提到賀禮,她臉微微發燙,有些緊張。
就在這時,府奴匆匆跑來,謝原問:“是周郎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