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林中一見
莊無涯擺了擺手, 是全然不在意的意思
“太玄宗的秘法傳承,不算什麼不能言語的秘密,葉迷津如果真有本事得到天傳六禁神令, 那麼, 自當是天意使然, 吾等卻也阻攔不得。”
這卻是實話了,雖然一般不會有弟子主動詢問六禁神令的消息, 但問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不是什麼諱莫如深的問題。
載道院三千典籍, 容納天下道法,太玄宗本門道法傳承自然也全在其中,而六禁神令原卷便被安置在載道院太上忘情閣最頂層。
六禁神令向來是宗主一脈口耳傳承, 即是說,整個太玄宗在內,唯有宗主與大師兄能修行六禁神令,其餘人若想修行,那就隻能去找六禁神令原卷自行參悟。
然而太上忘情閣九層百丈高,每一層都遼闊高深, 每一層都有禁製加持,且不說進入太上忘情閣需取得入門鑰匙,縱然進去之後, 要往上走也非要破了禁製才行。
但太上忘情閣中的禁製, 那是天道傳承, 不同任何學過的道法幻陣,每一層的破解方法必須在閣內現學, 譬如第一層入第二層的禁製,破解關鍵線索有九分藏在一層的所有物品之中, 剩下一分卻是在破除關卡之後,存在於第二層的擺設之內,也就是說,要進入第二層,得自己謀算出缺失的一分答案。
而第二層進入第三層,卻隻有八分線索在第二層,以此類推,及至第九層,便是隻有一分線索可以參考破除禁製,剩下九分都要自行推演,那幾乎和全然去賭自己的天運彆無二致了。
是以,要真正進入太上忘情閣最上層取得六禁神令,與其說是看天賦,修為……或者其他資質如何,不如說是看天意要不要你得到這份傳承。
因此就算無人看顧,隨意闖入,想要取得六禁神令,也是難上加難,可謂希望渺茫,而得到之後,也不會被追責問罪,畢竟六禁神令本就天道傳承,能拿到那就是天意認同有這個資格,宗門追究不追究反倒再其次了。
不過嘛,這都是口頭上說說而已的話,畢竟迄今為止,還從未有人能夠真正進入到過最上層拿到過六禁神令的原卷。
但,記錄的存在就是為了被打破,而諸如此類“絕無可能進入”的區域,既然顯世,千年萬年,總是會有那麼一天,有人能夠打開塵封許久的大門。
顯然,這道從未被打破的記錄,被放置在太玄宗,葉迷津會成為得到它的那個人。
但那又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自己倒也沒有必要此刻說出來,給葉迷津的太玄宗生涯增加困難度,畢竟說歸說,真要知道代表宗門傳承之物真的會落入到一個注定會離開的弟子手中,那還是不能坐視不理了。
顯然莊無涯也很清楚葉迷津不會留在太玄宗,在說完不介意被葉迷津知道六禁神令的話之後,就又補充說
“不過,其行事如風,漂移不定,不受束縛,縱然想儘辦法學會太玄宗全部的道法,也沒有可能成為太玄宗宗主的機會。”
白儘歡:……果然是聽到了剛才他與葉迷津的談話。
白儘歡低聲一笑
“這是想要我轉達給他聽嗎?他是太玄宗弟子,論起親疏,難道不是宗主的身份和他更為親近嗎?”
“但白道長前來此地,不就是為他而來麼?既是如此,自然是由道友傳達更為合適,若老道我突然和他講這件事情,未免有些突兀了。”
莊無涯頓了一頓,又有所感慨的講
“說來,老道還以為白道友你是因為太玄宗要發生災禍,所以前來接應葉迷津,但老道我推演天機,卻不曾感知太玄宗近日有何災禍發生,本想前來討教一番,而今日一觀,你二人應該是早已經熟悉,向來他已度過災劫,是我多慮,太玄宗應該不會毀於一旦了。”
白儘歡:……
他來見葉迷津,真的隻是順帶而已,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自己的名聲真糟糕到了這種境界了麼,誰見了第一反應都是覺得自己就會帶去災禍?人品難道真
白儘歡有些懷疑人生。
“宗主說笑,太玄宗千年名門,怎會毀於一旦。”
白儘歡扯了扯嘴角,歎氣道
“既然如此,宗主卻如此肯定的告訴我他沒任何到達太玄宗巔峰的可能,不會太過無情了麼,就算是一無是處的學生,在他的父母親友麵前,也會說幾句好話,而不是完全的否定吧,難道真沒有一絲一毫的機會給他麼?”
莊無涯開懷一笑,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是絕人之路
“雖然不知葉迷津前來太玄宗求道,是否為道友的指點,但道友應該也心知肚明,太玄宗宗主之位不適合他,且縱然是太玄宗宗主之位,或許也並非能夠留住他,若他日葉迷津開宗立派,願其念在這一段傳道之因,能與太玄宗結一段善緣,便足夠了。”
白儘歡笑道
“出去開宗立派麼,宗主對他還真是期望甚高,我以為宗主讓其在宗門磋磨時光,是不會放他出去禍害旁人的。”
莊無涯:……
莊無涯嘿了一聲,歎道
“安逸無為,也並不能阻止他有所修行,鎮壓看顧,又怎麼能強留他在太玄宗一世,吾等倒也可以趁其現在尚且修為薄弱將其泯滅,但世上也沒有因為一句狂妄自大的話,就將其誅殺的道理——或許有,但不會出現在太玄宗,既然殺不得留不住,不如寬待三分,也算結一道善因。”
這也正是他知曉葉迷津在太玄宗的一切活動之後,並未有所阻止的原因。
白儘歡道
“宗主真是心懷寬闊,高瞻遠矚。”
莊無涯便哈哈笑道
“也要感謝道友今日為老道我解答疑惑,方才更讓老道我堅定此道啊。”
白儘歡:……他解答什麼疑惑了?
白儘歡麵帶疑惑,但莊無涯已經驅趕身下青牛,是要離開的意思了。
“今日與道友一見,受益頗多,期望有下次見麵的一日,再會了。”
說著,莊無涯便騎牛悠悠離開,而此間深山密林,也隨之漸次消散淡去,複原為庭院房屋。
似一場霧來迷眼,如一陣夢襲幻覺,霧去夢醒,隻剩若有還無的記憶仍在腦海之中。
白儘歡收回視線,身側的法相掙紮了一下,“嘭”的一聲,又變成了原先的小狗崽大小,大概是還沒過夠威風凜凜的樣子就又被迫賣萌,圍著白儘歡的腳邊不滿的來回倒騰。
但白儘歡沒理睬它,隻是後知後覺,自言自語道
“怎麼感覺又被套話了呢?”
唉?他為什麼說“又?”
“這就是你們人間界常言的風水輪流轉啊。”
天道出現在他的身側,語氣間很有些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
隻是當它低頭看到和白儘歡飄蕩的衣擺做鬥爭的小崽子時,又有些不滿的說
“一定要把威風凜凜的法相變成這樣弱小的狀態嗎?你來找葉迷津,難道也要把這種惡趣味和他同步嗎?”
白儘歡收回散亂的神思,不再想剛才的事情,聽到天道的話,又覺得這沒有什麼不好,他晃了晃在他腳邊打轉的小黑狗,說
“你不覺得小小的也很可愛嗎?”
天道:……
完全不覺得。
但它已經深知和眼前這人起爭論最後受傷的隻會是自己,於是明智的選擇了無視這個問題,然後充滿誠懇的詢問
“你能答應我,這一次會善待法相,不會那麼輕易就讓其消散嗎?”
白儘歡亦是十分真誠的回答
“我敢答應,你敢信嗎?”
天道:……
竟然還理直氣壯的講出這樣不負責任的話,好氣,但又不能拿他怎麼樣。
天道也不指望他會將什麼有良心的話了,無力的說
“隨便你吧,所以接下來你要怎樣,繼續待在這裡嗎?”
白儘歡向後倚著,舒展了一下身軀,悠悠道
“我就算是想留下來,也沒有人有時間陪我咯……葉迷津接下來有的忙,我這麼貼心,當然不會打擾他,找個時間和他告彆吧,隨後就啟程去其他地方,說起來,你沒分身術可以給我使用嗎?這樣我也不用到處奔波了”
身為天道,當然不能說不行!
隻不過……天道帶有懷疑的看著他,問
“我當然有這種功法可以給你,但你確定要這麼做?同時出現在七個地方,應付七個人,你真有這種精力嗎?”
白儘歡:……
“那還是稍後再議吧。”
白儘歡“噫”了一聲,一心兩用都很難照顧周全,一心七用……略微想想那種場景,總感覺大腦會爆炸。
他還是不要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了,奔波就奔波吧,總比精神分裂好些。
果然心血來潮的想法應該冷靜下來再細細想過之後實行比較好,不然太驚悚了。
白儘歡為之後怕的時候,天道聽到他妥協的言語,心情卻十分的美好。
這算是又扳回一局麼,一天看兩次眼前之人吃癟,天道欣慰的覺得這次送法相出現真是不虛此行,隻是,隨後它反應過來,自己身為運轉整個世界的存在,如今靜聽淪落到為一個人,真是悲從中來。
可是沒人懂它的悲哀,就像是沒人懂他的快樂一樣。
白儘歡已經又沒心沒肺,歡歡樂樂的開始逗弄那隻小崽子了。
而在另外一端,葉迷津已經開始謀思接下來的計劃,誠如白儘歡所言,他的時間太過急迫,他必須在前去赴約之前,讓自己的修為儘可能的提升更多。
他要的不僅僅是全身而退,還是萬無一失,拔得頭籌。
第142章 逃出之因
在原本的設定之中, 也是差不多在這樣的時候,葉迷津從太玄宗弟子的口中得知六禁神令的消息。
霖州之亂,總是會讓人難免聯想自身, 怕有朝一日也被突然而來的災禍殃及, 一部分新入門的弟子們為此憂心忡忡, 另外一部分資曆深厚的弟子卻毫不在意,聽到這群弟子們的擔憂之言後, 更是不屑一顧的說,咱們太玄宗可是天下第一宗門, 必不可能如霖州一般被惡徒如此輕易便得手。
但霖州那可是一個州府,且龍王部比之太玄宗,又弱多少呢, 不也朝夕之間不複存在了麼。
麵對這樣的詢問,資深弟子便道,就算是退一萬步說,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災難,也不用擔心宗門泯滅啊,須知咱們可還有天傳六禁神令呢, 那可是天道傳承的神術,據說施展開來,能鎮壓整條太玄山脈, 區區萬靈承天會而已, 完全不夠看。
“天道傳承的神術?”
那個時候, 葉迷津也是敏銳的抓住這個詞語,然後十分自然的如任何一個才入門的弟子一樣, 好奇的詢問這是什麼,順帶詢問一番如何才能夠修行六禁神令。
年長的弟子便哈哈大笑, 大概是聽出他言語之中的向往之意,便頗有些不以為然的輕忽,是說葉師弟你就不要癡心妄想了,連慎始院都進不去,基本的正經道法都沒資格學,更何況六禁神令這等宗主傳承之法呢。
而且如今他們這一代大師兄已經定下,傳承自然不會再給旁人,等下一任大師兄繼承六禁神令,那是數十年後的事情了,雖然曆來也不是沒有大師兄中道崩阻另外再選的情況,但葉師弟你覺得自己有可以勝過如今這位大師兄的地方嗎。
又說,其實還有另外一個方法也能得到六禁神令,不過,那可比通過宗主傳承得到神術更難,天傳六禁神令的原卷在太上忘情閣,那是宗門禁地,且禁製重重,葉師弟你雖然有些天賦,但應該不會仗著這點小聰明,不知死活的去做什麼傻事吧。
師兄們越說越是懷疑的看著他,大有若他再講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就立刻將危險的想法泯滅幼苗之中。
在眾人帶有各種情緒的注視之中,葉迷津眼睛彎彎,笑容燦爛,很是謙遜的講
“師兄說的是,大師兄身姿偉岸,周全英明,如何是我能夠比擬,當然不敢覬覦大師兄之位。”
他對大師兄這個職位並不感興趣,但不代表他不會打太上忘情閣中六禁神令原卷的主意啊。
是說,既然要一探究竟,自然去找尋最初的原卷,更能夠領悟其中真意,不是麼?
