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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麵而來的魔氣如山將傾,如海將顛,吹拂的衣衫發絲儘數朝後散去,但白儘歡卻絲毫未動,隻是直麵高空之上的魔神,開口說道:

“你的耐心看來也隨著你的軀殼一並消亡了,人類後代之間的決鬥,何必參與進去呢,不若旁觀吧。”

“若我非要強行參與呢。”

魔神低低的笑出聲來:

“怎麼,天道大人終於忍不住,想要親自動手來對付我嗎?”

白儘歡沒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好奇的問道:

“你不覺得這樣地方眼熟麼?”

魔神怔愣一瞬,轉瞬間又飛入高天之上,那不過是頃刻的沉默之後,四麵八方傳出魔神張狂的笑聲,隻是那笑聲之中,也有悲愴的意境。

血霧將白儘歡團團包圍起來,像是一望無際的血海汪洋之中一隻飄蕩的白色小舟。

那小舟太過渺小,好像隨時都會被血霧吞噬殆儘,但實際上卻佇立其中,毫無一絲被侵染的可能。

白儘歡甩了甩拂塵,又說道:

“重歸你軀殼隕落之地,難道沒什麼感慨的話要講?”

所謂燭龍山脈,本就是魔神之神明軀殼死去後的化身,魔神卻隻是大笑:

“軀殼本就是天道用來禁錮神明的存在,再度重逢,天道是要我高興以對,還是想看我痛哭流涕的模樣?”

不等白儘歡回答什麼,他便自問自答:

“可惜,我不是愚昧不堪的人族,對追憶過去沒有興趣。”

魔神轉身便想要強行去奪回齊經霜身軀的控製,他已經懶得和天道玩這種追憶過往的戲碼。

但當他再次落入長空禪宗內時,周圍卻響起來了無窮無儘誦讀經文的聲音。

若在高空之中俯視,那是所有的禪宗弟子都齊齊盤坐在長空禪宗周圍,閉目誦讀誅魔的經文。

那連綿不斷的聲音叫魔神也感到頭疼欲裂,他想要將這些可惡的人族儘數吞噬,不許他們再去傳頌這些經文,然而那些被誦讀出來的文字竟然化為實體。

一行行的經文從這些弟子們的口中念出,化成金黃色的文字,而後又如同鎖鏈一樣直入高空。

長空禪宗化為一座密不透風的金色經文製成的鎖鏈,將魔神及其跟隨而來的魔物儘數困入其中,此起彼伏響起來的具是魔物的慘叫。

魔物抵抗不了的法陣,卻不代表也能困住魔神。

然而被魔神寄體的齊經霜,卻又會因為一句話而失神。

在齊經霜與李藏名爭鬥的時候,空無一人的禪宗緩緩走入了一個人,他踏過一道又一道的門扉,最終到了他們的麵前,然後開口說:

“兩位施主,不要再打了……當年素霓山莊的滅門之禍,對你們而言,或許是一場謊言與誤會。”

這樣的一句話,果然叫兩個人停下手來。

“什麼叫做謊言?”

“誤會從何而來?!”

李藏名與齊經霜停下手來,看向踏步走過來的禪宗宗主,他手中捧著一個木盒,神色帶有無限的糾結,或許他也不知道該怎樣解釋,才能度過眼前的難關。

那解釋也許能讓眼前兩人之間的仇恨化解,但也有很大的可能叫他們的怒火更加茂盛。

盒子裡是一方鏡子,當年齊經霜看到李藏名指控他父親的場麵,便是由這方鏡子記錄,而後斷章取義,來叫齊經霜知曉。

至於李藏名在素霓山莊看到齊經霜父親的身影……確實是為了提醒素霓山莊不假,但他的父親早已經被人下了追蹤的術法與奪魂的咒術,當他成功踏入到素霓山莊之後,就被人奪取了神誌,而後借由素霓山莊的信任,徹底打開了素霓山莊被滅門的開始。

而隱瞞這些真相的決定,是十大名門世家與各州龍王部商議之後的結果,當年究竟是如何商議已經不得而知,隻知道不過犧牲兩個小孩子間的情緒,就能抹去一切肮臟的手段與心思,那是很劃算,甚至是很常見的手段了。

但當年的人卻怎樣也想不到,兩個親友死絕,再無依靠的少年,竟然會有今日這般的成就。

一個以暗殺的手段去處理當年素霓山莊滅門有關的仇人,叫人心驚膽戰,總覺得下一個被找上門的就是自己,猶如心中懸掛著隨時都有可能掉落的利劍,一個以殺穿九州的魔氣,讓所有人都直接絕望的等待死亡降臨。

年輕的宗主當年在看到宗主留下的遺信時渾身顫抖,此刻他親口講述出來當年的真相,更感覺心驚膽戰。

但他必須要說出來了,一是為了不叫他們再進行自相殘殺,同樣……也是為了拖延時間。

而高山之巔上早已經沒了白儘歡的蹤跡。

早在齊經霜踏入到了禪宗之前,又有小道消息傳遍了天下,是說就算是同意交出靈氣,但靈氣也會有所殘餘,並不是真的一下子全都成為廢人——也就是說,他們這些修行者,還可以保留部分的靈氣,而且是按照自己原本就有的修行為之保留。

總而言之,拋卻一切其他的外在影響,僅僅就修為與功法而言,在交出靈氣之後,高手前輩仍然是高手前輩。

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又讓那些仍在猶豫的修行者,終於是抱著還能撿回來一些利益的希望,交出了他們的靈氣。

但在願意交出靈氣之後,卻也沒覺得有什麼地方發生變化,於是暗自慶幸,還以為是自己成了漏網之魚,又或者,是所謂的聚靈之印出現了差錯失效。

九州修行者猜測起來印符“失效”的原因,有人暗自竊喜,也有人立刻去詢問其中是否出現什麼差錯,但得到的結果隻有一個,那就是等待。

等待時機的降臨。

***

姬徹天站在祭壇的台階之下,手中握著一隻長劍。

那長劍是大師兄交給他的,除卻形狀修長優美,其餘一切都平平無奇,非但一眼看出鑄造的材質是再普通不過的鐵片,上麵是連一點裝飾的紋路也沒有。

甚至也沒有劍鞘,沒有開刃,托在手中,隻有冰涼的觸感。

他不知道大師兄交給他這麼一柄劍是為何意,隻能等待大師兄的解答。

伴隨著長空禪宗方向衝天的經文法陣被運轉起來,大師兄的身影也終於再眼前現身。

白儘歡垂眸看了一遍跟在身後那無數的修行者,最後視線從幾位師弟身上略過,而後最終落在了姬徹天的身上。

“走吧,時間已至。”

