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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 送入碧血

李藏名從未想過十層靈台是什麼樣的狀況, 那對於他而言,該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然而大師兄說這句話的時候,卻是全然信任的語氣, 這叫李藏名也不由得懷上了一些前所未有的自信, 而忍不住試探的問道

“大師兄, 我真的能修行到十層靈台麼?”

白儘歡:……

這個問題,該怎麼說呢。

白儘歡當然不可能告訴李藏名, 這個世界所有人都在主動或者被動的生階,到了後期, 樓上掉下一塊招牌,十個人裡都能砸死兩三個十層靈台的人。

此刻白儘歡隻是走到李藏名的麵前,對上少年人茫然無知帶著一些期許的目光, 模棱兩可的說道

“人人都能,區彆在於能發揮出來的天賦。”

天賦?

李藏名心中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大師兄的意思,是說他的天賦很好嗎?

在他幻想的時候,白儘歡又道

“這都是以後的事情, 說回原題吧——我講了,你若要進入碧血閣,那不但你的麵容, 你的名字也要變, 就叫白煙好了, 如煙霧轉瞬即逝的存在,沒必要多費心思, 另外一件事情——”

白儘歡的手指在空中揮動,一線靈氣從他手中的拂塵上被引出, 落在李藏名手腕上,形成了一道灰色蝴蝶的印記,而後又緩緩消失不見。

“灰色的蝴蝶,這是你的法相,你要牢記在心——你的真正法相也如你的外貌,你的名字一般,被短暫的隱藏,唯有等你十層靈台之後,才能掙脫這層束縛,明白嗎?”

李藏名直直的望著眼前之人,若法相,相貌,名字,全都不是他,那他的存在,還是他嗎?

李藏名閃爍目光,垂下頭顱,聲音有些飄忽的說

“我明白。”

他隱約明白大師兄的意思,是說,從今日起,他就是真正的藏名,埋姓,若他的實力不夠,他將連以真麵目示人的機會也沒有。

“你如果真的明白就好了。”

白儘歡歎了一口氣,而後道

“試著將靈氣注入你手腕上蝴蝶的位置,然後喊我一聲。”

李藏名眼中露出疑惑,不知道大師兄這是何意,但也依言照做,看著手腕上因為注入靈氣而漸漸顯出形狀的蝴蝶,最後一道痕跡連接上的時候,李藏名心中便生出一種特殊的感應,這讓他不用再問什麼時候出口,便下意識的喊道

“大師兄?”

“我在。”

李藏名話音落下,他的心中便響起來一聲溫和的回應,那是從他的心中自然而然生出的聲音,而不是眼前大師兄的口中——不,其實同樣都是大師兄發出的聲音。

李藏名略微睜大眼睛,驚異的問道

“大師兄,這是什麼?”

“一個打發時間的小秘術,我想,你在碧血閣裡修行的日子,會有想要和我說話的時候的。”

白儘歡朝他眨了眨眼,溫柔的說

“你可以找一個安全的時間,告訴我你都學了什麼,或者其他什麼都無所謂,隻要你想找我,我會回應你,甚至——如果你真正需要存在的時候,我會出現在你的身邊。”

白儘歡伸手揉了揉他細軟漆黑的發絲,李藏名一動不動,雖然那一瞬間他的身軀繃直了一下,但是他還是什麼也沒有做,任憑白儘歡撫摸他的發絲,那叫李藏名感到一種久違的,分明陌生,卻又熟悉的親切。

白儘歡看著他老老實實的站在自己麵前,好像是真的一件完全信任自己了一眼,心中不由得想小孩子果然真是柔軟脆弱的存在啊,好像他略一用力,就能捏碎眼前的少年一樣。

不過他還沒這種變態的愛好。

白儘歡歪了歪頭,想起了什麼,說道

“對了,還有一樣東西,既然你不打算跟隨我回去碧虛玄宮,那麼提前給予你也無妨,伸手。”

白儘歡朝李藏名的手心彈出一道冰涼的東西。

那東西如一道碧綠色的水滴落在李藏名的手心,叫他隻感覺一涼一痛,那水滴便融入到了他的手心之中,隻留下一點綠色的,如同小痣的痕跡。

“這是什麼?”

李藏名覺得大師兄今夜給了他太多的意外——然而,大師兄本身,又何嘗不是一種意外呢。

白儘歡吐出一個字

“血。”

李藏名看著手心那碧色的一點,更加不解的抬頭看向大師兄

“血?但他是綠色的。”

“你要進入碧血閣,對一滴碧綠色的血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白儘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緩緩地起身,而後轉身離去,拂塵在空中劃過一道流光的弧線,塵須如長雪在風中飄蕩。

李藏名站在原地,站在寒風之中,看著大師兄越走越遠,清晰地身影成了一團白色的光影,漸漸地全都消失不見,那溫和的聲音也隨之散在長夜寒風之中。

“當血被埋在土下千年不見天日,就成為了碧色,長怨不得發,大仇不得報,深埋千年恨,朱血化碧潮,他日破土出,應叫天下老啊。”

冷冷孤絕之峰,寥寥百丈之崖

瀟瀟埋血之竹,薄薄奪命之刃

沉沉無光之處,鬱鬱萃生之地。

碧血閣開門之日,濃霧散了還聚。

一百二十名少年走過獨木橋,爬上百丈崖,進入孤絕峰,站在斑斑血竹之中,雙手托起薄如蟬翼的雙麵輕刃,對於沒有經驗的他們而言,隻是稍不注意微微一動,手指上便被劃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一滴滴的血落下,浸入斑竹根下。

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吸氣聲,以及痛苦的低吟,然而又在一瞬間聲音被儘數剝奪,重歸死寂。

地上流出的血已經彙聚成血紅一片,李藏名抬起頭,看到的是一張張與無聲中陷入扭曲痛苦的稚嫩臉龐——有的人已經滿手鮮血,沾染衣襟,甚至支撐不住倒下。

“你們有一百二十個人,三個月後,你們中間隻能活下來十二個人,當然也可能一個活命的都沒,畢竟有的人甚至連今天也活不過去。”

站在最前麵訓誡他們的老師,對眼前這群少年的痛苦無動於衷,甚至為其如此薄弱的承受能力,感覺到鄙夷與嘲弄

“而三個月後活著的十二個人,唯有親手殺掉抽中的目標,才算真正成為碧血閣的弟子,至於如今的你們——

隻能算是碧血閣的奴仆,忘掉你們的所有過去,包括你們的名字,現在,我會告訴你們,你們叫什麼,日後你們也就隻有這一個名字,隻有碧血閣一個出身,隻有手中這一片碧血刃,隻有誅殺萬靈承天會一個目標。

彆打聽你們彼此的過去,來曆——若被發覺,當場誅殺,扔下懸崖,相信我,懸崖下麵的毒蛇,已經餓的要沿著山壁上來了。”

老師一步步的從這些少年人中間穿行,身後跟著一名弟子捧著一本書冊,每念到一個字,就代表一個人的新生,他走到李藏名眼前時,落下的正巧也是一個“煙”字。

此後世上再沒有素霓山莊李藏名,隻有碧血閣煙生。

————————

站在山腳下,往山上看的時候,就算是再怎麼拚命去看,也隻能看到濃鬱的繚繞煙霧,與若隱若現的沉鬱樓閣,至於其中究竟有什麼,卻是再望不到的。

“就這樣?”

