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上的人大多陷入沉默。
中島敦一直生活到現在,還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美好的未來是通過殺人來達成的。
他們的視線都望向一個人
“來從頭開始敘述吧。”太宰治說。
這一個月以來,他們所見到的無非就是悲劇與悲劇的重複而已。
到處都有光芒閃爍,到處都有死人。死人的數量已經多到連提起憐憫的心思都沒有,好像就算不死在結愛的手下,他們也一定會在某個地方迎接自己的末日,隻是現在把時間和殺人的人都略微更換了一下而已,所迎來的結局是沒有任何的差彆的。
那些死者,雖然說死後的他們都是一模一樣的,連屍體都找不到,連一點點在存在於世間的證據都看不見。但是在光芒綻放之前,他們也曾經與某人締結過緣分,也是對於某個人來說重要的人。也會如果沒有迎接那束光芒,到了第2天,他們也會打著哈欠起床,趕著電車前往公司,迎接著自己小小的麻煩和小小的快樂。
但是在光芒之中一切都結束了。
一切都不會再繼續了。
對此,有些人覺得這是所謂的某個人的悲劇,有些人則覺得這不是個人的不幸,而是更宏大的關於整個世界的不幸。
亂步對這個世界的評價是“這個世界已經爛到骨子裡了”,他是正確的。
但到此為止,就應該提出一個更新的問題,一個更應該被在意的問題。
為什麼結愛會答應這個劇本?
從古至今大家都一致推崇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在中國那邊的梟雄曹操還有寧我負天下人,不肯天下人負我這樣了不起的說法。中島敦第一次聽見也隻能憋出一個“這是哪裡來的中二病啊?”的話語。倒是沒怎麼感覺帥氣。
在知道結愛能夠穿越到的世界中之後,偵探社的成員們也去搜羅了各種各樣市麵上出售的輕和漫畫,大量的觀看。
中島敦已經跨越了對插圖上的大膽插畫臉紅,變成了能夠如數家珍的品評“噢,這個作者,他的風格是開場第一段就大爆炸。”“這個作者啊,翻到第3章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應該死人了。”“這個作者,雖然說開頭很輕鬆,但到了大結尾,主角團會死的一個也不剩”的了不起的人。
成長之路上,不知道究竟踩了多少個雷。
在他所看的裡麵,主角踩著彆人上位已經形成一種風潮了。甚至到了這種程度,如果某人有一個破綻擺在你的麵前,而你沒有抓住,狠狠的踩著彆人的傷口爬上去的話,你就會被罵,‘真是個白癡’,‘作者好天真’,‘讀書讀傻了’之類之類的。
但是結愛並沒有接受過類似的教育,她本質上是完全不理世事的,亡國昏君的天真。
她不是會踏著他人的屍體取得榮光的人,更多的時候,結愛為了保護一個人而放棄某些東西的類型,因為她堅信自己是淩駕於眾人之上的魔王,根本就不需要掠奪彆人來維護自己的尊嚴。
如果對她說‘殺掉這個孩子,我就讓你成神’,結愛絕對會砍下你的腦袋,用魔法從你的靈魂中汲取記憶來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噢,你是這麼想的呢,真不知道這種說法被知道了,究竟是會開心,還是狠狠的砍掉你的頭呢?”太宰幸災樂禍的笑著。
“然後,敦君,我問你一個問題哦。”他的語氣很甜蜜,又帶著不可思議的感覺,“你覺得怎麼樣才算是死亡呢?”
“死亡的話...”中島敦思考了一下,這是一個過於宏大的問題,就算是哲學家也不一定能夠得出答案。
太宰治繼續說“不用那麼嚴肅,就簡單的想一想,在什麼時候你看到一個人,會覺得這個人已經死了?”
“嗯...就是沒有生命特征了吧。”
“生命特征是什麼?說的詳細一點。”
“心臟不再跳動,不再呼吸,也不再動彈了。”
“可是這樣子...”太宰治的笑意加深,“假如現在你從一個房間裡麵窺探另一個房間裡的人,你無法直接的觸摸到他,隻能窺探,而我這裡用某種科學儀器來屏蔽掉了他上述你所說的全部生理特征,實際上他隻是睡著了而已,這時候你依舊會認為他已經死了嗎?”