說完,他便轉身朝著祭壇的方向走去,而後是姬徹天,再之後便是幾位師弟,最後是那些聞訊而來的修行者,他們總也想親眼目睹所謂召請天道的場景。

而在白儘歡踏出第一步的時候,忽然就從姬徹天的身體內飛出一道流光,落在他手中的劍上,化成了一道金色的紋路。

而在這道流光飛出的時候,姬徹天便感覺身軀變得沉重起來……那是沒有靈氣的運轉了。

在姬徹天驚訝的時候,又有一道,兩點,五六道的流光飛出,身後響起來宣濃光大呼小叫的抱怨……那是他們的靈氣也被抽出。

是在這種時候,靈氣才被徹底的抽出來了。

身後傳出一陣陣的疾呼聲音,姬徹天也感覺到了什麼,抬起頭去看時,便見空中有千千萬萬道數不清的流光,朝著他們的方向而來。

那是千千萬萬道靈光衝天而起,朝著燭龍山方向飛度而來,而後儘數落在姬徹天手中的長劍上麵。

第348章 天子奉劍

一點流光落在劍身上, 不過隻是為長劍增加一點的裝飾與重量,那力量微不足道,仿佛是不值一提, 但若是成千上百, 千千萬萬的流光累積起來呢。

上了不過百層的石階, 姬徹天已經感覺手中的長劍重若千鈞,若是以往, 提起一把如此沉重的劍當然也不在話下,但此刻沒有磅礴靈氣傍身, 隻剩下些許的殘餘靈氣支撐,卻叫他難以為繼。

而且這重量還在持續不斷地增加著,長劍也越發沉重, 讓姬徹天幾乎每時每刻都想要將劍扔下去,扔下去自己就能輕鬆起來了,或者乾脆停下來,他也是一步都走不動了,那小小的一層台階,這時卻好像是一座高山一樣難以跨越。

把劍扔掉吧, 或者停下來不要走了……

這兩種念頭接連不斷的交替著在腦海之中響起,但姬徹天晃了晃腦袋,卻還是咬牙堅持雙手托舉, 並且一步步的向前行走。

他的身後, 那些想跟上來觀看過程的修行者們, 腳步卻是漸漸停緩了。

因為靈氣的驟然失去,這對他們而言輕而易舉就能飛升的山脈, 此刻想攀爬起來,卻也是千難萬險, 已經有不少人歇在半道上,沒再繼續下去的力氣。

零零散散的,最後也隻有很少一部分人跟著上來。

白儘歡朝身後略過一眼,看到姬徹天眉眼之中艱難的堅持,與他越來越沉重的步伐,看起來好像下一刻就要跌倒,再也爬不起來了。

但白儘歡卻沒任何想要幫助他的意思。

反而明知故問:

“覺得很重嗎?”

姬徹天全身心都專注在眼前的長劍上,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大師兄和他講話,他動了動喉嚨,正想回答一句“還好”,便又聽見大師兄說:

“實話實說,沒必要在我麵前逞強。”

姬徹天:……

姬徹天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點了點頭,艱難的說:

“很重。”

白儘歡又問:

“重到了讓你幾乎不能托舉的地步?”

這就更是讓人難以承認的問題了,就算是真的無法承受,但人都有一種不想示弱的心情,至少姬徹天無法坦然的說自己不行。

可是大師兄又說沒必要逞強……姬徹天深呼一口氣,將脫落的劍又向上舉了一舉,才回答道:

“是,我很想放下去。”

白儘歡再問:

“那你為何不放下去?”

那又是一陣沉默,隻聽到姬徹天沉重的呼吸聲,片刻之後,才聽見他悶聲回答:

“若我放下去,是不是就前功儘棄……人間界再沒希望?”

白儘歡便輕笑出聲,說:

“你還有多餘的精力來思考這些事情,看來還沒讓你累到極致。”

姬徹天:……

那倒也不是。

姬徹天隻能扯了扯嘴角,啞聲說:

“隻是本能……讓我不能丟下這隻劍。”

“本能使你不能丟下的,是你身為聖天子的職責。”

白儘歡看向近在眼前的祭壇,登上最後一段台階,又緩緩說道:

“你手上托著的,是九州的未來,亦是人間界的希望,將整個人間界托在手中,當然會壓得你喘不過氣,但這是你身為聖天子必須要承擔的責任,徹天——這或許就是我要最後對你說的話了。”

最後的話?

姬徹天渾身一淩,打起精神看著眼前大師兄的身影,聽他說道:

“你要做九州的主人,不僅僅是要你享受九州的供奉,更是要你能負擔的起九州民眾的期望,此劫過後,人間界將要走向怎樣的未來,全新的秩序如何進行,那全都要看你要如何排布抉擇,而不是我來替你在一瞬間就完全解決。”

“是,我明白。”

頓了頓,姬徹天又補充說。

“我會做到……至少我會儘可能讓九州民眾,全都安穩度日。”

“全都安穩度日麼……這或許是你窮儘一生也無法做到的事情,但你有這樣的心態,已經足夠了。”

白儘歡已經走到了祭壇前麵,那是在燭龍山巔的一塊一人站立的平地,除卻延伸下去的一條一人通行的小道,上不接天下不連地,四周都是懸崖,隻是站在下麵看,都為之膽戰心驚,覺得這方平台隨時都會塌陷。

白儘歡卻恍若無事,向後伸手,道:

“將劍給我。”

姬徹天聞言,便將金光燦燦的長劍托舉身前,朝著白儘歡送去。

白儘歡收起手中的拂塵,接過長劍,背手一化,身軀也跟著傾斜,好像要掉下山巔——而後便是在眾人驚呼聲中朝天一指,閉眼嗬道:

“萬靈所向,人間所願,天道請降,諸惡一清,神魔儘滅!”

而後驀然睜眼,便見千風分化,天道落在眼前。

沒有任何語氣與音調,甚至連聲音也沒有,但白儘歡卻實實在在的聽到了天道的回應。

“謹遵法旨。”

天地萬物,也聽到這一道無聲的回應,紛紛露出拜首的姿態。

在山下眾人眼中,神跡卻更加使人驚歎。

卻見千萬道本不同源的靈光竟然也開始融為一體,陰晴不定的天空急速散去所有的風雨雲霧,露出再耀目不過的日光。

有天光接連不斷的下湧,有地芒接連不斷的上聚。

有山川草木,都朝著那道人影的方向俯身。

那是讓所有人都為之震撼的一幕,天地光輝聚攏起來,融為一團輝煌無限的光暈,光暈之中的人緩緩緩緩升空,他的發絲與衣衫也與萬千光輝融為一體,就連身軀五官似乎也一並消融,完全看不清楚。

而天地無窮的光輝靈氣朝他聚攏,朝他俯首,朝他滾滾而來。

那好像真正是天道降臨,與他神靈相通。

天地間山川草木,或江河湖海,仿佛也為之呼喚相應,泛起光輝漣漪,先是朝他俯身,而後隨著他的升空,也跟著揚首。

是人,還是神明,又或者就是所謂的天道?

下麵的人想要看清楚一些時,卻受到一陣莫名的威儀壓製,那是不由自主的,讓所有人都俯趴下去,再不敢直視眼前的神跡。

這等神跡……卻也不是誰都不敢違逆。

一聲憤怒焦急的驚呼在眾人耳中炸響。

“吾不準——我沒有同意要交出靈氣,你怎敢強行吸取!”

白儘歡垂眸看去,隻遙遙看到是一道漆黑的身影疾馳而來,再多便看不分明,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他隻是略過一眼,便不再有任何的注目,一切行動,也未曾因為這個人的反對而有片刻的停留。

但燭龍山上旁觀這一切的眾人,卻沒這麼淡定了。

這道聲音,這道聲音——

“是枯榮草苑的苑主澹台縱宇!”

