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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從棲鳳回來這一路上, 金旭盯尚揚襯衣領口的這顆扣子就盯了一路,現下總算是把它給縫牢了。

他在年輕人裡頭算是很會做針線活的,尚揚見過他櫃子裡補過的襪子, 補過的秋褲, 這男的是挺會過日子。

“這是小張。”金旭收了針線, 當著普通同事的麵, 就一副不愛說話的冷酷模樣,給尚揚介紹了小張, 又介紹尚揚, “這位是刑偵局請的特彆顧問。”

小張忙道:“顧問好。”心裡卻想,刑偵局的特彆顧問, 為什麼來檔案室縫扣子?真有意思。

尚揚聽金旭在微信裡說過好幾次小張這人,都算半個熟人了, 此時看出小張的疑惑來, 萬分慶幸檔案室的櫃門夠結實,至少目前還沒被金旭同誌踹開。

他扯出同窗大旗來試圖加固櫃門, 對小張道:“我們倆是大學同學, 一個寢室的,還是上下鋪。”

警校同寢室, 還上下鋪,那縫扣子就合情合理了!

小張終究是個真的檔案管理員兒, 跟古飛周玉那些刑警們的敏銳度不一樣, 也沒多想了,心知顧問級彆必定不低, 主動去燒了水, 又泡了茶。

這時金旭接到市局來電, 大約是要問他什麼時候去審鄒文元, 因為小張在場,有些話不便當著專案組外人說,他便進了休息室去接聽。

“彆忙活了,”尚揚對小張道,“我不坐多大會兒,等下還有事,就走了。”

小張殷勤地端著泡好的茶送上來,說:“我們檔案室很少來客,茶葉不太好,您湊合喝點。”

尚揚聞著味兒都知道是平常得藏起來放的好茶,人家客套話罷了。

兩人聊了幾句,顧問平易近人,小張遂狀若隨意實則是好奇太久了,開口問道:“您在北京工作,那肯定認識金隊的未婚妻?”

尚揚一怔,未什麼?什麼妻?說的莫不是他自己?

小張道:“聽說是位大美女,首都警隊一枝花。金隊平常不愛跟我們瞎聊天,照片都沒給看過。”

“也不是……就普通。”尚揚都不知道這話是怎麼傳的,忙岔開話題道,“你們檔案室平時工作忙嗎?”

小張:“也還行,金隊比較忙,您瞧他進去那間休息室,裡頭有張行軍床,以前是公用的,偶爾睡個午覺什麼的,利用率不高,自從金隊來了,那屋都快成他的單人宿舍了,一禮拜能回家睡兩天都算多的。”

金旭打完了電話,從休息室出來。

尚揚還在他工位上坐著,視線卻朝他身後休息室裡看。

那屋子沒窗,白天也得開燈,就一張簡陋的行軍床,還堆了點雜七雜八的東西,睡那裡頭跟睡集裝箱也差不多。

金旭一瞧尚揚那表情,就知道他想什麼。反手把休息室門關上,不給看了。

“你晚點再去市局?”尚揚起身道,“古指導說的是兩點半左右過去,跟他一起彙報下工作。”

金旭道:“我送你過去吧,這兒警衛不認識你,彆再惹出誤會來。”

尚揚點頭,又把杯裡的茶喝了,對小張道:“茶不錯。回頭有機會再見。”

小張送到門口,目送他倆轉彎下了樓才回來,到工作群裡同步分享金隊日常觀察筆記——

知情人爆料,金隊未婚妻竟是普通美女!注:爆料人是大美人,標準可能很高。

群裡:哪裡有美人?美人在哪裡?

小張:正跟金隊一起下樓。

樓道裡,尚揚正就金旭天天睡辦公室這事批評他:“離家又不遠,回家舒舒服服休息,身體才是本錢,你怎麼老是這麼能湊合?”

金旭挨完教訓,才說:“那屋子隻是沒收拾,硬件不差的,床挺舒服,還能洗澡。”

他意思是自己本來就過得比較糙,和回家睡事實上也沒太大區彆。

尚揚是心疼他老不拿他自己當回事,氣不順地說道:“評價這麼好啊?那我這兩天晚上就來住這兒吧。”

“那怎麼行,你可是男公主。”金旭道。

“……”尚揚作勢要打他,“再拿這詞說我,抽你大嘴巴你信不信?”

金旭還想再逗他兩句,兩人忽然都覺得不太對勁,似乎被許多雙眼睛盯著,不禁同時屏氣,站住了腳。

尚揚:“?”

金旭:“……”

他倆剛下到三樓,金旭朝上看看,上麵幾顆腦袋縮了回去,尚揚朝下看了看,下麵幾顆腦袋也縮了回去。

兩人雖不清楚發生了什麼,都有點尷尬,加快腳步下樓走了。

檔案室工作群裡。

小張:看到了沒?是不是大美人?不是我瞎說吧?

群裡一人:沒看清臉,聲音挺好聽。

另一人:我好像聾了,不然我怎麼聽到金隊笑了。

又一人:你是聾了,我聽的是金隊被抽大嘴巴。

還有一人:好像是因為金隊跟人家秀恩愛,說他家公主怎麼怎麼了。

又來一人:那難怪會挨打,是我我也打。

小張:你們這半天是看了個甚啊?

省廳大院刑偵局辦公樓。

古飛剛和專案組同事們開完會,正想找尚揚,見他自己來了,把他帶進會議室,介紹給專案組其他人,其他組員都知道,這是古飛七繞八繞地從部裡請來的“特彆顧問”,和尚揚客氣地打了招呼,才散了,各自去做各自的事。

金旭在門口沒進來。

尚揚聽見不少出去的人,又紛紛與金旭說話:“小金來了,怎麼不進去?”“這回這案子辛苦金隊幫忙了。”

另還有幾位關心金旭健康問題的,問的私人問題,說話聲音自然輕,尚揚也聽不真切。

總而言之,可見金隊長其人,在省廳、尤其是刑偵單位裡,人緣還挺好。越是在一線,就越喜歡肯做事又不冒功的隊友。

等人走完了,金旭才進來,古飛問他:“你跟市局說好了嗎?幾點去審鄒文元?”

“四點半。”金旭道,“小周有消息嗎?”