而開啟太上忘情閣的鑰匙,就在載道院院長手中。
那或許真該說是天道偏愛,在他想如何才能取得鑰匙時,霖州被攻破的消息傳來。
葉迷津當然不在意千萬裡之外州府歸於誰手,但其中卻有讓他能夠取得鑰匙的方法。
————
載道院內,抱樸小築。
葉迷津坐在窗前,看著眼前一杯冷香涼茶,露出糾結的神色,遲疑的說
“院長,倘若那位讓元前輩拚死相送的明小公子,不日前來太玄宗尋求援助,我們要前去迎接嗎?”
“迷津,你在說什麼?”
於化嶺震驚的看向眼前少年,他還以為葉迷津一大早前來找自己是為修行功法之事,卻沒想到他開口說第一句話,就是這樣的出人意料。
他那位托夢的昔日師弟元化風,如今恐怕凶多吉少,或許已經命隕,他也早有預感,也不意外葉迷津能夠有這種猜測,但師弟為何而死,以及那位失蹤的明小公子的去向,迄今為止,都是如一團迷霧,誰也不敢斷定真相到底為何,卻被葉迷津這樣篤定的說了出來。
於化嶺覺得這或許是屬於小孩子的胡思亂想,但葉迷津神色正經,不是在開玩笑。
於化嶺的神色也漸漸隨之嚴肅起來,讓他詳細講述。
寂靜庭院,唯有眼前少年的聲音徐徐如風,娓娓而來。
如今眾所周知的事情是,此刻的霖州便如一道巨大的無形牢籠,將所有人,至少是忠於龍王部的人全都關於其中,然後被萬靈軍一日日進行誅殺殆儘,直到再沒有任何龍王部的“龍王部餘孽及其附庸”的存在為止。
然而卻另外有一部分的人群,那或許可稱之為全部都是“龍王部餘孽及其附庸”,在萬靈軍徹底占據霖州之前,卻已經提前逃了出去。
其他人或許沒什麼可在意的,但其中還有一個是龍王部世子,與幾乎與龍王部同生共死的明氏的小公子,而提前安排這些出逃的,也正是這位明氏的小公子,甚至在萬靈承天會還沒發動攻擊之前,他就已經有所預知,做出防備。
儘管這防備在萬靈成天會麵前如螳臂當車,不值一提,但他並不是他的計劃出錯,隻能怪他可供調配的力量太過有限且薄弱。
畢竟,誰都想不到萬靈成天會的實力竟然能強盛到這種地步。
而且,他的計劃並沒有完全失敗,至少身為龍王部最忠誠的世家,他還活著。
且保住了龍王部的世子,甚至還保住了不少霖州諸家名門之後。
但他如何能帶著世子與一群人提前從已經被包圍的縷春逃出去,又要逃到什麼地方去,卻是無人可知。
這幾天似乎有逃出去的人被抓了回去,卻也同樣問不出這位明小公子帶著世子與他那位表妹去了什麼地方。
明濟心將逃出的所有人全都分散開來,又用教他們用“疑相”去迷惑追捕的萬靈軍,甚至貼心的為他們想好被抓住之後的應對方法——求饒也好,順從也罷,總之如果能好過一些,可以完全配合萬靈軍的各種要求。
反正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帶著世子到底去了哪裡,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無論怎麼威逼利誘,引導套話,也得不到答案。
當然,很多人的推測,他應該是去投奔他的舅舅去了,畢竟他還帶著那位表妹,就算是中途再怎麼曲折輪轉,最終目的地必然還是他舅舅的地盤,想來再通往他舅舅隱居之地簇錦的路上,也一定埋伏好了不少的人手。
但這樣真正能夠抓得住明濟心與龍王部世子嗎?
一個許多人都能猜到的答案,他如果還選擇前去,那就太愚蠢了。
葉迷津語氣平淡的否定了這條路線
“一個能反應如此快,提前做好防備,備好退路,且能在故鄉淪陷的時候,當機立斷帶人撤退的人,想想看也不會自投羅網,去投奔他的舅舅。”
於化嶺沉思道
“所以你猜測他會來太玄宗麼?可是太玄宗與明氏,並沒有什麼交集,雖說許多名門也偏向混跡江湖論道會,但明氏卻是純粹效忠碧龍部的存在,從未參與過江湖事宜。”
“明氏與江湖事沒有乾係,但明濟心能成功從縷春逃跑,一定與那位在縷春希夷觀做觀主的元前輩有莫大聯係。”
頂著院長瞬間望過來的肅穆神色,葉迷津毫無任何動搖的講
“憑借明濟心的修為,他縱然是天賦奇才,能帶著一個人,兩個人躲過萬靈軍的搜捕圍堵,也許有逃出去的可能,但他帶著一群人,瞞過所有人,從縷春憑空消失,必然獲得了彆人的援助。”
於化嶺猜出來葉迷津要說什麼,卻又有些不能相信
“所以你的意思是,師弟是為了救他們逃出霖州,所以才失去性命?”
葉迷津點點頭,其實一切也不過是他的推測,他並沒有十分的把握,但他想要達到自己的目的,那就必須用篤定的語氣來讓眼前這位於院長相信自己說的話。
他不介意賭,或者說,他很喜歡賭,他的天運向來不錯,賭這個他向來十分樂意。
“不然無從解釋為何沒有一個人知道明濟心是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著一群人逃出霖州,而元前輩的死訊也太過蹊蹺,萬靈承天會接手霖州,做各種燒殺之事,似乎仍打著除龍王部餘孽的旗號,至於霖州境內的江湖門派,沒有表現出死忠龍王部的意願,並沒受到牽連,應該說還好好地存活,那為何元前輩卻死去了呢,院長 ,請恕弟子言語僭越——”
葉迷津頓了一下,看了看院長的神色,雖然凝重,卻也沒發怒或者不悅的跡象,於是才接著往下說
“希夷觀似乎不算效忠碧龍部的存在,元前輩應該更沒有為碧龍部死節的必要,憑他的修為,也還遠不到化鶴之時,但是元前輩卻驀然隕落托夢了,那就隻有一個可能,就是他為了一件事耗儘修為而亡,縷春境內,能讓他耗儘修為的事情,豈不正好對上明濟心一行人如何逃出生天的答案嗎。”
於化嶺:……
於化嶺沉默不語,隻是目帶深思。
葉迷津的話告一段落,覺得有些口渴,便端起茶杯慢慢喝完,輕輕放下,隨後便也保持沉默,等待眼前之人的回應。
那是有些時間的等待,葉迷津百無聊賴,往窗外看去,越過庭院,越過層層疊疊的山林,他看到那高聳入雲的閣樓,日光映射之下,似乎有金光閃爍。
他想要的東西,就在那裡。
一陣清風吹過,於化嶺終於開口說話,他神色複雜的看著眼前的這位入門不久的弟子,分明仍是少年模樣,其所思所想,卻遠遠超過了太多人。
至少,全在自己的想象之外。
於化嶺呼出一口氣,疑問道
“但——難道這就說明那位明小公子一定會來太玄宗麼?”
聞言,葉迷津淺淺一笑。
他知道眼前之人信服了自己的猜測,這樣……接下來的問題,就更好回答了。
第143章 援救與否
葉迷津輕咳一聲, 回答於院長的問題
“首先,誠如院長您所言,在此之前, 明氏從不參與江湖之事, 也和太玄宗毫無任何瓜葛, 其次,元前輩數十年前就已經離開太玄宗, 幾經輾轉,才最終安居縷春希夷觀, 所以應該也沒有多少人知道他與太玄宗還有所聯係——院長您和元前輩近些年不常來往,太玄宗其餘前輩,應該也與他來往不多吧, 過往似乎並沒聽旁人提起過。”
於化嶺嗯了一聲,證實了他的猜測。
“化風在宗門時,過得並不愉快,與我關係最好,其餘人卻過於淡薄了。”
這也正說明了,為何單單隻托夢給他。
這就是了。
葉迷津道
“既然如此, 如果我是這位明公子,顯然來前來太玄宗是一個絕佳選擇,其一, 不會有人猜到他會逃到一個與自己, 與明氏毫無瓜葛的地方, 而以太玄宗天下第一宗門的名聲,也沒有比這裡更加安全的地方了;
其二, 也能替元前輩完成遺願——元前輩既然托夢說想要回來,想來十之八九的可能, 會讓其帶什麼話或者什麼東西回來;
其三,便是可以借著這一層救命之恩,還願之因,順理成章來展露自己的困境,接著尋求太玄宗的援助,而太玄宗麼,想來無論是出自對於龍王部遭逢噩耗的憤慨,還是是看在昔日弟子的遺願,又或者僅僅是因為天下第一宗門的臉麵,當對方找上門尋求援助的時候,怎麼也不會將其驅之門外。”
於化嶺不假思索便道
“他若當真來尋求太玄宗的援助,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葉迷津卻又說
“但現在最為關鍵的問題是,他能不能夠來到太玄宗。”
元化風:……
葉迷津的神色,彰顯這不是一個能夠輕易達到的事情。
“憑借萬靈成天會對龍王部的憎恨,一定不會任由他帶著龍王部世子逃亡在外的,元前輩與太玄宗的過往雖然埋沒許久,卻也不算無人可知秘密,萬靈承天會能夠有今日這番作為,其中必然也有為所謂靈王出謀劃策之人,若真有心查找,也不會查不出,猜不到他會來太玄宗,而這位明小公子自己,他連讓人知曉他的行進路線的可能都沒有,我想,十之八九也不會安排有人前去接應,所以,這就回到我最初的問題了。”
若這位明小公子真的帶著龍王部世子往太玄宗趕來求助,那麼,太玄宗要不要主動前去迎接援助?
於化嶺站了起來,在屋內來回踱步,這個問題他也完全明白,卻更加糾結。
若明濟心真帶著碧龍部世子到了太玄宗,那太玄宗當然能保住他,但他在趕來的路上,太玄宗是否要主動出手援助,若派人前去援助,有極大的可能會和萬靈軍對上,那幾乎等同明示要成為第一個與萬靈之國敵對的勢力。
在沒有得到其餘名門世家的態度之前,甚至連其餘各州府都沒明確做出行動之前,太玄宗……當真要主動出手嗎?
這在於化嶺看來,如果是他一個人的行動,當然無需質疑,但是牽扯整個太玄宗,且作為天下名門之首,一舉一動,莫不代表著江湖名門的態度……卻不能輕舉妄動了。
葉迷津看著於院長陷入沉思的表情,知曉他在考慮要不要上報宗門,而上報宗門之後,又有幾成機率能說服宗門派人前去援助?
無論如何,這不是葉迷津所樂見的。
早已經說了,他對霖州之亂沒有興趣,也沒樂於助人的美德。
“院長,若真要救,是不能稟告宗門的。”
葉迷津開口說話,打斷了於化嶺的沉思,他的麵容上帶有艱難的情緒
“其一,這全是我自己的猜測,甚至就連元前輩……之事,都隻是猜測而沒有確切的答案,院長願意相信我,但宗門隻怕不會因為一個小孩子說的話就立刻為此做出行動,再來,誰也不知道我們宗門內是不是有萬靈承天會的內鬼,若此事宣揚出去,十分之一的可能被萬靈承天會知曉,反倒是要弄巧成拙,對其不利了。”
“可你的推測若是真實,對方既然投奔而來,置之不理,卻是不妥。”
於化嶺一頓,停下腳步,看向了葉迷津,似有所悟道
“你的意思,此事要派可靠之人暗中進行援助。”
“應該說,是派人暗中前去查探,至於可靠之人嗎?”