待到那身影足夠近的時候,有認識的人驚呼出聲,叫所有人都提心吊膽起來。

混跡江湖的人,誰沒聽說過枯榮草苑的苑主得名聲,他的修為深不可測,尤其法相更是讓人無法在他麵前掩藏分毫。

枯榮草苑這等謀財害命的組織,不知多少天之驕子向其挑釁,打著要將其鏟除還人間安定的名義前去討伐,結果卻無一能活著出來。

後續便再無人敢枉送性命。

不要說正常情況下沒有人敢再去試探澹台縱宇的修為,而今眾人靈氣儘失,更能感受到他迎麵而來的壓迫,而再無人能夠阻止。

現在他想要做什麼,那還不是信手拈來的事情。

而今正是召請天道的關鍵時候,他若破壞了,那豈不是一切功夫全都白費——按照眾人心中的想法,在舉行某種儀式的時候,舉行儀式之人是最脆弱的,決不允許受到一絲一毫的打擾,否則便會亂了心態,儀式被破壞是其一,其二更會叫參與之人反遭受反噬。

尤其是越重要的儀式,更是越要小心謹慎,也更是意味著遭受到破壞的時候,受到的反噬越大。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為之緊張擔憂,覺得這場儀式會被破壞。

“哇哦,你們內域竟然還有如此膽大妄為之人——”

宣濃光坐在一旁修建的欄杆上,抬頭看著那道朝著大師兄攻擊去的人影,不由驚歎一聲,而後發自內心的感慨,並且鼓掌道:

“我自認是無所畏懼,也不敢在大師兄麵前放肆太多,這位朋友竟然敢和大師兄作對,而且在大師兄做正事的時候搗亂,我真是甘拜下風。”

話雖然是這樣說,但他的麵容上,卻是一副不加掩飾的“幸災樂禍”的表情。

其餘幾人,雖然沒他表現的這麼放肆,也確實是沒把這一點小意外放在心上罷了。

倒是周圍的一圈跟著來的人焦急起來,又找到明濟心去問這種情形下該怎麼辦——放眼看去,好像也隻是明濟心適合回答這個問題了。

明濟心也隻是抬頭看了一眼頭頂那道囂張身影,而後便收回目光,很是平淡的說道:

“人間界九成的生靈都願意做出的改變,剩下一成,反對也是無用,就算是再高深的修為,在天道之下,也隻不過是一個人的選擇,不會因為他的修為或者地位,而讓他能有以一抵百的選擇權利。”

就算是有通天徹地之能又如何呢,就算是人間界超越其他一切的修行者又如何,在天道眼中,人間至尊也和街邊乞丐沒任何區彆,不過同樣是一點生靈罷了。

事實也正是如此,當澹台縱宇的身影進入到那一團光輝之中後,甚至沒超過一瞬的時間,就聽見一聲慘叫傳出,而後澹台縱宇竟然直接從那團光輝之中被拋了出來,而長叫聲不絕,聽起來好像遭受及其慘痛的折磨。

他的身軀之中散出一些殘餘的光影,人卻直直的落入遙遠的山川之中,而後再無任何的聲響。

第349章 同歸於儘

解決的竟然如此輕易?

眾人麵麵相覷, 都有一種不敢置信的神色,而後又慶幸起來自己選擇了主動交出靈氣。

不然,若也是這般被強行抽出, 豈不是和澹台縱宇一樣的下場了。

不要說靈氣被強行抽出該有怎樣的痛苦, 隻是說從那麼高的地方落下去, 又沒有靈氣傍身——就算有那麼一點靈氣殘餘,恐怕不死也殘了。

在人群之中議論紛紛的時候, 又有一道聲音響起,那聲音仿佛是從每個人的心中發出, 又好像是從四麵八方共同響起:

“人族真是……這種不自量力的勇氣,倒是一如既往,從未改變過。”

分不清是讚揚還是嘲諷的語氣 , 而明亮的日光隨著這道聲音,一層層被血紅的霧氣侵染。

直到整個人間界都被這層霧氣覆蓋。

在天地籠罩在一片血色世界之中,腳下的燭龍山竟然也開始晃動起來,好像有什麼巨大的生物將要蘇醒一般。

一時間地動山搖,樹晃水流,又有群獸奔騰逃竄, 又有眾鳥高飛淒鳴。

難道是山要塌了?!

在所有人都專注腳下山脈晃動,匆忙向山下逃竄的時候,有人忽然叫喊了一聲——

“天——快看天上!”

“是龍——燭龍!”

那不僅僅是站在燭龍山上的人, 而是整個人間界的生靈抬頭仰望, 都是同一片血紅的天空。

空中血色的雲霧蔓延, 有人看到龍尾擺動,有人看到龍身翻滾, 那是誰也看不全這條龍的全身軀殼究竟是有多麼龐大,放眼望去好像看不見邊際, 又好像是直接占據了這個人間界。

唯有燭龍山巔上的眾人,看到的是巨大的龍首撲麵而來,仿若天塌一般壓下。

不要說是龍脈傳承,就算是姬徹天,所謂的龍脈法相,和這龐大的龍首相比,也和小蛇沒有什麼區彆了。

“這是……魔神的法相麼?”

“這可要怎樣對付啊。”

人群之中竊竊私語,甚至不敢直視那巨大的龍首,隻能下意思的後退或者倉皇逃竄,是生怕被其吞噬,心中的希望已經無限渺茫。

然而高空之中,那道萬千光輝簇擁著的身影,麵對這可占據整個人間界的燭龍,卻沒有任何的畏懼。

白儘歡卻隻是舉起手中金光輝鴻的長劍,然後回應起來魔神的話:

“這正是人族可愛的地方,不是麼——”

“若非有這種不自量力的勇氣,人間界早已經滅亡無數次,譬如以前,譬如現在——”

“以人間界萬民之願,可再續千年傳承,至於你——燭龍,吾以天道之令,命你回去你的世界!”

聽見他命令的言語,魔神大笑:

“天道!你以為你還能命令我——”

不等他將一句話說完,白儘歡便打斷了他的言語:

“這是人間界,燭龍,我可不是命令你,而是回應人間界的祈願!”