周玉是去了張自力就讀的大學走訪調查。

古飛道:“還沒有,剛才打了個電話,說可能要晚一點,這學校剛巧正在辦運動會,不上課,人都在操場散著,有的學生還跑出去玩了,找人不是太好找。”

要走訪了解張自力的人,包括他的班主任、任課老師、班裡同學、同寢室室友,如果正常上課,找人自然方便很多,現在這下,沒準各人都去了哪兒。

尚揚問道:“張自力呢?他也參加運動會嗎?”

“還不清楚。”古飛道,“不過小周從幾個學生那裡聽來的,說張自力剛上大學的時候還很積極陽光,最近這個學期突然就……這該怎麼形容呢,反正就突然變樣了。”

金旭道:“突然自卑了?”

古飛卻道:“自卑也不是很準確,接近這個意思。說他以前很愛參與集體活動,生活態度很樂觀,跛腳這事似乎對他影響很小,可是從幾個月前突然就變了。”

周玉找到的那幾位同學和張自力私交一般,非常隱私的事不清楚,但他們都提到了一件事:

幾個月前,張自力搬了一摞東西在校園裡走,有同學看到,好心要幫他的忙,但這同學說了句類似於“你不方便我來幫你吧”這樣的話,張自力當場就炸了,把東西一把奪了回來,還把那位同學罵了個狗血淋頭,說人家“假好心”、“都是為了感動自己”、“打心眼裡看不起殘疾人”、“虛偽透頂”之類的話。

那位同學氣得夠嗆,但也沒有與張自力當眾爭吵,“畢竟健全人與殘障人士起衝突,不管誰占理,彆人都覺得是健全人在欺負人”,就隻是氣憤地走開了。

從這事以後,張自力就漸漸變得不太合群,或者說是群體漸漸遠離了他,大家摸不清楚他的怒點,也怕一不小心會惹到他,乾脆都離他遠遠的。

尚揚:“……”

他不由得看了看金旭。張自力這個被群體遠離的狀態,和當年金旭在公大讀書時有些相像。

貧困生,父母雙亡,金旭那時的氣場就是既沉悶還陰鷙,開不起玩笑。同學們摸不清楚他的脾氣,也怕不知道怎麼就會惹到他,索性就都不主動和他結交。

而那時的尚揚因為歲數小,活潑且自大,仗著長得好看,性格不算討厭,從小就站在社交食物鏈的頂端,結果上了大學,主動跟上鋪這西北哥們兒搭話,明確表示想跟人家玩,搭了幾次話就碰了幾次壁,最後在被拒絕中暴走了,叛逆了,之後近四年裡再也沒主動跟上鋪說過話,有時候忍不住想說,馬上掐自己,有病吧你,忘了當初如何熱臉貼冷臀的恥辱了嗎?

和張自力不同的是,張自力是從積極轉向了消極,金旭則是從封閉到慢慢打開心防。

“這種轉變不會是突然的,”尚揚由此推彼,說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大四畢業前,他與金旭打了一架,把過去的誤會說開了,也就和好了。

畢業錄上,“不合群”的金旭給每個同學寫的臨彆贈言,都土得掉渣,但又很真誠,在彼此青春裡留下了最後一筆印記。

當時的小直男尚揚隻以為打架往往是男生們和好的必經之路,並沒把金旭的轉變和自己扯上什麼太大的關係。

後來他們重逢了,他們相愛了。他才知道了,這位西北哥們兒的心防,是被愛情在某一個時刻不講理地撞開了。

他又忍不住看了看金旭。

金旭也反應過來他是聯想到了什麼,凝目看著他。

古飛莫名其妙:“好好說著張自力,你倆怎麼又火辣了起來?”

金旭抓了抓短發,撇過臉去不說話了,隻是耳朵外沿紅了一圈。這瞬間翻起暗戀過的舊賬來,讓他有點羞澀的感覺。

尚揚穩了穩心神,道:“張自力這年紀的男孩,性情大變,通常不外乎兩件事,父母、戀愛。”

古飛配合地問:“顧問覺得張自力會是因為什麼?”

“黎豔紅可能是在不經意間,說了傷害他自尊的話。”尚揚猜測道,“他放假過周末,仍然會回黎豔紅家裡,福利院的胡老師還認為他與黎豔紅相處得很好,所以他是背地裡偷偷恨著黎豔紅。同學好心幫忙能激起他那麼大的反應,大概率他在生活裡剛剛遭遇了偽善,也許黎豔紅表麵上對他不錯,實際上也看不起他的先天殘疾,這點被他發現了……他在福利院長大的十幾年,以為黎豔紅是把他當親生孩子一樣看待,實際上不是,他受到的打擊可能會很大。”

古飛道:“這種打擊能讓他生出殺人的念頭嗎?是不是過於敏感了?”

尚揚道:“那就不好說了。他本身先天有殘缺,又被父母遺棄,心思比常人敏感一些也比較正常。”

“可我還是不認為他是真凶,”金旭聽了這一會兒,才發表意見道,“先不說他是不是彈弓高手,他會做出在食物裡吐口水這種事,足夠陰暗,但不夠狠毒。”

尚揚想了想,說:“這會不會形成一個思維誤區?其實吐口水的陰暗和殺人的狠毒,也並不衝突,這兩件事他都可以做。”

金旭不說話了。

尚揚覺得他隻是不想反駁自己,他應該仍然還是傾向於張自力並非凶手的推斷,他對每個涉案人都持懷疑態度,可又不會輕易認為某個人就一定是真凶。

古飛看了眼時間,說:“顧問跟我去找上級彙報一下工作吧,金隊你?”

“我準備一下,也該出發去市局了。”金旭對尚揚道,“晚上我會晚一點,你這邊結束了就自己回家睡覺。”

尚揚道:“不,你少管我。”

金旭:“……”

古飛裝模作樣去旁邊看手機,假裝忙得很。

“又怎麼了?”金旭道,“我哪惹你了?”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應該分開的。”尚揚道,“可是如果你在工作裡不敢反對我,我在生活裡也不會聽你的。”

他不喜歡金旭在工作裡表現出要讓著他的樣子。

“好,我記住了。”金旭又訝異地看著他,道,“你本來打算在生活裡都聽我的?”

尚揚心想才不是這個意思……好像就是這個意思?

金旭一笑,道:“先走了,晚上彆等我,早點睡。”

他轉身出去了,尚揚收回視線來。

古飛立刻就不忙了,道:“彙報工作去?”

