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老頭,你也不要太操勞了,等我有時間飛過去看你們啊。”
電話那端的老人聽著衣琚久違的稱呼,強忍住哽咽,“臭小子,沒大沒小的,你要是能記得下雨天出門帶傘,天冷多穿衣,我就能少操心許多。”
衣琚心想著,還真被說著了,嘴上含糊著,“知道了,又不是三歲小孩了。”
至此,兩個人不知道為什麼都沒了話說,隻聽著對方淺淺呼吸聲,又不知道為什麼,兩個人都沒有掛斷。
過了一會兒,電話那端傳來小聲的言語聲,一陣雜音後,是女人的咳嗽聲。
“是洨琚嘛。”對方慈愛的聲音含著笑。
“誒,師娘。”衣琚坐了起來,平複了下心情,“師娘現在可以說話了?”
“看,咱兩個就愛說廢話,要是以前,你師父一定會,牢騷電話費的事。”鄭環緩緩笑道,“洨琚呀,我把你師父趕跑了,師娘想和你聊會兒心裡話。”
“好,我聽著呢,師娘。”衣琚輕聲應道。
“洨琚,你怨恨你師父麼。”鄭環直白的話像把刀隻插入衣琚心臟。
“不怨。”衣琚毫不猶豫。
“他差點毀了你,孩子,”鄭環似乎有些難過,“如果一個父親有了那樣的念頭,當兒子的不是會恨死他了麼,小琚,你為什麼不怨。”
“我...”衣琚有些愣住了,他不知道師娘會這樣問他。
“老師當年也是被錢壓垮了,一幅畫而已...”衣琚有些哽住,似乎也無法說服自己,轉換了理由,“更何況,他沒有這樣做不是麼。”
衣琚反過來勸解自己的師娘,這個柔善了大半輩子的女人。
“可他動了這個念頭,他為了我,舍棄了你,小琚,你是不敢怨。”鄭環聲音有些顫抖,像是強忍著淚,難過極了又怕那端的孩子更加難過。
衣琚張了嘴又合上,良久,男人栽在床上,手臂微掩著眼。
“這是應該的,師娘。”
“人的一生中愛的人總會有個順序,老師把您放在心頭,我也是。”
“如果,回到那個晚上,如果隻有我身敗名裂才能換師娘你健康,我是願意的師娘。”
“小琚,你這樣,有沒有想過,師娘不願意。”
對麵女人顫抖的聲音儘量的平穩溫和如常,用儘了力氣,一字一句,像是小時候用著一口吳言軟語,語重心長的教他打架一樣,“你要多大,才會學會愛自己。”
“彆人傷害了辜負了你你,你要恨他怨他也好,還是報複回去也好,都是被允許的,而不是拔下傷口上的刀告訴對方——你看,拔下來了沒關係的。”
“原諒是在你的傷疤結痂後的事情,愛和傷害是不能抵償的,我的孩子。”
“不要在彆人傷害你後還要傷害自己,小琚。”
對方說完似乎怕再也忍不住哭聲,立即掛斷了。
衣琚眼框並不知道什麼時候紅了,一雙黑眸裡流露出悲傷,還帶著一絲幾不可見的困惑。
愛和傷害不能抵償麼?
可傷害不都是愛才會帶來的東西麼?
不能抵償,那又該如何麵對過往的那些真誠的愛意...
衣琚心口的疼痛,愈演愈烈,他如常掐抓自己的右臂,以此平緩心臟難以忍受的疼痛。
衣琚認為他沒有多傷心的,可他的身體似乎不聽他的。
良久,滿額頭冷汗的衣琚總算鬆開了自己的手臂,呼出一口濁氣。
就這出息了衣琚,男人苦笑一聲。
衣琚深呼吸了幾下,心律平和了許多,又一次拿起手機,翻了翻各個銀行卡裡的存款,歸攏了一下,留下一個應急的數額,剩下的全部彙到了那個熟悉的卡號上。
衣琚流程早已經熟練,可當他最後再次點開對方的聊天框,想告訴老師,錢打過去了,不夠他還有。
但看著聊天記錄裡兩人乾癟的談話,以及每次彙款後對方讓他不敢看的態度。
一種骨子裡的無力感從內滲了出來,帶著讓人疲倦的痛意席卷每一個神經末梢。
好了。不要想了。
衣琚腦海裡的警報拉起。衣琚摸著褲兜裡的半包煙,抖著手給自己點上了一根。
好了好了,那就再一次向欲望與痛楚屈服好了,昨天都已經破戒了不是麼。
衣琚有些自暴自棄了,選擇閉上眼,不去管乾竭的靈魂,而是沉溺於此刻的歡愉。
就是這種無形的,沒有實質傷害到的傷害才讓他疼。
就像是一個你永遠覺得不會傷害你的人,在你背後立起了刀,但他沒刺下去,可你看見了。
你甚至不能怨恨他,不能責怪他,你知道他的不得已,知道他的崩潰,知道他最後還是沒有背叛你。
可一切還是變了,他再也不是那個從來不會有害你念頭的那個人了。
他和他的老師都知道,一切還是變了,再怎麼小心維持,試圖回歸原狀,也隻會越走越遠。
就像是,如果是以前,衣琚要是給老師墊付醫藥費,他不會這樣小心翼翼直接打進卡裡,甚至一個電話不敢打過去,生怕聽到對方的滿是虧欠的對不起。
他會在老師把銀行卡砸到他臉上時,直接把卡再砸回去,吼他說,你不活彆影響我師娘...
思及此,衣琚如潭水深靜的眼裡透出一絲不自覺的苦楚和恍然。
原來,他還是在怨的。
衣琚摩挲著那半包麗陽,一根接一根。
這個時候,衣琚突然有些和賣火柴的小女孩共情了,衣琚飄在半空中俯視著煙霧繚繞中的軀體,笑了聲,抽吧抽吧,肺子明天再要吧。
今天啊,他不想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