“就這樣了。”

白儘歡收回視線,轉過身,一步步的往山下走去,山林之中並沒有路,他隻能憑借感覺往山下行走,天道在他身側漂浮著,若有所思道

“讓李藏名隱瞞身份進入到碧血閣,是為了未來減輕他發現真相時的痛苦嗎?”

白儘歡聳了聳肩,順著他的話說

“你要這麼想,我也無法反駁。隱瞞身份應該是可以的吧——應該影響不了他在碧血閣中修行的地步,這點,你剛才沒阻止我,想來應該是讚同的。”

“你的劇情,你的人物,你比我了解。”

天道隻能這樣說,誰讓他過來的時候白儘歡已經手快的完成一切,而後他看著白儘歡,又看了看他懷中的拂塵,忍不住說

“他應該不會主動找你訴苦的,你做了一件白費功夫的事情——突然想起來,當初你還那麼嫌棄這隻拂塵,現在你倒是把它用的淋漓儘致了,甚至遠比我設想的用途廣泛,怎麼樣,是不是覺得其實我還是很貼心的,給你的東西,都是很有用處的。”

“你的成語係統建議重新裝修一遍,還有不要趁機自賣自誇。”

白儘歡挑了挑眉毛,而後慢悠悠的說道

“既然甩不了,我當然要物儘其用了,不必太佩服我,畢竟,我就是這樣務實的人嘛。”

天道:……明明愛自賣自誇的是你才對吧,在你麵前我隻能是自慚形穢!

天道默默腹誹,又聽見白儘歡問

“李藏名他要不要用,那就是他的事情,暫時和我無關了,說起來,姬徹天和宣濃光他們兩個——這段時間沒人看管,應該有在好好地修行吧?”

天道點了點頭,說

“你可以自信的說出來這句話,他們都快到三層靈台——這是屬於天選之子的實力,你難道不相信他們的實力和天賦,可是比你預計的修行更快。”

白儘歡輕哼一聲,說道

“我當然相信他們的實力和天賦,但我不相信他們會老老實實的除了修行什麼也不乾,你覺得我的直覺是對的嗎?”

天道:……

天道詭異的沉默,讓白儘歡生出不好的預感,在他直直的注視下,天道才慢慢吞吞的回憶說

“其實也沒有做什麼,碧虛玄宮裡空空如也,除了他們連個人影都沒有,他們能做什麼呢,除了將蓮池通電殃及池魚,修行功法之後,把碧虛玄宮裡弄得到處都是毒蛇,以及兩個人用儘靈氣與功法切磋打架,毀了幾處宮殿外……”

白儘歡:……

“你不必再說了……”

天道還沒說完,白儘歡便無力扶額,覺得已經完全不需要接著聽了。

果然,他的預感是沒錯,他就知道放姬徹天與宣濃光在一起,不會那麼平靜。

天道小心翼翼的看著他,試探的問

“所以——你要現在回去嗎?”

“我回去做什麼,我又不能守著他們過一輩子。”

白儘歡隻是苦惱了那麼一瞬間,便麵無表情的繼續往前走,天道看著他,又問

“所以你決定不管他們咯?”

“你覺得把碧虛玄宮改造一下,變成修為不空則永無止境的考場如何?”

白儘歡看向天道,微微一笑,誠心實意的說

“不是喜歡動用法力切磋修為麼,那就讓他們玩個夠吧,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師尊。”

天道:……

他很確定,白儘歡在喊出最後兩個字的時候,一定是咬牙切齒的,不然,他一個不應當有任何外界乾擾的係統,為什麼會有一種背後生陰風的感覺呢。

第032章 論道會上

王朝有王朝的律法, 江湖也有江湖的規矩。

每年一次的論道會,便是江湖上坐下來談規矩的地方。

雖然在打打殺殺的地方,說大家一起坐下來和平談事好像有些可笑, 然而總是有些事情, 不是誰修為高便能裁決一切。

刀劍斷得了性命, 卻斷不了恩仇。

更何況,是偏私的刀劍, 蒙塵的恩仇。

央州永明府,長空禪宗內, 齊聚千百名門世家,是為論道會的開啟。

本以為這次論道會如同往常一般枯燥無味,不過是論一些扯了八百遍也扯不清楚的陳年舊事, 又或者是早就拍板定案,不過在論道會上走一趟過場的繁雜瑣事,然而這次,卻多了一些叫他們感覺到了有趣的東西

因為那高台之上,站著一名他們以為早就死掉的少年。

齊世明的兒子,齊經霜。

一個月前, 齊世明不顧至交情誼,帶著萬靈承天會的人,一夜燒儘素霓山莊, 隻為了一本聚龍化神策, 那場火結束的時候, 齊世明也藏身不見。

討伐誅殺令遍布天下,卻沒有人知道他藏到了哪裡去。

半個月前, 齊世明隱居之地被人翻了出來,他自己藏匿行蹤, 卻把弱妻幼子忘了徹底。

沒等名門世家想好如何料理他的妻子家人,便有名為百折門的勢力如法炮製,帶人將其全家殺了精光。

雖說是打著為素霓山莊報仇的名義,但是一北一南,百折門與素霓山莊八竿子打不著乾係,誰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為了聚龍化神策而挑起的私仇——不少人都以為齊世明將聚龍化神策藏在了家中,聚龍化神策這巨大的誘惑近在眼前,由不得人不雙目發紅,心中發癢。