他帶尚揚去見了當地省廳刑偵局的上級。

說是一起彙報工作,尚揚旁聽的居多。

他名義上是顧問,按理說都並非需要直接參與這案件的偵破工作,千裡迢迢來了,在這邊也沒彆的事,才被古指導也當成探員來使喚。

並且這次工作彙報,除了和車禍案相關的部分,古飛主要是想來報告一下棲鳳經偵警察違規製造冤假錯案的情況,這樁由車禍案牽出來的案件,因為和車禍案無法並案,古飛想請上級移交給相關單位,讓其他更合適的同事來辦理。

而這方麵的情況,直到現在跟著古飛一起來做彙報,尚揚才第一次知道了案件的全貌為何。

六年前負責偵辦鄒文元經濟犯罪案件的經偵警察,在鄒文元入獄不久後,就陸續離開了公安隊伍,相繼進入了省裡非政法口的行政單位,可謂是跨界升職,而且升的速度還相當快。

古飛在了解到這個情況之後,就和金旭到棲鳳組織部去調閱了這幾位原經偵警察轉入行政單位後的人事資料,驚異地發現,他們都是通過棲鳳宣傳口的相關單位做了下跳板,然後才順利轉入省內其他部門。

那麼鄒文元案的無形黑手是從何處伸出來的,自然就有跡可查了。

十餘年前,黎豔紅福利院有了一定名氣,經由棲鳳當地電視台的報道,塑造成了棲鳳先進人物,之後其人其事跡引起省裡有關單位的重視,在經過省級媒體的選材上報至央視,最終誕生了在省內乃至全國都極具影響力的道德模範人物黎豔紅。

黎豔紅本人得到的榮譽不計其數,翻閱曆年新聞都能查到清晰的記錄。“黎豔紅”作為一個全國知名的先進人物,給棲鳳當地帶來的影響也是巨大的,擴大了城市知名度,在一定程度上造福了民生,因而“黎豔紅”在當地百姓中評價也很高。

但與此同時,“黎豔紅”這個模範的成功打造,也成為某些人上升履曆中濃墨重彩的一筆,“黎豔紅”是助養了上百名兒童的愛心人士,是積極響應政策惠民利民的企業家,“黎豔紅”更是宣傳口某些、某位負責人的政績。

文具公司在黎豔紅和鄒文元共同經營期間,就有了不少壞賬死賬,黎豔紅雖不精通做生意,公司實際主管人是鄒文元,但黎豔紅能用來維持福利院開銷的經濟來源,仍然是文具公司裡這些違法所得。

此事如果被曝出,必定引起軒然大波,黎豔紅作為先進人物的榮譽難保,黎豔紅福利院也會變成一個尷尬的存在。

在無形黑手的操控或指使下,文具公司一分為二、黎豔紅另立門戶的一段時間後,鄒文元被經偵部門調查,查出存在經濟犯罪的事實,鄒文元鋃鐺入獄,黎豔紅清清白白。

偵辦此案的經偵人員經此一事,搖身一變,從地市級分局基層警察,飛上枝頭,進了省級宣傳口單位。

傍晚時,尚揚和古飛才與上級辭彆出來,已經到了下班時間,院子裡不少人朝外麵走去,夕陽灑在這些多數身著製服的同事們身上,警帽和肩章上的警徽在餘暉中仍反射著灼眼的光芒。

尚揚輕歎了一聲,調侃古飛道:“古指導,彆老想著飛升了,很危險的。”

古飛配合地做出發愁的表情,說:“想還是要想想,不然哪有天天加班的動力。要不你們就三五不時來敲打我一下,提醒我千萬彆犯錯誤。”

大家都是肉.體凡胎,確實也不能強行要求每位同事都本著毫不利己的奉獻精神,我國公安人員的普遍日常就是如此無休止地加班,加班,還是加班。

“你們金隊不一樣,”兩人站在樓道裡,夕陽隻曬到他倆腳邊,古飛道,“他身上那股勁兒,大部分人都沒有。”

尚揚認同道:“對,他就是很有韌勁,既不怕輸,也不怕窮,更不怕丟臉,我也常常很佩服他。”

古飛道:“沒準這就是遺傳,他應該很像他爸,你看過他第一次審鄒文元的筆錄吧?他爸是個很正直的人。”

“看過。”尚揚道,“但是我不是太了解他的父親,他隻簡單提過幾句,說他爸去世前最後的心願還是想轉成協警。其他很少說,我也不想揭他的傷心事,就沒問過。”

古飛停頓了片刻,才道:“他爸以前做他們老家鎮上的聯防治安員,工作量比片警都大,九幾年,鎮上連派出所都沒有。他爸生病以前,基本上每年都能評上我們白原市的先進聯防治安員,千禧年過年的時候,還協助市裡刑警,在山上大雪裡追了一天一夜,抓到了逃竄到他們鎮上的重刑犯。”

尚揚被這聞所未聞的信息鎮住了,他從沒聽金旭提過這些,一直都隻以為金學武隻是個普通的鄉鎮治安員。

他問:“那怎麼……到他去世連協警都轉不成?”

有這種工作經驗,還參與過大案,怎麼會批不了轉警申請?

“名額太少了,輪不到他。”古飛言簡意賅地,隻回答了這麼一句。

天邊一點殘陽,夏秋之交,西北的傍晚已經徹底沒了暑氣。

古飛道:“顧問,你彆跟著忙活了,回去休息吧。小周應該快從大學回來了,我要去市局等等她。”

“顧問要求旁聽,回去也沒事。”尚揚不但關心周玉對張自力的調查,也想去市局看看,金旭審鄒文元有沒有進展。

兩人剛走到警車邊,還沒上車,古飛就接到了周玉的電話。

“你回來了嗎?”古飛站在駕駛位旁,對周玉道,“我和顧問正要去市局等你。”

尚揚站在車這邊,等著他們打完電話。

周玉在電話那頭不知道交代了什麼,足足說了幾分鐘,從古飛的表情看,是取得了不小的進展。

“那彆等了!”終了,古飛興奮道,“把人帶回來問話!現在就帶回來!我和顧問馬上去市局!”

他掛了電話,示意尚揚快上車,兩人落座後,他利落地係安全帶,從車位朝外麵倒車。

“帶張自力回來嗎?”尚揚猜到了,問,“查到什麼了?這就帶人回來問話?”