葉迷津歪頭想了想,說出了一個近在眼前的答案
“院長要派韓師兄前去接應嗎?韓師兄是您的親傳弟子,應該沒有比他更加可靠的人,而韓師兄雖然不拘小節,打架卻很是在行,隻是不知道萬靈承天會派來追殺的人是誰,若實力強橫,韓師兄又是直來直去的性情,怕是要拚個魚死網破,那就不好了,不過,他如果能早對方一步找到明濟心與龍王世子,以明濟心的才智,應該能想出迂回應對的辦法吧。”
頓了頓,葉迷津又補充說
“其實我陪著師兄去也不是不行,隻是大師兄又派我去降靈門赴約奪寶,啊,院長不如替我去向大師兄請辭這件事吧,”
於化嶺聽到最後,不由搖頭失笑
“青陽交代你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那是關於宗門聲譽,答應了又反悔,卻是不好在,至於青萍麼……讓他和人比試,那大概很沒有問題,但想要他保守秘密,也很是艱難啊。”
於化嶺歎了一口氣,大概是想起來自己這位親傳弟子的性情,不由感到頭疼,天賦能力全都是有的,隻是為人太過不拘小節,而且交友廣泛,不問出處來曆,想讓他保守秘密,難如登天。
葉迷津好像也才想起來這位師兄的性情,也隨之露出糾結的表情,但除卻這位韓師兄,又能找誰呢?
“其實,不去接應援助,也沒什麼所謂,這位明小公子既然選擇這一條逃亡之路,那就要做好會發生一切可能得準備,縱然死在逃亡路上,是時運不濟,卻不能怪人沒主動施加援手。”
葉迷津輕飄飄的說話,語氣之中是一層清淡的冷漠,最後又帶著若有似無得遺憾
“隻是可惜這位元前輩一番苦心,拚死也要完成的遺願,終究還是付之東流了。”
於化嶺:……
於化嶺眼皮一跳,在葉迷津說出最後一句話時,他的心也跟著急動,而後又重重沉了下去,他不可遏製的想起來元化風夢中的樣子,元師弟向來散漫疏懶,從未強求過什麼,卻又能為了救這些少年而耗儘性命。
而在他臨終之際,卻還是選擇和自己告彆,許多年未嘗聯係,能讓他牽掛的仍是宗門,能讓他托付的……仍是自己。
昔年情誼一層層破開記憶塵埃,彌漫蘇醒,於化嶺不由自問:師弟遺願,自己當真能置之不理麼?
不能,不行,不可以。
於化嶺坐了回去,支臂扶額,過了片刻,才低聲道
“此事我自有一番考量,你先回去吧。”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儘,確實也到了告辭的時候,葉迷津知曉他說的夠多,再說就太過刻意,於是便站了起來,很是聽話的拱手告彆。
“是。”
隻是他還沒走出屋門,就被喊了名字。
“迷津。”
葉迷津站在門口,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去,仍是謙遜的語氣
“院長還有事情交代嗎?”
於化嶺神色複雜的看向他,此刻日光斜照入戶,落在葉迷津的麵容上,燦爛光輝之下,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如何。
天才麼……
天賦卓絕之人,能夠投入門下,當然是宗門之幸,以往自己看待葉迷津,也是頗為欣賞和引以為傲,但不知為何……今日卻感覺到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涼氣與危險。
於化嶺的腦海裡仍是剛才葉迷津講不救也無所謂的冷漠表情,他今日來的目的……究竟是一心熱忱想要救人,還是僅僅隻是想找個人說出自己的猜測,然後去印證猜測呢。
再對比葉迷津當初的大放厥詞……也許,自己和不少人都想錯了,葉迷津當初所言,並不是一時的意氣用事,但……葉迷津平素的溫和謙遜,有求必應,也並非作假。
也許是自己心虛繁雜,多想了吧。
於化嶺最終也沒有說出什麼,隻是無力的擺了擺手,道
“無事,去吧——嗯,這段時間,也許要勞煩你多幫你青萍師兄一些。”
有什麼需要自己多幫師兄的呢?
葉迷津適時露出疑惑的目光,但最終也沒有問什麼,隻是點點頭,很是順從的說
“若師兄有所需要,自然是力所能及,不辭辛勞的。”
於化嶺嗯了一聲,便讓他離開了。
而很快,於化嶺為何特意交代這一句的原因,也得到了答案。
他要親自走一趟去將人接回太玄宗地界之內。
此事既要秘密進行,韓青萍守不住秘密,葉迷津修為不夠且另有任務在身,若要確保能安全無虞的接到明濟心一行人,自己親自前去才最可靠。
更何況……葉迷津說的話,真正讓他下了決心——是師弟遺願,自己自然要替其全了後事。
於化嶺要離開宗門外出行事,那一應事宜自然是落在他的親傳弟子韓青萍身上,後者聽聞要代管載道院事宜時,卻是如招雷劈,勉強自己坐下來代管三天,實在是痛苦至極,連喊救命,又悲催想起往事,覺得自己真是選錯院堂,但為時已晚,再沒更改師承的可能。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不是很想枯坐一天去處理事務,還是有人選可以壓榨,不是——可以幫忙替自己應付差事的。
第144章 前來告彆
葉迷津正專心修行那一冊解滯化靈功時, 忽然感覺背後好像有人在注視自己,扭頭看去,就對上韓青萍放大的臉龐。
葉迷津有些莫名的看向他
“師兄, 你做什麼?”
“來看看你在忙些什麼。”
韓青萍哈哈一笑, 大刺咧咧的走到了書案的另外一邊坐下, 視線轉過屋內一周,然後伸手一揮, 看向葉迷津說
“好師弟,你看, 你這屋子裡一應飾品用物,全是師兄我為你置辦而來,師兄我對你好不好?”
葉迷津:……
葉迷津眉毛抽了抽, 完全沒感動的心情,提醒他道
“難道這些東西,不是因為師兄你讓我屋子裡進了蛇鼠之流,才導致東西全換,賠償給我的嗎?”
韓青萍:……
韓青萍咳了一聲,心虛的移開視線, 又鎮定的說
“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應該能夠感覺到師兄我對你平時有多麼的照顧吧。”
葉迷津將書冊壓在手下, 是知曉一時半會兒不要想著能夠修行了, 又看向眼前之人, 終於是發現他有求而來,於是索性直入正題
“師兄到底想說什麼?”
韓青萍也不是委婉之人, 當下便乾脆的說
“師兄對你這麼好,所以請你幫一下小忙, 師弟你應該不會拒絕吧。”
葉迷津不是很相信他的說辭
“確定是小忙?”
“當然”
韓青萍移開視線,有些飄忽的說
“隻是幫我稍微看顧幾天載道院的事宜而已,很簡單的。”
葉迷津:……
看顧載道院……真的是很簡單的小忙嗎。
而且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院長臨走前交付給師兄的事情吧。
“且不說我能不能夠勝任,是院長交付給師兄的任務,師兄你就這樣交給我,不會太不負責了嗎?”
葉迷津搖了搖頭,不是很願意接下這差事。
“況且,我還要為一個月之後的奪寶之行做準備,也沒時間啊。”
“其他人不行,但對師弟你來說,肯定是小事一樁,你隻需要待在正殿,有人前來借取書冊,或者書信望來,進行記錄分發就可以了,其餘的時間,你仍然可以進行你的修行,完全兩不耽誤嘛。”
韓青萍見他不願意立刻答應,整個人便完全的垮了下來,又愁眉苦臉,很是可憐的講
“好師弟,你看在師兄我平素對你百依百順的份上,就幫幫師兄吧,你是知道我的,讓我在一個地方待一整天,那是要瘋,而且還要和人去對各種文書信令,唉,師兄我現在頭都快炸了,早就說讓師尊他老人家再收一個親傳弟子——說來,不如等師尊回來,讓師尊直接收你做親傳好了,這樣我們就是親傳師兄弟,那你也同樣是師尊親傳弟子,來替師尊料理事宜,也十分合情合理啊。”
葉迷津:……
倒也不必把關係轉進的如此之快。
葉迷津到底心軟,經過韓青萍鍥而不舍的軟磨硬泡,再三推辭,半推半就,免為其難,終於是點頭答應幫他看幾天正殿,但也強調講,隻是幫忙照看而已,簡單的事宜順手能做便做了,但如果涉及一些需要做決策或者重要的事情,那還是要韓青萍過來處理的。
對韓青萍而言,這樣已經足夠了,隻要不困著他一整天待在一個地方,還要和文書打交道就行。
葉迷津一點頭答應,韓青萍就把早就準備好的各種必備書冊與鑰匙一股腦全放在他麵前,三言兩語快速的把事情交代一遍,就立刻拿著劍要跑路了。
葉迷津隻來得及塞給他一封信,幫忙帶去天關城內一處名叫風影的酒館,隨後韓青萍就匆匆下山了,他江湖上結交的好友就在山下等著,見他一出門,便立刻一道離開,好像生怕晚走一步,葉迷津會反悔一樣。
葉迷津站在門口看著他在滾滾風沙之中逐漸遠去,是說,也真是太過於相信這位師弟了。
但這樣的人,才讓人很喜歡和他結交,不是嗎。
深夜無光無影,寂靜無聲無響。
葉迷津站在太上忘情閣門前,不過隻有瞬間的遲疑,隨後便目光堅定的打開了大門,走入其中。
緗帙堆如山,丹鉛積為海
舉目不見牆,仰首難辨穹
恍惚尋蹤跡,迷離從心聲
是困樓閣內,或同星辰行?
白儘歡進入太上忘情閣時,望著琳琅滿目而寂靜無聲的樓閣,是有那麼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判斷出錯,葉迷津並沒再這裡。
他在裡麵走了幾步,才聽到一點輕微的聲音,然後停下腳步,看向了一處堆積如山的經卷。
在他的注視之下,葉迷津的身影從經卷之後緩緩升起,他的手中還拖著一張垂落地麵上的經卷,看過來的時候,麵色冷淡,雙眸亦是毫無情緒,如兩雙冰涼的玉石,在燈火映襯之下,流動靜謐無神的光影。
白儘歡站在原地與他對望,又抱臂支著下顎,若有所思道
“白日在載道院正殿處理差事,夜晚在此閣徹夜不眠,需要這麼拚命麼,日夜不息,也不怕猝死。”
葉迷津緩慢的眨了眨眼,隨後所有情緒歸位。
他放下了手裡拖到地麵上的經卷,撫了一把困頓的麵容,然後從書堆裡跳了出來,朝著白儘歡走過去,又好像是有些可憐的講
“想要他日不喪命,隻能此刻拚命咯。大師兄怎麼找到這裡來,難道是有你要的東西,還是專意來看我的呢。”
“當然是為你而來”
白儘歡微微一笑,說
“我是來和你道彆的。”
葉迷津:……
葉迷津隻是停了一瞬,隨後神色恢複如常,又忍不住為其突然而來,突然離開的行為評價道
“大師兄還真是來去隨意,無蹤無影,讓人完全無法找到,隻能被動的等候您心血來潮的造訪。”
白儘歡道
“想找到我,不是很簡單的事情麼,伸手來。”
葉迷津依言朝他伸出手去,隻是覺得這樣的言行似曾相識,隨後腦海裡湧現了一些不是很好的回憶,他懷疑的看向對方
“大師兄不會又要拿劍來戳我的手心吧。”
白儘歡哈哈一笑,隻是伸出手在他的手腕上留下術法,那是如同其餘幾人一樣的聯係陣法,雖然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真的用過這道陣法來尋求自己的幫助——
想到這裡,白儘歡沒來由的生出一種莫名的挫敗感,是覺得果然崽子太獨立自強也不好,絲毫不想著尋求外掛幫忙,這讓他這所謂的大師兄完全沒存在感啊。
再來,總覺得葉迷津也不會真的在遇到困難的時候尋求幫助,需要坑人的時候說不定會想起來利用一下……雖然如此,但誰讓他是公平公正的大師兄呢,彆人有的,自然葉迷津也要有。
畫完之後,白儘歡同樣囑托道
“如果你遇到困難,便可以啟動這道陣法,師兄我也不是不能特意趕來看你的笑話——咳,過來助你一臂之力的。”
葉迷津:……真實的心情就沒有必要說出來了吧。
葉迷津看著手腕上已然消散無蹤的術法,想了一想,倒是直白的說
“需要師兄幫助的時候麼?那應該是我對人間界沒有什麼興趣,嗯,或者無處可去,想要進入碧虛玄宮了。”
白儘歡:……
某種方麵來說,倒是對自己的認知頗為清晰。
白儘歡笑道
“那麼,不如做個約定好了,倘若你啟動陣法,就算是你想要進入碧虛玄宮的時候,屆時,我會引你直接回去,如何?”
