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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傀儡之路

姬徹雲很有自知之明, 知曉自己向來出身卑微,儘管如今是聖天子,卻也沒半分天下之主的感覺, 反而整日惶恐, 總覺得受之有愧。

而今看著眼前那錚錚然的傲骨女子, 竟然也心生羞愧,覺得讓她同意以命換命, 亦是自己不配得到的。

唉,想到此處, 又叫姬徹雲心中生出無限悲涼,忽而又恍惚,覺得真沒意思啊。

也許這是天道給他一個解脫的時候呢, 姬徹雲的思緒漫無目的的飄遠,在這樣萬分危急的時候,他竟然詭異的感覺到一絲輕鬆。

或許是見他沉默的時間太久,又或者看出來他有輕生之意,國師輕飄飄的,又在他耳邊說出一句話來。

“聖上, 您若自尋短見,那您真身龍脈究竟為何,可就要瞞不下去了, 謀害太子, 混亂龍脈比之謀逆, 可是更為動搖王族的罪責,而您的子嗣, 或許也將因此溺亡,更不要說皇後的處境了, 聖上縱然不惜己命,難道也不在意皇後與皇子安危?”

姬徹雲渾身一震,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國師,一時間心脈跳動的好像要破裂開來,然後血濺滿地。

他大腦空白,渾身顫抖,覺得眼前金光泛濫,忽明忽滅。

是你——?!

他死死盯著國師,張了張嘴,卻不敢問出來一個字,然而心中卻已經給出肯定的答案。

是了,是了……除了國師,誰還有這樣偷天換日的本事。

他其實早就猜出來對方的身份,可他從來不敢去找國師確認這件事情。

姬徹雲有一件到死也不敢和彆人說出口的秘密。

當初太子——哦,是前太子姬徹天開靈台前,闔宮上下都在為姬徹天開靈台之事忙碌非常,所有人眼中,仿佛整個王宮之中,隻剩下太子一個人了。

他從宮道上行走,結果卻得罪了太子,是說他擋在路上簡直丟人現眼,宮人神色厭惡的將他驅逐宮牆後,又甚是恭維的回轉去迎接折道而來的一眾人等。

嗯,其實說他得罪太子也不太對,畢竟當太子從他身邊經過的時候,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壓根沒在意過他的存在,又何談覺得被得罪了呢,不過是宮人眉眼高低罷了。

姬徹雲瑟縮貼在牆角,等人都走過,才悄悄探頭,看著姬徹天被無數的宮人簇擁,他看的癡癡,心中湧現苦澀,默默想著,所謂雲泥之彆,不過如此了。

或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夜他便夢見高峰圓月,長紗重縵,一道模糊的人影在重重雲霧幕簾之後,開口說話,聲音虛無縹緲。

“你想取而代之麼?”

“什麼?”

姬徹雲向來卑微,不敢想太多,對方卻輕輕一笑,說

“殿下,您是否也很疑惑?分明您與太子殿下同為皇子,為何卻有雲泥之彆?”

姬徹雲一愣,懦懦道

“因為……他的母族,乃是紫龍部的嫡女,而我的母親……”

不過是身份卑微的宮人而已。

他難以啟齒,對方也不多問,反倒是很不以為意的說

“不過是有一個出身名貴的母親而已,除此之外,你們並無不同,但卻有截然不同的機遇,殿下,您難道不覺得……這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麼,”

公平麼……

世上哪有公平的事情呢,姬徹雲扯了扯嘴角,說

“我並不敢和太子相提並論。”

“現實中難以企及,夢裡想一下也不敢麼?”

對方輕輕一笑,仿佛是嘲弄,又好像是逗弄一樣,讓姬徹雲臉上火熱一片,心中卻無端泛起漣漪,他又聽那道聲音說

“殿下,您想和太子殿下交換人生麼?想想看,他從來都看不到您的存在,您難道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也讓他體驗一下您的人生?”

“反正是夢而已,殿下想一想也無妨。”

是,反正是夢而已……

姬徹雲無法不心動。

現實中不敢捷越,為何不能夢一夢出身高貴,萬眾矚目的太子結果卻是雜亂靈脈,毫無龍脈之像,為何不能夢一夢萬分混亂之中他挺身而出,驗出純正龍脈驚豔朝野,為何不能夢一夢……被人當做泥土看待的他,最後卻成為天下最尊貴的聖天子呢。

夢中這些事情發生,好像真讓人感覺萬分暢快了,然而若夢成真了又如何呢?

太子被廢,逃出王都時,姬徹雲沒感覺到“報複”的快感,反倒生出不好的預感。

被驗出純正龍脈時,他也沒感覺欣喜若狂,反而無限惶恐,他心知肚明,龍脈有人動了手腳……

至於被推著登上聖天子之位,姬徹雲才漸漸明白,自己是被人一手打造出來傀儡。

用於控製天下的傀儡。

從很久很久以前便開始布局,替換掉不受控製的太子,悄無聲息殺掉聖天子,再來除去謝氏的勢力,廢掉長公主的羽翼,自己被順理成章的徹底依附國師一方,如今王都已經儘在國師手中,他不必再遮掩一切了,所以和他攤牌也無妨,反正謝氏已經棄他而去,長公主對他失望至極,他也沒可以依靠的人了。

是他自己親手把能夠求助的力量,一點點推遠的。

姬徹雲如何沒有後悔的時候呢。

但一切的一切,從他在夢裡點頭,同意對方換龍脈的方法時,就已經回不去了,他貪心想要本不屬於他的東西,享受之後,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像是瀕死的魚,想要翻騰一下,可當他決絕的想魚死網破,卻發現自己早已經被捏住命脈,他如果死,那皇後,皇子,也必死無疑。

龍脈……姬徹雲還想掙紮一下,略微的去想,如果自己的法相不是純粹龍脈,又是什麼……隻要是龍脈,那應該也能保住皇後與皇子的命吧,可是國師這樣淡定的態度,總不能……總不能連龍脈也不是,而是廢太子被換過去的龍脈吧。

姬徹雲不願再去想這個假設,可是這樣的念頭一旦生成,就源源不斷的繚繞,是不可能消滅下去的。

他六神無主張皇失措,下意識便想朝能讓他心安的地方看去,能讓人完全心安依賴,卻不是國師,而是——

姬徹雲拚命往皇後的方向看去,卻看到皇後涕淚沾襟,淒涼絕望的臉龐。

不該是這樣的……

姬徹雲愣在當場,幾乎渾身瑟縮起來,他記憶之中的皇後,明眸善睞,言笑晏晏,不該是這樣狼狽的模樣,而這是因為自己所導致的……又連帶著想起皇子來,他明白對方挑選自己替代姬徹天的原因,因為自己太好被拿捏了,卻又悲觀的預感到,若有更合適的傀儡,焉知不會再來替換自己呢。

他一開始如果殺掉皇子,也許現在還不會如此為難,可一擊不成,就再無機會,日漸生出的情誼,讓他再不可能狠心要皇子的命。

他的命如此卑賤沒了也就沒了,如何讓他的孩子也受自己的牽連而亡呢。

又如何能讓皇後跟隨自己一道,遭受天下人的白眼呢,他曾經去見過姬徹天的母親,那樣出身高貴的女子,蒙受不白之冤,縱然無人敢因此而虐待她,可她卻也如風中殘燭一般了。

他不敢想皇後也落得這般蕭索地步,亦不敢想皇子如姬徹天已經流落在外生死不明,他不想活,也不能死。

他隻有一條路可選。

姬徹雲撇開臉龐,神色渙散的看著天光,聲音虛弱清淡,像是燃燒完的餘燼煙灰

“一切……國師做主即可。”

他是天下之主,卻說出這樣的話,幾乎等同將天下儘數交付國師手中,眼前不遠處,趙回縵將這句話聽得無比真切,更是驚訝非常,不由脫口而出

“聖上——!”

“聖上信任臣下,臣自然不負所托。”

雪華光打斷了她的話,而後抬眸看向滿臉震驚的龍王世女,伸手凝結靈氣,微微一笑,溫和的說

“既是如此,那就請世女殿下舍己為君,救聖上一命吧。”

狗屁舍己為君!

趙回縵磨著牙齒,恨不能將眼前人千刀萬剮,但她卻無法動彈,非但如此,她脖頸上掛著的銀飾忽而被風一吹,飄蕩空中,在她震驚的目光之中,竟然憑空浮起,然後被一道氣力切斷,落入國師手中。

趙回縵臉龐失去血色,那銀飾中的玉石是她與父王起兵的約定……難不成國師發現了?

卻見國師欣賞的看了一番,然後看向她,緩緩說道

“至於這樣東西嘛,我想天下百姓,並不願發生戰亂,是以,為天下安穩著想,就暫且交托給微臣保管吧。”

為天下安穩著想?難道不是你才是那讓王都的罪魁禍首嗎!

趙回縵覺得怒火中天,可是她的憤怒,並無任何殺傷力。

她甚至連捏碎玉石都做不到。

巨大的神照冰緋花籠罩她的頭頂,無數道法線垂落,就要纏繞在她的身上吸取她的靈台靈脈。

而下一刻,一道燦白光輝在眼前驀然炸開,那光芒太過耀眼,讓趙回縵不得不閉上眼睛,但在她閉眼前一刻,她好像看到一道漆黑的人影,看到一道泛綠的劍影。

那是……

趙回縵又驀然睜開眼睛,恰看見無數條法線在自己眼前被劍齊齊切斷,而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在自己麵前。

大風吹的他衣衫發絲齊齊飛揚,好像把他整個人都吹走一樣,可是他卻紋絲不動。

“我說過,不要死——”

煙生回過頭看向她,他臉上還帶有未曾抹去的血痕,但他的目光卻漆黑如墨,堅定如竹,說出埋在心中,無數次想要說出來的話

“我會來救你。”

第222章 絕境之下

“煙生……”

趙回縵喃喃兩聲, 她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少年,不知為何,口裡什麼“怎麼這麼傻過來送死”, 或者“我沒讓你救我”的話, 竟然一句也說不出來。

雖然很想說煙生這種回來找死的行為太傻了, 但又有無法隱藏的感動,可在感動的同時, 趙回縵心中卻另外又湧現一點詭異的感覺,那是……好像煙生並不僅僅是為她而回來的了。

他漆黑的目光看著自己, 又好像透過自己在看彆人。

在趙回縵想要開口問“你在看誰”的時候,身後傳來輕輕的鼓掌聲。

“感人至深的英雄救美。”

煙生略有些放空的神色立刻收斂,轉身對上高高在上的國師。

高高在上的國師大人, 連飄蕩的發絲都是雪白無塵,仿佛神明俯瞰世間。

在檀州的時候人人見了他都要俯身長拜,在王都人人見了他也要避目側立,但煙生看著他,沒有一絲一毫敬畏。

國師同樣垂眸看著眼前這位去而複返的少年人,分明長得普普通通, 甚至過於輕薄,這樣惡狠狠的盯著人看時,眼睛裡仿佛有把人燃燒殆儘的火焰。

但國師也隻是欣賞一番, 便沒任何波動的說

“既然不想活, 那就一起上路吧。”