隻是真正動手,且如此殘忍的,隻有百折門一個而已——或者說,來得及動手的隻有這一個,且完全斷絕了後來者的路。

屠人滿門,此舉雖然並不仁義,但是百折門咬死了齊世明之言行天下當人人儘誅,他也不過是行了義舉,隻是手段過於激烈了一些,其餘人也無可奈何。

到底勉強也算師出有名,況且齊世明無有依仗,要細究起來——嗯,連他本家玉州大齊世家都沒人出麵為這樁血案出頭,其餘人等,自然也懶得細究。

世上之人生生死死,不是誰的命都值得被人在意的。

卻沒有想到,齊世明的兒子竟然活了下來,不但活了,還能從玉州跑到了央州,站在了所有人的麵前,妄圖求一個公道。

——————

齊經霜從小聽他的父親講,聖天子不管名門世家,江湖恩仇,江湖上的事情,自有論道會評斷一切。

於是他逃生之後,聽說論道會要在央州開啟,便不聽任何人的勸告,一路跋山涉水,日夜不停,終於到了央州,終於到了長空禪宗,終於到了論道會上。

齊經霜蓬頭垢麵,衣衫襤褸,與乞丐無疑,站在論道會上,簡直與周圍一眾光鮮亮麗的名門世家,高人尊者格格不入。

但是他卻沒有任何的怯懦,因為他有滿腔怒火,滿心仇怨。

他就是想來論道會,問一問江湖上的規矩,是不是人可以枉死,卻不可以伸冤。

“我過來的時候,聽彆人都說,都說……我爹帶人去殺了李叔叔,燒了素霓山莊,這是胡言亂語,這是有人誣陷我爹!我隻想告訴你們,我爹離開家的時候,是因為聽說有人要害素霓山莊,要害李叔叔一家,才急急趕去救人,他不是殺人凶手!”

齊經霜的視線從眼前姿態不同,神色各異的名門世家上掠過,這些人他一個人也不認識,心中也一點底氣也沒有,但是他必須強迫自己站直身軀,將自己的冤屈,血仇說出來,因為他隻有這一個地方,可以為他的父親伸冤,為他的家人血仇。

他緩了一口氣,接著說

“我還想問問你們,有人殺了我娘,殺了瑞婆婆,平叔叔,你們管嗎?我爹說江湖上的事情,論道會都管,我,我想問,論道會能不能讓血債血償,讓——百折門為我家人償命!”

他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幾乎是拚命喊了出來,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他語氣中的憤怒,都能聽得見他劇烈的喘息聲,都能看得清楚他眼中的悲憤與期望。

但是沒有一個人為他開口說話。

在他們看來,這不過是一個誤入進來的小孩子,在胡言亂語而已。

百折門的弟子自然也參與論道會之中,門主馮成仁聽見這突然冒出來的小乞丐,竟然自稱是齊世明的兒子,幾乎當場嚇得半死,惡狠狠的看了一眼做事都做不利索的弟子,不是說全殺光了,怎麼偏漏了最不該漏的人?

然而此刻實在並不是追責門人弟子的時候,那門主馮成仁戰戰兢兢等了半晌,發現並沒有人願意為這個小子出頭,心中才放心下來,而後猛地站了起來,手中運轉靈氣,看向站在高台上的少年人,不無陰冷的說道

“滿口胡言,當真放肆,罪人之後,豈能多留,今日你這小小餘孽,竟然主動前來伏法,倒也能留個全屍。”

話音未落,那一線劍光便朝著齊經霜飛頓而去,然而,卻在半道被一道憑空飛出的長袖輕飄飄的擋了回去。

那是穩坐十大名門世家排行之上的朝雲香居,此刻在眾人注視之中,朝雲香居的香主花思雲也隻是慢條斯理的收回長袖,對著馮成仁輕輕一笑,說道

“門主如此急切做什麼?隻是一個小孩子而已,也不放過嗎?”

馮成仁道

“罪人餘孽,自然要斬草除根。”

花思雲輕哼一聲,不以為然道

“斬草除根,也輪不到你們百折門啊,於情,大齊世家的人可還在這裡,於理,越俎代庖在論道會上懲戒他人,你是不把長空禪宗放在眼裡咯?”

馮成仁立刻看向那首位的中央,最中間自然是本次論道會東道主長空禪宗,左邊握著一隻折扇的年輕人,便是出自齊家。

大齊世家前來參與論道會的,乃是他們的大公子,此刻也隻是輕搖折扇,並不看高台上那小子一眼,隻看著周圍同樣名列十大的名門世家道

“我來的時候,家父曾言,此次論道會難免會談及齊世明,因此早叮囑在下,齊世明十多年已經被逐出家門,不算我齊氏子弟,其一應言行,與我齊氏無甚乾係,按江湖道義,該當如何,便是如何,我齊家絕不乾預。”

長空禪寺的位置上,是胡子花白的禪師,待齊公子說完之後,便慢吞吞的說道

“齊世明畏罪潛逃,不知去向,此事本想押後再議,但他的兒子既然現身,少不得此刻論上一論,齊世明火燒素霓山莊,此行此舉,實在罪大惡極,罪不容恕——”

“我爹沒殺人,沒燒素霓山莊!”

他還沒講完一句話,齊經霜便立刻朝著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大喊起來,他怒氣衝衝,雙目怒瞪,不準那白胡子的老頭再說下去。

但是長空禪宗的禪師不說,還有其他的人說,他阻止不了任何人來隨意的汙蔑他的父親。

“自小景仰的父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你的心情,我等能理解,但是,事到如今,你也該認清現實,不可再執迷不悟,為你父親開脫,”

“我說了我爹沒殺人——更不可能害素霓山莊,你們沒聽到嗎?!”

齊經霜在高台上大呼小叫,手腳並用,奮力搖頭,他看向每一個人,隻覺得每一個人的麵目都扭曲的厲害,他們好像沒有眼睛耳朵,任憑自己怎麼解釋,都聽不進去。

“你們口口聲聲說我爹殺人,放火,可有什麼證據,單憑你們說——難道我爹就是壞人了?他明明是去幫素霓山莊,憑什麼你們要說他是去害素霓山莊?!”

周圍的聲音低了下去,無數人看著他在高台上發瘋,不知是誰,發出一聲輕歎

“到底是小孩子……”

“小孩子不是借口,正因為是小孩子,更應該叫他知道他的父親是怎樣的道貌岸然之徒。”

“也罷……你要證據,就給你證據。”

那是帶著痛惜與憐憫的目光落在齊經霜的身上,讓他感到無比的抵觸與嫌惡。

隨後再沒有人說話,一片法鏡被彈送到高空之中,擴散十倍之大,將其中的景象完全的展露出來。

那是一處靈堂,一名渾身縞素的漂亮少年跪在殿中,他眼中有不加掩飾的悲切與仇恨。

從小在一處玩的好友,齊經霜自然認出來那是誰。

李藏名……

齊經霜在心裡默默地喊出那少年的名字,而後他便仰著頭,看著從來隻會跟在自己身邊傻笑的好友玩伴,露出陰鬱悲愴的神情,有交談的聲音從其中傳出。

“有人在素霓山莊起火當夜,在清曼山下見過齊世明的身影,他當夜去沒去過素霓山莊,你應該心知肚明,你在那一夜見過他嗎?”