古飛在省廳大院裡把警車開得橫衝直撞,簡直目無法紀,一邊開出去一邊告訴尚揚:“這事穩了八成,張自力是個彈弓愛好者,他同寢室的人說他能用彈弓打知了。小周還在他的寢室抽屜裡,發現了一把全鋼彈弓。”

第22章

開出省廳大門, 上了公路,古指導總算記起了交通規則,才老老實實、循規蹈矩地朝著市局的方向行駛。

尚揚猶然不敢相信, 這麼快就找到了抓捕真凶的直接證據。

古飛將周玉剛在電話裡向他彙報的情況, 一五一十轉述給顧問聽。

周玉和另一位刑警在大學裡分彆找了張自力的老師和同學, 朝他們詢問張自力近期有沒有反常的行為舉止。

因為學校正熱火朝天開著運動會, 人員四散,操場上接打電話互相都聽不清楚對方說什麼, 張自力的班主任還以為自稱公安的周玉是騙子, 接連掛斷她電話好幾次。最終能和張自力比較親密的數位關係人成功聯絡上,也頗費了兩位警官一番功夫。

根據了解張自力的老師和同學反映, 張自力從上學期末開始,整個人的氣場就變得低沉、易怒, 對身邊人缺乏基本信任, 當時還以為是考試周壓力太大,可是過了一個暑假回來, 他的情緒不但沒恢複, 反而好像更差了些,教室寢室兩點一線, 也幾乎不和以前相處不錯的同學們來往,偶爾離校出去, 也有些神神秘秘。

而張自力同寢的室友則說, 有一次,張自力又穿戴整齊, 要去校外, 在寢室提了一嘴, 說和朋友約了打彈弓, 有位室友好奇問彈弓有什麼好玩的,張自力就推開寢室的窗,從包裡掏出一把“一看就很厲害的”全鋼彈弓來,一拉、一瞄準,當場把窗外一棵樹上的知了打落。用室友的話說,“技驚四座,大家都被嚇了一跳”。後來他們寢室的人也就都知道,張自力隻要是背那個包出去,就是去打彈弓了。

尚揚感到不可思議,說:“如果這把全鋼彈弓就是凶器,他就這麼放在寢室抽屜裡?”

“小周當時就在寢室裡找男生們問話,反應這情況的男生,為了佐證自己的話不是胡說,隨手一拉張自力的抽屜,裝彈弓的包就在抽屜裡擱著。”古飛也一頓,道,“張自力可能沒想到,會這麼快被查到?”

可他這時也覺得,剛才好像高興過了頭,捉到線索的興奮,蓋過了這裡頭的不太尋常。

尚揚道:“反正小周已經在把人帶回來的路上了,乾脆問一問。他房間裡那罐茶葉,還有剛發現的這把彈弓,雖然都不是直接證據,但也都很值得懷疑。”

周玉等兩名刑警在學校裡調查張自力的事,不用多久,最多到晚上,張自力本人也會聽到風聲,現在也確實該帶他回來問話了。

那所大學離市局比省廳過來要遠一些,又是周一的晚高峰時間,古飛和尚揚到市局時,周玉等人還沒回來。

尚揚一來這裡,就惦記起了正在這兒審鄒文元的金旭。

古指導自然善解人意,叫了位警員過來,請人家帶尚揚過去,說辭是:“我們顧問想觀摩一下金隊審嫌疑人,你帶他過去一下。”

“謝謝。”尚揚保持著端莊儀態,跟著那位警員去“觀摩”金隊審嫌疑人。

人的習慣真是可怕,端端兩天,他對古飛時不時的調侃,竟已經免疫了。

隔著單向玻璃,能看到金旭和鄒文元正在對話,倆人麵前各自放著一杯熱茶,鄒文元麵前的煙灰缸裡還有幾個剛抽過的煙頭。

倆人這是聊上了?

尚揚拿起耳機聽了聽,裡頭鄒文元正說道:“那年我還不到四十,兩千零五年,我就已經賺到了人生中第一個五百萬,你知道那時候北京房價多少?才七千。”

金旭道:“那鄒叔夠厲害的。”

尚揚:“……”

他猜金旭心裡此時的真實想法八成是:萬惡的資本家,給老子爬。

他問旁邊負責設備的警員:“他們倆一直在聊這些?”

警員道:“差不多吧。”

尚揚心想,可真是有耐心,從四點半開始審,已經兩個多鐘頭了,就給他“鄒叔”做財富人生專題采訪嗎?

他把錄好的音頻往回倒了倒,聽了幾段,除了鄒文元的財富人生,裡頭倆人還聊了鄒文元當初做聯防治安員時候的事,差不多就是在聊鄒文元的前半生。

鄒文元為了改善家庭生活,辭職下海,開文具公司,正當和黎豔紅一起把生活經營得蒸蒸日上,他倆的女兒在一場意外裡死了。

黎豔紅傷心之餘大病一場,被醫生告知身體狀況已經不能再生小孩兒,那之後她就辦了個“愛心之家”,就是後來“黎豔紅福利院”的最初雛形,開始助養棄嬰、孤兒、殘障兒童。

剛開始鄒文元覺得是好事,做點善事積積福氣,也能安撫下黎豔紅的心情。誰想到黎豔紅在這事上砸鍋賣鐵,不計成本,鄒文元受不了,覺得她瘋了,倆人頻繁吵架,最終鬨崩,離了婚。

情場失意的鄒文元,事業春風得意,除了自己會經營,又“很有戰略眼光”地沒和黎豔紅分割事業,文具公司賺錢,他自己的身價翻了幾番,因著黎豔紅的名聲招牌,文具公司的發展暢通無阻,機關單位幾乎一路綠燈,就沒有他辦不成的事,沒有他簽不成的合同。

現在他正和金旭聊到他2005年的致富經。

入獄倒計時十年。看這樣子,且還有得聊。

尚揚望著玻璃那一麵的金旭,這人一邊聽鄒文元吹牛,一邊端了茶杯喝水,臉上那就是跟熟人聊天才有的表情,半點不像在審嫌疑人,像在跟故交敘舊,敘得還挺有感情。

尚揚服氣得不行了,心想這活他是乾不了。

讓他聽自己這些中年成功男吹噓自己如何發跡,超不過三分鐘就得如芒在背,隻想當場揭穿這幫大爺們,十個裡八個靠老婆上位,還有兩個靠違法犯罪,也個頂個地有臉吹?