什麼——

魔神凝神,便見白儘歡長呼一聲,而後振臂一揮,便躍入九重高天之上,隨後一劍劈下,直入燭龍眉心,又無一絲一毫的猶豫,就這樣握著長劍,硬生生將魔神壓下高空,壓下人間界,壓入到了魔界,最後沉入到源魔海之中。

在狂風呼嘯之中,在海水彌漫之中,在四目相對之中,巨大的龍身一點點的消亡化解,化為人身,化為無形的魔氣,化為一點血紅的神核。

永遠沉入到了源魔海之中。

那是火與光的互相燃燒與消融,千萬年留存人間界的靈氣在這一瞬間被完全消亡殆儘。

而凝結整個人間界的靈氣才能喚出的天道一劍,但一劍已經足夠斬斷天地結界,一劍已經足夠了結魔神魔禍,一劍已經足夠定下人間界千年安穩,不再為魔禍侵擾。

人間界與魔界之間重新構建起一道不可通行的屏障。

還在人間界各處肆虐的魔物,一瞬間全都如煙消雲散,甚至連對敵之人也愣在當場,茫然無措,不知要做什麼,隻能抬頭看著那一點未曾完全消亡的餘暉發呆,而後才意識到紫龍皇所謂凝聚天下靈氣召請天道之事成功了。

隨後狂喜的氛圍便渲染了整個人間界,到處陷入歡聲笑語之中,仿佛人間界再無任何禍害,就此天下太平。

卻也還有人沒那麼高興,因為這不是結束。

長空禪宗內,聽完當年之事後,李藏名與齊經霜麵麵相覷,雖然不至於再拔劍相向,卻也做不到立刻笑臉相迎,彼此間對視,不過隻剩下多年不見早已經完全末路的冷漠。

而聽到的那一聲呼喊,抬頭望去,便見澹台縱宇的身體好像是著了火一樣朝著某處山川墜去,李藏名不過略一思索,隨後便眼前一亮,幾乎沒再做任何的準備,就立刻收劍,朝著那身影醉落的方向追趕而去——這是他真正報仇的時機到了!

這或許就是大師兄所言,澹台縱宇他一個人的不同意,是沒任何意義的,該要被收走的靈氣還是會被收走,剩下的隻有完全屬於自己的能力,李藏名握緊手中的刀與劍,若隻論殺人的能力,他卻全無任何的膽怯。

在李藏名前去找尋澹台縱宇掉落之地的時候,其餘人都在仰頭看向空中發生的一切。

“神明……”

緋怔怔的看著高空之上那道如流星一樣飛逝而去的身影,喃喃自語,此時此刻,不需要再進行任何過多的注釋,他便知曉,自己眼前所見,或許才是真正的神明。

那是創世之初的神明,天道是他的法相,天地是他的道場,神明也是他點化的生靈。

“大師兄不會和那個魔頭同歸於儘了吧!”

宣濃光此刻已經跑到了最前麵,是與姬徹天並列的地方,他睜大眼睛看著大師兄和那條龍一道墜落到了天際之下,心中的話便脫口而出。

“或許……”

姬徹天也好像是想起了什麼,伸出手低頭看去,卻見手腕上大師兄留下的印記已然消失不見……

宣濃光看了看他的動作,也意識到了什麼,隨後同樣想要啟動大師兄留下的印記,卻再無任何的回應。

他轉身看向其他人,卻也是同樣的一無所獲,大師兄好像……真的和那魔神同歸於儘,消失天地之間了。

宣濃光有些怔忪,好像是有些想不明白一樣說:

“大師兄……沒說他要和魔神同歸於儘啊。”

明濟心也是若有所思的看向那天際的餘燼,沉默不語,反倒是葉迷津開口說道:

“大師兄沒說的事情,那可是太多了……他不說,便是覺得沒有讓人知曉的必要。”

就算是生死之事,他以為沒必要講,也不會說出來。

宣濃光又跑了回去。

周圍再無其他人打擾的時候,葉迷津忽然開口詢問:

“大師兄說的話,你有考慮清楚麼?”

明濟心回過神來,隻略一想,便明白葉迷津所說是大師兄先前問過自己的話。

【若沈循策性命不保,你有想好之後要去哪裡,要做什麼嗎?】

這是白儘歡留給他的最後一個問題,也是最後一個選擇。

明濟心蹙眉,道:

“和你無關。”

葉迷津卻笑吟吟的看向他,說:

“怎麼和我無關呢,沒有我,你可無法下定決心離開啊。”

明濟心:……

總覺得這家夥又要做什麼壞事,明濟心生出忌憚,不得不放下此刻心中對魔禍之事的擔憂,戒備的看向葉迷津:

“你想要做什麼?”

葉迷津聳了聳肩,道:

“既然要做惡人,那就做到底——我倒是也很好奇,若我真正落入天下皆敵無處可逃的地步,還有誰能救我。”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那好像是連他自己的性命都不在意了,明濟心無從理解他這種熱愛作死,甚至主動求死的心情,隻能警告他:

“葉迷津——你最好不要亂來。”

但不亂來,那就不是葉迷津了。

天空中的血霧完全被靈氣消融殆儘,已經是數日之後的事情了。

魔禍之事消除,眾人也就各自離開。

宣濃光是離開最早的人,他帶著姬徹天蓋了章印的天子令,以及一大批的貨物和人員回去溟州,待船隻裝運完畢,他便要準備出海遠行了。

接下來便是緋,在緋將要離開的前夜,明濟心特意去找他詳談了一番,相比於內域州府,檀州可謂是蠻荒之地,想要教化檀州,那首先檀州要能接納王都派去的人選。

這件事情,當然要先說服緋了。

而在同一個夜晚,葉迷津也前去麵見了姬徹天。

“我曾經進入過所謂師尊閉關的那處宮殿,所看到的,隻有一片一望無際的虛無。”

“所謂的師尊並不存在,所謂的大師兄也不過是一個稱謂——或許另外一個名字更適合稱呼他,是為天道,或者創世之神。”

“我們之間並沒任何的師門情誼,若要認真說,那天下生靈都師出一門,皆是天道的弟子,皆受天道的庇護罷了。”

“而天道也不會死亡,所謂同歸於儘的場景,或許不過是為了撫平某些怨恨天道不公的憤恨,他會再次醒來,或許在下一刻,或許在遙遠的以後。”

姬徹天靜靜聽著葉迷津的言語,一些若有似無的猜測在這個時候得到證實,說不上高興或者悲傷,隻感覺有巨大的惆悵。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說:

“所以你今夜找我,就是為了讓我不必為此事悲傷難過?”

“或許吧,這樣以為也不算錯。”

葉迷津輕笑,而後有猛然抬頭,縱然沒有靈氣,他的雙目也叫人心生淩冽。

葉迷津說道:

“最重要的是——這個夜晚,需要讓人知曉你是與在下密謀要事。”

第350章 絕處逢生

明濟心告訴過姬徹天, 絕不要和葉迷津單獨見麵,此人實在太過危險。

姬徹天很想遵守諾言,但事關大師兄真正的用意, 又讓他如何拒絕。

更何況, 還有一些關於魔禍之後的九州該如何開啟新秩序的建議——拋去葉迷津惡劣的性情, 他若有認真而合理的提議,也讓姬徹天無法拒絕。

但在最後的時候, 葉迷津卻說:

“在下與聖上坐談一夜,真正目的是為了讓一個人知曉, 聖上曾經與我詳談過關於他的去留,在下的建議是——斬斷他的留戀之處,他就會徹底歸心聖上了。”

這個他是誰, 當然不言而喻,所謂的留戀之處是什麼,姬徹天也心知肚明。

但聽到他這樣的話,姬徹天也幾乎是當場便進行了反駁:

“我從未有過這種想法——他想要留在哪裡,是他自己的選擇,我也不會為了留下他, 而去濫殺無辜者的性命。”

葉迷津卻隻是微笑:

“沒有關係,我會替聖上來做這些事情。”

“葉迷津!”