葉迷津:……
葉迷津看了看已經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跡的手腕,慢慢道
“師兄,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挖了一個陷阱給我跳?”
這道陣法,與其說是一個謀求幫助的方式,倒不如講是一個認輸的標誌了。
“怎麼會呢。”
白儘歡當然不可能承認自己有這種想法,他隻是意味深長的說
“你會明白我一番苦心的。”
苦心沒看出來,惡趣味倒是一覽無餘了,但誰讓你是大師兄,說什麼都對。
葉迷津收回手腕,藏於垂下的衣袖之中,說
“希望那一天不會太早來到。”
又道
“大師兄自然決意離開,請恕我不便遠送了。”
白儘歡擺了擺手,是並不在意這個,隻是離開之前,他看了看這空間遼闊而藏品甚多的樓閣,又多說了一句
“容我提醒你一句,按照於院長的教程,一來一回,似乎用不了多長時間,你進入此間,也待不了多久。”
葉迷津卻並不為此擔心
“院長不會那麼快回來的,他沒那麼容易接到那位明小公子,或許,完全接不到。”
這正是他讓韓師兄送信的原因,風影酒坊是為那蛇鼠置辦的安身之所,他需要這二人幫他做一件事情——三日之後,將另外一封書信交付給於化嶺於院長,請他再輾轉另外的地方去追明濟心。
白儘歡啞然失笑
“這麼肯定麼,就算是進入太玄宗的道路不是唯一,但按於院長的經驗,應該也猜的出來從霖州到太玄宗,最大可能會經由哪條道路。”
“並非是這樣的原因,院長接不到,是因為那位明公子不會來太玄宗——如果沒見大師兄,也許我還沒這麼肯定,但見到大師兄,我卻十分肯定。”
葉迷津抬起頭,提前說出了對方可能會問出口的問題,且自行說出自己的推論
“這位明小公子,應該也是大師兄的目標之一吧,既然如此,大師兄應該和這位明小公子是從同一個地方出發,卻沒選擇和這位明小公子一道前來太玄宗,那最大原因,是他來不了太玄宗,對嗎?”
白儘歡:……
白儘歡抬頭看向他,隻見 葉迷津原本有些困頓迷蒙的雙目,此刻卻熠熠生輝,分外清明,直直的的看著白儘歡,教白儘歡恍惚覺得……他其實是想要看透自己。
似有冷風起,不覺身心動。
山林野道間,有客棧立於其中,算不上是多麼規整舒適的地方,甚至很有些破舊簡略,但隻是為了歇腳果腹,或者應付一晚上的睡眠,也足夠了。
夜來風大,將客棧外的迎客的旗幟吹的全卷在木杆上,趁著空閒時間,小二便搬了一個凳子出去,踏在凳子上,一手扶著木柱,一手舉起一隻竹竿,專心的去撥弄旗幟,直到旗幟完全展開,隨風飄蕩,店小二才很滿足的從凳子上跳下去。
他正要拿著凳子竹竿回去客棧內,一回頭就對上三雙直愣愣注視過來的眼睛,叫他嚇得打了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心脈怦怦直跳,沒好氣的說
“哪裡跑來的……三位客人,怎麼連個走路的聲音都沒有。”
第145章 投宿客棧
眼前是三個看起來十幾歲的少年人, 最大的應該也不過十五六歲,具是一身灰黑的簡樸裝扮,頭發也隻是簡單的挽紮, 看起來好像是平平無奇。
不過, 店小二也是見慣了各種客人, 他們這客棧一年到頭迎來送往的客人,數量沒有城鎮裡的多, 但種類卻絕對遠遠比其豐富,畢竟這裡進來的大都是江湖人, 一言不合就打打殺殺,稍不注意就會得罪什麼名門世家,所以要在這裡做好店小二的工作, 客房飯菜那都是次要,重要的是眼神要好。
而他的眼睛就很好,譬如眼下,他第一眼看這三個突然冒出來的少年人,還以為是哪裡冒出來惡作劇的乞丐。
第二眼,便覺得應該不是乞丐, 乞丐沒他們這樣乾淨整潔,且相貌也絕沒這麼好看的,雖然他們三個臉上也有些許的灰塵, 但卻也能辨認出些許姣好的容顏。
再看第三眼, 就感覺到這三個人非富即貴, 怕不是哪家跑出來體驗江湖人生的公子小姐,這也不奇怪, 每年客棧總會來上一兩個離家出走闖蕩江湖的公子小姐,而其中大部分, 也都是這樣十分狼狽的樣子。
畢竟江湖哪裡是那麼好闖蕩的呢。
而如果這三個少年人也是如此,那當然是千萬不能得罪,甚至若能說服這三個人多留幾天,然後套個話請他們家裡人來接,說不定還能得到許多的賞錢。
所以這小二惱怒的話說了一半,就立刻轉變了話頭,腦子裡轉了幾轉,就很是熱情的迎接過去,又點頭哈腰的進行詢問
“三位這裡準備打尖還是住店啊?這麼晚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可是要住上一晚?”
站在最前麵的少年便點點頭,開口道
“住店,一晚。”
店小二哎了一聲,隨後就十分熱情的將他們迎接了進去,一邊又主動詢問有什麼需求,要吃什麼飯菜,當真是周到至極了。
除卻最開始說話的那個少年一臉沉靜,並不怎麼和他搭話外,他身側一坐一右的兩個少年人倒是十分歡快的接話,又問這裡有什麼好吃的,顯然也是自來熟。
這三人不是旁人,便是明濟心,沈循策與薛寄月三人,一路輾轉至此,終於是快到天關城,入了天關城,其實就可以放下一半心了,天關到底也是一方大城,這些追兵算不上是十分強悍的存在,應該不敢在城內動手。
隻是天色漸黑,距離天關城還有一段路程,雖然不遠,但想要在入夜之前,甚至天明前入城,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又看到這路邊有客棧,便商議來這裡暫住一晚,明日繼續前行。
畢竟,他們也是真的走不動路了。
外表破敗的客棧,客棧內的一應設施也如想象之中一樣簡略,一絲一毫多餘的裝飾也沒有,桌椅板凳甚至都算不上十分的完好,客人也隻有角落裡的兩三桌,雖然也大肆說笑,但卻更顯得這客棧冷清了。
而店小二顯然也身兼數職,直接跑到了櫃台後麵準備開始為他們登記。
“三位小客官,是準備要幾間房啊?”
明濟心不動聲色的略過這客棧一遍,最後神色落在眼前的櫃台上,開口回答
“一間。”
“一間?!”
店小二以為自己聽錯了,且不說三個人要一間房很是擁擠,看他們中間還有一個少女,竟然也擠在一個屋子裡睡麼,這也不怪店小二不確定,畢竟向來若是男女同道而行,總是會分開居住,是為避嫌。
但也不一定……這三個人如果是親兄妹,住一間也很正常,雖然他們看起來長得完全不一樣,不過,世上長得不一樣的兄弟姐妹,也是很多。
但顯然眼前這個三個人不是。
這店小二的疑問還沒發出,這人身邊的另外一名少年就已經開口不滿的抗議
“一間房,那就是說我還睡地板嗎?好難受的。”
沈循策是真的受不了。
他哪裡吃過苦呢,就算是以前那些以為痛苦至極的抄書背誦,和這些逃難一樣的日子對比起來,簡直是一種享受了,而以前全都忍耐下來,怎麼都快到目的地了,還要這樣緊張兮兮的呢,他不可否認,能活到現在,全靠明濟心一次次對危險的感知提前跑路,但有的時候,是不是也過於謹慎了呢。
“也沒人不讓你睡床啊。”
另外一邊,薛寄月雖然也覺得,但聽到沈循策抱怨,她就不想附和,做出輕鬆愉快的表情,和他唱反調
“說好的輪流睡床,是你自己不想睡,怪誰哦,再說我們現在是在外流浪,錢都快花完了,哪裡有多餘的錢讓你享受。”
說完,又很是真情實感的感慨道
“真是養尊處優關了,不管錢不知行路難啊。”
“你還真敢說——”
沈循策聽見薛寄月的話,倒吸一口冷氣,立刻指責道
“我睡床,你如果也一道睡,你一晚上能掐我五六次,胳膊都被你掐的青紫一片,你如果睡地板,也能踹七八次床腳,晃得我頭暈,我是睡覺,還是受刑?”
“我好夢裡亂動,你不服不要睡咯。”
薛寄月哼了一聲,對此很不以為然
“你不也講鬼故事嚇我嗎?我這叫禮尚往來。”
沈循策怒氣衝衝的看著她,最終決定大人有大量,不和她一般見識,徑直去勸說明濟心,試圖在那小二沒記賬前,做最後的努力
“哥哥哎,咱們不是都快到天關城了,就不能享受一下,三間房好好地睡一覺嗎?”
櫃台後的小二,聽著他們互不相容的鬥嘴,也是忍笑忍的很是辛苦,這會兒也連忙開口說
“正是,正是,天關城不遠,你們明天若天不亮就出發,吃飽喝足,一路疾跑不停,晚上關城門前應當是可以進去的,就算趕不上,城門有值夜的士兵,都是很好說話的,你們呢,哭上幾聲賣賣慘,又不是什麼可疑的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你們過去了。”
店小二是連他們怎麼進去城門都說的清清楚楚,實在是再熱情不過了。
然而明濟心實在是意誌堅定,即使麵對三個人的祈求,還是不為所動——薛寄月固然是非要和沈循策鬥嘴,但是她內心顯然也很是想要能睡得好一些。
就算現在還是炎夏,睡地板也不舒服啊。
但明濟心仍是道
“一間足夠了,既然明天就能到,那再忍受一天也沒差,而且我們也沒什麼錢了。”
說著明濟心便上下摸了一遍,才摸出來些許碎銀混著銅板,還有草屑,果然是把所有的錢都摸了出來,一間房當然是有餘,但若再加一兩間,再加上吃食熱水什麼的,卻不是很夠了。
“這些夠兩件屋子住嗎?還有今晚和明早的飯食。”
店小二便隻是嘿嘿一笑,說
“您若是覺得一間房夠,其實也不是不行……看你們也怪可憐,免費送你們鋪地的席子和兩張毯子吧,現在晚上也挺熱的,毯子足夠了。”
雖然這三個人應該不是什麼尋常人家的孩子,但現在沒錢就是沒錢,也不能給他們免費再多一間屋子,不過現在沒什麼人投宿,借個席子薄毯子也還是可以的,他們將來能夠感恩還禮那當然最好,要是不記得這麼一點恩惠,也是人之常情,就當好心打水漂了。
“那就多謝大哥了,我們便先上去,還請先幫我們準備一些水來喝吧,若有什麼現成的吃食,也請送屋子裡來。”
明濟心朝他感激一笑,便拿著鑰匙準備上樓去找屋子,轉過身的時候,又看向沈循策,說
“你如果願意留下來當店小二抵押房錢,我沒意見,不過,你得試試看人家要不要你,能不能看上你呢。”
“什麼叫看不上我,我可是——”
沈循策的話說了一半,立刻便打住,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道
“我可是一表人才,做個店小二還不是搶著要——啊不是,我才不留在這裡做店小二呢,你們兩個等等我啊。”
眼看兩個人已經快走到二樓,沈循策連忙追著跑了上去,店小二是再忍不住,等他們的身影消失二樓,便笑了出來。
是說,還真是兩個活寶,也真是夠中間這個少年頭疼的,也不知道他們從哪裡來,要去天關城做什麼。
但這些和他一個店小二也沒什麼關係,所以,他也隻是想想,便接著記賬,又去幫他們弄水和吃食,大堂內的客人也要結賬,又要住宿,總是忙的腳不沾地,也沒空去想著三個人了。
自然,這三個少年人除卻開門讓人送了打地鋪的東西,再來水與吃食,之後便再沒開過門需求什麼東西,大概也是走的勞累,倒頭就睡了。
夜深人靜,無星無月,是暗中潛行的好時機。
客棧內漆黑一片,寂靜無聲,仔細去看,才能發現有幾條身影在客棧內穿梭,最後停在白日那三位少年人居住的房間屋外,靜聽了片刻,便揭開一層糊上去的門紗,朝內吹去迷煙。
等待時機差不多時,也沒聽見裡麵發生什麼聲響,大概是已經被迷暈過去之後,才悄悄地彆開了門鎖,推開屋門進去其中,然而點燃了一點燭火,試圖確認三個人位置時,卻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點燈!”