“我見到了他……”

我見到了他……

輕輕地,緩緩地四個字從李藏名的口中發出,聽在耳中,卻無比清晰,無比清楚。

還有什麼證據,比素霓山莊的公子親口說出的言語,更加有說服力嗎?

齊經霜一瞬間動也不動,他的視線裡,隻剩下李藏名的身影,他的耳朵裡,隻剩下李藏名說的這四個字。

他覺得自己應當是出現了幻聽,不然,不然……

不——那,不,可,能!

“李藏名你在說什麼瘋話,我爹,我爹——!”

齊經霜瞪大眼睛,通紅雙眼,立刻就要朝著那空中的幻想奔跑過去,但是他隻跑了兩步便整個人朝前撲倒下去,耳邊響起窸窸窣窣的鎖鏈晃動聲音。

齊經霜隻愣了一瞬,不可置信的朝後看去,便見他的雙手雙腳,不知何時被束縛上了細密堅韌的鎖鏈

什麼意思??

他驚慌失措的看了四周,好像誰都是動手的人,又好像誰也不是。

為何要鎖他?齊經霜從地上想要爬起來,然而那鎖鏈的長度,卻隻夠他跪坐在高台上——或許,那該是叫他跪在高台上的長度,隻是他卻不可能跪下。

齊經霜看向更遠處,更高處的位置,他看得出來,那一排的人才是能說話的人,看到那鏡子被人收回,於是他朝著那收回鏡子的人大喊

“藏名——不!這都是你們的謊言,你們不是說素霓山莊被大火燒的乾乾淨淨,李藏名他也應該死了,怎麼可能會——”

“同樣是滅門,你能活,為何李藏名不能活?”

……

齊經霜瞠目欲裂,卻無法反駁這句話。

“我不信,李藏名!李藏名你出來——”

一瞬間的靜止之後,齊經霜奮力想要掙脫那捆綁他的鎖鏈,然而卻無濟於事,他想要迫切的去找李藏名問清楚為什麼他要汙蔑自己的父親,然而他卻再不可能見到李藏名。

認清這一點後,齊經霜也已經精疲力儘,他癱坐在高台上,心中絕望的想,所有人,所有人都誤會他爹……他渾渾噩噩,視線與人群之中的百折門對上,他認出來那飄揚的旗子是那一夜殺他家人的旗子,於是又立刻激動起來,指著那旗子,大聲喊道

“我爹……你們要殺我爹……那你們為什麼不殺他們——我家人也被他們殺儘了,為什麼他們還能出現在這裡?他們也罪不容誅,我也要他們血債血償!”

那是一陣又一陣熙熙攘攘的議論之聲,時間卻並沒有太久,討論的結果便已經出爐,有人壓下諸多討論之聲,說道

“百折門之舉……固然過於手段激烈,但……到底也是為江湖除害,不過是失了一些分寸,既是如此,那便罰了此後百折門,不可再對人出手。”

齊經霜:……

什麼意思?

齊經霜迷茫的看著所有人,看著他們點頭,附和,完全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就這樣?

不用血債血償?

不用下誅殺令?

不用罪不容誅嗎?

“這就是論道會,這就是公平正義的論道會——哈哈哈哈!!!”

齊經霜雙肩顫抖,而後笑出聲,又忍不住大笑起來,他笑的五臟六腑全都疼痛起來,卻無法停止,直到他笑的一絲力氣也沒有了,他才猛地抬起頭,又要奮力站起來,卻隻換來一陣鎖鏈響動。

於是他也隻能身軀匍匐在高台上,儘力挺直了身軀,滿目血絲惡狠狠的看著台下所有的人,掃視一圈之後,最終落在高高在上的那群人身上,他大聲喊道

“你們不殺,那我自己來殺,我自己報仇——我要殺了你們所有人……我要殺了你們所有汙蔑我爹的人,為我爹,為我娘……為我家陪葬啊!!!”

他的聲音穿透心神,讓不少人都感到心中不適,那仇怨已經遠超一個孩子該有的情緒,所有人的視線分彆落在齊經霜與長空禪宗的禪師身上,那是在無聲的催促禪師做出有關齊經霜的決定。

一個想殺天下人的孩子,果然遺傳他父親的狠毒……是絕不可能放過,當做無事發生的。

————————

“接下來,齊經霜會被關入長空禪寺的淨心塔內淨心贖罪——直到他能認清他父親犯下的罪過,明白自己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而後誠心向善,才會被放出來,可惜——他被塔中的魔僧傳功,順便種下魔心,叫他的仇恨憤怒之心更加根深蒂固了,乃至於懷著滿腔仇恨,徑直破塔而出……你覺得我現在報名,成為長空禪宗的弟子,然後找時間去淨心塔內乾活,趁機賺他的好感可行嗎?”

白儘歡輕衣緩帶,獨自一人坐在屋簷之上,背上背著一隻劍袋,裡麵沒有劍,隻有一隻拂塵——那拂塵到底太顯眼了,他帶著出現在這裡,隻怕要為他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第033章 忽降少年

白儘歡低頭看著論道會上發生的一切, 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天道閒聊,天道並未現行,隻是寄身在一隻橘色的長毛貓上。

他一說話, 附近因為沒有位置, 於是隻能同樣擠在屋簷或者樹枝上的人便忍不住朝他看過來, 一個人坐在屋簷上自言自語,怎麼看都覺得太奇怪了。

不過當看到他身邊探出一個貓頭的時候, 雖然仍然覺得這人有什麼毛病,到底沒有那麼害怕了。

世上也不是沒有喜歡寵物喜歡到了和寵物說話的人。

和寵物說話, 總是沒有和空氣說話詭異。

雖然和一隻貓說話,也不見得多正常就是了。

天道聽到白儘歡的話後,倒是詫異的抬頭看了看他, 不敢相信的說

“你要剃頭?”

白儘歡看了它一眼,莫名問道

“我為什麼要剃頭?”