姬徹天感覺有寒意上身,坐直了身軀, 立刻就要派人前去查看明濟心與沈循策此刻的境況, 但葉迷津卻是輕笑出聲, 說:

“已經晚了,聖上——天已經亮了。”

葉迷津抬頭看向窗外, 姬徹天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外麵深藍色的天空, 有一輪朝陽正緩緩升起。

明濟心推開門走出屋外,卻先被日光晃了一下眼睛,不知覺間,竟然一夜都過去了。

緋跟著他走出屋門,眼中還帶有些許擔憂,明濟心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安撫的說:

“放心,隨你前往檀州的人選,我已經有些許的籌謀,隻需要再與聖上——”

明濟心一句話還沒說完,便見有侍從匆忙走了進來,神色慌張,看了一眼緋,是有些欲言又止,不知該不該說的意思。

明濟心立刻生出不好的預感——他甚至猜出來對方可能要說什麼,但卻還是當做什麼也沒有猜到一樣,讓他說明來意:

“霖州的那位龍王殿下……死了!”

明濟心感到一陣莫大的暈眩襲來,讓他身影晃了兩下,緋連忙過去扶了一把,明濟心在穩住身形之後,閉眼良久,才睜開眼睛,平靜的問:

“怎麼死的?”

那侍從咽了咽喉嚨,小聲回答:

“據傳來的消息……是說侍奉的宮人一早進去庭院內的時候,就見殿下坐在庭院花壇之中,抱著一株梅花了無生息,而他渾身被露水打死——應當是在外冷坐一夜,抱梅而死。”

簡而言之,竟然是活生生凍死。

可宮門並未落鎖,不存在他進不去屋子的可能,而屋內有錦被緞褥,又為何要活生生凍死自己呢?

有關於沈循策究竟因何而死,由此成為九州最大的疑案之一。

在匆匆奔赴霖州,親手將沈循策安葬之後,明濟心也徹底做出了一個決定。

有關於大師兄所詢問的最後一個問題,明濟心再沒有任何糾結的地方了。

他回去王都,麵見了姬徹天,還沒有說明自己的來意,姬徹天便先說:

“明濟心,你該知曉,我沒殺沈循策的理由——殺他,不會讓你對其徹底死心為我所用,隻會換來你的離心。”

明濟心垂眸,說道:

“聖上不必如此——此事究竟如何,我心如明鏡,絕無任何怪罪聖上的意思。”

話雖然是這樣說,姬徹天卻並沒有什麼喜悅的心情,而是歎了一口氣,說:

“但你還是選擇離開,是麼?”

明濟心說道:

“隻是到了該要我離去的時候——人間界再無禍事,而我想要跟隨聖上的意願也早已經圓滿,而對於如何料理九州,實在是有心無力,九州太大,我的心思太小,隻能著眼一州之事,而內域有諸多人才可供聖上挑選任用,檀州這等荒蕪之地,卻無人願意前往遭受磋磨。”

說到此處,明濟心撩起衣擺,單膝跪下,擲地有聲的說道:

“是以——還請聖上能夠應允,臣自願前往檀州,以身作則,奉天子命令,教化檀州民眾,若無成就,則絕不返還內域一步。”

姬徹天隻是看著他,眼中意味不明。

所謂的成就,又是怎樣的目標呢?

是教會那些檀州的民眾使用器具就算完成使命,還是說,要檀州也如內域一樣富饒繁華才算滿意?

這是一項沒有具體目標的任務,究竟何時才算結束,那隻看明濟心什麼時候想回來了。

姬徹天與一眾官員站在城牆之上,看著明濟心跟著緋一道前往檀州離去。

這就是明濟心最終的選擇了,不是返還霖州,也不是停留王都,而是前往那世世代代信奉神明的荒蕪之地。

說不清是怎樣的心情,但煩悶的情緒卻總要有發泄的端口。

葉迷津不知何時留下書信,說:

【聖上恨我嗎?恨我的話,就下令殺我吧。】

【聖上想要管轄江湖,叫江湖此後能聽從王都戒律,無論殺傷之事,皆需有法可依,那就用我來以儆效尤吧,我曾設計謀殺無數人眾,實在罪無可恕。】

……

魔禍既除,天下平定,自然該到了清算的時候。

但是又要從何清算呢?

在天下民眾還沉浸在躲過魔禍的喜悅中時,有關於誅殺葉迷津的消息甚囂塵上,是說葉迷津所作所為,很有成為下一個禍害九州的魔頭,必須要將他除之後快。

況且,他曾設計謀殺諸多江湖人士,又盜竊偷學太玄宗頂級秘法,乃至先前戰亂,後續魔禍,他的立場都是左右搖擺不定,不知橫添多少波折困苦,妄送多少無辜性命。

甚至據說導致聖上與明公子決裂的緣由——沈循策之死,也是出自他的手筆。

如此看來,此人真是劣跡斑斑,罪惡滿滿,就算不論留他性命的後果,隻看這些事情,他也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但想殺葉迷津,又豈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窮儘人力,用儘手段,最後才將其逼入逃無可逃的境界。

既無懸崖,也沒湖泊,光禿禿一片荒山,不想死在追殺的眾人手中,那就隻能一頭撞山自儘。

追殺的人問:

“葉迷津!你還有什麼活命的手段嗎!”

這個問題,葉迷津也想知道。

他抬起頭看向天空,無聲的問:

大師兄,這種必死的局麵,難道你還能神兵天降,讓我死不了嗎?

姬徹天看著他的舉止,也抬頭望向天空,是同樣以為大師兄會從天而降,然後笑吟吟的說你們好歹是師兄弟,看在我這個大師兄的麵子上,就留他一命吧。

但到底大師兄也沒有出現。

而就在姬徹天要下令將葉迷津萬箭射殺的時候,一道人聲傳來:

“聖上留命——!”

有煙塵滾滾而來,有馬蹄聲疾馳入風雷。

回頭往去,竟然是一方從未見過的兵馬勢力朝著這邊洶湧奔來。

此刻尚且是晚秋時候,這些人卻各個身披厚重衣物兵甲,他們是——

那眼看是一場惡戰將要發生。

然而那一群兵馬圍過來之後,領頭之人翻身下馬,一路走到了姬徹天麵前,看了葉迷津一眼,卻是轉身麵朝著姬徹天,毫不猶豫的翻衣下跪。

“臣傅雪滿,見過聖上。”

姬徹天垂眸看著他,過了片刻,才揮揮手讓做出備戰姿態的兵馬暫且停下,而後若有所思道:

“傅?你是從凝州趕來的。”

“是。”

這就讓姬徹天感覺意外了,他沉默了片刻,才感慨說:

“凝州距離此地也有千裡之遙,你竟然也能奔赴而來。”

“不得不來。”

傅雪滿扯了扯嘴角,而後說道:

“臣聽說內域諸州已再無龍王府,而檀州,溟州,也儘數歸王都管轄,今日在此,我也自願舍去龍王府之位,讓凝州重開山門,儘數重歸王都所屬,聖上之詔令,凡有所發,無有不從,隻希望——”

“隻希望,聖上能饒葉迷津一命。”

姬徹天:……

姬徹□□葉迷津看去,然後葉迷津把玩著手中的折扇,卻全沒有任何被救贖的感激。

意料之外的救援,想想卻又是預料之中的結果。

如果隻是這樣,葉迷津生出無聊的感覺。

覺得人間界無聊麼?