領頭的人厲聲一喝,身後幾人便立刻分散四周,尋了蠟燭燈火點燃。
漆黑房屋被光輝一點點照亮,及至屋內燈火大盛,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空空如也,沒有半具人影。
第146章 林中奔跑
是故布疑雲, 其實還藏在屋子裡,還是真的已經逃跑了?
領頭之人揮了揮手,其餘人便立刻在屋子裡各處搜尋一通, 並沒有找到一個人影。
再去握杯摸被, 無一不是冰涼一片, 彰顯屋子裡的人早就已經不在,而虛掩的窗戶, 在風中微微晃動,似乎在嘲諷他們今日的各種偽裝與計劃。
領頭人走到了窗邊, 將其推開朝下看,也是了無人跡,顯然是已經走遠。
虧他們還怕打草驚蛇, 特意選在深夜行動,這三個小鬼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早溜了。
他猛地一拍窗沿,氣憤道
“這也能讓他們跑掉,當真是狡詐至極!”
他心跳如擂鼓,一半是大費周章結果卻撲空的氣惱,一半卻是完全的不解
他自認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這三個小崽子是怎麼看出來他們的目的,還是說,這三個人單純謹慎過頭, 不敢在野店留宿?
山林之中, 並無明月照路, 三人隻憑借著明濟心手中的一顆光輝朦朧的夜明珠來照亮道路,急急往回奔走。
“大堂一共三桌人, 其中高聲談話的一桌,聲音虛誇, 且言語飄散,顯然談話是為了掩飾真正的目的,而另外兩桌雖然不過低聲交談或者沉默不語,但在我們進來的時候,他們的視線也看了我們,在我打量客棧布局時,他們是有意躲避了我的視線,且其中有兩三人伸手放在了武器上,隻是被製止了,這卻更為可疑,怕是早就已經等著我們自投羅網,隻是不能立刻打草驚蛇,所以極大可能會等到夜深人靜,我們睡下,或者放鬆警惕的時候動手。”
明濟心的聲音隨著疾走的步伐而忽高忽低,卻也清晰可見。
“無論他們是萬靈軍追兵做出的偽裝,或者是來自江湖門派的盯梢,我們都不該繼續在那客棧內待下去了。”
那些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已經坐在客棧裡的人,都是坐在角落裡,也沒什麼引人注意的言行動作,誰能去注意他們的存在呢。
至少沈循策是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他渾身無力,幾乎是拖著身體跟在明濟心身後,揉了揉並不是十分飽腹的肚子,還是忍不住小聲說
“就算是這樣……等他們真正行動再走也不遲吧,而且……我們不是要去太玄宗,那應該往天關城的方向去,但是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是帶著往回走,濟心啊,你是不是走錯路了?”
怎麼可能會走錯路,明濟心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記路而已,算不了什麼。
明濟心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你可以選擇現在再回去啊,我不阻攔,順便看看那屋子裡是不是已經出現其他人了。”
沈循策:……
說歸說,回去是不肯回去的。
見他沉默不說話,明濟心又接著說
“至於為什麼不去天關城的方向,是因為我們不去太玄宗了,”
“不去了?!”
沈循策太過驚訝,直接停下了腳步,不可置信的看向明濟心,還以為自己是因為連日奔波出現幻聽。
但明濟心卻打破了他這種幻想
“是,我們現在需要沿原路折道而返,回去渺洲,走另外一條水路去其他地方。”
他說的快速且熟練,顯然是早就想好的路線計劃,然而沈循策卻並沒有感覺安心,他第一反應是覺得荒謬可笑。
他們一路坎坷,東躲西藏,吃儘苦頭終於到了這裡,甚至都已經看到天關城的城牆,隻需要再走一天而已,最多兩天,就能進入天關城,到太玄宗的地盤,可以鬆一口氣,暫且放心了。
他甚至已經開始想象到了太玄宗之後的美好日子,讓好好吃一頓飯,然後洗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最後美美睡上一天一夜,誰也不要叫醒他。
結果明濟心竟然說不去就不去了。
煩躁,惱怒,絕望,與無力……無數情緒齊齊湧上心頭,讓沈循策帶著些許不悅與抵觸的話脫口而出
“難道我們就隻是到此一遊嗎,明濟心,你不是逗我玩的吧?!”
明濟心停下前行的腳步,回頭看向沈循策,微弱的燈火之下,彼此都看不清隱藏夜幕下的麵容神色,但卻可以想象對方知道這個消息的崩潰程度。
然而,明濟心卻沒有為此有半分遲疑,聲音一如往常一樣平淡
“用這種事情逗你玩,你覺得是你能笑出聲來,還是能讓我感到愉悅?”
沈循策:……
都這種時候,還要這樣冷嘲熱諷麼?難道他連一句抱怨的話也不能說麼,沈循策咬了咬牙,雖然並不想出口來反駁質疑明濟心——他當然知曉沒明濟心,自己不可能還好端端的或者,但他也沒辦法完全平息自己內心如洶湧波濤一樣泛起的抗拒,便隻好保持不動的沉默。
二人原地僵持,薛寄月也隻好跟著停下腳步,神色在他們身上來回轉換,一時覺得心急如焚。
是說,一定要半夜三更在這深山野林立起爭執麼?她多看了一會兒陷入沉默的沈循策,總有不好的預感,是真怕他這個時候置氣跑走。
若沈循策因此而被抓到,那才叫這連日來的折騰毀於一旦。
隻是薛寄月這次卻也沒有選擇立刻出聲對沈循策進行嘲諷,沈循策對就這麼離開此地的事情接受無能,她又何嘗不是難以理解呢。
薛寄月踢了踢腳下的泥土,猶豫片刻,才小聲試探的說
“其實……表哥,你不要生氣,我也……,前麵就是天關城,馬上就能到太玄宗了,我們真要離開嗎?而且你不是要送東西去太玄宗,就這麼離開,那豈不是完不成這件事情了。”
明濟心看著眼前站在原地的二人,知曉他們心中已經生出抗拒,良久之後,才說道
“能在我們之前就已經進入客棧,極大可能是萬靈承天會內有人查出了希夷觀觀主與太玄宗的聯係,甚至已經猜出來我們的目的是要去太玄宗,才能提前設伏,若客棧內的那些人是萬靈軍偽裝還算好,如果是江湖人士——那就是說萬靈承天會也早已經滲入到了江湖之中,這樣情況下,天關城內必然更加危機四伏,再去太玄宗,就太過危險了,說不定我們連城門都到不了,至於送劍之事——”
明濟心沉默一瞬,便呼出一口濁氣,而後堅定的說道
“日後有機會再說吧,本來去太玄宗……也隻是想借著送劍的機會,看能不能尋人幫忙,現在看來,我們能活著到太玄宗都是一個問題,既是如此……不去也罷。”
但另外兩人顯然並沒有他這樣果斷放棄的心情,忍不住來做最後的掙紮
“但也……有那麼十分之一的可能,對方也許就隻是普通的過客呢,客棧內來人看一眼,也很正常啊,會不會,表哥你太緊張謹慎,看走眼,也不是不可能啊,我們出來的時候,也沒有察覺什麼地方不對嘛。”
“你們確定要用自己的性命,去賭十分之一虛驚一場的可能嗎?”
明濟心聽他們一句接著一句的質疑,卻忍不住想笑,且有閒暇分心來想,真是難得,這兩個人竟然也會有同仇敵愾的時候。
隻是沒想到同仇敵愾的對象先是自己。
明濟心感到頭暈眼倦,好像也沒什麼再繼續奔走的力氣了,恍惚之間,他竟然也覺得,也許他們是對的,自己從來不是喜歡冒險的人,儘管如今時刻都在逼命的路途之上,他仍儘量去謀求最為周全的方式前行。
但也許真的是自己太過謹慎了,不願意去賭任何危險遠遠大過機遇的可能,所以,也許無形之中,確實錯過許多更好的逃生機會。
明濟心低聲道
“真這麼想按原計劃走的話,那就如你們所願,回去看看好了。”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冷淡而冰涼,帶著絲絲縷縷的寒意,那並非是滿足他們的期望,而是對他們失望之後的不管不顧。
薛寄月聽出來他再不敢說話,悄悄看了看明濟心,立刻改口說
“那還是不要了,我們回去吧,表哥聽你的。”
這樣說著,薛寄月卻又不由自主的朝著天關城的方向望去。
話雖然是這麼說,心中總還是不舍,從他們現在的位置看去,隱約能夠看到模糊的光影,那應該是懸掛城牆上的燈火,再往遠處看,是與天際相連的連綿山川,在黑夜之中也隻是起伏不斷,深淺不一的黑色輪廓而已那應該就是太玄所在的地方了。
那似乎已經是近在咫尺的距離了,但卻要他們選擇頭也不回離開。
怎麼可能完全沒任何的不舍呢……
等等——剛才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眼前晃了一下。
薛寄月驀然瞪眼,死死盯著黑暗中的一角,一時渾身僵硬,咬緊了牙齒才沒尖叫出來,而是小聲急促的說
“表哥,林子裡好像有人追過來了!”
她這樣一說,讓另外兩個人也頓生警覺,明濟心立刻神誌回籠,隻是抬頭看了一眼,再沒更多廢話,甚至並沒有確認真的有人追來,就低聲道
“走!”
隨後,便好不拖延的轉身離去,又蒙住夜明珠,唯有一點淡淡光輝,能讓與薛寄月二人勉強看清自己所在方位,沈循策與薛寄月二人對視一眼,自然也不再多說什麼,跟著便往來路跑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隨著他們的奔走,真是有人也跟過來一樣,就連這片林子也好像活了過來,發出各種細微不斷地聲音。‘
薛寄月氣息依然不穩,隻努力去盯著眼前那一點朦朧的光暈看去,又緊張而小聲的問
“表哥,怎麼辦,真的是追殺我們的人嗎,他們是不是快追過來了,我們要不要反擊啊?”
第147章 重返原路
明濟心努力在黑夜中分辨方位, 又放出一線靈氣,那靈氣如一道霧氣綿延而出,時隱時現, 片刻之後, 明濟心便眼前一亮, 堅定地看向靈氣延展的方位,說道
“找到了——我留了陣法在林子裡, 不必怕,跟緊我。”
而隨著他的話音落下, 便好像聽到一陣風動枝搖,幾隻鳥雀振翅而飛,那好像追逐而來的人已經近在咫尺, 三人再不敢耽擱時間,以最快的速度朝前疾馳,眼看前方散發若隱若現的陣法光輝,甚至也來不及隱藏身影,便朝著那陣法飛奔而去。
幾乎在他們踩入其中,明濟心運轉陣法的同時, 一道身影已經撲了過來,刀劍從空中劈下,帶著十足的殺氣。
薛寄月與不約而同側身閉眼, 伸出胳膊擋在眼前, 那是下意識的舉止。
明濟心卻躲無可躲, 於是索性仰頭看去,與躍入空中的人影直麵相對, 看到的是不加掩飾的得意與凶狠。
終於還是追上來了,一刀劈下, 必死無疑!