他發消息給古飛,得知周玉已經帶張自力回來了,便不在這兒繼續聽,去看那邊怎麼問話。

張自力目前還不是嫌疑人身份,是請他回來協助調查,不在審訊室,普通詢問室,也沒有給他上手銬。

他緊張地坐在那裡,明顯很畏懼公安局這個環境。但是不是因為心虛才害怕,就不好判斷了。

周玉和古飛正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在向他詢問彈弓的事。

“我隻是喜歡玩彈弓。”張自力道,“彆的運動我也玩不好,玩彈弓不用跑,不用跳。”

古飛道:“你的彈弓很專業啊,自己買的嗎?”

張自力:“是……朋友送的。”

這時尚揚推門進來,是來旁聽。

張自力一看到他,表情瞬時大變。

兩人在醫院見過,張自力朝雞湯裡吐口水,被尚揚無意中目擊了全過程。那次尚揚沒有上樓,兩人也沒有直接接觸,張自力根本沒想到這位竟然是警察。

古飛看他這表現,當機立斷決定單刀直入,問道:“有的事我們就不直說了。你不如直接告訴我們,你為什麼仇恨黎豔紅?”

“我……我……”張自力膽怯地抬起眼睛,看看古飛,又看看尚揚,像是不敢與他們對視,最後隻望著周玉。大概是周玉把他從學校帶來的路上,讓他產生了一定的信任。

周玉道:“張自力,我們已經掌握了你涉嫌製造黎豔紅、郝小兵車禍的證據,你應該懂法律,明白我們的政策,自己坦白,還有希望。”

張自力的表情卻漸漸變得驚恐萬分,道:“我沒有!不是我!”

他著急地解釋道:“我隻是在她的湯裡吐了口水,我隻是討厭她,我沒有害她,我更不會害郝爸爸!我真的不會那麼做!”

尚揚有些疑惑,他看不出張自力有說謊的痕跡。但也可能是張自力說謊的技巧過於高超。

“你是沒有要害郝小兵。”古飛冷冷道,“不然你也不會提前讓郝小兵腹瀉,好讓他出不了遠門,你想謀殺的隻有黎豔紅一個人。”

張自力仍是一臉驚恐狀,瞠目結舌地看著古飛。

古飛拿起被裝在密封證物袋裡的那罐茶葉,道:“不要裝傻了,你來解釋解釋,為什麼這罐混了番瀉葉的茶葉,會出現在你的房間裡?”

張自力定睛看那罐茶葉。

尚揚驀然注意到,他的表情發生了細微的變化,驚恐之中似乎又多了幾分什麼,但這細微的變化稍縱即逝,尚揚還沒來得及想明白。

周玉說:“證據真的對你很不利,你一定要想清楚,主動交代才有出路。”

張自力:“……”

他的雙手緊握在一起,內心仿佛陷入了激烈的思考與糾結。

古飛緊接著周玉的良言相勸,繼續拋出證據鏈來威懾對方:“你彈弓玩得很好,還非常機智地用鉛彈替代鋼珠,蓄意誤導調查方向,讓警方初期以為凶器是氣.槍,差點就讓你得逞了。但是警方現在已經在現場發現了能證明凶器就是彈弓的證據。你當時用的彈弓……”

他拿起裝了那把全鋼彈弓的證物袋,重重在桌上一摔,陡然間拔高音量:“是不是這把!”

尚揚沒提防,被古指導驟然放大的聲音震了一下。

這和金旭是不同的問訊方式,金旭喜歡跟嫌疑人打一對一的心理戰,還經常耍詐,一邊嘲弄犯罪分子,一邊讓犯罪分子伏法。

古飛則是和周玉配合很默契,剛柔並濟地瓦解嫌疑人的心理防線。

張自力的情緒劇烈地起伏著,他看向公安麵前那張桌子。

尚揚注意到他的視線,先落在彈弓上,然後是那罐茶葉。

“是。”張自力再度與古飛對視,眼中充滿了一股莫名的決絕之意,道,“茶葉裡的瀉藥是我下的,我不想害死郝小兵。因為我要用彈弓打壞黎豔紅的車窗,我要她死,所以我製造了這起車禍,都是我做的。”

說完這些,張自力便不再開口,仿佛就此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警方隻得將他暫時收押。

尚揚等三人回到辦公室裡。

“我覺得,”尚揚通過對另兩人表情的觀察,得出結論道,“咱們三個的意見應該一致,張自力絕不是真凶。”

古飛點頭,周玉也道:“他肯定不是。古指導摔彈弓那一下,假得不能再假了,張自力竟然就被嚇得這麼認罪了?不可能。”

“小周警官?喵喵喵?”古飛哭笑不得道,“古指導本人還在這兒站著呢。”

周玉哈哈大笑:“確實很假啊。您很久沒審過人了吧?”

古飛自從來了省廳,還沒當過第一負責人,確實是有段時間沒親臨審訊第一現場了。

尚揚安慰他道:“其實我覺得還行,反正嚇了我一跳。”

“謝謝顧問。”古飛正色,言歸正傳道,“大家應該都看得出來,張自力是突然決定自己來背鍋的。”

周玉道:“對,他表現得很奇怪,剛開始還一口咬定跟自己沒關係,不知情,突然又說全是他做的。他這麼做是為什麼?”

尚揚回想了一遍,說:“好像是,在咱們把證物擺出來的某一刻,張自力意識到了真凶是誰,他自願背鍋,很大概率是想保護真正的凶手。”

但這真正的凶手,會是誰?

“朋友……”周玉道,“對了,他說彈弓是一個朋友送的,會買這麼專業彈弓的朋友,會不會也是個彈弓愛好者,那就有可能是真凶了。”

尚揚也記得這點,道:“可他應該不會主動說出這人是誰,有途徑能查到嗎?”

周玉道:“學校沒人知道,按學生們的說法,張自力每次離校都搞得很神秘。”

“不過彈弓是小眾愛好,”尚揚想到一個方向可以偵查,說,“能把這玩意兒玩得這麼出神入化的,全省應該沒多少人,玩家互相之間很可能認識,說不定會有什麼聊天群之類的。”

古飛一拍手:“正好!技術科請到一位彈弓高玩,白天讓人家來幫忙,已經證實了彈弓作案的可行性,聽技術科去看現場的都說,今天那真是長見識了,以前不知道彈弓能這麼玩。我來問問這人的聯係方式,打聽下有沒有這種群。”

他去找技術科的人問彈弓玩家的聯係方式,讓周玉和尚揚回去休息,不知道不覺又快九點了。

“那我回家了。”周玉已經在外奔波了兩天兩夜,問尚揚道,“顧問你回去不?我開車了,捎你一段?”