“放心,你不會感覺無聊的。”

大師兄的話恍然又在腦海之中想起,葉迷津卻在心中道,若隻是這樣,可不算是有趣。

而在姬徹天宴請這位遠道而來,主動歸順的龍王時,又有一道消息從凝州傳來。

那是雪域坍塌,有妖族襲來了。

守護凝重的神女與麒麟犧牲自己築起屏障,才不至於叫妖物對凝州造成傷害,但那屏障也支撐不了多久。

滿堂寂靜與震驚中,隻有葉迷津忽然發笑。

又在旁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中,自言自語的說:

“大師兄的籌謀,真是為之深遠。”

或許真是無情無義,他對傅雪滿千裡迢迢前來營救並沒多少感激的心情,卻對所謂的妖禍升起興趣——或許,這就是大師兄所謂不會感到無聊的事情?

葉迷津看向傅雪滿,說道:

“殿下忘記了嗎?殿下答應過某個人,一生一世都不會離開凝州,否則,凝州將要大禍將至。”

傅雪滿愣在當場,他當然記得……但是他夢見葉迷津被萬箭穿心而死,卻讓他不得不不來接應。

可他也不是就拋棄凝州民眾不管不顧,出山之前,明明也再三探尋過整個凝州,甚至包括雪域在內,分明沒有任何異常,他才帶兵出發。

而且是做好速戰速決的打算,甚至不過一個月他就會回去了。

卻沒有想到,這誓言應驗的如此快速,快到讓人猝不及防。

第351章 各奔東西

滿堂寂靜之中, 葉迷津忽然開口說:

“妖亂之事,交我處理吧。”

什麼?!

那聽起來就是難以應對的災禍,他卻要迎難而上……

傅雪滿立刻低聲和他說道:

“小舟……葉迷津, 妖亂不是你想象之中那麼輕易就能解決的事情, 神明都無法抵禦……”

“那不是很好嗎?”

葉迷津卻全無一絲一毫的膽怯, 反而饒有興趣的說:

“這樣才夠有挑戰性啊。”

傅雪滿:……

這是挑戰麼,這是找死吧。

傅雪滿無言以對的看向葉迷津, 又覺得……果然就不該抱有什麼很好的期望。

多年不見,其實葉迷津究竟是什麼樣子, 早已經變得模糊,隻剩下一些特性在記憶裡留存,比如非同一般的聰穎與膽量, 當然,還有他姣好的容貌……這些特性在長久的懷念之中更加牢固,而其他的東西,尤其是不好的地方,卻被時光完全的消磨殆儘。

此刻聽到他的話,才又叫傅雪滿想起來葉迷津另外的一些特性了, 比如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言行,比如致力於叫所有人都為之痛苦的選擇。

想要將他抓在手心裡,操控或掌握他的命運嗎?那或許是天道也做不到的事情。

一陣沉默之後, 傅雪滿也隻能說:

“ 我來救你, 不是為了看你送死。”

葉迷津卻不以為意的笑道:

“殿下千裡迢迢, 特來救我一命,我合該有所回報, 不是麼,按照人間界的規矩, 君投我以木桃,我當報之以瓊瑤啊。”

“況且,我這也算將功贖罪了——”

說到此處,葉迷津又意有所指的看向姬徹天,說道:

“若日後再有人犯下罪責,聖上不若也將這些罪人流放雪域,來和我一道抵禦妖亂啊。”

姬徹天:……

這個人……真是到什麼時候,都不忘拉彆人下水。

但……也不是不行。

姬徹天可不想讓葉迷津繼續在內域搗亂,他既然自己想去挑戰自我,那姬徹天當然是如其所願,至於葉迷津的提議,也讓姬徹天有所動搖,覺得也不是不能采納,不過要流放幾年,以及其他具體事宜,那就還需要另外去進行定奪了。

那似乎是有寒風刮過,叫那些在獄中關押的罪犯莫名打了一個冷顫,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而抵禦妖亂之事迫在眉睫,是以也沒有再有更多的逗留,葉迷津便已經提前出發返回凝州,然後進入雪域之中了。

***

紫龍皇要肅清人間界,無論是否混跡江湖,都不許再濫用私刑,或者故意殺人。

這其中,枯榮草苑便是頭一個要被滅絕的對象,過往眾人不敢對枯榮草苑有什麼想法,是因為枯榮草苑裡個頂個的都是殺人高手,且苑主澹台縱宇修為高深莫測,也叫人不敢造次。

然而紫龍皇一聲令下,不是和往常江湖恩怨一樣,拍出什麼高手前去進行暗殺,而是萬千大軍壓境,且有水火開道,任憑你諸多高手——還是沒有了靈氣傍身的暗殺之人,在此攻伐之下,也唯有死路一條。

枯榮草苑的諸多殺手,甚至來不及出手,就已經死在火海洪水之中,枯榮草苑也被夷為平地,徹底成為曆史。

枯榮草苑雖然被滅,但其苑主澹台縱宇卻還逃亡在外——但他好像也成不了什麼氣候了,不同於其他人被抽取靈氣,尚且還遺留些許靈氣供給使用,澹台縱宇是直接被天道驅逐,被打下山穀之中時,就已經受了重傷,而他的法相靈猿,更是瞬間消弭,再不存在。

失去靈猿的輔佐,叫澹台縱宇再無法輕易的去探尋彆人真正的心意是好是壞,於是日夜驚恐,以為每一個想要找他的人都懷有不軌之心,他也知曉有許多人想要除掉他,又聽說紫龍皇竟然敢趁他不在,對枯榮草苑動手,心中既是驚恐,卻又憤怒。

他逗留山穀之中,沿著山脈慢慢朝王都挪動,是想要乾起來他的老本行,暗殺紫龍皇。

而在他前往王都的途中,也有許多人想要找他,無論是想殺他還是想要救他,既然無法知道對方的真心如何,澹台縱宇一概認為對方不懷好意,他躲藏山林之中,看到有人找尋他,便設置陷阱,或者各種聲東擊西的招式,來讓對方分神,然後澹台縱宇找尋機會,便將對方一擊斃命。

他雖然沒有靈氣,但到底是殺手堆裡廝殺出來的人,想殺他,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直到一個人找過來。

那是一名女子,雲鬢堆疊,發釵搖晃,羅裙層蕩,步履匆匆,看起來不過是尋常人家的夫人,她在山林之中行走,不時被突兀伸出的枝丫石塊絆倒,正要抬頭的時候,卻感覺眼前一黑,然後便感覺脖頸一陣窒息——

那是被人一把握住了脖頸,下一刻就要折斷她的脖子,李拂衣下意識伸手握住對方的手腕,然後定眼一看,立刻驚呼:

“苑主,我終於找到您了……您要殺我嗎!”

“李拂衣……難道你不是來殺我的?”

澹台縱宇盯著她看,連續多日的山林逃生,叫澹台縱宇形容狼狽,好似野人,雙目赤紅,泛著要吃人的凶殘,然而李拂衣對上他的目光,動了動眼睫,卻是從眼角留下淚水。

李拂衣咳了兩聲,開口說話,充滿淒涼與幽怨:

“為什麼我要殺你,咳……我知曉你有苦衷,分明是那些人找到您……您才會代替旁人出手殺人,結果現在卻將所有的罪責都推脫在您的身上……那些人,也不過都是一群沽名釣譽之徒。”

“哈哈哈——你說的沒錯!”