然而一陣光輝閃爍之後,並沒有預想之中的疼痛。
這是……得救了?!
看到眼前的環境已經截然一遍,明濟心鬆了一口氣,隨後身形晃了晃,朝旁邊走了兩步,扶牆緩緩平息。
薛寄月與沈循策睜開眼睛,四下環顧,似乎是一條偏僻的小巷,而且總覺得這個地方有些熟悉。
拿出夜明珠照亮這小巷的時候,才發現這是他們曾經到過的地方。
那是渺洲城下屬的一座小鎮,也是他們往天關城去之前所到達的最後一個城鎮,他們通過陣法回來了。
這對於薛,沈二人來講,卻已經習以為常了。
明濟心每次往下一個地方去,都會先在上一個地點頗為隱蔽的地方留下一道可供傳送的陣法,以備不時之需。
這也不怪明濟心謹慎過頭,他們都是第一次出來,就算是背熟地圖,但其中風土人情,卻和書籍記載相差太遠,薛寄月倒是每年去的地方多,但是她都是跟著父親一塊去的,且去的無一不是大城名地,哪裡如現在這般哪裡人少往哪跑呢。
因此每去一個地方,都是懷著試探之心,況且追兵不斷,他們在陌生的環境之中逃竄,不能不留後路,事實上,也多虧這些陣法,才能讓他們與追兵迂回這麼多的時日。
但連日修為消耗,讓明濟心卻不能再往更遠的地方外施展陣法了,至少短時間內,他沒辦法有足夠的靈氣去開啟陣法了。
雖然沈循策與薛寄月二人自己也有修為靈氣,也許不能用來對敵,但自保跟上明濟心的步伐總是可以,隻是許多時候危機來的迅疾,他們兩個並不能及時采取行動,明濟心又來不及解釋,總是先帶著他們離開,就如今夜這般,是以,他的靈氣總是消耗更甚。
但現在卻並不是休息的時候,稍微感覺氣息平穩之後,明濟心便已經站了起來,看了看方位,便帶著兩人在寂靜無人的巷子裡穿梭,是往不遠處的山上走去,邊走邊說道
“還記得這片林子裡那座侍奉山神的破廟嗎,先去那裡對付一晚上,而且,裡麵還有一些貢品……此刻非常之機,你們若饑渴,也可借一借神明慈悲,稍作修整之後,天一亮我們就從另外一個方向下山,直接去渡口,走水路離開。”
兩人氣喘籲籲的跟在身後,薛寄月糾結許久,才小聲的說
“表哥,剛才——我好像看到有人出手救我們……我不是說不該開陣的意思,是真的看到了。”
似乎是怕明濟心以為自己在埋怨他,薛寄月又戳了戳一旁的沈循策,試圖來找個佐證
“沈循策,你有看到嗎?”
沈循策還有些呆滯,聞言下意識就說
“你不會是說,那個人拿刀砍我們,是為了救我們吧?那這救人的方式還真是驚悚。”
薛寄月氣不打一處來
“你這雙眼睛到底是怎麼長得啊,我是說最後,最後好像有個黑影擋住了,可惜我們傳過來的太快,沒有看清——哎呀,那麼大一個影子你都看不到,我看你這雙眼睛不如扔掉算了。”
沈循策也是覺得無緣無故被罵很是委屈,他是真的什麼也看到啊
“天本來就黑,況且那麼短時間,我能看到什麼,你說有,那就有好了。”
“你——!”
“我看到了。”
在他們兩個又開始爭吵時,明濟心的聲音淡淡響起,打斷了這二人的談話。
在陣法啟動的瞬間,他看到有一道身影擋在了他們的麵前,但那又如何呢。
明濟心看到那道擋來的身影,也冒出要不要中斷傳送的想法,自己也許真的可以等一等,賭一賭那道身影是不是來救她們的,但——這種想法也隻存在一瞬而已,就被明濟心從腦海中抹去了。
他賭不起,與其將未來壓在一個練連麵容都看不清的陌生人身上,他寧願多費一番周折,至少一切仍掌握在他的手中。
而他也不打算為這個來路不明的人浪費時間。
所以在薛寄月開口說話之前,明濟心便打斷了她的妄想。
“也許他真是好心幫助我們的,但我們已經不能回頭,選擇了不去太玄宗,那就繼續前行,去我們原本真正要去的目的地吧。”
啊?
薛寄月與沈循策麵麵相覷,又齊齊看向前麵堅定往前走的明濟心,也隻好跟著往山上跑去。
——————
這是一條不能停滯不前的路。
隨著身後弟子們亮起火把,將眼前一切映照起來,石一願握刀站在原地,看著眼前阻攔他的男人,心中不由自主回想起來一些往事。
他出身狂沙門,但狂沙門卻一點也不狂,隻是名不見經傳的小門小派,如他們這樣的門派放眼天下,不計其數,門內既沒有出過什麼大能尊者,也沒有什麼名貴秘籍,可供修行的靈氣也無比匱乏。
大多數弟子不過隻求一個混吃等喝,但也有像他這樣有些修行天賦的人,當然不肯入了修行道卻還和普通人沒兩樣,可是在修行路上也困難重重。
在修行進入停滯,且明確知曉自己這世人不可能再進一步時,心中不是沒有憤懣。
既恨自己不能進入名門世家得以無拘無束的修行,又恨這些大門大派,占據無數靈氣充沛之地,卻絲毫靈氣也不肯分享出來。
所謂大能尊者,自己未嘗不能有如此成就,至於名貴秘籍,自己也不是不能領悟,唯有靈氣匱乏之事,卻是無力回天,靈氣沒有就是沒有,任憑你再多努力修行,也無濟於事。
分明自己的實力能夠更近一層樓,卻受困沒有足夠支撐修行的靈氣,誰能不怨,誰能不恨!
而就在這樣的時候,一個人笑意盈盈的找到了他,是說,要給予他足夠修行的靈氣,包括他的師門在內,若有需要,自有源源不斷的靈氣可贈與之。
一枚竹簡,隻需要輕輕一碰,就能夠感受到其中蘊含的蓬勃靈氣,那是他過往從未見過的純粹磅礴的靈氣,就這樣歸他了,他握著那枚竹簡,還有些頭腦發蒙。
然後便欣喜若狂,隻是激動,又難免生出擔憂疑慮……
世上豈有這樣無緣無故送到手上的助力呢,難道是要他去殺人放火代行惡道,還是想要要介入門派,可是他們這樣的門派有什麼好介入的呢……
詢問的時候,對方卻隻是輕輕搖頭,笑道
“無緣無故的,做什麼要你殺人放火,汝等門內之事,靈公也無意參與,今日某奉靈公之令前來尋找閣下相贈靈簡,不過是因為靈公見諸位今日困境,而心生共鳴,想要施以援手而已。”
他疑惑問
“靈公,是誰?”
“萬靈承天會之主,現在你也許不知道這個名字,但將來,這個名字一定會名震天下。”
對方含著笑意,那是全然的自信。
“靈公起於微末,深受那些霸占靈氣充沛之地的龍王部與名門世家所害,靈氣乃天地共生,萬物共享,為何他們能用,吾等就不能,隻能坐地等死呢,難道就因為身份低微,命該如此麼,可惜靈公並不信命,而天道想來也是如此,所以給予了靈公無上機緣,要他來為諸位一樣低微之人開道,是以派吾等奔走各方施加援助,而萬靈共生,皆是盟友,何談歸順與否呢,靈公隻希望——”
對方拉長了語調,在自己期待的目光之中,說
“將來有朝一日,靈公有需要諸位的地方,能夠助力一分,已然是萬分感激了,在那之前,還請安心修行吧,也不必提起您與萬靈承天會的關係。”
說完之後,對方便離開了,除卻派人前來交換竹簡,竟然真的從未要求自己做過什麼事情,而每次前來,也會述說一番萬靈承天會之事,那是天下微弱生靈凝聚而成的勢力,自己一點點見證它從無到有,由小及大,縱然並沒有強行來邀請其加入萬靈承天會,然而內心卻已經默認自己為其中一員,尤其靈公成功帶領萬靈承天會的諸位盟友占據霖州,自己更加期盼著有被用到的一日,可還恩情,也可為其奉獻自己的力量。
終於,他等到了這個可以報恩的機會。
天關城外,攔下三個少年人,其中兩個,必須活口,另外一個,死生不計。
他接到這項任務,心中尚有不以為然,以為對方是看輕自己,隻是追殺三個少年人,且是逃竄許久精疲力儘,又有什麼困難的呢。
但就是這樣一項簡單的任務,他卻失敗了。
第148章 隻差一步
石一願起先並沒有把這三個人放在眼中, 但那扇飄蕩的窗戶卻是嘲笑他的輕視。
他看著空蕩蕩的房間,才終於正視這三個少年人,也大概明白為何來信之中讓他務必重視起來, 好在對方也跑的不遠, 他廢了一點時間, 也找到了對方的蹤跡。
隻是卻又失敗,在他自信能夠一刀砍掉那少年頭顱的時候, 卻被一劍攔下,巨大的刀劍相擊之聲衝刺耳畔, 而靈氣對撞反震而來的力氣也讓他手腕發麻,不得不揚手一揮,後退幾步方才停下。
一擊不中, 再無機會。
眼睜睜看著那三個人消失眼前,他想要追去,一道人影擋在眼前,一道聲音含笑而至
“這位道友,何故深更半夜,追殺幾位小友呢?”
石一願滿腔怒火, 讓人燃起火把,看清擋路之人的容貌,也認出來他的身份, 冷聲道
“原來是太玄宗的於前輩, 不知前輩又是深更半夜, 何故來此?”
這正是同樣找尋到了那個酒館,聽小二說了一番今日來客, 察覺不對,於是跟著趕來的於化嶺, 聞言也隻是一笑,說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好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石一願怒極反笑,他本就對這些大門大派懷有怨恨,此刻又被壞了好事,立刻氣上心頭,對他拔刀便砍,他帶來的弟子也一擁而上,讓於化嶺一時困於其中,但也隻是有些困擾,對他而言,也沒什麼性命威脅,因此隻是格擋而已。
但正是這樣輕視的舉止,卻讓石一願更為惱火,非殺死此人不能泄恨。
那領頭之人突然之間卻靈氣暴漲,殺機無限,其餘人也隨之攻擊更深,於化嶺再不能迂回躲避,於是出手反擊,他既然認真起來,以太玄宗一院之長的修為,任憑對方再怎樣竭儘全力,卻也無從攻破,最終倒在了於化嶺的劍下。
“不過是……”
石一願趴在地上,他抬起頭充滿幽怨憤恨的看向仍遊刃有餘的於化嶺,本是想說,不過是仗著有太玄宗的靈氣供奉而已,如果自己也能有這種機會以供修行今日死的必然是你!
但再也沒有說完這句話的機會了。
石一願既死,其餘人便不敢再上前了,各自眼神交換一番,連忙四下逃竄離開。
於化嶺並沒有追殺他們的打算,他隻是看著眼前的屍首,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的記憶裡,從未見過此人,為何此人對自己卻有如此大的憎恨呢。
於化嶺檢查了一番對方的屍首,從他的身上發現了一道寫著“狂沙”的令牌,那應該是他的門派,還有一封枯黃的竹簡,與一封拆開的信件。
天關城似乎是有一個叫做狂沙門的小門派,但與太玄宗也沒什麼乾係,他此前也與這個門派並無牽連,從此找不到對方如此憎恨自己的緣故。
那枚竹簡上有靈氣殘留,應該是一個存儲靈氣的物品,隻是上麵刻畫繁複紋路,卻不隻是何出處。
至於那封信件麼——
於化嶺思索片刻,才拆開一角,本打算若是私人信件,自然不再觀看,但他隻看了一句話,便立刻將信完全展開了。
【石友請閱
靈公率領諸位盟友成功占據霖州,特與君同享歡喜之情,此此突襲急功,可稱完美大勝,然卻有一事懸心,碧龍部及其附庸皆已受了天譴,唯有碧龍部世子沈循策與其侍奉明濟心,並薛氏姑娘卻一道逃竄而出,吾一番謀算,此三人不日要入天關城,去往太玄宗,恰逢君居天關,萬請攔截此三人,必要時可殺明濟心,此子死,另二人便如囊中之物,可輕易取得矣
江某敬呈】
“萬靈承天會……竟然已經滲透入天關城內的門派了麼。”
於化嶺將此信來回看了幾遍,心中不是沒有震驚,但隨後又覺得此事不算意外,萬靈承天會能積攢如此大的勢力,若說沒有這些江湖門派的幫助,卻也不太可能,隻是,隱蔽的也太過深遠了。
在他沉思的時候,又有一道聲音小聲地傳來
“您……您可是太玄宗於前輩?”