天道便說

“長空禪宗可是天下禪宗之首,不收俗門弟子,至少俗門弟子不會被允許在宗門內擔任什麼職責,就算是小小的看門弟子也不行,你想進去, 不就是要先剃頭嗎。”

白儘歡:……

白儘歡想了想自己剃光頭的樣子,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雖然自己長得也還行,但是果然剃光頭還是需要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 顯然, 他這方麵的承受能力不怎麼行。

“那還是算了。”

他才適應自己長頭發的樣子, 並不想立刻就去體驗做光頭是什麼滋味。

而在白儘歡沉思如何能不剃頭的前提下,進入長空禪宗內接觸到齊經霜時, 下麵之人也已經走到了要帶齊經霜往靜心塔內去的流程。

隻是,卻出現了意外。

就在長空禪宗的弟子要上了高台將齊經霜帶走的時候, 卻忽而砰砰幾聲,隨著幾聲哀哀慘叫之聲,那些弟子便一個接著一個的從台階上滾落了下去。

“這就是名門世家,我看不過如此。”

一聲清亮含著嘲笑的聲音響徹天地,隨後,便有一道人影像是一隻輕巧的燕子一樣,落在了高台之上,落在了齊經霜的身邊。

那是一個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人,青襟白衣,揚眉明眸,又穿著輕衣窄袖,手裡倒提著一隻短劍,站在高台上,頗為意氣風發。

“你是何人?來此作甚?”

人群之中出現一陣的騷動,無人看到他是怎麼出現的,似乎也沒人認出來他的身份。

那少年人聽到有人問他的來曆,便哈哈一笑,說

“你們還不配知道我的名字,至於我來做什麼——”

他的聲音一頓,而後朝著齊經霜半蹲下去,手起劍落,捆綁齊經霜手腳的鎖鏈便被齊齊砍斷,而後他一把將齊經霜拽了起來,朝著眾人眨了眨眼,露出狡黠的目光,而後道

“當然是來救人的,人我帶走了,不謝!”

說完,他也不多說其他廢話,便腳下一點,拽著齊經霜掠空而去。

這變故來得太過於突然,眼睜睜看著他帶著齊經霜逃離了人群,那才有長空禪宗的弟子接到命令去追人,自然也有其他門派的弟子接到了詔令去追,一時間場麵頗為混亂。

而下麵議論紛紛,屋簷之上,白儘歡與天道也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感到了意外,白儘歡看著那少年一溜煙的逃跑,顯然是計劃多時,忍不住開口問道

“那是誰,怎麼出現在這裡,我不記得這裡安排有人劫法場啊?”

“這句話應該我問你才對吧,你又做了什麼改變劇情的事情。”

天道看向那人影逃離的方向,聲音裡也帶上了無奈,是說白儘歡嘴裡說著要儘量不動劇情,實際上幾乎每天都在改變劇情吧!這是又做了怎麼,才讓劇情發生了變化。

白儘歡也很冤枉——這次他是真的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呢,怎麼就突然發生了預料之外的變故。

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白儘歡便道

“算了,跟上去看看就知道是誰了。”

白儘歡不再拖延,便朝著那兩道身影逃離的方向追去。

——————

那少年人的修為雖好,然而他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救下齊經霜,本就是出其不意,如今要甩開後麵跟過來的追兵,而且是帶著一個齊經霜,卻是明顯捉襟見肘了。

長空禪宗本就香火旺盛,平日前來燒香請願的客人都絡繹不絕,更何況參與論道會的人太多,長空禪寺附近的村鎮早已經是人滿為患,二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亂竄,到底是不如長空禪宗的弟子對這些街頭巷口熟悉。

他們兩個東躲西逃,是想著往人少的地方跑,或許就好拜托追兵,卻沒有想到跑到了河邊,現下正是摘蓮蓬的季節,長空禪宗附近這條長河裡,已然是停滿了小舟,而河岸邊,也是站滿了來此戲水納涼之人。

二人最終被堵在河邊,密密麻麻的人群全都看著他們,是逃無可逃,錯眼見了那河水上接連不斷的船隻,那少年人左右看了看,最終下定決心,又低頭看向齊經霜,問道

“小子,你會遊泳嗎?”

齊經霜早已經被他拉著跑的暈頭轉向,此刻聽到問話,下意識便點了點頭,而後又立刻搖了搖頭,他隻是跟著彆人去水裡捉過魚,若說是會遊泳……他也有些心虛。

但是這不是讓他心虛糾結的時候,那拉著他的少年,見他點了頭,便一把拉著他跳上了一隻裝滿了蓮蓬的小舟。

他二人一踩上去,那小船便劇烈的晃動起來,惹得船上的少女也嚇得不輕,拿起來竹竿,甚是驚恐的看向他們,若非看著這兩個少年人還沒自己年紀大,而且長得眉清目秀的不像壞人,那竹竿便立刻打過去了。

那少年立刻朝她伸手,連忙朝著那少女眨了眨眼,嘿嘿笑了一聲,輕聲安撫道

“彆怕,彆——姐姐,你彆怕,我們這就走啦。”

還沒說完,那少年看中了下一隻小船,便拉著齊經霜繼續跳了過去,身後追兵雖然也跟著跳了過來,然而到底不比地麵平穩,況且隻為追一個齊經霜,倒也沒派修為多麼高深的弟子前來,因此也都隻是跟著一條一條的船上跳著追逐。

因此他們之間始終隔著七八條船的距離,但是船隻再多,也不過一會兒便走完了所有的船,眼前隻剩下一望無際的河水,再沒有可供他們落腳的地方。

那少年深吸一口氣,就要拉著齊經霜往水裡跳的時候,眼前卻又輕飄飄靜悄悄的飄來了一隻頗為典雅素淨的小舟,船上搭著素白的幕簾,靜靜的停在了他們麵前。

這船當然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但是也隻有一點點而已。

那少年人隻是多看著這突然飄過來的小船一眼,而後還是深吸一口氣,就要往下跳的時候,便忽然聽到一聲輕笑傳入耳中,將他嚇了一跳,差點從船上跌倒河水裡去。

那聲輕笑之後,隨後便一道溫柔輕鬆的聲音從眼前這隻船上傳出

“二位,這麼喜歡在水裡逃命嗎?上來吧,送你們一程。”

這是:……

二人對視了一眼,是都覺得有些古怪,但是身後追兵馬上就要追了上來,再沒有給他們思考的機會,兩個人不做他想,便跳上了船,身後追兵後腳也要往船上跳的時候,腳下卻一打滑,“撲通”一聲,落入水中。

而後麵的人再想跟上時,便有清風催送,小舟立刻飄遠了。

自然也有人想要踏水而來,卻不知道為何,都像是撞上一層屏障,三三兩兩的落入水中,是怎麼也追不過來。

一大一小兩個少年跳上了船,看著身後追兵是真的追不過來了,便齊齊鬆了一口氣,又忍不住竊喜,此刻才想起來去看救了他們的人——那是一個穿著青衣薄紗的男人,長發係著一條青色的帶子,像是隱居之人,此刻正低頭信手撥弄茶爐,好像隻是順手救了他們而已。

他的身側窩著一隻橘色的長毛貓,倒是目光炯炯的看著他們——準確的說,是看著那少年人。

被那隻貓這樣直勾勾的盯著看,不知為何,竟然讓少年心裡生出一點無所適從的惶恐。

“你嚇到他了。”

白儘歡拍了一下天道的貓頭,讓它往身後躲去,而後便示意眼前兩人走進來歇息。

二人雖然走進來,到底還帶著一些戒備,尤其齊經霜,不知為何,眼前之人雖然麵帶微笑,卻讓他自心中莫名生出一種排斥。

然而救他出來的那少年人卻是率真灑脫之人,心裡對眼前人疑惑,便直接開好奇的詢問

“你是誰?”