話音落下, 空中的神照冰緋花再次散出無數條法線,朝著二人所在的位置延展而去, 然而無數的法線卻再次被當空斬斷,碎作靈光紛揚而落。

煙生一劍掠過, 冷聲道

“我的命,你說了不算,你若隻會這一招,那死的是你。”

國師卻隻是“嗯”了一聲,有些思索的講

“看來,你竟然是真的能無視王都壓製靈氣的陣法,倒真是讓我小看了。”

卻也不是現在才察覺到眼前少年的不同之處,從對方能重返城內,並且第一次運轉靈氣加注劍上,切斷神照冰緋花時,就想到眼前的少年並非常人+或者有什麼非凡的給予。

用同樣的招式再次對付他,不過是確認一件事情——這少年人方才能運轉靈氣斬斷法線,不是情急之下突破陣法的壓製,而是他果真可以不受王都陣法的影響。

這名叫做“煙生”的少年人身上,有不屬於他的力量。

設在王都壓製靈氣的陣法,據說是神明傳承的術法,千年以來無人敢捷越,也無人能夠捷越,就算是王族,也無法越過壓製。

雪華光能夠無視陣法的壓製,是因為他是奉神明大人的命前來,他帶有神明大人的傳承,所以無視一切束縛,可暢行無堵。

可眼前的少年人,又是憑借什麼,來與之對抗的呢。

國師好奇,但他知曉對方應該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所以他沒打算多問,好奇被輕而易舉的從他心間抹去,除卻高山上的神明大人,世上一切生靈,不會在他的心中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更何況是將死的螻蟻。

而麵對國師的話,煙生當然為之不屑。

國師既然能無視陣法的壓製,大師兄當然也能輕而易舉的做到。

煙生不認為眼中這裝神弄鬼的國師,修為能夠比他那來無影去無蹤的大師兄還要高深莫測,事實也正是如此,大師兄甚至不必親自前來,隻是接他一道力量,便能幫他無視王都陣法壓製。

既是如此,有大師兄在冥冥之中守護,他還猶豫什麼呢。

煙生也不打算和對方多費口舌,立刻朝國師拔劍飛去,他說了,若國師隻有用那妖花抽人靈氣這一招,那就必死無疑!

劍勢如破竹,萬物皆摧折!

一瞬間劍光衝麵而來,所有阻攔在前的東西全都被破開掃蕩。

這是驚天滅地不回頭的一劍。

但那還不夠。

煙生想要直接對上國師,國師卻不打算和他單打獨鬥,他朝後急退,而後一躍而上數十丈。

高空之上,國師伸手召來權杖,壓下氣勢如虹的劍氣,而後虛無縹緲的聲音響徹天地

【神照天地,憐憫萬靈

有執迷者,大悲其情

今召弟子,助其悔行

啖其骨血,化其靈肉

方得輪回,早日新生】

煙生聽得頭暈眼花,他直覺這吟唱聲音很不妙,但他咬住舌尖,趁著一瞬間的清醒,想要提劍而上時——

變故在此刻發生。

那似乎很慢,慢如一點點水跡的暈染,又好像很快,快如大風席卷。

無數道身披白衣的人影從四麵八方,無數條街道奔湧而來,他們每個人手中握著一隻刀,或者劍……朝著趙回縵洶湧而去,要將趙回縵千刀萬剮,啖其骨血,化其靈肉。

煙生停下腳步,而國師飄搖而落。

國師手持法杖,雪白的瞳孔垂眸看向停下攻擊的少年人,饒有興趣的詢問

“我讓你見識全新的招式,那麼現在,輪到你做選擇了,你要殺我,還是要救那位世女殿下?”

要殺國師,那趙回縵就會頃刻間死在千刀萬剮之下,要去救趙回縵,結果卻可能是他和趙回縵一道陷入人海圍攻之中,國師不先除掉,他們的處境仍是艱難危急。

這是兩難的問題,但李藏名沒有片刻猶豫,就轉身朝趙回縵處奔去。

他在一瞬間做出判斷,他無法短時間內殺掉國師,但或許他糾結一下,趙回縵就會死,他是為了要救趙回縵趕回來,這是他的第一目標,永遠排在第一位,沒有選擇其他的必要。

這是他做殺手這麼多年的本能反應,沒有任何事宜,比第一任務更加重要,儘管……那可能是一條絕路。

國師看著他不加停留的目光,好奇再次湧上了他的心中。

世上或許有人可以一敵十,以一敵敗百,那敵人如果上千,甚至上萬呢!

密密麻麻的人影,是讓旁觀的長公主看了都心驚膽戰的地步,不知國師何時竟然有這麼多的信徒。

千萬人之中,自保都是奢望,何況還帶著一個被封了靈氣的趙回縵。

李藏名立劍身前,劍尖生出法陣。

法陣爆開鋪陳的一瞬間,刹那間他的周圍浮現出無限的蝴蝶,而後齊齊朝外飛卷而去,一道道湧動的人影被蝴蝶貫穿,化作粉末光影散去。

這些不是真真正正的人,而是靈氣幻化出來的影子。

然而不是真正的人,卻更讓人心中為之感到恐懼。

若是真正的人,那國師就算是蠱惑整個王都,也不過數萬人,數萬人……到底也是能看得見儘頭的數字。

可若不是人……雖然都說天地靈氣日漸稀薄,不足以用來修行,可用來對付一個人,也可稱之為無窮無儘了。

更何況……

趙回縵本生出了希望,卻又在無意間看到地上綿延的陣法時,被嚇了一跳。

“煙生,小心腳下,他在吸你的靈氣!”

煙生垂眸,另外一道花紋無比反複的陣法在煙生腳下顯現,順著他生出無數法線纏繞。

“這是國師設的陣法——不對!這是王都的陣法!”

趙回縵感受到自己體內的龍脈隨之而鳴,能引起龍脈共鳴的,唯有王都之下深埋的陣法,當年以龍脈滴血,以神明之力,才設下守護王都的天地大陣,無人能在王都放肆。

可現在,這陣法卻成為國師放肆的器具,趙回縵忍不住抬頭,驚訝質問的話脫口而出

“你怎麼能動王都大陣?!”

“很難麼?”

國師倒是有問必答,聞言,不甚在意的說

“吾講了,吾身負神明大人所賜傳承,能夠驅使神明設下的陣法,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以及,殿下不是更該問您身邊的少年,他還能支撐多長時間麼?”

趙回縵臉色蒼白,回看仍在苦苦支撐劍陣的煙生,他的法相,是漫天遍地的蝴蝶,世上最脆弱的生靈,能堅持幾何?

這樣下去,煙生要被活生生的耗死,而國師毫發無損。

要想辦法阻止才行,或許真是到了瀕死之際,讓趙回縵靈光一現,想到了那個辦法,被父王說過知道就好,千萬彆被人看到,更不允許教給外人的辦法。

是說如果被人知道,隻怕要招來殺身之禍,可現在已經是要死的時候了。

趙回縵當機立斷,立刻說道

“我——煙生,我教給你聚龍化神策!,你,你去殺聖天子!”

不就是神明傳承的陣法麼,不就是吸收靈力的東西嗎!她也不是沒有啊!

那傳說中可吸取凝聚龍脈之力的聚龍化神策,此刻就在她的手中!

連龍脈龍氣都能吸收為之所用的,據說可使人成神的典籍,她還真想知道,比之神明所創陣法,究竟誰更勝一籌!

她已經做好用掉最後一張底牌的決定,反倒一陣輕鬆,乃至於忽略煙生瞬間凝滯的神色。

趙回縵的聲音太大了,大到了讓一心維係劍陣尋找突破的煙生生出耳鳴,趙回縵所有的話全都化作一道刺耳的鳴叫聲,在他腦海中長時間驚響後,讓他大腦一片空白。

又仿佛是有人用鐵錘擊中大腦,讓他腦子一痛,嗡嗡作響,又好像被驚雷劈中,全身發麻,他應該是出現了幻覺。

對,他太緊張了,太激動了,他的記憶和現實交疊在一次,讓他產生了荒謬的幻覺。

一定是這樣的。

煙生讓自己跳動劇烈的心脈慢慢平複下來。

好像是過去很久很久之後,煙生才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地,顫抖地響起

“你……說什麼……”

他感覺是過去很長的時間,但那其實不過是一點的停頓而已。

“誅殺天子乃是謀逆重罪,可事已至此,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趙回縵理所當然把煙生的沉默與聲音見的遲疑,當成了對刺殺聖天子一事所感到的驚訝與意外。

第223章 焉知恨誰

刺殺天子之事實在是駭人聽聞, 煙生雖然是殺手出身,但忽然要他去殺聖天子,總也難免感到震驚與不可思議。

趙回縵腦子略微清醒下來, 倒是又慢慢的思考更穩妥的選擇

“我說錯了, 天子還在國師的挾持之中, 你現在是無法接觸,那麼, 你可以先汲取我的龍脈之力喚醒聚龍化神策,反正我現在無法運轉靈氣, 倒不如借你一用——,然後你可借用聚龍化神策,把這些靈氣幻化的東西為你所用, 假如可以的話——我沒有用過聚龍化神策,不知道它威力究竟如何,但如此你我想要活著出去,也隻能冒險一試!”

煙生還是沉默,沒有接話。

趙回縵又以為他在擔心自己龍脈之事,但這又不一樣, 這是她自願要分出龍脈,而不是有人逼迫他。

而後頓了一下,才又接著說道

“不過, 就算學了聚龍化神策……你也不可為此自得, 此秘術隻為解今日之危, 若你我能逃出生天,你日後也不可再用, 此非可為外人所示之物,輕易被外人看到, 怕有大禍降臨。”

李藏名很想笑,聚龍化神策本就是他家的東西,彆人有什麼資格管他用不用呢,什麼非可為外人所示之物,偷竊掠奪的臟物,當然見不得光了。

可他現在並不在意這個。

李藏名對趙回縵的計劃充耳未聞,隻是冷著聲音問

“你怎麼會有……聚龍化神策?”

那是讓他家破人亡的凶物,不應該是被萬靈承天會動手搶走了麼,而且是他親眼見過萬靈承天會的罪魁禍首用過此招,怎麼現在趙回縵也會擁有的呢……

總不能雁州的龍王府,竟然會和以滅殺龍王部為目標的萬靈承天會有什麼交易吧,那也太過荒謬了。

事實當然並非如此,卻又好像比這種猜測更為殘酷。

他聽見趙回縵輕飄飄的說

“是爹,不是,是我姑母派人送來的密法。”

李藏名緊繃的腦子好像在那一瞬間炸裂開來,目之所及之處,好像到處都是崩裂的血漿。

他很慢很慢的想,趙回縵的姑母之一……不正是鬱雲樂的母親,他們的王後麼。

應該是沒錯的。

但為什麼呢。

總不可能……他這麼多年,竟是在為他的血仇賣命,還要保護血仇的兒子逃出生天,而今還要繼續賣命救他們的殿下!

那可真是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了!

