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濯枝雨(2 / 2)

檀韞說:“惠王是陛下沒有犯錯的兄弟,任人糟踐是損害陛下的顏麵,那會兒幫他一把也有好處,後來扶助也隻是多方權衡利弊的結果。既是兩相利用,就不必矯情感情了,用一句‘時也,勢也’結詞,你我都體麵。”

有時話越輕巧越臊人,如海再不敢待下去了,泥首三拜,“千歲之恩,奴婢萬死難報,隻求下輩子給您做牛馬,高處馱著您,低處為您剮一身肉,以償報今生!”他摸一把眼淚,慌亂地退了出去。

腳步聲逐漸消失,檀韞撚珠的手突然一顫,因為刺疼慢了下來。喉頭不斷湧出甜膩的腥鏽氣,他默完最後一句,抬指抹了下唇角,滿指濕熱黏膩,不由睜眼看向畫像,“到底是毒,還是砭骨錐膚的呀。”

大行皇帝朗笑著看他,還是從前吞花臥酒的模樣,卻不再回應。

“咚!”

檀韞摔倒在地,喉間幾番哽咽,毒血逐漸洇濕脖頸。他這一生,從窮巷子裡的“小野種”到帝王身側的“九千歲”,也算精彩,可若陛下還在,他們日日伴著到老,他臨死前才真的肯說一句“無憾”吧。

眼淚從眼角滑過鼻梁,畫像愈發模糊,檀韞閉了眼。

但他沒想到還能睜開。

睜眼看見自己橫躺在地時,檀韞難得無所適從。這視角正是從廊上的半空看過去的,人死後果真魂魄離體,要在故地飄蕩一會兒,聽家人哭喪?

可他的“家人”基本都死光了,大可省了這一步,他想快些追上陛下……要往哪邊跑呢,檀韞試圖挪步,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

“殿下,您怎麼來了?”

底下傳來如海的聲音,檀韞的“身體”轉不過去,隻好稍微側一下頭,把眼神撇過去。

惠王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廊橋上罰站了,服斬衰,容色蒼白但尤為俊朗,傅氏出美人兒,這些皇子皇孫樣貌都不差。他揮退如海,仍然怔立在橋上,眼眶通紅地盯著二樓,一副丟了魂兒的模樣。

對惠王,檀韞說不上怨恨,誠如先前所說,他當初救惠王並不是純粹發善心,自然也不奢望對方將他認作恩父。但哄騙之賬不能不計,這位豺狼扮作貓,當麵柔順可愛,背地裡卻是一心掰成兩瓣兒使,把內閣的梯子也踩穩了,很有出息。若陛下還在,他必得要撕爛那張假麵具,把人一腳踹回泥溝,摔個粉身碎骨。

養狼為患,他要自省,狼也得弄死啊。

隻是如今,他是真沒那心氣兒,也不能這麼做了。檀韞收回目光,忽聽一陣腳步聲跺來,整齊、迅速,一腳下去好似地動山搖。

國喪期間,誰敢在宮中鬨出這麼大的動靜?

“宮中噤——”

戛然而止的斥聲打斷了檀韞的思索,他竭力一瞥,園門前血潑青磚,一雙黑靴從如海湧血的脖頸邊轉過來,踏入四季園,垂在腳邊的刀尖步步滴血。

一隊人在宮道上排列開來,不戴兜鍪,皆穿半臂黑甲,腰間配刀,冷煞肅然,不是禁衛軍和錦衣衛。

進來的那人應當是首領,鬥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模樣,但殺氣逼人……鬼。

檀韞眼神一晃,避其鋒芒,瞧見下頭的惠王一副惕惕然的模樣,顯然也在意料之外。

哦?

首領走到惠王麵前,隻怪異的沉默一瞬,還在滴血的橫刀一轉,遽然當胸捅穿惠王。這一刀又快又狠,惠王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又被戳葫蘆串似的摁著連捅了幾刀!

沉默的崩潰,冷靜的瘋狂,削西瓜似的讓血滋糊啦的腦袋落了地……砰,刀尖將腦袋釘在橋上!

檀韞見慣了血腥,倒沒對這出血肉拌腦漿的菜碼嘔出來,隻盯著那煞神,思緒雜亂。

殺意滔滔,恨意衝天,這是大行皇帝的哪位忠臣?

不,不對。

大行皇帝子嗣凋零,唯一在世的小皇子是陳閣老的外孫,若小皇子禦極,必得倚賴陳氏外戚,等小皇子到親政的年紀,若是個沒出息的,大雍說不準就要改姓。誠然,傅氏還有三位有資格繼位的子嗣,即大行皇帝的九弟惠王和秦王府的兩位堂弟,但秦王府早已遷居北境,王爺瘋,二爺瞎,都指望不上,隻剩惠王是最合適繼位的。因此,這人若忠,就不該殺惠王。

再者,天子新喪,宮門戒嚴,這支隊伍能夠在惠王發現前闌入,還順利來到了東苑,在宮內一定有內應。若說陳氏不甘將皇位拱手讓人,又忌憚惠王上位後會對小皇子不利,於是先一步翻船是有可能的,但於情於理都不至於這般血腥手段。這麼一看,雖然無法確定此人是否與陳氏相乾,但他和惠王應該是有私仇。

檀韞思忖間,那煞神已經繼續往樓上來了。

人從樓梯口拐過來,檀韞眼尖地發現對方的手竟然顫抖起來,已然是興奮到了不可控製的地步。

是了,陛下一去,殺他儼然成了一種新風尚,於公,一朝天子一朝臣,於私,作為提督緝事廠,沒人恨他說明他不夠勤勉儘責。

可惜,來晚了呀。

檀韞一邊感慨,一邊毫不避諱地瞅著煞神,一步步的近了,兜帽下的一小截臉也變得清晰,唇猩紅,下巴極白,像那種常年沒見過日光的白,森森的,比他還像個鬼。

煞神在門前停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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