白儘歡輕輕搖頭,也看著他們笑道

“我救了你們,難道你們不該先自報家門嗎?而且你們為什麼被長空禪宗的人追著跑?——進來坐下說吧。”

齊經霜皺眉,戒備的看著他,然而那少年人卻已經大大咧咧的走了進來,盤膝坐下,而後毫無防備,立刻便說

“多謝先生救命——我叫徐華燦,長空禪宗的人追著我們跑,當然是因為我救了他們要關的人啊——諾,就是他了。”

徐華燦朝著齊經霜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又朝他招手,很是自來熟的說

“不用你站在那裡吹風監視,過來坐會兒唄,反正那群禿驢是追不上你了。”

徐華燦……這個名字,怎麼那麼熟悉。

白儘歡在心裡念了幾遍之後,終於想起來為什麼覺得這個名字熟悉——這不是徐華延的弟弟的名字麼。

於是又忍不住“嘖”了一聲,搖了搖頭,輕笑道

“原來是這樣,我說怎麼會突然出現一個你。”

第034章 無心有意

白儘歡聽到徐華燦自報家門, 已然明白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劫走齊經霜了。

他當日在蓼州藍龍王府見到楊含溫與徐華延時,看著眼前正值好年華的二人,心中不可避免的想到他們的未來——尤其徐華延, 他不可否認, 寫書的時候把徐華延的結局過於慘烈了一些, 因此當時看著活生生一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站在自己麵前時,心中動了一點惻隱之心, 覺得若徐華延能在齊家出事之前找到齊經霜,又或者齊家出事的時候, 能救下齊世明的家人——重點是認識齊經霜,說不定能結下一點善緣,來日能讓齊經霜幫青龍部一幫。

白儘歡與徐華延提起來這件事情的時候, 也不是沒有預料到未來的劇情,會因為這幾句話發生改變,然而寫小說本就是一個選擇的過程,從無數條想寫的劇情裡,去舍棄其他的無限可能,來選擇一條路寫角色的未來, 而後落字無悔,再不能更改。

如今他如今親身經曆故事之中,宛若重寫一次劇情, 縱然知道未來會發生改變, 明白劇情發生改變對自己是不利的, 卻還是會忍不住偶爾心動,試探著去書寫另外一種可能。

當然話說回來, 其實白儘歡當日真是隨口一說,對徐華延能真的找到齊世明一家隱居之地, 也沒有報什麼希望,那件事情也是過後就忘了,不然,他也不會在剛才徐華燦出手的時候,完全想不起來誰會突然出手改變劇情。

事實上,徐華延也是真的找不到合適的時機親自出馬,當然其中也有沒太上心的緣故,所以才會把這個任務教給自幼喜歡到處亂跑的小弟留意,但是到底還是晚了。

不過應該也不算太晚,大庭廣眾之下英雄救美……不是,把人救出來,也足夠讓齊經霜對徐華燦印象深刻,感激非常了。

在白儘歡看來,齊經霜其實是最好攻略的人了,他的愛與恨都過於濃烈與激動,尤其被種下魔心之後,更是愛的激烈恨得容易,對他好一點,就像小狗一樣貼過來了。

所以前來找齊經霜的時候,白儘歡的心情是很輕鬆的,至少在他看來刷齊經霜的好感度無疑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當然現在也覺得很容易,隻是出了一點小意外——

但是問題不大。

不就是劇情發生變化,他可是創造這個世界的人,把劇情圓回去也不在話下。

白儘歡心情很是樂觀,在了然徐華燦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之後,就放心下來招待兩個人。

徐華燦坐在一旁看著他煮茶,是聽見了他的自言自語的,於是便好奇的問道

“原來是哪樣?前輩你剛才也在論道會上嗎?可是我沒看見你啊。”

白儘歡想了那麼多,其實也隻是過去瞬間的時間而已,聽到徐華燦的問話,倒也是笑了一聲,很是流暢的接過他的話說

“你來去匆匆,怎麼會見到我——說來,你既然姓徐,看起來也不是平常人家出身,我若猜得沒錯,你應該是玉州青龍部的人,怎麼突然跑到央州來,又去論道會搗亂,搶了他出來?”

白儘歡說到後麵便看了齊經霜一眼,這後半句話問出來,一則是為了互通消息,二來嘛,也是幫齊經霜問上一問,打消他的顧慮,在白儘歡問出來的時候,齊經霜果然眼睛亮亮的看了他一眼,而後緊張的看向徐華燦。

徐華燦是直率之人,聞言也沒多想,就回答道

“是我大哥讓我來的,我大哥,我打聽到齊家還有一個人活著,跑來了論道會,就一路追過來了——哦,我大哥也是受人之托,他說是個前輩道君拜托他打聽的事情,說起來那道君帶著一個很是奇怪的拂塵,金玉寶珠,堆得花裡胡哨的,很是叫人印象深刻,嗯——我感覺不是什麼正經道君,道君不都是清高脫俗的樣子麼,怎麼會留戀金銀外物,怕是我大哥被什麼招搖撞騙以此謀生的神棍騙了,不過嘛,騙就騙了,我跟過來能救一個人,也是好事。”

白儘歡:……

他哪裡像招搖撞騙的神棍?!

白儘歡默默地將拂塵從素綢袋子裡取出來,放在眼前案上,悠悠說道

“你兄長所言,是這樣一個拂塵嗎?”

徐華燦隨意地低頭一看,便神色不動,靜了一瞬,便立刻點了點頭,激動的說

“金玉鏤空嵌合,鑲七隻寶珠,好像就是這樣的——世上竟然真的有這麼浮誇的拂塵,我大哥說的時候,我怎麼也想象不出來,沒想到竟然——”

徐華燦的聲音驀然停頓,他興奮地說了半晌,才後知後覺的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他似乎,好像,當著救命恩人的麵……說了什麼了不起的話。

徐華燦神色僵硬的抬頭,對上白儘歡溫柔和善的表情。

白儘歡朝他挑了挑眉,微笑道

“我看起來有那麼像招搖撞騙的神棍嗎?”