李藏名渾身熱血涼透,臉色蒼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仿佛一瞬間被抽乾靈脈血氣。

而他心念搖動,劍陣立刻出現裂痕,靈氣搖晃不定,本已經被逼退的人潮幻影立刻一擁而上。

趙回縵似乎直到此刻,才察覺出來眼前少年人的情緒不太對。

他的異常似乎並不是因為要殺聖天子而惶恐,也不是因為要剝離自己的龍脈而糾結,而好像……是因為被什麼挑起了憤怒與恨意一樣。

“你……你怎麼了?,煙生——啊!”

趙回縵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可能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可她詢問煙生的話還沒完全說出來,整個人就被猛地拉了出去。

那是趁著劍陣的裂痕出現,一束法線找尋到了機會,瞬間將趙回縵拉了出去。

隻是一瞬間的失神而已。

李藏名聽見趙回縵慘叫一聲,感覺身邊身影一晃,下意識要伸手去拽,手中卻隻是一片虛空。

抬頭一看,對方已經被拉離他身邊,高懸空中。

隔著千千萬萬人,煙生仰頭看向趙回縵,對上她充滿惶恐與憂慮的目光,他心中仍想救下趙回縵,然而他看著眼前千千萬萬道的幻影,卻沒有剛才無所畏懼一躍而上的勇氣。

他竟然生出無限的懈怠與疲憊,讓他手中的劍也好像重若千鈞。

“真有意思。”

雪華光的目光在趙回縵與那少年之間來回流轉,然後好心的低聲與仍處於震驚之中的趙回縵解惑

“世女殿下,他似乎對您產生了無窮的恨意,在您說出聚龍化神策之後,嗯,聚龍化神策——聽說是內域州府聞之色變的東西,殿下可願意讓臣一觀?”

趙回縵呸了一聲,狠狠道

“我死了也不可能給你!”

這是預想之中的回答,雪華光也並不為之所動,仍是漫漫道

“何必如此急切呢,殿下讓我一觀,我或可為殿下去問詢對方,為何對您忽然生出滔天的恨意啊。”

關你屁事!

趙回縵磨了磨牙,索性撇過臉去再不回答。

“至於你——”

雪華光也不在意她的冷臉,又垂眸看向人海環繞之中的少年,大概是精神將要崩潰,讓他麵容上附著的靈氣若隱若現,這是讓雪華光真正感到意外的事情,他沒有想到這少年竟然是蒙了一層假麵,能連他也看不出來的遮掩麵目的神通,不得不讓雪華光在意。

“虛假的皮囊,是為了遮掩這隱秘的恨意嗎?那又是誰為你設下屏障,讓所有人都無法察覺到你的真實麵目呢?”

李藏名抬起頭,眼中是不加掩飾的冰涼恨意。

但卻絲毫不影響雪華光繼續說自己的猜測。

“看來是無法宣之於口的秘密,被耗費如此大的心血遮掩麵目,你的身份——難不成若被外人知悉,會掀起什麼驚天波瀾嗎?總不會是易容後的廢太子殿下吧。”

這樣的猜測一說出口,讓雪華光自己都笑出聲來,但其他人顯然沒他這麼好的心態,廢太子三個字一出,聖天子立刻渾身抖了一下,臉色慘白的看了地上那少年一眼,又飛快的移開視線。

而一旁的長公主,亦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樣,卻又流露出遺憾……她太熟悉姬徹天了,雖然有那麼一瞬間她希望國師的猜測是真,但顯然,對方的身份不是他。

那……又會是誰。

“煙生!,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趙回縵無端流出淚水,她心中有一個答案,卻不敢肯定。

她是說了聚龍化神策之後,才讓煙生心房大破的,那世上誰會對聚龍化神策的擁有者生出遺恨呢。

唯有聚龍化神策原本的歸屬者,可是,那什麼山莊……不是說早已經滅門了嗎,那站在自己麵前的是誰?

不難猜的答案,卻是難以相信的答案。

“看來世女殿下已經猜出你的身份了。”

雪華光看了一眼趙回縵,將她的慌張意外儘收眼底,然後又問

“現在,你還要救下世女殿下麼?在你們之間……似乎生出血海深仇以後。”

這才是真正兩難的選擇。

煙生握緊手中的長劍,鮮血從他的手心流下。

“國師,放他離開,還有,留下回縵的性命。”

然而不等他做出任何的回應,便有另外一道聲音插入進來,那是長公主的聲音,她仍盛冠華衣,威儀赫赫,然而開口說話,卻已滿是疲倦

“今日之後,本宮退守太羲宮,不再過問任何外界事宜,回縵亦隨侍本宮左右,不會乾涉你之言行,朝廷上下,王都內外,儘數交由你來接管,如此,夠讓你放過兩個人嗎?”

雪華光並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道

“殿下,您可知您在說什麼?放過這小子容易,但要留世女殿下的性命——”

剩下的話,便沒有必要說的太過直白了,但卻也足夠讓所有人都聽懂言外之意。

長公主對上聖天子的目光,看到他睜大的雙眼和充滿祈求的目光,顯然他也明白這兩句話間是什麼意思,而長公主身側,皇後也一下子撲了過來,涕泗橫流道

“不要!”

可是長公主卻紋絲不動,隻是垂眸憐憫的看了她一眼,而後毫不猶豫的說

“後繼已有人,何須以命換命,為王者,該護佑臣民的性命,而不是奪取臣民的生機。”

她已經選擇好要放棄聖天子的性命,皇後跌坐一側,仿佛瞬間蒼老無數,而聖天子呆呆地望著她,竟然也說不出一句話,隻感覺到莫大的悲哀將他完全吞沒。

可他生命儘頭,也沒有任何人在意他……除了他的皇後,被他拖累的皇後。

雪華光撫掌長笑

“長公主真是深明大義,不過,殿下為維係皇族威儀,素來分毫不讓,如今卻為了兩個人的性命,便甘願自退,仁心讓吾敬佩,居心卻讓吾不安啊。”

“怎麼,國師不敢接嗎?”

長公主坐直身軀,仰起頭看向高空之上的國師,一字一句的說

“我敢將天下交給你,國師卻反而生出畏懼了嗎?!”

那是必然有詐的退讓,但國師卻隻能接受——嗯,或者說他本來的目的就是逼長公主徹底退位,隻要她退下,那無論再有任何的後招,也不足畏懼了。

隻要長公主選擇退讓,就已經輸了。

然而他們的談判,再沒有一絲一毫傳入到李藏名的耳朵之中,那是和他完全無關的東西。

他仿佛陷入到一片虛空之中一樣,又好像神識與身體剝離,神識高高飄蕩空中,看著洶湧如潮水的人又如潮水一樣褪去。

他看著自己轉身,提著劍一步步朝城門外走去,劍尖在地上呲呲滑動著,留下一串蜿蜒脆弱的痕跡。

而沿途遇到無數的人,全都為他讓路。

他返回王都時,有多自信堅定,他離開王都時,就有多狼狽倉皇。

他空蕩蕩的腦海裡,漸漸浮現出一句話。

“這是你自己一定要去做的事情,無論得到什麼結果,都不要後悔。”

為什麼會在自己離開之前,特意說不要後悔呢,是因為……早就預料到自己執意要入城去救人,會得知這樣的情報嗎?

第224章 天地不仁

白儘歡垂眸看著一步步走出王都, 又走到自己麵前的少年,輕歎道

“我提醒過你,如果你執意要再次進入王都救人, 也許你會後悔。”

李藏名搖頭

“我沒有後悔。”

再入王都救人, 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 他無可怨懟,可是——

卻並不代表他能坦然的接受發生的一切。

猝不及防被透露出來的, 關於滅門血仇的線索,讓李藏名甚至想不起來為此而感到喜悅, 便被巨大的震驚與憤恨所蒙蔽。

那幾乎是要推翻他過去活著的一切,支撐他狠心讓自己成為一件殺人兵器的信念也搖搖欲墜,他賴以信任的, 為之出生入死的組織,以為是救命恩人的王府,卻有最大的可能,其實就是叫自己家破人亡的血仇。

叫他如何能平靜對待呢。

甚至連站在眼前的人,也讓李藏名生出懷疑,是否也和自己的滅門血仇有什麼關係呢——

其實未嘗不可能啊, 若沒任何的關係,那個時候,大師兄怎麼會那麼巧的能找到自己呢。

可這種想法出來的一瞬間, 又立刻被李藏名否決, 他不想, 不願去懷疑這世上可能是唯一能讓他全然信賴的人——

是了,李藏名慢慢安慰自己, 他不該懷疑大師兄的。

以大師兄的修為,大概也是看不上聚龍化神策的, 儘管它的出現,已經讓人爭的血流成河,甚至要攪弄的天下大亂了。

況且沒有大師兄出手相救,也許很多年前,他就已經死於賊人之手,可無論如何,他還是無法說服自己完全心無芥蒂的麵對大師兄。

太矛盾的心情,讓李藏名心如翻江倒海。

他抬起頭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人,遲疑了片刻,還是開口輕問

“大師兄……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會發生的一切?”

或許大師兄並未參與當年的滅門慘案,但他一定知曉許多的內因,也許所有的真相,全都了然於胸也說不一定。

又或許,就是因為早就知道一切,所以才在事前說出自己會後悔的話出來。

這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隻需要一個“是”就可以了,但這個答案說出之後呢。

白儘歡拂了一下手中的拂塵,默默在心中哀歎,隻怕這個字說出來,李藏名對他的好感,會瞬間降到穀底。

但又不能不回答。

短暫的沉默之後,白儘歡開口道

“跟我回去碧虛玄宮吧,有你想知道的一切,也能暫且為你提供一個能靜下來仔細思考問題的居所。”

碧虛玄宮?

李藏名心中一跳,瞬間反應過來。

是了,碧虛玄宮……這是以前從未聽聞的門派,隨著大師兄在人間界現身,才被世人所知曉。

儘管李藏名自己對碧虛玄宮的認知,仍隻以為是大師兄所在師門而已,但在市井傳聞之中,卻變成了玄之又玄,橫空出世的仙宮神府。

據說,那裡有世上沒有的神功仙術,亦有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靈氣,以及……能夠窺探因果循環,過去未來的道法傳承。

李藏名神色明滅不定,是大師兄說過還是在何處聽聞呢,碧虛玄宮,是能夠承載天道隱喻的地方,那若知曉自己的身世,仇怨,似乎也說得過去

如果是這樣的話——

李藏名嘴唇動了動,他迫切的想要開口直截了當的問大師兄當年事宜,但在他開口之前,大師兄卻先說話

“有些問題的答案,你心知肚明,我卻無法直截了當的告訴你。”

白儘歡看他神色轉動,便知曉他大概要逼問自己所有的事情真相,所以率先堵住了他的口舌,又道

“人之一生,如枝節橫生的樹木,如奔騰無方的河流,亦如不可控製的水火,也許隻是一點細微的乾預,就會走向不可挽回的將來。”

此時此刻的李藏名,卻不想聽這些玄之又玄的道理,皺了皺眉,徑直打斷了他的話

“我隻是想知道關於我血海深仇的一切,又完全影響不了彆人,難道也不行嗎?!”