“嗯。”敦點頭,“我會這麼認為。”
“但是實際上他沒有死對不對?”
“對。”
“為什麼這個時候你認為他沒有死呢?”
“...因為你自己說他睡著了?”敦猶猶豫豫的說。
“我也可以騙你啊。”太宰治笑眯眯的說。
看他的笑容,倒是真的會相信這句話,他真的做得出來這種事。
敦呃了一聲。
太宰治顯然不準備讓對話就此停頓,他繼續說下去,“於是敦君不願意相信我,唉,真是個多疑的孩子。”他歎息了一聲。
這要怪誰啊...?
“所以敦君就繼續在那裡等待著,等待著,等了幾個小時,肚子空空的,腿也站麻了,而那個躺著的人終於爬了起來,去桌子上喝水了,可此時的敦君依舊是喉嚨乾渴的要命呢。”
“嗯,雖然您的說法對我惡意滿滿,但是這也證明了你沒有騙我,他隻是睡著了吧。”
“可就算在這個時候,因為儀器的屏蔽,你也依舊無法檢測他的生理特征啊?”
“血液也不流動,心臟也不跳,按照敦的說法,這不就是死了嗎?”
“......”
“更何況,就算是他真的睡著了,也和死掉沒什麼兩樣啊。閉上眼睛的時候特征都一樣。為什麼當一個人睡過去的時候,我們會感覺到安心呢?這不也可以理解為他短暫的死去了嗎?”
“......”
敦感覺到太宰治在說瞎話,但是找不到破綻來反駁他。
不,倒不如說能夠在歪理上麵反駁太宰治的人到現在還沒出生,出生的話,一定是個對世界精神方麵危害更大的混蛋。
混蛋悠然的繼續說下去。
“在希臘神話之中,睡神是死神的兄弟,其間的差彆是——?”
他看向敦,後者沉默不語,太宰治笑了一下,又繼續說下去。
這一笑有著說不出來的嘲諷,中島敦默默捏緊拳頭。
硬了,拳頭硬了。
太宰先生其實是個好人來著。他茫然的想。
可是為什麼,總會有這麼一些時候,自己想狠狠的把自己的拳頭打在他那張漂亮的臉上呢?
“睡和死的差彆是睡著了還會再繼續醒來的。”太宰治說。
“對。沒錯。就是這樣子。”敦說。
總得說點什麼來證明他不是一個完全的笨蛋,可是也許是錯覺,這附和三連就更顯得自己是一個盲從的笨蛋了。
那邊的與謝野晶子把憐憫的目光掃了過來,敦默默的閉緊嘴,決定如果不是必要的話,接下來就不再說話了。
而太宰治終於擺出了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繼續說,“雖然睡眠要經曆短暫的什麼都無法動彈的時期,類似於死亡,但是在數小時甚至是數年之後——不是也有那種重病植物人,某天突然取回意識的例子嗎?他還會重新醒來,重新和家人擁抱親吻,做一些應該做的事情,這樣子的話...”
他的笑意加深,“假如一個人死了,可是他的靈魂啊,或者說是什麼東西還能夠繼續動彈,你認為這能算是死嗎?”
“這樣子的話...就隻能算是官方意義上的死了。”敦說。
“官方意義上...對於他身邊的人來說,他還是活著的?”
“對。”敦堅定地點頭。
“那,假如,這麼說吧。現在有兩個人,他們都死了。對於現世中的人來說,他們是既無法動彈,也無法和他們進行任何交流互動的了。但是在某一個地方...”
“嗯,死人要去的地方就是冥府了。”太宰治嘟囔著,“在冥府裡,他們兩個依舊能夠互相說話,互相交流,互相觸碰,你覺得對於這兩個人來說,他們彼此是活著的嗎?”
“當然是活著啊...”敦睜大雙眼,“你是說?”