徐華燦:……

徐華燦連忙搖頭,說

“當然不像!您看起來可太像正經道君了!”

白儘歡:……

徐華燦:……

這樣說好像也不太對勁的樣子……

徐華燦立刻移開視線,吐了吐舌頭,又低頭看著那隻拂塵,絞儘腦汁的企圖挽救

“其實……這麼看,這隻拂塵還是很,很——”

徐華燦眉頭皺了幾皺,搜腸刮肚也想不出什麼誇讚的話,突然就無比懷念教書的老師,如果老師在,一定能把這隻拂塵誇得天花亂墜的。

“這隻拂塵很好看啊,很有氣勢。”

一聲清脆的少年聲音傳來,讓白儘歡與徐華燦兩個人都詫異的看了過去……

齊經霜一臉正經的坐在一旁,絲毫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麼地方不對。

徐華燦心中又感激又覺得太不好意思,於是小聲的說

“其實不用你替我這麼解圍的。”

齊經霜疑惑的看向他,不解問

“解圍什麼?”

徐華燦:……

這真讓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無妨,我也覺得這拂塵很沒品味,不過它不是重點,跳過吧。”

白儘歡打斷了他們的話,將拂塵收了起來,決定結束這個讓美好氣氛充滿尷尬的話題——雖然他還沒講完,身後便傳來一聲十分不滿的貓叫,不過白儘歡當做沒聽到某天道的抗議。

白儘歡看了他們一眼,說

“你們有落腳的地方嗎?”

齊經霜搖了搖頭,徐華燦倒是點了點頭,而後也跟著搖了搖頭,凝重的說

“我原來住的地方肯定不安全了,說不定被那些追兵已經埋伏,唉,早知道住個遠一些的客棧——道君,你能帶我們出永明府麼,總之離長空禪宗越遠越好。”

“你們如果是擔心長空禪宗的人——”

白儘歡搖了搖頭,示意他們不必如此緊張

“那倒是可以放心下來,長空禪宗的人不會追來的。”

“怎麼可能?!”

他這樣說,不但是徐華燦不相信,齊經霜也一臉懷疑的看著他,皺著眉說

“他們汙蔑我爹,還要把我關進去什麼塔內,我是逃走的,他們對我爹下誅殺令,怎麼會放過我——剛才您救我們的時候,也是看到,他們追的很凶。”

白儘歡便道

“若今日出現在這裡的真是你父親,我剛才也不一定能救下,追來的人也不會隻是長空禪宗的普通內門弟子,追的凶,是因為他們接到的命令如此,並不是真的非要抓到你不可。”

齊經霜仍然懷疑的看著他,覺得他把那群論道會的人想的太好

“既然不想抓我,為什麼要用鐵鏈鎖我,還要把我關起來?”

白儘歡便無奈的看向他,輕歎道

“你以為呢,你在論道會上大放厥詞,講出要殺天下人的話,那可是以慈悲為重的長空禪宗,你殺氣太重,怎可能放你離開,然而說到底你也沒做什麼壞事,逃出來也就逃出來了,不會花費什麼大力氣抓你,不然,你真以為幾條船而已,能擋得住長空禪寺的弟子?”

齊經霜:……

齊經霜眼神掙紮一會兒,心中倒是真的相信了白儘歡的話,隻是因此又想起來剛才在論道會上的經曆,便又忍不住生出怒火,氣衝衝的說道

“我那麼說,是因為他們非要說我爹是殺人凶手,道君,你會覺得對素霓山莊動手的人是我爹嗎?”

白儘歡道

“我相信你。”

“我爹真不會——”

齊經霜:……!

齊經霜正要辯解,意思到眼前之人說了什麼,便立刻眼前一亮,激動得看向白儘歡,大概是沒想到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竟然真的願意相信自己的話,願意相信父親,於是齊經霜便露出感激的目光,又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問

“道君真的相信我爹是清白的?!”

“我是相信你不會說謊。”

白儘歡糾正了他的說法,而後看著他說道

“然而我信不信,並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我不過是散修一個,我的意見,對於名門世家而言,也沒任何參考價值,找不到你父親清白的證據,其餘人對你父親的態度,不會因為我有什麼改變,也不會撤銷對你父親的誅殺令。”

齊經霜怔怔的看了他一會兒,神色肉眼可見的黯淡下來,這道理,他何嘗不知,但是他又能去哪裡找父親清白的證據,他甚至連父親現在在哪都不知道。

而且,他心中仍然憤恨,為什麼同樣沒有證據,父親找尋不見,這些人寧願相信他爹是壞人,卻不願相信是好人——等等,不,不對。

他們覺得自己爹爹是壞人,那是因為有人提供了證據。

第035章 夜宿何處

“李藏名——!”

齊經霜忽而憤恨的喊出一個名字, 而後他神色陷入虛空之中,咬了咬牙,充滿憤怒與痛苦的說

“李藏名, 你——你為什麼要幫著彆人害我爹?!”

他突如其來的一嗓子, 倒是讓白儘歡與徐華燦都嚇了一跳, 徐華燦不知他和李藏名的關係,驀然一聽, 神色頗有些不知所措。

白儘歡卻心知肚明,齊經霜與李藏名的誤會, 延續一世的仇殺,便是由此開始,而未來許多年, 又因各種人事巧合,最終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麵。

至於事情的真相,早已經淹沒歲月之中,無人想著去解釋,也好像都不在意一切的起源了。

不過,那還在遙遠的未來, 至於當下,白儘歡看著齊經霜充滿憤恨的表情,到底沒忍住歎了一口氣, 說道

“也許是你誤會了什麼。”

“我才沒有誤會——”

齊經霜聞言, 便猛地抬頭看向白儘歡, 怒道

“不是他說的話,怎麼會讓彆人都以為是我爹害了素霓山莊!”

白儘歡便道

“素霓山莊的小公子, 似乎還沒有你大,受人誘導說出那些話, 也不是沒有可能,況那幻鏡不過顯出一兩句話,沒頭沒尾的,也不一定是如你所想那般。”

齊經霜神色顫動,悶聲道

“那我更要找到他,問個明白,如果他被人誘導,他總是要出來解釋清楚,如果他是故意的,我就——”

齊經霜握緊拳頭,接下來的話雖然並沒有說出口,但是他憤怒的神色已經將他心中的想法完全表露出來。

白儘歡與他對視著,歪了歪頭,慢聲問了他一個關鍵的問題

“你想找他,但是你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嗎?”