他的人生早就已經被毀的一乾二淨,還有什麼將來可言,再怎麼發生變化,還能比現在更糟糕嗎。

李藏名不明白,然而大師兄卻隻是充滿憐憫的看著他,然後緩緩說道

“我能滿足你的願望,將有關你的一切全都告訴你,那麼,你能接受我將彆人的所有命運,也毫無保留的告知他嗎,包括——”

白儘頓了一頓,溫和的聲音已經變得有些冷淡,眉目也抬起,衣衫拂塵無風自動。

李藏名看著他,好像一瞬間大師兄變得高不可攀遙不可及,從他可以信任依賴,對他有求必應的大師兄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神明,或者天道。

李藏名生出不好的預感,隨後,大師兄便如他所想的那般,說出後麵的話。

“包括你的仇家,你姐姐所藏身的組織,你能接受你的仇家也知曉你姐弟二人的一切存在麼,藏名,吾身負天道傳承,若對你坦誠布公,那就要對天下生靈全都一視同仁,給予其窺探生命秘密的能力,這是屬於天道的眾生平等,不會對你一人特殊相待。”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李藏名渾身僵硬。

眼睜睜看著他在痛苦與仇怨之中掙紮,卻能狠心不告知任何的內情,這是大師兄——不,該說是天道對他無情而殘酷的對待,但又何嘗不是一種慈悲憐憫的遮掩呢。

無論好壞,天道是所有生靈的天道,自然要做到一視同仁的公平,能被大師兄選中,多次來幫助他,滿足他的期望,甚至救他性命,已經是一種彆樣的偏向了。

至於窺探過去未來,那是屬於天道的能為,如何能輕易的賜予凡俗呢。

而若叫眾生平等的獲取袒露無疑的能力,叫世上再無一絲一毫的秘密,那將立刻血染山河,天下大亂,甚至天地覆滅。

畢竟,就算是兩三歲的小孩,也已經學會隱瞞的本能,有屬於自己不想開口說出的秘密。

李藏名並不在意天下是不是會大亂,他也不在意,甚至期待仇敵知道自己的存在,從而來主動找上門“滅口”,但他卻在意自己的血仇能不能昭雪,而自己的姐姐,是否能安然存活。

等等——

李藏名心頭一震,他猛地抬頭看向大師兄,眼睛瞪大,帶有不可置信的光輝。

大師兄卻好像不知道他心潮湧動一樣,仍然麵無波瀾,但李藏名卻心如擂鼓,大師兄……是在暗示自己麼。

暗示自己……姐姐還好好地存活在這世上的某一處,不然,沒必要提起來姐姐,還如此具體的說姐姐藏身在某個組織。

但似乎也隻能到此為止了。

他不能去問大師兄是否是這個意思,就算是問出了,大師兄大概也不會回答。

但這樣也足夠了。

至少自己知曉姐姐還好好的活著。

而在自己的目的沒有達成之前,在自己還有軟肋之下,不如維係現狀,至少這樣,總還能保證安全的處境。

可是終究不甘心啊,分明想要知道的答案近在眼前,卻不可以問,不可以說,不可以聽。

李藏名咬緊牙關,咯咯作響。

白儘歡亦是知曉說出這樣的話,對他來說太過殘忍,卻也不能不說,在給了李藏名排解情緒的時間後,他才又開口說道

“跟我回去碧虛玄宮吧,你現在情緒太過激動,也許並不適合立刻回去蓼州。”

他又說了一遍可以帶李藏名回去碧虛玄宮的地方。

李藏名沉默,但這顯然不是默認的意思。

當白儘歡散去一切靈氣與威儀,伸手想要撫摸一下李藏名的發絲時,後者卻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看向他的目光,有一閃而過的戒備。

白儘歡心中一跳,卻仍保持著溫和的神色,開口問道

“怎麼,你已經不願再理睬我了麼,還是說——因為你在城中所經曆的事情,所以對我也產生了戒備,覺得我也是你的仇敵之一麼?”

李藏名有一瞬間的心脈停跳,這兩種猜測都在他的腦海中盤旋,可是他卻不想承認。

就算心裡有再多不好的猜忌,但放在心裡不戳破,總是可以保持和諧的關係,一旦明確的說出來,那他也許真的就此和大師兄決裂了。

真是奇怪,分明他對大師兄已經心生不滿乃至怨念,卻還不願真的和大師兄斷絕關係。

自己……到頭來還是軟弱的自己。

李藏名心中自嘲一笑,然後開口說

“我沒有這樣想過。”

他雖然口頭否認,說完話卻又下意識朝旁邊扭頭,不願和大師兄對視。

……顯然是言不由衷。

白儘歡有些無奈,卻又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至少表麵上,李藏名還不想和自己徹底決裂……那就還有轉圜的空間。

白儘歡的語氣更為溫和

“你既然不願意隨我回去碧虛玄宮,我也不逼迫你,但你接下來又要去哪裡,即可回去蓼州麼,你可想清楚,回去後要麵臨的一切。”

這次李藏名遲疑的時間稍微長了一些,但他考慮清楚後,卻是堅定的點頭。

李藏名握緊了劍,說道

“我要回去王府……去找王妃問個清楚。”

他問大師兄屬於泄露天機,問王妃總是在天地法則之內。

如果其中有所誤會,那他要回去找尋真相與線索,如果其中沒有誤會,那他也要從王妃口中問出有關當年事情的所有真相,然後為自己的父母親友報仇雪恨。

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從很久以前,他該承擔起來一切,無論真相究竟如何,他唯有直麵一個選擇,而沒有任何逃避的理由。

第225章 入門下山

“你如果真的已經想清楚, 我不會乾涉你的言行。”

白儘歡將拂塵從頭到尾捋了一遍,說道

“我仍是那一句話,無論何時, 如果你需要我, 我會出現。”

李藏名沒回應這句話, 他隻是抬頭深深的看了一眼大師兄,伸手朝他握拳行禮, 然後便越過他頭也不回的離開。

白儘歡站在原地沒動,過了一會兒, 才低聲唉了一聲,喃喃道

“真是……都是不肯回頭的人,也不知道選擇你們來承擔天命, 是對是錯了。”

此聲散落風中,無人應答。

既然李藏名不打算跟著自己回去碧虛玄宮,白儘歡便隻好帶著葉迷津一個人回去。

而等他回去安置葉迷津的地方時,後者倒是神采奕奕的看著自己,主動開口詢問

“大師兄,這位名叫煙生的殺手, 也是您所找尋的某位師弟麼,他既然以一己之力帶各州世子逃出王都,該說是天下的救命恩人, 不是應該引以為豪麼, 怎麼會黯然離去, 難道是再入王都,發生了什麼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白儘歡:……

好吧, 真正讓人頭疼的,還是眼前這位。

就知道葉迷津不會老老實實呆在原地不動, 聽他將此間事宜說的如此清楚,顯然也沒隱瞞自己的打算。

真是……越發我行我素了。

白儘歡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然後認真的詢問

“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有這麼泛濫的同情心嗎?”

葉迷津很不心虛的點頭,真誠的說

“我一向很關心彆人啊,大師兄,難道你還不了解這一點嗎。”

白儘歡:……

嗬嗬。

白儘歡當然了解葉迷津是什麼樣的人,而且就因為太了解了,所以下意識就生出不好的預感。

葉迷津喜歡關心彆人不假,但被他“關心”過的人,小則精神失常,大則家破人亡,這廝除了皮囊是白的,心肺已經全黑了。

白儘歡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然後慢悠悠的,帶著一點警示的語氣說

“你要是真覺得他可憐,那就最好永遠不要找他,和他碰麵說話,就算是你善心大發了。”

葉迷津便歎氣一聲,道

“大師兄這樣說,好像我是什麼洪水猛獸一樣的危險人物了。”

白儘歡涼涼道

“你不是嗎?”

在白儘歡寫過的各種人物之中,人氣最高是誰,還真沒有固定答案,但評選誰心最黑誰最危險,葉迷津的票數永遠是一騎絕塵的高。

葉迷津撐著下顎,憂傷道

“讓大師兄對我竟有如此誤解,我可真傷心。”

話雖然這麼說,但葉迷津的臉上卻沒一絲一毫可稱為傷心的情緒,隻是習慣性做出正常人應該有的應答而已。

白儘歡自然也不相信他有什麼悲傷的情緒,也直接無視了他的表演,說道

“傷心的情緒,留著回去碧虛玄宮後排解吧。”

回去碧虛玄宮,自然也是走的水路,一葉竹排,千萬裡江湖,倒是仍然平穩牢靠,葉迷津已經可以自由行動,除卻靈台仍然枯竭,靈脈仍然紊亂,其他問題不大——雖然對於一般的修行者而言,這是很大的問題沒有之一。

但葉迷津顯然不是一般的修行者,當然也不會為此日思夜慮,枉費心神。

比起來在意自己短時間不會調息好的靈脈,他倒是更關心其他的事情,比如——

葉迷津站在竹筏上,回頭看著大門緊閉的承陽城門,好奇的說

“大師兄,天下要大亂了,是麼?”

白儘歡看了他一眼,無情的打斷了他的試探

“你既然隨我入碧虛玄宮,那人間界之事,就和你無關了。”

葉迷津:……

怎麼能說和他無關呢,他也是人間萬靈的一員嘛,況且也不是去了碧虛玄宮,就再也回不來人間界,那和死掉去幽冥界投胎有什麼區彆——哦,還是有的,碧虛玄宮應該沒投胎這門技藝。

葉迷津最後看了一眼已經渺小到隻剩輪廓的城池樓閣,心中不由默默猜測

真不知道……自己將來重逢人間界的時候,眼前這一切,是否還是如眼下一半,山靜水平,整屋齊樓呢。

葉迷津收回目光,看向水儘頭的崇山峻嶺,心中有關人間界的思索頓時一掃而空,眼睛中是不加掩飾的期待。

何時能夠重返人間界還是未知數,但傳說中的碧虛玄宮,卻已經近在眼前了。

在白儘歡他們回去碧虛玄宮的時候,各個州府的世子亦是各懷心思的和李藏名道彆,各回各家去了。

而在各龍王部世子回去州府時,自王都發出的一道天子令,亦隨之傳達四海。

那是說,天子靈竭命危,需天下臣民共享助力,以存天子,即是——重啟采靈侍,重建采靈台,收天下靈氣,凡開靈台者,若為聖天子借靈一用,既能得神明垂憐,無上功德,來世轉圜,乃入極樂世界!

於是曾引起怨聲載道的采靈事,再一次重新傳遍九州,甚至比第一次鋪陳時,更為猛烈囂張,天下凡修行者,甚至未曾修行之人,但凡可開靈台,皆逃不脫采靈之事。

天下大亂的語言,與這道天子令下發時起,開始緩緩揭開真正的幕簾。

清風拂過萬重山,吹落一樹金香雨。

“第三年金桂花開,也是到你離開的時候了,而你若出碧虛玄宮,將永不能再回轉一步。”

白儘歡——或者該說是他的身外化身,站在姬徹天所居庭院之中,伸手接過被風垂落的燦金桂花,看著眼前的少年,最後再問了他一遍

“你確定已經做出最後的答案了麼?”