聽完李拂衣的話,澹台縱宇倒是一把鬆開了她的脖頸,而後仰天大笑,不無鄙夷的說道:

“不過都是一群廢物,妄想殺我去領功勞,那就看到底誰喪命更快!”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

李拂衣又俯身咳了兩聲,順了順脖頸,感覺好受了一些,才又爬了起來,跌跌撞撞的朝著澹台縱宇走去,而澹台縱宇卻又警告她:

“彆再跟來,否則我便真的殺了你!”

李拂衣愣了一下,而後卻比他還要氣憤的說:

“您若是連我都懷疑——那就殺了我吧!”

她憤恨不已,未曾想過自己冒著生死危險前來找人,結果得到的卻是對方充滿質疑的問話,如何叫她不為之怨恨。

澹台縱宇神色紛雜的看著她,良久之後,才歎氣一聲,說:

“你走吧。”

李拂衣冷笑,說:

“我還能走去哪裡?”

澹台縱宇頗有些輕蔑的道:

“你不是還有一個弟弟嗎?去找他不就行了,他不是紫龍皇的同門師弟麼,而且如今還做了碧血閣的閣主,哼,紫龍皇殺我枯榮草苑冠冕堂皇,啟用碧血閣這同樣殺人買命的組織倒是用的順手。”

李拂衣卻是搖頭:

“我不去……他竟然去歸順龍脈,我才不去找他。”

澹台縱宇又是一陣沉默,而後道:

“那你也不要再跟著我了。”

澹台縱宇便丟下她不管,然而李拂衣站在原地愣了片刻,竟然又憑著感覺去繼續找澹台縱宇的蹤跡,澹台縱宇在前麵走,她便在後麵跟隨,毫無任何的怨言,中途遇到前來誅殺澹台縱宇的人,那是一隊裝備精良的人馬,若找到澹台縱宇,澹台縱宇絕不是他們的對手。

然而李拂衣卻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而後又故作深思的模樣,朝著相反的方向指路。

待到那群人走遠之後,李拂衣才朝澹台縱宇的方向看了一眼,朝他討好的一笑。

澹台縱宇心情複雜,他未曾想走到最後,竟然會是李拂衣和他生死相隨……或許這樣也好,他心中戒備慢慢消融,已經想好若自己真正被捉到,那就和李拂衣,又或者,自己或許還能提供什麼有用的訊息,來換李拂衣一條活路。

此刻澹台縱宇也已經是窮弩之末,身上傷病疊加,又從未清理,更是越發讓他寸步難行,他已經知曉自己絕沒有任何刺殺紫龍皇的可能,隻是拚著心中一口氣,不甘心自投羅網。

而他也終於完全卸下了對李拂衣的戒心,二人原本是一前一後遠遠的隔著距離,漸漸的距離縮減,最後終於到了同行的境地。

澹台縱宇不能進入城鎮找尋醫師看病,李拂衣便根據澹台縱宇的傷勢,自己一個人跑到臨近的城鎮去抓藥,然後親自為澹台縱宇處理傷勢,看著傷口慢慢愈合,她露出欣慰的笑容,澹台縱宇看著她發至內心的開心,也不由翹起了嘴角。

那已經是很親近的狀態了,或許可稱之為如膠似漆,他們窩在山洞裡,李拂衣在地上劃出路線,無比激動的說翻過最後一段山穀,他們就能過一段平靜的日子了。

澹台縱宇也鬆了一口氣,此刻他們的目標已經不是去王都找紫龍皇暗殺,而是在李拂衣的說動之下,先去找個地方隱居養傷,而或許是為了不讓他起疑,無論是路線還是目的地,全都是澹台縱宇來進行製定,這更讓澹台縱宇放下戒備,又在說笑之中,答應她說到了地方之後,隱居之地怎樣裝扮全讓李拂衣來進行決定。

是已經想好到了目的地後,準備怎樣過活,然而半夜時分,毫無任何征兆的,澹台縱宇從沉沉的睡眠之中,被疼痛刺醒。

驀然睜眼,便見李拂衣雙手握著一隻匕首,將其狠狠地插入到了自己的心脈之中。

對上她的雙目,那雙目之中流動著痛苦的淚水,仿佛是在做一件對她而言,再殘忍不過的事情。

第352章 我想回家

“賤人——你竟然敢背叛我!”

澹台縱宇又驚又氣, 他心脈有陣陣疼痛,那不僅僅是因為心脈被匕首貫穿,還是因為……他如此信任李拂衣, 後者竟然辜負她的信任。

澹台縱宇抬起頭看向李拂衣, 那是近在咫尺的距離, 可李拂衣的神色,就算是在這種時候, 她的眼中竟然盛滿著愛意,以及親手誅殺愛人的痛苦。

若非她的眼中也有不加掩飾的仇恨, 澹台縱宇或許還以為……是有人操縱了她的精神,來叫她刺殺自己。

但澹台縱宇卻很清楚,絕沒有任何人操控李拂衣, 他幾乎是咬牙切齒道:

“你的演技……倒是了得,我竟然看不穿破綻。”

李拂衣聞言,卻似哭還笑:

“因為我是真的愛你——不愛你,我如何能瞞過你,能瞞過靈猿?!你怎麼能分得出我對你的情誼是真是假,我自己都分不出啊!”

“你怎麼能分得出我對你的情誼是真是假, 又或者是愛或恨,我自己都分不出啊!”

最後的話幾乎是怒吼著喊了出來,叫澹台縱宇一時也為她癲狂的神態怔愣。

愛是真的, 恨也是真的, 她說服自己埋藏了恨, 才真正毫無任何保留的愛上澹台縱宇,才能完全讓他放下戒心, 也才會在真正殺他的時候,心痛如絞。

然而不過是一瞬間的失神, 隨後澹台縱宇便冷了神色,他一生殺無數的人,心早已經冷如冰石,或許被李拂衣暖熱了些許,但本質仍是冷血無情的石頭。

背叛就是背叛,指望他會因此感動或者愧疚,甘願就死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澹台縱宇想要翻身,甩開李拂衣的雙手,然而無論如何反擊,甚至拿石頭去砸她的頭顱,從發鬢之中流下連綿不斷的鮮血,她的雙手卻依然紋絲不動,用所有的力氣去穿透澹台縱宇的心脈。

“哈,哈……那就……一起死吧!”

澹台縱宇用最後的力氣吸取旁邊的刀劍,而後毫不猶豫的,刺入到了李拂衣的後背,而後直接刺入到了李拂衣的後心之中,同樣完全貫穿。

他們在沉默之中對視,雙目之中充滿了對彼此的憤怒與怨恨。

直到其中一雙眼睛漸次無神,而後永久的失去光彩。

握著武器的手也沒了力氣,滑落在地上。

死了嗎?