“我——”

齊經霜當真被這個問題難住,他在論道會上見到的,也不過是李藏名的幻境而已,素霓山莊在蓼州,蓼州……那是很遠的地方,而素霓山莊一夜燒儘,李藏名還會在蓼州嗎?

這是一個不確定的答案。

齊經霜低下頭去,一字一句,堅定地說道

“我總會找到他的!”

白儘歡便也不多說什麼,隻是道

“或許吧,不過那是以後的事情,你現在要想的,是你要走的路,比如,今天晚上要怎麼睡覺。”

此刻已然夕陽西下,光輝暗淡了。

白儘歡看了看眼前兩個人,對上他們迷茫的神色,顯然二人都沒考慮到這個問題。

徐華燦想了片刻,神色糾結的說

“我是住我一個朋友家中,但是,我們三個一起去,好像不太夠住。”

“這裡竟然也有好友居住,徐公子真是交友廣泛。”

白儘歡“嘖”了一聲,而後道

“這麼晚,而且齊經霜身份特殊,還是不要去打擾你的朋友了,不嫌棄的話,今天晚上就先和我擠一擠吧。”

這也是實話,不是誰都和徐華燦一樣古道熱腸,見誰都幫的。

於是三個人帶著一隻貓,便往白儘歡租用的客棧去。

因為論道會的緣故,這鎮上早已經是人滿為患,大大小小的客棧也是住的滿滿當當,白儘歡是有先見之明,早早的來了,租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房間,一個人住當然是寬綽有餘,三個人住很顯然捉襟見肘,好在徐華燦雖身形高挑,卻也和胖不沾邊,齊經霜更還是少年人一個,桑耳勉強擠一間屋子,也能擠下。

隻是需要有人打地鋪,白儘歡當然不能讓兩個小輩來打地鋪,所以這事也沒和兩個人商量,徑直便站在櫃台和小二提了兩句,要多一床被褥,結果小二卻是漫天要價了,一張席子加上床鋪薄被,竟然也要好幾兩的的銀子來押。

反正有的是人住,當然是價高者得。

白儘歡眯了眯眼,正想和小二殺殺價,徐華燦卻以為他的沉默是沒錢,立刻便插話進來說

“道君,我來付錢吧!”

“請你們兩個睡一晚的錢,我還是有的。”

白儘歡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徐華燦就知道他心裡想什麼,為他這太過直率的心性,一時覺得好笑,又覺得欣慰,便隻是搖了搖頭,笑道

“彆擔心,我招搖撞騙的本事還算不錯,這麼多年行騙下來,這點閒錢還是有的。”

徐華燦:……

徐華燦立刻露出窘迫神色,求饒的說

“道君!我知道錯了,這種事情就當不存在,不要再提了吧。”

白儘歡本來隻是隨口調侃一句,卻叫旁邊的小二聽到耳朵裡,立刻戒備起來,還真以為他是騙子了,又戰戰兢兢地來和白儘歡套話,可惜演技太差,連齊經霜都看出來他不懷好意,立刻又憤憤不平起來。

在他看來,白儘歡已然是救人水火的大好人形象了,怎麼能被人懷疑居心不良,這讓他立刻就聯想起來自己被汙蔑的父親,於是怒火便起,要和小二吵起來。

白儘歡看出來齊經霜的意圖,連忙按住了他,讓他忍耐下來,事關晚上睡哪這種問題,還是不要輕易得罪眼前這小二的好。

而被這兩個人一打岔,他也沒什麼殺價的心思了,便輕輕敲了敲桌子,隨便找了一個借口說

“放心,你又不找我算命,我騙不了你的錢——況且現在可是你在要我的錢財,好了,彆看了,就這個價吧,快去找人取東西搬上樓。”

小二:……

小二被一句話戳中意圖,好生抓耳撓腮了一陣,將東西記下喊人去取,又好奇且有些躍躍欲試的問

“您算命可準?”

這個問題嘛——

白儘歡便趴在櫃台上俯身過去,朝他眨了眨眼,微微一笑,然後在小二因為他的動作忍不住緊張認真起來的時候,便輕聲和他說

“給的錢多就準。”

小二:……

那小二便立刻露出無語的表情,大概是想,這是可以這麼直白的說出來的話嗎?

而且怎麼聽著有一種不太對勁的感覺,好像是在說自己一樣……一定是錯覺!

小二扯了扯嘴角,倒是也不敢多問什麼。

不過這麼一插科打諢,倒也是緩和了剛才的氣氛,叫眼前這小二放心下來,不然,白儘歡還真是懷疑這小二會不會真是以為自己壞人,去報官來抓自己了。

談好了事宜之後,白儘歡便帶著兩個人上樓去了房間,那房間在二樓末尾,平常這種位置的房間絕對算不上好,但是在人滿為患的現在,倒是生在偏僻清淨了,而且因為是在末尾,說是一間房屋,實際上也算是一間半的麵積了。

帶著兩個人進屋之後,白儘歡便道

“你們可以先歇一會兒,再來吃晚飯。”

第036章 睡前談話

長空禪宗附近的客棧, 飲食自然也以清淡為主,更何況此刻客棧人滿為患,客棧也隻是普通客棧, 飯菜也好不到什麼地方去, 好在三個人也都是沒什麼忌口的, 點了幾個涼菜米粥,這便是晚餐了。

到了晚上睡覺時, 又免不了一番爭奪,白儘歡是全然覺得自己打地鋪沒什麼問題的, 不過,顯然其他兩個人不這麼以為。

徐華燦等客棧的人將地鋪弄好之後,便主動說

“我餐風露宿慣了, 打地鋪也是家常便飯,道君和齊小弟睡床吧。”

白儘歡道

“怎麼說你們也是客,你們玉州不是禮儀之地麼,哪裡有讓客人打地鋪的道理。”

徐華燦立刻“噫”了一聲,搖頭苦著臉道

“我就是受不了什麼事都要講個禮儀才不願意待家裡的,道君可千萬彆和我論這個, 而且道君也不是我們玉州人,更不用在意這玩意了。”

白儘歡看著他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又說

“話雖如此, 但你在我眼裡也是小輩, 自然是要聽我的。”

徐華燦想了想,才道

“那我陪著道君你睡地上好了, 我聽我大哥說道君你是碧虛玄宮的人,道君不如晚上睡覺前, 和我說說碧虛玄宮的事情吧,我可是太好奇那是個什麼地方了。”

白儘歡失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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