姬徹天深吸一口氣,然後抬起頭直視大師兄的目光,以堅定的語氣說

“是,我下山後,會先與紫龍部取得聯係,而後前往霖州一探究竟。”

白儘歡聽完他的計劃,輕輕一笑,說

“你來這裡之前,可是天下的太子,我以為你會前往王都複仇,奪回屬於你的太子,不,該說是聖天子之位。”

姬徹天聞言,嘴角露出一點苦笑,隨後又被掩去。

“我來的時候,已經是廢太子,與天子位無緣,且我已經遠離塵世太久,對聖天子之位,早無執念,那個位置上坐著的人不一定非是我,然而若民眾存活於水深火熱之下,那我則必須擔負起拯救蒼生黎民的重任。”

“這樣很好。”

白儘歡並不過多乾涉他的選擇,見他主意已定,便準備送他下山。

隻不過在要帶姬徹天離開碧虛玄宮時,對方卻停了一下腳步,抬頭朝著某個方向望去,白儘歡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便明白他為何停留。

姬徹天所望方向,乃是宣濃光所居殿所,如先前他們所說的一樣,姬徹天離開碧虛玄宮之事,並沒有告知宣濃光知曉。

況且這幾天他們兩個又在互不理睬,姬徹天不主動去找他,宣濃光倒也不來探望一眼。

白儘歡翹了翹嘴角,莞爾道

“下山也不急在一時,你想去和宣濃光道彆麼?”

姬徹天:……

若說實話,他確有此意,一則他所受教誨,並無不辭而彆的道理,二者……

他與宣濃光到底是一門師兄弟,同處許久,甚至可以說很長時間內他們兩個是相依為命,忽然說要離開,甚至可能以後再沒有見麵的機會,怎麼會毫無任何懷念的感情呢。

就算平時對宣濃光各種惡作劇有再多的看不順眼,甚至感到厭煩惱怒,與此刻也全化作了不舍。

但姬徹天往宣濃光的宮殿處看了許久,還是選擇了放棄。

姬徹天抿了抿唇,儘量做出輕鬆的表情,說

“如果讓他知道我先他一步離開碧虛玄宮,會給大師兄帶來麻煩吧。”

白儘歡聳了聳肩,不以為然的說

“沒有這件事情,他也沒少惹麻煩啊。”

甚至自己已經習慣每次回來要麵對宣濃光給他送來的“驚喜”。

先前建議姬徹天離去之事不要告知宣濃光,隻是想麻煩能少一點是一點,當然,如果姬徹天真想和宣濃光當麵道彆,他也不會反對。

畢竟他是很有愛的大師兄嘛,師弟們有要求,在他能做到的情況下,自然有求必應。

“人生總是離彆多,世事從來忽然至。”

姬徹天沉思之後,卻是悵然一笑,說

“算啦,他也不一定想見我,日後若有緣分,自有再見的道理。”

白儘歡看著他,最後又問了一遍

“確定不和他道彆嗎?”

姬徹天點頭。

白儘歡才一甩拂塵,說

“既然已經再無牽掛,那就隨我下山吧。”

下山之路重重疊疊,看似雜亂無序,甚至好像在來回打轉,但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走到山崖下,臨一彎山溪水,不見來處,不知歸途,連綿不絕,生生不息。

而碧虛玄宮三千宮殿,卻是在很遙遠的雲端。

抬頭去看雲霧中若隱若現的宮殿,姬徹天心中的悵然越發明顯,他竟然真的就此要離開碧虛玄宮,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和大師兄說自己不想走了……但也隻是想想而已。

姬徹天獨自站在溪水旁邊,等待大師兄過來。

大師兄說,送到此處已經是儘頭,接下來便要他自己回去人間界,而作為他回去的載具,唯有一葉扁舟,然後便讓他在此稍等片刻。

若有感應一般,姬徹天順著溪流朝下看去,便見大師兄一身青衫白衣,手持華彩拂塵,立於竹排之上,於清風吹拂之中,沿著溪流朝自己緩緩而來。

來者是大師兄,卻又不僅僅是大師兄。

一個身材高挑,又俊美至極的少年人,自大師兄身後探頭朝他看來。

第226章 溪邊相逢

藍衣素巾, 是清雋的裝扮,不知是性情淡泊,又或者出身清寒。

形容俊美, 又未語先笑, 很輕易便能讓人生出親近與向往。

隻是狹長的桃花眼中流動光輝, 看似平易近人,目光深處卻透著讓人看不清的深意。

至少姬徹天看其第一眼, 在心生好感的同時,又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警備在心間湧現。

一個並不如表麵那樣好相處的人物。

姬徹天為這名隨大師兄而來的少年暫且做出了判斷。

白儘歡當然注意到了他們兩個神色之間的交鋒, 但是他故作無視,徑直上了河岸,葉迷津也隨之下舟, 姬徹天與其交換位置,正要抬腳跳上竹筏時,卻聽見了一聲悠長的聲音響起。

“太子殿下。”

姬徹天停下腳步,順著聲音望去,恰對上那名少年帶笑的雙眼。

“果然是您,在下葉迷津, 凝州人士。”

又見他對自己微微俯身,自我介紹後,似有感慨的說道

“聽說太子殿下當年遁出王都, 絕命之際, 途遇神明相救, 奏神弦天音,引空道天路, 與疾風驟雨後,便不見蹤跡, 世人所傳,或為碧虛玄宮所救,隻是這終究隻是猜測,如今卻是讓在下親眼印證,實乃意外之喜。”

大師兄……眼前少年,竟然也是大師兄所找尋的弟子麼?

姬徹天心中一跳,而後又平複心情,雖然這樣說有些自矜,但果然是不凡人物,才能得到大師兄青睞。

隻是自己將要離去,怕是和他再沒什麼交集,況且……總覺得不能和他深交。

於是姬徹天並未有多談的意願,隻是開口糾正道

“我早已經不是太子。”

葉迷津卻彎了彎眼睛,不以為然道

“若現聖天子致使天怒人怨,自然會讓人懷念上一任太子,所以世人眼中,您仍是正統太子啊。”

姬徹天:……

天怒人怨……難道現任聖天子,做的並不好麼?

姬徹天為他一句話而心神意亂,隨後一驚,後知後覺想到,不會是故意說了擾亂自己心神的吧!

他下意識看向站在一旁的大師兄,然而大師兄卻是老神在在,仿佛並不打算參與他們的言語交談中。

姬徹天收回目光,看向葉迷津,麵容波瀾不驚,隻說

“你叫住我,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件事情嗎?”

“當然不是。”

葉迷津握扇在手中敲了敲,悠悠道

“我想說的是——既然有幸與殿下同入一門,他日殿下若遭逢危難,束手無策,可找我來為您解困啊。”

姬徹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疑惑道

“你是謀士?”

葉迷津徐徐打開折扇,撐扇在前,微微俯身,輕笑道

“固君所願,未嘗不可。”

他說的似乎真心實意,但姬徹天卻心有懷疑……總覺得沒那麼好心呢。

而這個時候,大師兄終於有了動作,他抬起手,點了一下葉迷津的額頭,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的說

“修為都沒了,還想著惹是生非,我看,不如上山之後,先關你百年,徹底絕了你禍害彆人的心思,才算耳根清靜了。”

葉迷津帶著微笑的臉龐,立刻換了一副有些委屈的表情

“大師兄,我隻是見了傳說中的太子殿下有些激動,而且竟然真的和太子殿下成為同門師兄弟,想要與其攀些關係,以期下山後能多條活路,難道這麼簡單的期望,大師兄也不許嗎?”

“還沒上山就想著下山,等你什麼時候有下山的機緣,再說攀關係的事情吧。”

白儘歡卻是懶得聽他花言巧語,索性將他往身後一拉,擋住二人的視線,是不打算再讓他們兩個對話下去。

不過,在被大師兄拉入身後,徹底隔絕視線前,葉迷津卻還是趁機朝姬徹天眨了眨眼,很有一種暗通曲款的意境。

姬徹天:……

忽然有種背後一寒的感覺。

姬徹天搖搖頭,拂去腦子裡莫名其妙的感覺,又聽大師兄說

“你應該清楚,你今日所行走的,是你再三確定之後,為自己選擇的道路。而你出山後,將會有更多需要抉擇的時刻,望你仍能堅守本心,撥雲見日,做出正確的選擇,切記,莫要將你的命運,交付旁人手中。”

“這是大師兄對我最後的勸誡麼?”

姬徹□□他行了一道拜師禮,鄭重其事道

“弟子謹記。”

雖說喊一聲大師兄,在姬徹天心中,大師兄卻與師尊無疑了。

況且他從未見過所謂的宮主師尊,在碧虛玄宮的時日,一應事宜皆由大師兄教誨,,有時候他也會生出疑慮,分明眼前之人做師尊更為合適,為何非要讓他們喊一聲大師兄呢。

可惜這大概是一個無法得到解釋的答案。

但也並不算很重要的問題,大師兄總是有大師兄的道理,他依言照做就是了。

白儘歡卻也沒糾正他的禮節,都到了分彆的時候,這點旁枝末節的小事,沒必要特意點出來講,隻是看著他說

“去吧,等你出了山穀,會有人接應你的。”

姬徹天微微一愣,不知道誰會來接自己,又要在何處接——但,大師兄不說,想來自有道理。

於是姬徹天便點點頭,說

“是,那麼,弟子就此告彆了。”

白儘歡頷首,“嗯”了一聲,看著姬徹天上了竹筏,撐著竹竿沿溪流朝山外流去。

而竹筏流到一處彎峽時,姬徹天還是沒忍住回望一眼,仍見大師兄青衣白衫,發簪玉釵,手持拂塵,佇立清流白石上。

一應發絲,拂塵,衣物……在山風之中如雲霧飄揚,恍惚之間,竟真如神明降世。

然而卻不等姬徹天細細分辨,多看一眼,視線便被山影樹像遮掩。

是竹筏已經過了彎峽。

再回頭,也隻能看到高峰險崖,綠樹青蔓,再看不到大師兄與碧虛玄宮。

他是真的要回歸塵寰了。

姬徹天深吸一口氣,隨後便轉回身軀,不再回頭,直視前方,去迎接斷了三年的前塵。

水流無儘頭,山高不見巔。

或有神仙府,繚繞雲霧間。

送走姬徹天,再看不見他的身影後,葉迷津也隨大師兄往山上行走。

抬頭望去,在視線儘頭,看到有宮廷樓閣在高山雲霧中若隱若現。

他們的目的地,如果真是那隱藏雲霧中的樓閣,以常人的速度徒步攀登,不說會中途精疲力儘,怕是要不停歇的走上三天三夜,也不見得能走到門口。

但顯然白儘歡不是常人。

他帶著葉迷津往山上行走,時不時指點對方踩上一石一木,而後下一步,眼前便換了景色,已然登高數十丈。

不過半個時辰,二人便到了題寫【碧虛玄宮】的宮殿門前。

世上雖然也有一瞬千裡的瞬移陣法,但顯然實施起來並沒有這般隨意。

回頭去看層巒疊嶂,竟然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行走的道路,甚至分不清是從何處上來,天然若此,毫無破綻。

葉迷津不由問

“這是陣法,還是幻術?”