尚揚本來想說好,想到金旭自己跟這兒又廢寢忘食地加班,怪慘的,猶豫了下,道:“我等會兒再走,你回去好好休息,路上慢點。”

審訊室裡。

和鄒文元聊了幾個鐘頭的天,把鄒文元聊嗨了,金旭表麵看起來也挺嗨,實際上快煩死了,心說你他媽快把該說的都說了吧,淨在這兒嘚吧嘚地吹些沒卵用的牛逼,耽誤我回家哄領導睡覺。

門被敲了敲,金旭滿麵和煦地跟“鄒叔”示意暫停一下,起身過去開了門。

一名警員道:“金隊?吃點東西再接著聊?”

金旭快忘乾淨人還得吃飯這事了,道:“都餓過了……拿兩份盒飯來吧,我跟他邊吃邊聊,不礙事。”

警員看了看他身後的門,他會意地把審訊室的門暫且關上,隔絕了鄒文元,才問:“怎麼了?”

“今天咱不吃盒飯,晚飯是豪華蟹粉撈飯,我建議您趁熱吃完,再回來接著審,太香了那可真是。”這位小警員簡直是要吸溜口水。

“你們古指導瘋了?”金旭以為是古飛犒勞大家。

“不是,是你們那位……”警員忘了人家名字,隻以特征識人,說,“長得特白特好看的那位顧問,他請客,全組人都有。”

第23章

近淩晨一點, 金旭才回到家,靜悄悄進門,先去衝澡換了乾淨內衣褲, 確保在審訊室裡被熏出來的一身煙味沒了, 才進了臥室去, 沒開燈, 安安靜靜地上了床,躺在空著的一邊, 等了一會兒, 看尚揚確實睡得死沉,不會被吵醒, 才伸出手臂去,動作極輕地把人摟進懷裡, 這才滿意地睡了。

尚揚睡得昏天暗地, 幾乎沒醒。

自周五傍晚他來了這邊,實際上都沒能好好休息過一刻, 談戀愛、當顧問, 哪個不是消耗體力的工作?也虧得他身體素質遠超普通人,不然早扛不住了。

現在也就隻是困, 急著補覺,被摟著的時候模糊感應到了一秒, 潛意識裡知道是誰, 立刻就睡死了過去。

直到清晨,工作日的起床生物鐘和一種獨居時絕不會有的強烈感覺, 一起叫醒了他。

他蒙了幾秒鐘, 猛然反應過來這是什麼, 朝下一看, 道:“你是不是有……”加班到半夜才回來,一大早就乾這個?

但“毛病”二字沒能說完,他音調急轉地叫出了聲,並帶了討饒的意味。

是見他醒了,某人的動作不再慢條斯理。

十數分鐘後,尚揚抖得過電一般,低低罵了一句臟話。

金旭又慢吞吞哄了他一會兒,才下地去了洗手間。

尚揚仍舊那樣躺著沒動,手臂遮著眼睛,窗簾外的朝陽晃了到他的眼,耳朵裡還有點嗡鳴聲的餘音。

從洗手間回來的金旭,又上來吻他,吻得十分熱辣,但剛漱過口,那嘴唇又很涼,讓還在餘熱裡的尚揚覺得這吻很舒服。

“幾點了?”他在這事上,一貫講究投桃報李,看時間還夠,說,“我懶得動,你想怎麼樣就自己來吧。”

“不來了,歇會兒吃飯去。”金旭卻隻是親吻他。

他以手指摩挲著金旭的短發,說:“你頭發怎麼也這麼硬?”

金旭聞言,不禁抬起頭來俯視他,見他半闔著一雙杏眼,濃密的睫毛上蒙了一層濕潤,神色是乖乖等著繼續的意思。

金旭吻了吻他的眼睛,俯身摟著他,道:“不是你說的?結案前都不來了。”

“對,我說的……不錯嘛。”尚揚不想承認自己意亂情迷,給忘了,還要假裝是釣魚執法,說,“恭喜你,通過了組織對你的考驗。”

金旭笑起來,沒戳穿他,隻說:“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好色了?”

尚揚並不反駁,說:“我覺得是你越來越會勾引我了。”

單純摟著,輕吻了幾分鐘才起床,尚揚洗澡的時間,金旭出去買了早飯,一起吃飯的時間裡,聊了聊昨晚工作上的各自進展。

尚揚先把張自力承認自己是“真凶”的事大致說了一遍,並說他與古飛、周玉都覺得張自力是在替真凶背鍋。

金旭聽罷也道:“像。昨天我那邊結束太晚,就直接回來了,等下去了市局,我也看看筆錄。”

“你和你鄒叔聊得怎麼樣?”尚揚故意在“鄒叔”二字上發重音,調侃地問,“學會怎麼能賺到五百萬了嗎?”

金旭一本正經道:“學會了,很簡單,今天開始吃軟飯。”

尚揚笑出了聲,差點把手裡端著的豆漿灑出來。

“鄒文元也不能算完全吃軟飯?”尚揚笑完了,又說,“他自己總是有點經商能力的吧?”

金旭道:“有也不多。你還記不記得?前麵調查中了解到一個情況,省電視台黃金時段的廣告競標,鄒文元和黎豔紅的那個文具公司品牌,是跳過競標環節,直接就上了。”

尚揚點頭表示記得。

“第二年,”金旭一貫對各路資本家都沒好感,語氣裡充滿了嘲弄,道,“這文具品牌,就通過了馳名商標認定。這難道靠的能是鄒文元的經商能力?”

尚揚若有所思,腦海中把這事與昨天古飛向上級彙報工作中的說法,互相一聯係,恍然道:“難怪了,古飛隻說黎豔紅背後扶持她的,是你們省宣傳口的某些人,沒指名道姓,大概是不想得罪人,反正這條線偵辦下去,橫豎都不是他的責任了。”

金旭大約並不太喜歡古飛在這方麵的精明,但看在私交和古飛工作還算認真上,也沒有吐槽什麼。

這裡就他們倆,尚揚也不怕指名道姓,順著這思路猜測道:“是不是你們省廣電係統的誰?為了保住自己打造出來的道德模範,才在這裡興風作浪?”