也許是詐死……

李拂衣搖搖晃晃的坐直了身軀,一下子從澹台縱宇的身上翻滾下去。

她感覺後背很疼,很痛,但卻仍堅持著,再次蓄積力氣坐了起來,她又舉起了匕首,而後毫不猶豫的刺入到了澹台縱宇的脖頸,噗呲一聲,冒出無儘的鮮血,覆蓋在原來的鮮血痕跡上。

直到再沒有任何力氣握緊匕首,確認澹台縱宇死的不能再死,絕無再複活的可能,李拂衣才翻身依靠在山壁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喘著氣息。

她看著不遠處的河流,卻沒有任何想要前去清理身上鮮血汙穢的力氣,她隻感覺疲倦,很疲倦,那疲倦甚至勝過了傷口的疼痛,讓她隻想要好好睡上一覺,但有另外一股力氣,支撐著她,讓她不能睡,因為,還有一個人沒有見到。

還有一個人……

“姐……姐姐!”

“李拂衣——!”

“阿姐!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聲音由遠及近,輕緩不定的傳了過來,她半睜著眼睛,眼前模糊不定,正想著對方是走到哪裡了,會不會發現這個山洞的時候,便感覺她的身軀被人晃動起來,而後一股股清涼的水落在臉上,她勉強睜開眼睛,便看到一位美人正小心翼翼的為自己擦拭麵容。

那美人有世上最美好的容顏,雙目含淚,更是我見猶憐。

這位美人一邊用白布巾汲取泉水為她擦臉,一邊卻又哭泣起來……好像是很委屈的樣子。

就像是很多年前,她的弟弟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嬌生慣養長大,遇到一點委屈就跑到自己麵前哭泣,然後自己摸摸頭,給他一塊糕點,一個風車……就立刻能夠哄好了。

李拂衣扯了扯嘴角,抬起手拂過他的眼角,有氣無聲的說:

“你……都已經……是大孩子了……怎麼還愛哭呢……”

“仇……我已經……報了……”

“我想……回家……”

“好……我帶你回家!”

李藏名立刻回答。

***

親眼看到澹台縱宇被大師兄打落之後,李藏名幾乎是日夜不息,一刻不停的前去找尋澹台縱宇的身影。

澹台縱宇被大師兄從空中打下,必然身負重傷,又被抽走靈氣,無論怎樣看,也如刀俎上的魚肉,捉到他不是什麼難事,途中遇到其他找尋澹台縱宇的人,都語氣輕鬆,覺得捉到拿下澹台縱宇,是早晚的事情。

但李藏名卻總有不好的預感,他非但沒有感覺輕鬆,反而更加緊張,尤其是枯榮草苑被翻過來一遍,甚至挖地三尺,幾乎所有的成員都被誅殺之後,仍沒見澹台縱宇的身影,也沒有見李拂衣的身影……

更讓李藏名徹夜難眠,他有好幾次已經找到了澹台縱宇的身影,機會卻又轉瞬即逝,直到這一次……直到他已經做好要和澹台縱宇同歸於儘的準備,一個人潛入到澹台縱宇棲息的山洞裡麵。

然而他潛入山洞之後,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澹台縱宇的身影,而是姐姐渾身是血的坐在一旁,手邊石頭上,掉落的也是同樣沾滿血跡的匕首。

該報的仇已經報了……所以我們回家吧。

他蹲下身軀,然後小心翼翼的將李拂衣背在了身後,一步步走出了山洞,然後在其他追過來的人注視之下,朝外走去,那些人無聲的看著他離開,終於有人反應過來,嗬斥了他的行動:

“李藏名!你要帶她去哪?”

又有人道:

“李藏名!此人竟然是和澹台縱宇待在一起……怕是澹台縱宇的姘頭,知曉澹台縱宇不少秘密,我們得帶回去問詢交差!”

“她是我的姐姐。”

李藏名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隻是說:

“我姐姐想要回家,我要帶她回去……澹台縱宇的屍體就在裡麵,你們想要邀功就去拿吧,至於我的姐姐……你們想殺她,那就試試看吧。”

說完之後,他便再沒有任何回應,一步步的朝外走去,任憑後麵再多人的言語聲音,卻也充耳不聞。

那些人之中,有人想要阻攔他的腳步,然而又無聲息間竄出許多的人影,擋在了李藏名的背後……那是碧血閣的人手。

且不說碧血閣的弟子原本就各個是殺人利器,如今又再次被紫龍皇啟用,真正成為王都所承認的唯一有暗殺之權的組織……雙方對視片刻,到底沒有人真的敢再妄自行動一步。

而李藏名已經走出去很遠。

***

有人還有故土可去,然也有人望眼天下,再無容身之處。

齊經霜盤膝坐在那處當年被他打爛的高塔廢墟旁邊,身上被纏繞了無數的鎖鏈與封印的咒文,是被囚禁在此,寸步難行,而大師兄與魔神“同歸於儘”之後,他身上心魔劍與心靈劍全都消失不見,想要逃跑,可也沒有武器傍身。

而此處又能聽見那些禪宗弟子們的誦讀早課的聲音,或許是為了淨化他的內心,都是一些誅魔鎮神的經文,齊經霜說不上是被感化或者是覺得無聊,整日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竟然也叫他學會了這些經文,甚至運轉起來,還能感受到一種禪宗的氣力在身軀之中流淌。

這可真是有意思了,他一個手上無數鮮血性命的魔頭,竟然也有參悟禪宗經文的一日……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回頭是岸?

但他已經沒回頭路可選。

“誰也無法回頭,但抬頭看向前路,卻也不是無路可走。”

禪宗宗主每日不辭辛苦的前來看望齊經霜,企圖讓他改邪歸正,然而齊經霜卻很平靜的說:

“我不會後悔我做過的事情。”

“但你或許也會愧疚傷到的無辜民眾。”

宗主無奈的說:

“就算是有那麼一點的愧疚……也足夠了,齊經霜,那位前輩,我曾經在夢裡見過他,他告訴我,真正屬於你的劍,你還沒有找到,它就在禪宗之中,等你想好自己未來要去往何方的時候,那支劍就會應運而生了。”

大師兄——嗎?

齊經霜垂眸,沒有回應宗主的言語,宗主也不介意他冷漠的態度,說完之後,便離開了。

齊經霜沉默很長時間,在一個風雨簌簌的夜晚,一個小弟子冒雨跑了過來,分明還有些膽怯,卻還是遞給了他一把傘。

“據說今夜雨下的很大,你……要小心避雨。”

齊經霜說:

“我可是魔頭。”

那小弟子撓了撓頭,有些不知所措原地站了一會兒,才小聲的說:

“嗯……但宗主說你是人啊……也也會怕淋雨吧。”

齊經霜沒再接話,那小弟子大概也是很害怕,兀自站了一會兒,聽著電閃雷鳴,雨水變得暴虐起來,他心中更加膽怯,連忙小跑著離開了。

齊經霜坐在暴雨之中,看了片刻那隻傘,嘴角扯出一個苦笑,而後他長歎了一口氣,心道:

他確實不後悔,卻也確實心有愧疚,對那些無辜枉死魔禍之中的民眾,但若要他去磕頭認罪,那也是不可能的,或許有另外的辦法,能夠彌補一些過錯……

在他這樣想的時候,身後那高塔廢墟忽然晃動起來,隻是因為暴雨聲太大,而沒有任何禪宗弟子被吸引過來,隻有齊經霜一個人轉身回望,看著那座塔在夜幕之中,散出絲絲縷縷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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