“你認為這是神仙術法,也可以啊。”

白儘歡一邊推門,一邊笑道

“好了,彆向下望人間了,進來一觀。”

葉迷津收回目光,隻在門口停了一瞬,便抬腳跟著進去了碧虛玄宮。

一路所見山水草木,已然是超凡脫俗,讓人流連忘返,進入碧虛玄宮後,才更體會自然之景色,與人造之樓閣,是如何的相得益彰。

舉目所望,美景不勝收。

正是:綃霧駐雲處,重殿回環;瓊花琳木間,鬱靈不絕。

當真是神落仙停,福地洞天。

而耳側大師兄言語溫和,更如飛泉鳴玉,一路行走,當真是要忘卻塵寰,以為自己已經得道成仙了。

可惜,葉迷津卻並沒有成仙的期望。

他幾乎是沒有任何留戀與猶豫的將目光從美景上收回,看向眼前緊閉的宮殿。

宮殿上題詞,曰:【青冥殿】

白儘歡為他介紹道

“此處乃師尊閉關之所,你略拜上一拜,便算見過師尊,入我師門了,稍後,我帶你去你居住的殿所。”

葉迷津略有所思的看著眼前緊閉的大殿,依言照做。

“雖然這麼說總覺得會更引起你的在意,但還是要提醒你一句。”

白儘歡站在一旁,看著他走完拜師的形式後,又開口說

“碧虛玄宮各處你可隨意出入,唯有此殿乃師尊閉關之所,不可擅闖。”

葉迷津好奇的問

“擅闖如何呢?”

白儘歡甩了甩拂塵,一臉正直的說

“不知,我可是恪守規則的好弟子,未嘗違逆過師尊的,自然不知擅闖後果,怎麼,你打算入門第一天,就先違背訓誡,擅闖禁地?”

葉迷津一笑,輕飄飄的說

“豈敢。”

白儘歡心中哼了一聲,半點不信這兩個字。

一件幾乎已經是默認的事情——不能去的地方,一定會有人去。

更不要說以葉迷津的人設,聽說有不能擅入的禁地,那是百分百會闖入其中一探究竟。

白儘歡甚至在說話前,就已經做好將來有一天,葉迷津必然會入殿一探究竟的心理準備了。

其實,在今天葉迷津到來之前,宣濃光也是打過【青冥殿】的主意,想要進去看一看有什麼玄妙之處,甚至還引誘姬徹天成為共犯。

不過姬徹天克己守禮,這種被大師兄明令禁止的事情,他是不會跟著一塊胡鬨的。

而宣濃光更是三心二意,唯有怎麼出碧虛玄宮這件事對他永遠有極致的吸引力,至於其他,倒是很有做不到就放棄的自覺。

探究“師尊”的秘密這件事也是如此,他並沒有沒非看不可的執念,興頭過去,也就拋之一邊了。

第227章 仙君托夢

姬徹天生性穩重, 縱然有好奇心,卻也會再三權衡,並非肆意妄為之輩。

宣濃光倒是無法無天, 肆意妄為, 但他好奇心來的快去的也快, 不是長久性情。

但葉迷津就不一樣了,他感興趣的東西, 或想看到的結果,那是想方設法, 也要達到的。

所以白儘歡壓根沒想過他會乖乖聽話,收起對【青冥殿】的好奇心。

因此,在說完警告後, 便又補充說

“你若當真一定要窺探【青冥殿】的秘密,那就等你做好準備,確認自己能承擔一切可能出現的後果時,再入內一探吧。”

葉迷津動了動眼珠,恍若隨意的接話

“可能出現的後果,也包括死亡麼?”

白儘歡彎了彎眉眼, 又帶著些許高深莫測的意味說

“或許是比死亡更難以承受的事情呢。”

葉迷津:……

葉迷津和他對視半晌,才點了點頭,說

“我明白了。”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 身後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回頭看去, 便見宣濃光腳步匆匆的趕來,卻又在看清庭院裡多出來的那道身影後, 驀然停下腳步。

宣濃光瞪大眼睛看著突然出現眼前的葉迷津,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葉迷津!你怎麼會出現在碧虛玄宮, 難道我還在做夢?!”

葉迷津倒是眉眼彎彎,沒他這麼驚訝,甚至還帶著恰到好處的,舊友重逢的笑容,來和他打招呼。

“許久不見了,師……”

葉迷津頓了一下,看著眼前身形和上次見麵見麵,好像並沒怎麼生長的少年,似乎是認真思考了一下,才接著話說

“濃光。”

宣濃光:……

“你才姓師!停頓是什麼意思?!”

宣濃光領悟到他言外之意,眉毛立刻挑了起來,不滿的說

“我比你入門早,當然要喊我師兄!”

雖然他年齡沒葉迷津大,個子也沒葉迷津高,甚至修為也可能沒葉迷津高(這點並不絕對,但宣濃光是絕對不承認),可他入門最早毋庸置疑(大師兄除外),怎麼不能當師兄!

葉迷津看著才到自己眉心的少年,就算知道宣濃光無論心思還是修為,已經遠超同齡人,甚至比許多成人也要狡黠果斷,但看著他猶然帶著天真稚氣的言行舉止,這一聲師兄,也實在是喊不出口呀。

葉迷津展開折扇,遮住口鼻,眼神朝大師兄處望了望,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禍水東引

“大師兄如果覺得你夠格做我師兄,我沒意見啊。”

宣濃光果然上鉤,立刻看向大師兄,進行質問

“大師兄,難道他喊我師兄,不是天經地義?”

白儘歡咳了一聲,裝作什麼也沒聽到一樣,說

“既然已經拜過師尊,帶你去寢殿一觀吧。”

“大師兄!”

宣濃光覺得大師兄偏心的明目張膽,很想抗議一番,但他剛開口,大師兄一甩拂塵,白茫茫的塵須鋪的他滿臉都是,幾根塵須掃到他的口舌中,讓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宣濃光一邊呸呸吐出嘴裡的塵須,一邊伸手抹去臉上的白毛。

而等雪白柔軟的塵須被絲絲縷縷被抽走後,宣濃光才呼出一口氣。

再抬頭時,大師兄已經帶著走到了殿門口,葉迷津那廝好像看熱鬨不嫌事大,走之前還轉頭朝他得意洋洋的眨了一下眼睛。

是示威吧?!

簡直是十足仗勢欺人得意忘形的小人,大師兄是眼睛瞎掉了才會把他帶回來吧!

宣濃光一口氣憋在口腔裡,讓他看起來像是一隻圓鼓鼓的河豚。

但顯然他隻能生悶氣。

大師兄暫時沒時間理睬他,宣濃光隻好自我排解——

新來的總是有些優待,他,能,理,解!

哼,他忍!

看你還能笑到什麼時候!

宣濃光幾乎是抱著看笑話的心態,來等著葉迷津出錯然後被大師兄懲罰,然後自己就能狠狠地嘲笑他一頓。

在其設想之中,葉迷津一定待幾天就會受不了碧虛玄宮枯寂的日子,想要逃跑出去,然後,哈哈——就會被大師兄教訓!

宣濃光想的倒是很美好,可是他卻忘記一件事,他在碧虛玄宮不甘寂寞,但彆人並不和他一樣,是到處闖禍搗亂的性子。

更何況葉迷津是主動要求前來,他進了碧虛玄宮,自然是一心要研究碧虛玄宮的機關陣法,典籍秘術,並沒覺得待在碧虛玄宮的日子枯燥無味。

葉迷津來了好幾天,仍然是笑吟吟的,麵對宣濃光各種冷嘲熱諷,也很遊刃有餘的反駁。

兩個人鬥嘴鬥的“不亦樂乎”,卻苦了白儘歡,每天聽他們兩個不停歇的說話,簡直腦子要炸了。

而且這兩個人不知道什麼毛病,在他麵前,尤其吵的不可開交,吵就算了,還要總是半途拉他進去做裁判。

都是師弟,他偏向誰也不好,於是分外苦惱,很想給他們兩個來個禁言術。

可是他們兩個又沒有鬥法,也沒破壞什麼物品,甚至並沒有不顧形象的破口大罵,隻是鬥嘴而已,總不能讓他們連發表意見的權利也沒有。

而且宣濃光竟然因為和葉迷津鬥嘴,神奇的飛速學會更多陰陽怪氣的詞彙和表達藝術,這技能點加強的是好是壞有待商榷,但顯然對白儘歡脆弱的聽力,造成的傷害是真實存在的。

白儘歡忍無可忍,終於決定起身離開——不能無緣無故的讓他們兩個閉嘴,那他不聽總可以了吧。

於是白儘歡索性大門一關,一連往門上拍了三道禁製,才徹底清靜下來。

而後他優哉遊哉的到了書房,點燃一隻熏香,扯了一條薄禁躺到躺椅上,隨著香霧嫋嫋生起,終於可以在一片寂靜之中,酣然入夢。

夢裡有什麼?

有明月淡淡,清風徐徐。

有青衣白衫的仙君,發挽玉簪,手持拂塵,斜立庭院之中,似乎是等待有人發覺他的存在。

————

央州,州府枕河。

紫龍部二公子楊琮韞和一眾好友玩樂通宵,醉酒睡去,卻被一陣寒風吹醒,睜眼便見窗外月光大盛,搖搖晃晃起身走到窗邊,朝外一看,竟見月光之下,庭院之中,有超凡脫俗的仙君拜訪。

楊琮韞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對方卻還是站在庭院之中,甚至發現他的窺探後,對他微微一笑。

楊琮韞神思迷蒙,模模糊糊的被引導著,一身單衣出了屋門。

他想要問詢對方的身份,然而未等他開口,對方卻轉身欲要離去,又在離開前,回頭朝他微微頷首。

……這是請他跟著一道走的意思嗎?

是福,是禍?

楊琮韞遲疑一瞬,那仙君卻依舊到了院門口,再一略想,仙君隻剩一點衣角在門口飄蕩。

楊琮韞不敢再遲疑,連忙快步跟了上去。

途中,他想開口問仙君帶他去什麼地方,然而卻無法發出聲音,對方也並沒有任何和他交談的意思,隻是引他前行。

腳步似乎緩緩,然卻又好像有縮地千裡的功夫,幾步之間,已到百米之外。

途過熟悉的街道樓閣,轉入出城大道,再來是陌生山水古道。

就在楊琮韞以為仙君怕是要一路把他引到天涯海角地方去的時候,仙君卻停下了腳步,手中拂塵朝一個方向輕輕一揮。

順著拂塵看去,是一方朦朧世界。

孤山,細水,一樹金桂,一葉竹筏。

有一名玄衣少年,從竹筏跳上岸,左右眺望,似乎是要找尋行走的路途,而後才朝著他們的方向看來。

那是——

看清那少年熟悉中又帶著些許陌生的麵容輪廓,楊琮韞幾乎嚇了一跳,一個深埋心間的名字瞬間脫口而出。

“徹天!”