太宰治輕輕的把一根手指豎在嘴邊,示意他噤聲。
“結愛取得的第1個權能。”他輕聲細語,著仿佛在揭露什麼不得了的大秘密,“可是冥府女神赫卡忒的權能啊。”
#
謎底已經揭穿。
結愛到這個世界來是為了收集信徒。可是從結果看,潛在信徒卻因為她大肆的屠殺行為變得越來越少了——動輒就是光輝之夜10億的損失,這放在哪個世界裡麵也遭不住啊。
幸虧這個世界是現代背景,人比較多,要是到了到了幾百年前的戰國時期,死了幾萬個人就能夠毀掉一個國家,結愛到到哪裡去找她想要的信徒呢?整個世界的命運之線都完蛋了呀。
結愛想要的並不是短期的信仰,就像那些武器,在給彆人製造出滅頂之災的時候,受害者都是相信的武器的威力的,在加害者使用的時候也是相信的。至少相信這武器的力量。
但正因為武器的強力,所以才不能夠使用很久,隻要用上一次,大家都知道害怕了,就學會了溫順。沒有挑釁者自然就不會有攻擊。
更何況比起被動的接受傷害的人,說不定正是那些使用的人,在看到這麼輕鬆就可以剝奪彆人的生命之後,才會對武器抱有防備之心,把它給塵封起來吧。
“塵封就代表被遺忘。”太宰治說。
雖然知道這些東西會給人造成危害,卻並不會對它有多大的恐懼,就像大家都知道核w彈的威力,但是有多少人從早到晚都恐懼核w彈落在自己頭上呢?
“如果說要建造一個生活在恐懼中的世界,所有人都不保夕,為了即將到來的死亡瑟瑟發抖,那自然是另一回事。”
“如果要做到這一點,反而會很輕鬆——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建造集中營,控製飲食和思想,每天拉出去幾百個人殺死,讓大家親眼見證他們的慘狀,也就足夠了。”
“這樣世界就會淪為一個提供恐懼(信仰)的養殖場,結愛自然也就可以輕鬆方便的收割信仰了。”
太宰治一派輕鬆地說,而中島敦皺起了眉頭
“但結愛要的並不是這樣子的世界。”太宰說。
“她要的是持久的幸福。”
他停頓一下,帶著笑容,重複了一遍皇帝和結愛都曾經說過的話,“光輝的未來”
那些死掉的人們其實不算死掉。或者說至少在結愛的眼裡不算。
“願意歸順於她的人會活在生者的世界中,受到公主和皇帝陛下的統治,而那些死掉的人,也就是不願意在這個世界中生活,不願意忍受這樣的世界,或者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這個世界趕了出來的人,他們就可以在冥府中自由自在了。”
”結愛所進行的殺戮,大多都是無目的集體屠殺。”
“比如說在光輝之夜中,她不就是選中了一整個區域來爆炸嗎?在對eu的征服中,鎮魂曲也隻是把討厭結愛的人給殺掉了而已,討厭的人大多數都是互相認識的,在那個世界裡麵,他們也就可以和自己的親朋好友相遇了”
“結愛很少單獨的為了某一個人而拔出武器。人類在她眼裡不過是微生物而已,把一整個微生物培養皿都拉入自己的領地,這才是結愛要做的事情。”
在她的領地(冥府)中,眾人會像從未死去一樣,若無其事的生活著。
“而在外界看來,明明都已經死去了,卻堅信著自己還是生者,繼續與某人相遇,繼續去愛,去憎恨,這無疑是最大的信仰——這是把自己的一切都賭在了結愛的身上,相信這位女神能夠支撐著他們的生活啊!”
“在這種源源不斷的信仰中,結愛當然可以收獲她自己想要的力量,她在死亡方麵本來就有著無比的天賦嘛。”
“但是。”太宰治臉上的表情,好像他之前的所有話語鋪墊都隻是為了這個‘但是’。就好像多米諾骨牌搭建的再辛苦,不也隻是為了推倒它的那一個瞬間嗎?
把辛辛苦苦構建的東西毀掉,這才是悲劇的精髓啊。
“結愛也沒想到她會陷入戀愛吧...這能算是戀愛嗎?”
他帶著看熱鬨不嫌事大的笑容,轉身望去,亂步卻隻是保持著沉默。
“結愛的能力到哪裡都會引起重視的,而作為公主,她也自然會被所有符合條件的皇族爭奪來爭奪去。並且比萬能許願機還好用的滿足他們的一切願望”
“這倒是無所謂,力量本身是無害的,隻是看彆人怎麼用而已。隻是在這個世界裡,能把結愛的力量用在善良途徑上的...”
太宰治攤開雙手,“一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