“省委宣傳部二把手,兼任省廣電局長,正廳級。”金旭更不會避諱直接說出是誰,道,“黎豔紅這個道德模範,相當於是被這位一路保送出來的。”

相應的,這位,想必也靠著成功打造“黎豔紅”而豐富了履曆。

鄒文元的經濟犯罪案,亦是這一位,趕在東窗事發之前,想發設法把黎豔紅從文具公司裡徹底摘了出來。

辦理這案子的經偵警察在事後能從基層公安隊伍調進省級宣傳口單位,搞清楚了源頭,這裡麵的利害關係自然也就一目了然。

“鄒文元甘願和黎豔紅分割公司,讓黎豔紅能全身而退,”金旭道,“是鄒文元得到了對方的保證,說他隻要不把黎豔紅卷進去,對方就會想辦法,讓他隻在裡麵待幾個月,最長一年就能出來。”

結果呢,鄒文元進去後,沒能減刑,結結實實坐滿了五年牢。

他坐牢後,還托律師去找黎豔紅,想她“找關係”給自己減刑,能找的“關係”看來就是那條關係。

鄒文元覺得自己上當受騙,覺得公檢法、乃至各級部門,統統都是黑衙門。

出獄才三個月,他就通過不法途徑買了氣.槍……

尚揚預感金旭即將說出昨晚審訊出的最大謎團,不禁神色變得凝重,道:“他買.槍究竟是想乾什麼?”

“車禍案的前一天深夜,”果然,金旭拋出了重磅成果,道,“鄒文元偷偷潛回棲鳳市,他想趁夜進入黎豔紅福利院,無差彆殺人,製造血案,引起社會關注。”

尚揚:“!!!”

金旭接著道:“所以第二天早上車禍案發時,他才提供不了不在場證明,因為他當時背著氣.槍,潛伏在黎豔紅福利院附近。天亮後,他輾轉回到了省會市裡,當天警察因為懷疑他與車禍案有關,到他住的爛尾樓工地找到他的時候,他隻能謊稱自己一整晚都在宿舍裡睡覺。”

聽說黎豔紅夫婦就出了事,本就心懷怨恨的鄒文元心生一計,這正好是個機會,他想去福利院製造血案,是想擴大社會影響,讓“黎豔紅”這塊招牌摔得粉碎,讓隱身在黎豔紅背後的那一位身敗名裂,這就是他險些做出反社會行為的直接目的。

因而他既不澄清自己與車禍案無關,又拒絕回答專案組的任何問題,明知道金學武的兒子不負責這案子,他還偏偏點名要見故人的兒子,做出一副有冤無處訴的瘋癲模樣。

黎豔紅夫婦倆的車禍案到底怎麼回事,事實上他不知情,也一點都不關心,黎豔紅不過是個傀儡,鄒文元是想借這個機會,咬出騙他一力承擔罪責、吃了五年牢飯的那一位。

“這……”尚揚震驚到無語。

但同時也覺得慶幸,如果鄒文元真的在夜晚對福利院的孩子下手,那後果簡直不能想象,萬幸此事沒有發生。

他又問:“鄒文元是被彆人發現了嗎?他有沒有傷害到什麼人?”

金旭道:“應該沒傷害誰,棲鳳當地警方也沒有接到相關的報案。據鄒文元自己的說法,在福利院外看了半夜,忽然想起,當年他也曾經在那個地方,給當年那些孩子當過 ‘爸爸’,覺得下不去手,最後放棄了。”

尚揚道:“還好他良知未泯!”

“也可能就是慫了,”金旭對他鄒叔很是無情,不給麵子地說,“殺人是很可怕的,和打鳥可不一樣,計劃的時候他沒覺得,事到臨頭,開不了槍殺人,認慫跑了。我看他比較像這種瓜慫。”

尚揚說:“不管他是因為什麼,沒這麼做就太好了!”

“好好好。”金旭道,“你豆漿還喝嗎?涼了。”

他三言兩語把這事說完了,好像很簡單。

但事實上,他是從昨天下午四點半起,一直審鄒文元到了午夜。這還沒算上之前見的那兩次,每次話裡的機鋒無數,還有這兩天故意晾著“雄心勃勃”要複仇的鄒文元,也是這場心理戰的一部分。最終才把鄒文元這複雜的犯罪未遂,給審了出來。

“小金同誌,”尚揚剝了個茶葉蛋遞上去,道,“組織覺得你很帥。”

金旭接過去吃了,說:“沒了?組織挺小氣啊?”

尚揚是認真覺得男朋友很帥,尤其是工作中不經意發散出的魅力,每每令他為之心折。他側身,誠心誠意地在金旭臉上親了一下,愛意中更帶了幾分崇拜。

他還沒退開,金旭趁勢勾住他的腰,手臂一用力,把他攬到自己大腿上坐著。

尚揚:“……”

兩個大男人,這什麼樣子?這姿勢讓他很不自在。

金旭就不一樣了,自在極了,還故意開玩笑:“看,這是我對組織的考驗。”

尚揚的臉頰粉了起來,道:“組織經不起這種考驗……你快放開我。”

金旭看出他的變化,離他近了些,說:“你怎麼回事?你現在真的很好色。”

尚揚忙推著他,並向後仰了仰,試圖讓兩人的身體離得遠些,但沒察覺這後仰是有些像在挺胸。

金旭的視線落在他心臟齊平處,忽道:“你和小周去福利院……”

“嗯?”尚揚不明白他突然提這個是什麼意思。

金旭猶豫了下,終究是沒把這葷話忍回去,低聲說道:“我覺得,你好適合奶孩子……嘶!”