他下意識朝著那少年迎接跑去。

三年前,太子——亦是他親姑姑所誕的表弟姬徹天,因龍脈生亂,要被故天子以“紫蛇亂脈”之罪當場誅殺。

是他大哥楊琮赭,冒死將其送出王都,而後姬徹天被一路追殺,結果卻消失無蹤,杳無音信。

雖然都說他被神明接走,然焉知不是王都說來安撫人心的謊話呢?

父母親友並不相信這樣的說辭,可他們為君之臣,無論如何,明麵上不可質疑王都天令。

隻是私下間,每每談起姬徹天時,無一不是唉聲歎息,放心不下。

卻沒有想到,竟然真有再見的一日。

楊琮韞喜不自盛,幾乎是一路小跑去迎接對方,距離越近,越能看清對方的相貌,於是越發激動非常。

那是和記憶中相貌差不多,但又褪去記憶中的稚氣,而更顯棱角張揚的表弟。

“徹……”

可是不等楊琮韞開口問他這幾年到底去了哪裡,他想要握住姬徹天手,卻隻握住一片虛空。

他的手從姬徹天手腕間“穿”過,而姬徹天卻“無視”了他,徑直往前行走。

這是……夢。

是了,這是夢。

楊琮韞回過神來,又生出疑惑。

無緣無故,為何會做這樣的夢。

難不成果真是仙君顯靈,特意來夢中指引,是要告訴他,讓他來這個地方接姬徹天麼?

楊琮韞心中湧現出許多的問題,但是當他回頭時,卻已經不見了仙君的影子,甚至就連姬徹天的身影,也在慢慢變淡。

“徹天!”

楊琮韞忍不住一喊,而後猛地睜眼,卻已經是天光大盛,日上三竿。

夢醒了。

他坐在床上,恍惚間竟有一種今夕何夕,此地何地的錯亂感。

侍奉的侍女將幕簾掛起,看著他一臉怔怔的表情,不由掩唇輕笑,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歪頭好奇的問

“二少爺,這是夢見什麼了,徹天是誰?怎的讓您在夢裡喊得如此情真意切?”

第228章 溪邊相會

楊琮韞愣了一瞬, 而後伸手自上而下抹了一把臉,就忽然就站了起來,立刻往外走去, 侍女連忙扯了外衣跟過去, 一邊喊他

“二少爺, 您要去哪?衣服還沒穿,還沒洗漱呢!”

楊琮韞又停下腳步, 回頭接過侍女手中的衣物,卻也來不及細細穿戴, 隻把外衣披上,便走出了屋門,一路往父親庭院行去。

隨後又請幾位心腹一同入書房密謀。

約莫半刻鐘後, 書房大門打開,所有人都麵帶掩飾不住的激動,召集數十親信於庭院內,由楊琮韞吩咐道

“你們出城去找一個地方,看何處有孤山溪流,哦, 溪流旁還有一顆桂花樹,找到了立刻來回稟我!”

那是令紫龍部眾人焦慮不安的等待,不少親信帶來相似的地點信息, 卻對不上, 直到最後一個親信踏著月色騎馬狂奔回來, 不等他行禮,便讓他詳細說來情況

“央州邊界有一個花紅城, 有一條金花溪穿城而過,城外百米溪水邊, 有一顆桂花樹,已經三年沒開花,不知為何,前幾天忽然一夜花開,且花開的十分茂盛。”

“就是此處了!”

楊琮韞不再多做猶豫,便立刻帶人奔赴那條金花溪。

等了三日三夜,幾乎是讓楊琮韞也想放棄的時候,才終於等到一葉竹筏順水而來。

竹筏上站著一名玄衣少年,一如夢中模樣。

天下九州,何處才是歸途?

姬徹天撐著竹竿在溪水中飄蕩,他看著一幕幕略去的山光水影,炊煙漫漫,一邊感慨九州風土人情,遠比書冊上記載的多姿多彩,一邊卻又憂愁自己該在何處停歇。

離開碧虛玄宮後,他已經這樣撐著竹筏在江河溪流中飄了許久。

沿路遇到好心的人家讓他上岸吃食,借住歇腳,又問他要去哪裡,聽說他要去央州,都嚇了一跳。

“央州距離此地千裡之遙,上好的馬匹也要跑上一天一夜,你撐個竹筏,怕不是還沒到地方就散架了,後生仔,你莫不是說笑哦?我看,不如留下來,莫受奔波之苦。”

不如留下來。

姬徹天一路上曾無數次這樣想過。

他見好山好水,富足人家歡聲笑語,想要留下來與民同樂;

他見窮山惡水,窮苦百姓無粟可食,想要留下來與民同修;

他見枯山竭水,被抓修者剖腹取靈,想要留下來與民同怒;

他見屍山血水,欲反叛者刀劍齊鳴,想要留下來與民同殺。

可他卻不能停留,紫龍部因他困守已經三年,他怎麼能說放下就放下,況且憑他一人,什麼也做不了,也沒有人相信他能做到什麼,戰亂動蕩的地方,他就算是想留,也被人推著竹筏讓他快快離開,不要被戰亂波及。

然而一個人在江水中飄蕩太久,姬徹天終於也那麼生出迷茫與後悔。

他走之前,應該多問大師兄一些問題,問一問自己是不是可以先停下返程的腳步,問一問自己何時才能到達目的地,問一問……究竟他該在何處停歇。

他習慣了大師兄語焉不詳玄之又玄的言語,以為一切都在大師兄的掌握之中,不說自有天意,但也許……大師兄其實有具體的安排,隻是忘記告訴他了呢。

這種猜測讓他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卻也不是沒有可能。

而在姬徹天終於一路詢問到了央州邊境,再也等不及,準備隨便找個地方下岸時,他看到了一樹金桂花開,和他在碧虛玄宮庭院中的那一株一模一樣。

再然後,距離的更近,他看到了桂花樹下,一片絳紫色的兵馬不知已經等了多久,最前方一身紫衣銀甲端坐馬上的,是他熟悉的人。

那是他的表兄,紫龍部二公子楊琮韞,已經是比記憶中更為風流倜儻,又成熟穩重的男子了。

互相對望的那一瞬間,幾乎所有人的腦海中響起曾經流傳的,來自碧虛玄宮的預言。

“……禍起王都,諸方奪天

桂落三載,紫龍靖亂。”

王都下令重起采靈之事後,越發肆虐且剝奪太狠的采靈侍,終於還是引起奪靈之禍,天下各處已經起了不少的反亂禍事,人間界靈氣越發稀薄,修行者之修行更加來之不易,豈能甘心一舉獻出。

與此同時,雁州金龍部打著救世女靖王都清君側的名號,已經朝著王都一路攻去;霖州萬靈軍也朝臨近龍王府開始發兵攻占,其餘各州,也各有算計。

天下已大亂,九州禍事發,或易江山主,不知落誰家……

各州蠢蠢欲動,唯有紫龍部一派安靜,並非是因為被圍封的時間太久,早已經不知道外界變化,而是要等一個人。

現在,他們要等的人已經到了。

第三年桂花開落,舊太子殿下去而複返。

來到江邊,迎接舊太子的人,激動的心中,已經無比堅信誰將突出重圍。

“桂落三載,紫龍靖亂……”

預言與此刻,似乎終於完全應驗。

至少讓這些人足以相信,眼前這個被神明選中的舊太子殿下,必將是背負天命平定天下的真命天子!

儘管,舊太子現在還是不到二十歲的少年人,但這並不妨礙江邊的將士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時,心中已經認他為主。

楊琮韞一揮披風從馬上跳下,和身側一身戎裝的女子大笑道

“徒弟,看好了,他就是能幫你報仇的人!”

在女子將信將疑的目光中,楊琮韞一路大步走到溪邊,伸手把姬徹天從竹筏上接下,扶上岸邊,又向後退了散步,單膝跪地,高聲行禮道

“臣紫龍部楊琮韞在此,奉神明之意,特來迎接殿下!”

身後跟來的侍從與士兵亦齊齊跪地,高聲呼喊:

“紫龍部在此,特來迎接殿下!”

姬徹天下意識站的筆直,甚至覺得身體有些僵硬,卻並不難受。

他靜聲聽眼前眾人的迎接之聲,一時間也心神激蕩,不曾想竟還有如此多的人在等著他歸來。

三年如一日,將全部期望都押注在了他的身上。

其勢雖重如山,無畏無懼矣。

“現在,該要迎接你真正的考驗了……”

風聲獵獵,似有誰的溫聲淡語,穿山越水而來。

姬徹天回頭,見俗世炊煙,不見天上宮闕。

他已經回到人間界,心心念念,都該是人間界的事情了。

這是大師兄送,他不該辜負,應當應對的完美無缺。

姬徹天徹底收回視線,雙手伸出將表兄扶起,然後說道

“我離開的太久,已經不知如今的境況,請表兄為我講一講如今的九州吧。”

“哈哈好,上馬,咱們回去細說!”

一行人走馬跑風,迎著初升朝陽,一路踏歌而返。

朝陽東升,日照八方,天地大白,萬物光耀。

而香已經燃儘。

白儘歡睜開眼睛,感覺這一覺睡的有些久。

他想要伸個懶腰,還沒等張開雙臂,就先被湊到眼前的大臉給嚇了一跳。

“你是想嚇死我好繼承大師兄之位,徹底留在碧虛玄宮嗎?”

白儘歡沒好氣的說,一拂袖,宣濃光便被甩了出去,然後和地板砰的一聲,來了一次親密接觸。

“大師兄你對我真的好無情,果然我是沒人要撿來的,隨隨便便一個理由就能打發了!”

宣濃光索性跪坐在地上,一副被傷透的表情。

白儘歡:……

這話從何說起呢。

白儘歡眯了眯眼,心中漸漸生出一個不太妙的猜測……

隨後,宣濃光一陣撕心裂肺的控訴,印證了他的猜想:

“我到底哪裡不如姬徹天,讓大師兄你對他如此偏愛,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呢,還在傻傻的去拔蓮花,不如一頭栽入蓮花池裡用蓮花杆勒死我自己算啦!”

白儘歡:……

倒也不必。

白儘歡慢吞吞的說

“蓮花杆並沒很大的柔韌度,應該沒法能彎曲到可以勒死你的地步。”

宣濃光:……

一陣詭異的寂靜後,宣濃光爆發出更慘烈的叫喊

“啊啊啊都這種時候了大師兄還要笑話我果然是厭煩我,我要去跳河,勒不死我淹死總行了吧!”

說著他就一翻身利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要跑出去找蓮花池跳水自儘。

白儘歡:……

“好了……是我錯了,回來,我們聊聊呢。”

白儘歡揮了一下拂塵,柔軟的塵須延伸飛去,繞著宣濃光的腰飛了一圈,就把他給拖了回來。

然後好奇的問

“我記得我下了禁止入內的禁製,你怎麼闖進來了?”

宣濃光不屑的說

“小把戲而已,我不到一個時辰就破開了!”

白儘歡“哦”了一聲,很捧場的鼓掌

“進步不錯。”

而仿佛是提醒他了一樣,宣濃光更氣憤的問

“大師兄是心虛才設禁製,怕我過來質問嗎?”