於化嶺聞言,扭頭看去,彈出一道靈火映照四周,就見不遠處的一株樹下,探出一個削瘦臉來,臉上還帶著戒備與試探,仿佛是一有不對便要立刻逃走。
於化嶺卻並沒有見過他,看著一身穿戴也並非是所謂狂沙門的弟子。
“你是何人?”
那人便討好的嘿嘿一笑,從樹後跳了出來,三兩步竄到了於化嶺麵前三四步遠的地方,彎腰朝他作揖,甚是恭敬的說
“小的是城裡風影酒館的小二,叫灰捕風,額,過來找您,是,是葉迷津葉小哥托我來給您送封信。”
這樣說著,灰捕風便拿出來一封信,雙手舉過頭頂,朝於化嶺遞了過去。
於化嶺看了看他手中高舉的信封,上麵的小舟封漆,確實是出自葉迷津沒錯,先前自己忙裡偷閒印章時,順道也為韓青萍與葉迷津二人各自刻了一個小章,分彆是一葉浮萍與一道小舟。
他認出來這印章,卻並沒有立刻接下這封信,而是垂眸看著這身形瘦小精乾之人,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他前來找尋碧龍部世子等人的事情並未告知任何人,而此次出行也不知道他們的目的計劃,隻能憑感覺到處尋找,如此也是折騰幾天才尋到這幾人的蹤跡,眼前這所謂風影酒館的小二,竟然能知曉自己的蹤跡,總不能是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後吧。
這樣想著,於化嶺的目光便有所冷凝了,大概是感受到了撲麵而來的灰捕風渾身瑟縮了一下,連忙說
“我,我,我也是問了好多人,才知道您往城外來了,就,就剛才才趕到客棧,然後看到您和一群人往山林裡跑,我就跟著過來了,前輩明鑒!小的真的隻是送信,沒有任何壞心思啊!”
於化嶺並不是很相信此人的說辭,縱然沒有說謊,也隱藏了一些信息,但他並沒心情追根究底,況且既然是受葉迷津所托,應該也可信任。
當然,最重要的事情是,此人修為實在微弱,甚至不如剛才那些狂沙門的弟子,對於化嶺而言,完全不足為據。
這樣想著,於化嶺手中一動,那封信便立刻飛出,落在自己的手心之上。
見他接過信件,灰捕風立刻鬆了一口氣,連忙就要轉身離開,他可不敢和這位前輩多待下去,如果被發現自己是偷了他弟子東西的盜賊……隻怕自己也要沒命!
“等等——”
但他還沒走出一步,於化嶺就已經叫住了他,說
“你回去要找葉迷津複命?”
灰捕風差點以為身份敗露下意識拔腿要跑,幸好聽到了後半句話,於是停下腳步,又轉過身來,一臉絕望卻又不得不賠笑的問
“是,請問前輩是有什麼吩咐嗎?”
於化嶺道
“你既然要見他,順便告訴他一件事情,嗯——”
於化嶺想了想,卻是取出一道薄玉,以靈氣在其上刻了幾行字,是說萬靈承天會已經與天關城內的門派有所勾結,隻怕其滲透隱藏的實力,要多加防備,隨後連帶身上攜帶的一枚小印,連同那道竹簡與那封信,一道裝入一隻錦囊內,拋給眼前之人,然後改口說
“不必特意告知葉迷津了,你既然要見他,想來要去太玄宗一趟,既如此,順道替我送一封信回去,你去了太玄宗,找到巡守弟子,就說是我的吩咐,把這錦囊交付給太玄宗大師兄張青陽參閱,這枚小印便當做信物,你一道送去,他們自然會相信你所言之語。”
“是,小的一定帶到!”
灰捕風一陣手忙腳亂,才用雙手將這兩樣物品接在雙手之中,然後連連點頭稱是,又小心翼翼的詢問問還有沒有其餘的事情,於化嶺道
“沒了,去吧。”
見再沒有任何的吩咐,灰捕風就已經立刻逃竄離開了,不過幾個起落,就再沒有蹤跡。
速度之快,讓於化嶺一時也是感到詫異,又覺得有些可笑。
是說,他有這麼嚇人嗎,至於如此驚恐的落荒而逃。
於化嶺有些失笑的搖搖頭,將信封拆開,裡麵果然是葉迷津飄逸的字體。
隻是所寫的內容嘛——卻讓於化嶺生出些許的疑慮。
於化嶺看著信中內容想了一會兒,才將其收起,又若有所思的返回到了那三個少年人離開的地方,自然早已經不見他們的蹤跡,原地隻剩下些許殘餘的靈氣。
“提前準備好的轉移陣法麼?還真是頗有準備。”
於化嶺也對這三個少年人刮目相看了,因此更堅定了要找到他們給予庇護的決心,他本來還在糾結是要繼續找著三個人,還是要先回去宗門一趟將今日所見傳信回去,那跟過來的人倒是幫了一個大忙。
既然不用親自回去一趟,於化嶺便隻專心去找這三個人了。
他抬眸望去,心中估算,這陣法最多傳送也不過百裡,那麼這三個人被傳送去的地方應該是——
他看向一個方向,估算一番,便追了過去。
渺洲城下的小鎮,有一條破敗的渡口,平日並沒有幾個人來,這一日天還沒亮,渡口旁邊的小屋就被人哐哐拍了一通。
船夫打了哈欠出來,滿臉怒容要看看到底是誰大早上的討打,結果出門就對上了三張可憐兮兮的臉龐。
三個灰頭土臉的少年人和他打過招呼,站在中間的少年就開口問
“大叔,能送我們過河,去赤鬆城嗎?”
第149章 功虧一簣
船夫心中仍有被吵醒的惱怒, 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是這樣三個一看便很可愛俊俏的少年,中間這個少年禮貌客氣, 另外兩個卻是笑容滿麵, 又可憐兮兮, 輪番說好聽的話,就算是有再大的怒火也被逗的心花怒放。
這船夫也並不例外, 不多時便被說的心花怒放,快速收拾一番, 就樂嗬嗬的送他們過江了。
到達對岸赤鬆的地界時,已然是日上中天,恰好另外有人也在江邊等待, 那船夫將他們送下船去,就連忙去招呼其他的客人,等到談妥價錢,準備載人回去的時候,再想起來這三個少年人時,對方卻已經不見蹤跡了。
“跑得還真是夠快的……”
船夫也隻是略一感慨, 就搖船回去了。
而走出一段距離,見路上再無其他人後,薛寄月便迫不及待的開口問
“表哥, 你要帶我們去簇錦嗎?”
赤鬆這個地名她並不陌生, 她與父親每次從簇錦回去縷春, 都要經過這裡,偶爾會下船在此處停歇, 聽到這個地名從明濟心口中說出,她就已經激動的說不出話, 隻是顧慮著不好暴露身份,一直忍到現在才開口問出來。
但不等明濟心回答,她又擔憂的說
“可是表哥你不是說去簇錦的路上肯定會有很多人埋伏麼,我們就這麼去——還是表哥你已經想好了應對的辦法了嗎?”
明濟心不答反問
“你覺得,如果我們剛才從水路到了赤鬆,然後沿著赤鬆再往南走,會有多少人和你一樣以為咱們要去簇錦?”
“七八成吧。”
薛寄月大概猜了一個數字,心裡卻有些疑惑,聽表哥的意思,好像並不是要去簇錦,但走這條路不去簇錦,還能去什麼地方?
但話說回來,如果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可能,真是去簇錦……何必浪費這些時日,繞這麼一大圈子,不是白費力氣嘛。
不過,顯然這萬分之一的可能不會出現,明濟心已經將九州地圖看過一遍又一遍,時至今日,他已然完全不必再對照地圖,九州地名地貌已然在他腦海中現行,區分不過是涉足與否。
而此刻明濟心的腦海中,這張九州地圖延展出一條明顯的曲折路線,那是一路通往簇錦的方向
明濟心接著薛寄月的話說
“是,按你的猜測,如果我們繼續沿著這條路往南,大概有七八成的人會以為我們要去簇錦,剩下兩三層,是半信半疑,不相信我們兜兜轉轉還會自投羅網,既然如此,那就給他們一些自信,與其讓敵人再接著猜我們的去向,極大可能會猜到我們真正的目的,倒不如給他們一個明確的答案,讓所有人全都以為我們走投無路,要去投奔舅舅吧。”
啊?這真的可行嗎?