白儘歡:……

是對自己製造噪音的能力,一點也沒數啊。

不過沒關係,他是大師兄嘛,認下一個“罪名”,無傷大雅,小事一樁。

“你不是和姬徹天已經“決裂”,發誓不再找他玩了麼?怎麼會知道他離開的事情?難不成——”

白儘歡收回拂塵,看著宣濃光擺手跺腳,整理衣物,又因為自己的話而動作僵硬,忍不住笑了一下。

又歪頭倚在躺椅上,頂著他幽怨的目光,繼續往下說

“你還是沒忍住,準備去找他和好了?”

宣濃光哼了一聲,很是理直氣壯的說

“天下沒不漏風的布,你們做虧心事,就該想到會有露餡的一天!”

至於沒忍住找人什麼的,他才不會承認!

況且,如果不是他好心要介紹新人給姬徹天認識,還不知道要被瞞多久呢。

第229章 娛樂遊戲

“你說的是太子殿下麼?我已經見過他了。”

直到現在, 宣濃光還把葉迷津那廝當時的眼神記得一清二楚。

仿佛是看傻子一樣看著自己,憐憫的說

“第一天來的時候,大師兄特意讓我與離開的太子殿下見了一麵, 怎麼, 你在碧虛玄宮呆了這麼久, 他們兩個竟然沒一個人,想著需要把這件事情告訴你知曉麼。”

搞什麼啊, 好像葉迷津一個新來的地位很高很重要,而他已經是入門多年不如狗一樣, 他不要麵子的麼?!

想到這裡,宣濃光又麵目扭曲,幽怨之氣蹭蹭上升。

白儘歡看著他滋滋磨牙, 真擔心他要大開殺戒……就是不知道想殺的是“偏心”的自己,還是“故意挑事”的葉迷津呢。

甚至不用開口詢問,白儘歡已然心知肚明,能讓宣濃光這麼氣憤,甚至破開禁製來找自己鬨騰,和葉迷津的挑撥怕是少不了乾係。

唉。

他忽然有些後悔……把這兩個人放在一起, 不是互相禍害,而是禍害自己。

“所以你想怎麼樣呢?”

白儘歡按了按疼痛的額頭,無奈的說

“要我把他再找回來嗎?”

宣濃光雙眼如炬, 十分響亮的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要出去碧虛玄宮!”

白儘歡道

“但你還沒把不折之蓮拔出來。”

宣濃光立刻捂住耳朵大喊

“我不管我要出去!我就要出去!”

白儘歡:……

看著他一副油鹽不進, 如果自己不答應送他下山就要在這裡鬨騰一輩子的樣子, 白儘歡隻好歎了一口氣,再次和他確認道

“你真的不想再拔蓮花了嗎?”

宣濃光想也不想的拒絕。

“當然不想!”

他懷疑那蓮花壓根不可能拔出來, 就是大師兄故意逗他玩的。

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傻傻被騙老老實實去拔蓮花的宣濃光了,他決定以後再也不去那個蓮花池, 以此來抗議大師兄對他的不公平待遇。

“……既然如此,那就再給你一個選擇吧。”

白儘歡見他態度堅決,想了又想,經過深思熟慮之後,說了另外一個解決辦法。

“我們來玩一個遊戲。”

在宣濃光疑惑的目光中,白儘歡一臉高深莫測的站了起來,又讓他去把葉迷津喊過來。

————

樹蔭將日光遮蓋,投下一片涼爽陰影。

一個四方桌,鋪了一層雪白的短毛絨布,上麵又擺了四列首尾相連的碧玉……麻將。

白儘歡看著眼前三缺一的場景,不無遺憾的說

“唉,忽然後悔了,應該讓徹天晚幾天走,四個人打牌才有意思嘛,不過三個人也不是不能玩。”

說著他完全無視掉另外兩個人意外的表情,很隨意的放了一個身外化身在空缺的位置上。

葉迷津折扇掩麵,隻露出一雙充滿興趣的目光,倒是宣濃光驚悚的大喊

“這是什麼東西?大師兄你怎麼一分為二?!”

“一個小小的身外化身而已,不必驚訝,這也不是今天的重點。”

宣濃光:……!!!

身外化身!

就算是十二層近神的修為,也不一定能說使用就使用出來的能為吧,而且本體和身外化身還能各乾各的互不影響,這種東西不驚訝才怪……大師兄的修為到底恐怖到了什麼地步!

在宣濃光懷疑人生的目光中,白儘歡淡定的和他們講了一下麻將的簡單玩法。

葉迷津點頭:明白了。

宣濃光也跟著點頭,然後又好像察覺出了什麼不對勁,眼睛在左右兩邊一模一樣的大師兄身上來回晃了晃,最後不確定的看向背對著書房的大師兄質疑

“那大師兄你不是二對一,不公平!”

白儘歡看了一眼對麵的身外化身,說

“他摸了牌不看就扔,主打一個湊數而已。”

宣濃光勉強能接受,哦了一聲,然後聽大師兄繼續講規則。

打牌嘛,總是有輸有贏,不過他們並不賭錢,這麼仙氣繚繞的地方,賭錢多麼俗氣(分明打麻將已經很世俗了好麼?!)

他們賭的是——宣濃光離開的天數。

以十天為基礎,宣濃光贏,就能減去一天,而無論是白儘歡贏還是葉迷津贏,都要加一天。

“這不還是二對一嘛!”

宣濃光本能的感覺其中有陷阱。

“你可以選擇繼續蹲守荷花池啊。”

白儘歡覺得自己還是很民主的,並不強迫他非要來玩這個遊戲。

“這個遊戲本來就是一項附加題,看你的運氣怎麼樣,賭運氣嘛,當然是風險很大的事情,你覺得自己沒那麼好的運氣麼,還是說,你沒信心贏?”

這該死的勝負心!

宣濃光立刻不屑一顧的說

“我運氣當然好的很,來就來,看我把你們通通殺光,明天就出去宮門,然後再也不回來!”

但顯然運氣並不會和自信心成正比。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輸一局問題不大,輸兩局,輸三局,四局……甚至最後被海底撈月杠上開花……

輸的已經完全忘記自己要繼續在這裡呆多少天後,宣濃光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情,大師兄壓根沒打算提前放他出去啊。

除了最開始他和葉迷津不熟悉同樣不熟悉,都是大師兄贏外,後麵幾乎全都是葉迷津在贏……

說是賭運氣的遊戲明明是在看心機,不然怎麼會每局不是大師兄贏就是對麵的葉迷津贏!

他一定是被大師兄和葉迷津暗中一塊算計了。

宣濃光立刻充滿委屈的提出來質疑

“你們是不是背著我乾了什麼,大師兄你竟然帶著一個才入門的新人來欺負我。”

白儘歡很意外的看向他

“你怎麼會這麼想?”

宣濃光控訴道

“那怎麼老是你們兩個贏,難道不是你們兩個計劃好來欺負我的嗎?”

“不要汙蔑我。”

我可是小區麻將大賽三連冠……不是。

白儘歡很淡定的說

“我是你大師兄,贏你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

宣濃光又看向葉迷津,後者眨了眨眼,同樣很理所當然且無辜的說

“一共一百零八張牌而已,你難道記不住它們發出去了多少,也算不出其他人手中剩的是什麼牌麼?”

雖然大師兄的身外化身出牌沒規律,摸了就扔,為算計增加一點難度,不過問題不大。

宣濃光:……

這不是憑運氣的遊戲麼,怎麼還要算數!

大師兄並沒和他說有這種事情存在,果然是自己被坑了——他當然不會承認,是他完全沒往這方麵想過而已。

宣濃光憤怒了,宣濃光決定掀桌不玩了!

於是劈裡啪啦一陣聲響,宣濃光一把將桌子朝著葉迷津的方向(他就是故意的!)掀了過去,無數的玉石朝著葉迷津飛去,好在他躲閃夠快,才不至於被砸的滿臉都是。

葉迷津按下擋在麵前的折扇,嘖嘖兩聲,看向宣濃光,搖頭道

“打人不打臉呀。”

“打的就是你的臉!”

宣濃光哼了一聲,覺得此人比大師兄更討厭,大師兄也隻是常規的贏而已,這家夥每次都要來點不一樣的,讓他輸一局待在碧虛玄宮的日子翻倍上升,就是故意要玩他的!

宣濃光氣上心頭,越看葉迷津那張臉越覺得欠揍,於是心隨意動,無數的蛇綿延而出,朝著葉迷津攻擊而去。

“……真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

白儘歡揮去打到自己這邊的靈蛇與風力,很自覺地閃到一旁觀戰。

看著庭院裡打的不可開交的兩個人,感慨這兩個人終於忍不住動手,而不是隻會打嘴仗來折磨他的耳朵了。

他是完全沒意識到這場戰鬥的始作俑者分明是他自己,當然他就算是意識到,也不覺得自己有錯,

給師弟們枯燥無味的生活增加一點樂趣而已,怎麼能算錯呢,應該說他很關心師弟,隻是結果稍微有那麼一點不儘人意而已。

白儘歡優哉遊哉的看了一會兒,然後才發出感慨說

“你可不要學這兩個壞師兄,一言不合就要掀桌,打打殺殺的,太粗暴了。”

他的身側,站著目露驚慌的緋,聞言慌張的眨了眨眼,不是很敢想這句話是代表著什麼意思……但又忍不住往庭院裡打鬥的兩個人去看,那是他完全看不懂,卻也感受到那是非常厲害的打架。

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麼?

這個問題,緋並不敢問出來,隻能偷偷地在心裡妄想。

又是十五月圓之夜了。

白儘歡低頭看向緋,多日不見,他已經長高不少,身上的衣服雖然仍然破舊,卻還算完整,至少比第一次如乞丐一樣的打扮好的太多,就是身軀仍然瘦小。

查看了一番後,白儘歡頗為感慨的說道

“多日不見,你似乎經曆了許多事情,也長大了一些。”

“是。”

緋的目光本來庭院中上飛下舞來回打鬥的兩道身影吸引,聽到聲音傳入耳中,愣了一下,意識到是神明大人在和他說話,連忙回話,想了又想,才戰戰兢兢的補充說

“我前天過了十三歲的生辰。”

白儘歡眼睛彎了彎,順口便輕笑道

“所以你這次來找我,是要和我討要生辰禮物的麼?”

“神明大人還請恕罪,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緋連忙搖頭,臉色慘白,嚇得差點當場跪下去——隻是被神明大人製止了。

他說自己的生辰……是因為神明大人說他長大了,他下意識就回答了生辰,畢竟,過了生辰日,他才算真正長大一歲了。

而他們身為神明大人的信徒,自然是供奉神明大人,怎麼敢生出找神明大人索要禮物的心思呢,那是大逆不道,對神明很冒犯的言行,如果被大人們發現,嚴重的甚至要被處死。

他並不想死。

第230章 為何入夢

白儘歡伸手將緋提了起來, 又拍了拍他下意識彎著的脊背,讓他站直了身軀,然後說

“開個玩笑, 不必這麼緊張, 說說看你這段時間的見聞吧。”

“……是。”

緋慌亂的心漸漸平穩下來, 又站在原地,仔細想了一會兒, 才磕磕絆絆的說了他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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