薛寄月與沈循策對視一眼,都有些擔憂的樣子,但是看著明濟心胸有成竹的樣子,他們的心也堅定下來,總是有明濟心在,按他說得來,總是不錯的。
這樣想著,他們的腳步又歡快起來,甚至又開始打嘴仗。
明濟心目視前方,有山川草木擋路,但他的視野卻已經越過眼前的景色,延伸到了更外之物的地方。
那條出現在明濟心的腦海中,也將會是所有人預料之中的逃亡路線,卻在經由某一處名不見經傳的小鎮時,突然折彎,分出三條細線分彆往三個城鎮方向走去,而後在不遠處兩兩回合,隨後再次分開,又再次錯位回合,如此反複幾次,最後這三條線越發淺淡,及至消失無蹤,又在片刻之後,悄悄地彙聚一點,卻是已經掉頭朝北而行了。
在蒙蔽前方以逸待勞的敵人,甩掉後方緊追不舍的眼線之後,他們會前往最終的目的地——
王都承陽。
江河奔騰,狂風烈烈,見山川草木,卻不見人影往來。
【院長敬稟:
思來想去,仍覺得需將另外一個關於明小公子與龍王部世子去處的猜測告知院長,這位明氏公子舍近求遠,途徑這麼多州府,卻沒有選擇前去尋求庇護或者援助,或許他的目的地也不是太玄宗,並非想要找個能夠活命的場所,而是想要真正去援救霖州,而能夠號令天下州府對霖州施加援手的地方,隻有一個,那便是——……】
王都承陽。
萬靈承天會如此的短的時間就占據霖州,其餘州府不敢輕舉妄動,要不要出手援助,那必然是早已經有所裁決,與前去求援之人的身份沒有很大的區彆,所以,他選擇了兵分兩路,讓其餘人去周邊州府求助,而他將要帶著世子北上承陽,麵見天子。
州府淪陷,世子哭殿,天子豈能坐視不理,而天子令下,諸州府縱然再不情願,也不能不從,必須發布前去援救霖州龍王部了。
於化嶺站在江邊,腦海中回想的打探到關於那三個少年的蹤跡,如想象一般,確實是前往簇錦無疑,而他手中握著的信件,則是葉迷津遣人送來的信件,他的猜測,這三人卻是要去方向截然不同的承陽。
於化嶺明白葉迷津為何做出這番推測,且覺得十分在理,但他所親眼見證的這三人逃亡路線,也並非作假。
他站在江邊,不由遲疑了,喃喃道
“迷津啊,我是該相信你所猜測的,還是該相信我親眼所見呢。”
是要按他們明顯前往的簇錦方向追去,還是按你所猜測的——
直接前往王都承陽方向,去那裡守株待兔呢。
這是一個無人回答的問題,就算是在無數的猜測方向之中,真的有人猜出來明濟心他們的目的是承陽,卻也不得不動搖。
因為此三人是堅定不移朝南行走的路線,幾乎已經到最接近簇錦的州府,沒有人再懷疑他們的目的地。
然而卻也是在這種時候,他們三個卻分開了,三個走在一起的少年人,且個性鮮明分工明確,當然很容易得知他們的行蹤,但若是分彆尋找三個流浪兒呢。
分分合合,虛虛實實,雖然讓人眼花繚亂,卻也不難猜測他們的用意,大概也是猜到往簇錦的方向不好走,所以選擇分散而行,以為這樣能夠更加容易混入簇錦。
所以在徹底迷失他們的行蹤之後,索性孤注一擲押注無數人埋伏在簇錦城內外,他們三個的畫像也被每個人記的清楚,隻要出現,立刻就能捉拿。
然而從夏日熱烈等到秋雨淅淅,卻仍未等到一個結果。
甚至城內薛氏,也是大門緊閉,等不到一個人影進出。
而也終於讓人後知後覺,發覺自己也許上當了。
他們三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改變方向折到其他地方去了。
秋風瑟瑟時,千裡枯黃葉。
明濟心三人走在前往臥蒼的荒村古道上,發絲簡單的用布條係在腦後,裹著洗的發白的衣袍,不過是維係基本的整潔而已,旁人看去,也隻以為他們是生在窮苦人家卻愛乾淨的孩子,誰也想不到,他們曾經也有尊貴的身份,也過令人歆羨的生活,也是家財萬貫的小姐。
這是最後的一段逃亡的路途了。
明濟心默默念道,心情不由也有些歡快,其實已經許多天沒有遇到追兵,但是總還覺得忐忑不安,許多次恍惚聽到聲響,立刻從夢裡驚醒,也總以為追兵臨近,然而那不過是風打樹葉而已。
直到現在,心中計算不過一天時間,應該就可以入城了,他的臉上才也露出輕鬆的微笑。
雖然明濟心的目的地是承陽,但他還是選擇了在進入承陽前折道而行,沒有直接去進入承陽的城門,而是繞路來了臥蒼城一趟。
臥蒼城是謝氏的地盤,不屬於任何一個州部,如圖明氏侍奉碧龍部一般,臥蒼是為拱衛王都而存在,謝氏亦是世代忠於聖天子,雖然謝氏本家家主許多年入住王都,但畢竟是其發源之地,臥蒼仍在謝氏把控之下。
按明濟心的打算,借道臥蒼,其一當然也是為防止可能有人在承陽門口埋伏,其二則是因為明氏與謝氏也有些源遠流長的關係,雖然說如今依然疏遠,但同為忠心龍王部的世家,總還是有些親近關係在的。
入了臥蒼,要說服謝氏派人送他們去往王都不是難事,若能見到謝氏家主,那就更加再好不過了。
那甚至或許能更省力一點去獲得天子詔令。
總之,前途一片光明,他們的逃亡之路,似乎可以講一句終於要結束了。
但世上萬事,磋磨艱苦,總不容易。
這漫長的逃亡確實將要結尾,卻不是終止在臥蒼台內,而是城外的荒道之上。
那是突然生出的危機感,或者講是長久逃亡路上所練就出來對危險的感知,明濟心忽然渾身一顫,立刻停下前行的腳步,堪堪後退幾步,便聽見一陣風聲呼嘯,隨後便無限寒氣迎麵撲來。
那是一刀橫劈數十丈的屏障,靈氣熠熠生光,無情斬斷了他們前往臥蒼的道路。
“濟心!”
“表哥……”
另外兩人也被這突然而來的攻擊嚇到,一邊下意識喊他,一邊慌張的左右看去,心中卻更為寒涼。
那是四周漸次出現密密麻麻出現無數黑點,一點點的靠近,一點點變得清晰。
無數手持武器的人,最終將他們團團包圍。
“諸位,終於見麵了。”
在他們身後,傳出一道含著笑意的聲音,三人回頭,便看到在眾人擁簇之中,一名穿著褐白相間衣物的男子,搖著一隻羽扇,款款而來。
第150章 無路可逃
“初次見麵, 容在下自報家門,在下乃是靈公麾下區區謀士江飄蓬,明小公子, 你可真是讓我好等啊。”
名為江飄蓬的男子從人群中走到最前方, 笑吟吟的看向明濟心, 似乎並非是捉拿逃路之人,而是前來交朋友的。
眼前之人分明相貌隨和典雅, 卻讓明濟心為之生出濃厚的戒備與排斥,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目光餘角掃過一遍團團圍繞的人,最後仍落在眼前害人的麵容之上,戒備的問道
“等我做什麼?”
“當然是等你自投羅網。”
江飄蓬揮了揮羽扇, 看了看明濟心的表情,哎呀一聲,有些訝異的講
“怎麼,明小公子,竟然想不到會有人在此等候你們的到來麼?”
明濟心冷笑一聲,說
“九州猜上一遍, 能猜到我會來此,也不過是歪打正著罷了。”
明濟心一邊和對方講話,一邊想要運轉陣法, 以期伺機而動, 但顯然對方也早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
在他運轉靈氣的瞬間, 便感覺到更為強橫的壓製,那是被壓迫著強行終止不發。
而與此同時, 地麵之上也泛起若有似無的閃爍流光,是有巨大的壓製陣法早已經埋入地下, 杜絕其憑借修為逃走的可能。
如眼前之人所言,這是早就為他們備好的陷阱。
靈氣無用,若想隻靠身軀硬闖……兩側是黑壓壓的人手,三個人想逃出去是癡人說夢,身後是倚刀而立的黑衣男子,正是他一刀阻斷明濟心三人前行的路途,此路更是不通。
而眼前麵對著,則正是計劃了這次伏擊的人,他什麼也沒有做,隻是在此守株待兔而已。
並非沒有想過被抓住的最壞結果,但誰會想在最後一步的時候,卻被切斷所有的,過往一切努力,儘數功敗垂成。
而要給予他打擊的不僅僅是如此。
“歪打正著?明小公子,你的計策還不至於讓我如此沒把握,須知猜到你的行進方向,那是很簡單的事情啊。”
江飄蓬笑了笑,好像追蹤他們,不過是舉手之勞,然後慢悠悠的說
“從你舍近求遠,不去求援周圍州府的時候,吾已經知曉你的最終目的是何方了,明濟心,你以為你的計策多麼高明麼,想法也許夠好,但卻也能讓人一眼看透,且並不會讓人意外,如果這就是能讓你們霖州追捧的天才,那看來也不過如此,就算靈公不動手,你們也早晚泯滅,因為已經太平庸無能了——一個沉溺安逸的主公,一個平庸無能的侍奉,如何能長久延續下去呢。”
明濟心:……
江飄蓬的聲音如一片片薄刃,將明濟心的麵皮與心脈一層層刮去,隻留下殘忍與痛楚。
真是充滿不加掩飾的鄙夷,那幾乎是在明說他過往引以為傲的才華,其實一文不值。
可他又能反駁什麼呢,被看穿的計劃,被伏擊眼前的,確確實實是自己。
明濟心垂眸,聲音有些輕飄,卻仍不肯留情求饒
“那又如何?一個平庸無能的小子,不還是將你們騙的團團轉麼,若你真有這麼神通廣大,能猜出我所有的計劃,怎麼還等到這個時候才能出手,還是要說一路上都是你故意放行?若真是如此,那你們所謂萬靈承天會也不過如此,所謂靈公也不過是以權謀私的冠冕堂皇之徒罷了,為了一個謀士的樂趣,卻叫無數士兵同盟來回奔走,這也算萬靈共生,平等互盟嗎?”
說完之後,明濟心掃了兩側參與圍攻之人,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應該是混跡江湖之人,於是他又補充說道
“倘若是我,如果知道自己儘心竭力去助力口口聲聲稱會給自己帶來好處的人,結果不過是拿自己的一顆真心去滿足另外一人惡趣味的存在,若氣不死,也要從此與此賊勢不兩立,是絕咽不下這口氣的。”
江飄蓬:……
“還真是伶牙俐齒……你的口才倒是比你的本事厲害多了。”
江飄蓬揮了揮羽扇,聽他自己都死到臨頭,竟然還能搬弄是非,若不是明濟心如今身份如此狼狽,隻怕這句話還真能引起一些騷動,但,也不能讓他再胡言亂語下去了。
自己是謀士,如何不知道言語才是謀士最大的武器呢,至於靈氣修為麼,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東西而已。
而親眼見到明濟心,江飄蓬更加覺得自己親自前來是一項正確的決策,不然,這最後功虧一簣的,怕要是自己了。
可惜,世上從沒再來一次的機會,明濟心的計劃注定失敗。
江飄蓬開口說話,是全不在意的語氣
“萬靈承天會的存在,與靈公之苦心孤詣,並非是你能夠理解參悟的,況且,你該先擔心自己的處境,死人可說不了什麼話。”
明濟心大笑道
“不過是帶著兩個人而已,卻能叫人派出成千上萬人進行追殺,縱然死於此地,那也足夠了!”
江飄蓬嗬嗬兩聲,並不為之所動。
“不必在我麵前用豪言壯語,去掩飾你的真正目的,明小公子,你若真這樣不惜性命,怎會逃亡至今呢。"
明濟心:……
明濟心的呼吸緩了下來。
明濟心的言語或有挑撥,若有隱藏,但江飄蓬卻全不以為意,他看穿了明濟心的一切——至少在現在,此刻,他完全看出來這少年隱藏在鎮定麵孔之下崩潰絕望的真麵孔——任誰能在曆儘磨難之後卻倒在最後一段短短路程,不會發瘋呢。
隻在於有沒有外露而已。
所以他無視了明濟心所有的言語,然後進行是不加掩飾的嘲諷,如一道道利劍入心,如一團團火焰燃儘,將明濟心所有的自得自傲燒的半分不生,或許從此心灰意冷,那就更好了。
但那需要另外的刺激。
“我該將你們三個一道帶走,不過,我改變主意了,明小天才,你既然如此口舌了得,且如此自信,不如來做個選擇吧。”
江飄蓬的神色從眼前這三個人身上一一略過,然後慢慢說道
“我隻要你們中間一個人跟我離開,你來選誰跟我走,注意了,你隻要一次選擇的機會,選對了也許你們三個都能活,選錯了,死的可就不止一個人了,我想,雖然你的計劃算不上高明,判斷力總還不至於沒有——當然,你仍可以選擇繼續耗費口色搬弄是非,但一刻鐘之中,你不明白的給出這個問題的明確答案,你們三個今日都跑不了。”
方才的言語或者可以說是一句閒談,但這一句卻是真正的顯露殺機,四周看護已經做出進攻的姿態,任憑他們三個上天入地,也絕無逃脫的可能。
明濟心:……
說是選擇,答案隻有一個。
答案也並不難猜,但他卻不能說出口。
因為正確答案,那是要他自己親口徹底否決他這漫長的逃亡時光,要完完全全變成一場笑話。
在明濟心沉默之時,他感覺自己袖口動了動,扭頭看去,便對上了沈循策的視線。
二人相顧無言,在明濟心不好的預感之中,沈循策低聲說道
“濟心,他要的人,是我吧。”
明濟心眼皮一跳,並沒有立刻回答沈循策的話,但這一瞬間的遲疑,足夠讓沈循策判斷正確。
而這般危急關頭,沈循策竟然還能想另外的無關緊要的事情,那是說他長這麼大,還真沒敢想過能猜到明濟心的心思,卻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他竟然也完全明白對方的意思了,也知道了明濟心停頓的原因。
明濟心已經儘了臣子的能力,那該要他這個主公來儘一點本分了。
於是不等明濟心開口說話,沈循策已然上前一步,朝著那名叫做江飄蓬的男子大喊
“你不就是想要我身上的龍脈嗎,那就拿去,然後放他們兩個離開!這是我替明濟心做出的選擇!”
明濟心皺眉看向眼前的背影
“沈循策——”
“我是你的主公!”
明濟心要開口阻止,沈循策卻是搶先一步說話,又回過頭看向沈循策,說
“你是臣子,臣子要聽從主公的吩咐,不是嗎?”
明濟心:……
明濟心隻是看著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