被尚揚當頭賞了一記和諧之錘。

八點整,兩人到了市局,剛到上班時間,周玉幾乎同一時間到了。

三個人在市局劃給專案組裡的專用辦公室裡碰頭。

鄒文元已經移交給了負責那條線的其他公安同事,早上就已經過來把人帶走了。

負責看守張自力的警員特意來報了一聲:張自力還是一個字都不說,從昨天審訊中承認自己是凶手後,這人就突然啞巴了。

“古指導去省廳開個會,開完會才能過來。”周玉跟古飛聯係了一下,然後道,“他說,先讓金隊安排下一步工作。”

要說古指導真是很適合做管理,工作能力也就中等偏上,但這人就是八麵玲瓏,還挺知人善用,知道怎麼使喚每個組員才能物儘其用。

尚揚和周玉都不覺得這有什麼,一切為了工作,更何況在偵破案件這事上,金隊比古指導還更靠譜一點。

尚揚道:“金隊,你就統籌安排吧,等古指導來還要耽誤時間。”

“那我就來安排第一項工作,”金旭酷酷地背起手,學著尚揚平常打官腔的表情語氣,抄得有七八分像,一本正經,十分官方,說出的話卻很不像話,“先去找財務,昨天蟹粉蓋澆飯的錢,先給我們報了。”

尚揚:“……”

金隊長又挨了一記抄襲之錘。

第24章

金隊長現在這症狀, 就是處對象處得太滋潤,一時得意忘了形。現在挨了頓訓,老實了, 繼續開展工作, 他讓周玉去問下技術科, 彈弓專家有沒有提供什麼信息。

昨晚古飛就已經通過技術科, 去聯係這位白天就已來幫過忙的彈弓高玩,想看看能不能通過對方, 找到和張自力一起玩彈弓的“朋友”。

每隔一段時間, 張自力就會去校外和“朋友”玩彈弓,具體去哪裡打彈弓, 顯得很神秘。

彈弓還是具有一定危險性的玩具,玩這種東西肯定不能在校園裡, 甚至有可能都不在市區。

張自力的同學都表示沒見過他是和什麼人一起玩, 都猜測可能是校外的人,因為張自力自從上學期性情發生轉變後, 在校內就獨來獨往, 和其他人都不怎麼打交道了。

周玉問過了技術科,擱下電話, 說:“古指導跟彈弓專家約好,請那專家今天上午再過來一趟, 人應該就快到了, 咱們過去見見?”

“見見吧,正好有事當麵問問。”金旭道。

三人便都去了技術科。

技偵員小方, 先前去案發現場勘查時和金旭見過麵, 此時他正頂著一頭鳥窩和兩個黑眼圈, 手裡拿著份材料要出門, 迎麵看見金旭等人過來,道:“正好金隊你來了!我剛給古指導打電話沒打通,找你們有事。”

“他開會不方便接電話。”金旭說,“有新發現?”

小方把材料遞上來,說:“古指導催著讓比對案發現場山崖上搜集的腳印,我們連夜加了個班,結果出來了。”

金旭接過去翻開。

“辛苦了。”尚揚對小方道,“今天沒彆的事就休息下,盯一整晚屏幕,眼睛都要受不了。”

“一會兒就回去睡覺。”小方沒見過尚揚,大概感覺出來是上級,客氣道,“謝謝您。”

金旭翻了數頁,發現采集回來的腳印比想象中多得多,也不翻了,直接問道:“有能和嫌疑人腳印對上的嗎?”

小方道:“兩個嫌疑人,都沒有。”

他所說的兩個嫌疑人,一個鄒文元,一個張自力,現場采集回來的上百組腳印裡,沒有能和這兩人腳印相吻合的。即是說,這兩人都沒去過現場。

這結果倒是都在專案組大家的意料之內,現在是有了切實的證據,能夠證明鄒文元確實和車禍案無關,也能夠說明張自力就是在說謊。

破案不能單靠想象和推測,還是要靠所有人員堅守本職崗位,持續付出,才能去偽存真,直至找出真相,哪個環節都不能缺,都得認真對待。

每位參與偵破的同事,他們的工作價值,都值得被肯定。

尚揚大手筆地犒勞全組人,不隻是為了讓金旭一個人好好吃飯。

和小方道了彆,三人朝裡麵走,進了槍械技術組的辦公室。

正是這組人在案發後的幾天裡,不斷幫忙測試各種槍械武器,等刑警們的懷疑方向圈定是彈弓以後,槍械組又約來了那位彈弓專家,昨天請人家在這邊進行了實驗,證實了刑警們推測出的“彈弓製造車禍”的可操作性。

因為彈弓專家還沒到,槍械技術組的負責人興衝衝地請他們坐下,然後把昨天錄下來的彈弓實操視頻調出來,給他們三人看,是有種“我們已經長過見識了,讓你們也見識見識”的意思。

視頻裡,外表看起來就是普通路人的這位彈弓玩家,當把彈弓一抖,整個人就神了。

他將皮筋拉開,瞄準,鬆手,隨著鋼珠疾風般射出,五十米外懸著的玻璃瓶應聲爆裂。

這幾乎是把彈弓玩出了一把輕量緊湊型手.槍的同等威力。

“這好厲害啊!古指導看了真得拜師!”周玉歎為觀止道。

“比我以前看過的武警彈弓比賽還精彩。”尚揚也道。

“那是肯定的!武警搞彈弓比賽是業餘愛好,人家這是專業的。”槍械組的人介紹說,他們找的這位彈弓專家,是本省彈弓競技聯盟的會長,曾經拿過世界級彈弓比賽的金牌,還創下過彈弓某一種花式玩法的吉尼斯紀錄,是相當專業的彈弓高端玩家了。

小眾愛好裡不乏神人。

但大眾接觸得少,就連警方技術科,在這案子發生的最初想到過彈弓,也以常規彈弓思考,瞬間排除掉了,因為彈弓雖具有一定傷害力,可是也具有射程短、準確度低的特點,當時是沒想到還有人能把彈弓的玩法鑽研、升級到這種程度。

說話間,彈弓專家本人到了,同時也是一位熱心群眾,昨天來幫忙做了彈弓作案的測試,後聽說警方需要本地彈弓愛好者的資料,今天就把聯盟會員的信息拷貝了一份,帶了過來。

“我們弓盟會員人不多,有你們要求的那種能力的,更少。”但這玩家說,“不是所有愛玩彈弓的都愛跟彆人一起玩,有的就是自己練、自己玩,連比賽都不參加。”

周玉把他拷貝來的會員信息在電腦上打開,一共幾十個人的信息,一連串看下來,沒發現和本案有直接關聯的人,不由得有些泄氣。

金旭像是早想到不會這麼簡單,也不太在意,拿出證物袋,裡麵裝的是張自力的那把全鋼彈弓。

他請彈弓專家看,問:“這把彈弓能不能在二十六七米外命中目標?”

這專家隻看了一眼,便道:“這把裝的是圓皮筋啊,肯定不行,要打你說的那麼遠,必須得是扁皮筋,精度才高,威力才夠大,還得是精製的扁皮筋,普通的皮筋都做不到。”

得,進一步證明張自力在撒謊。

金旭又問:“如果是扁皮筋的彈弓,想做到我說的那種程度,會需要很大的力量嗎?力氣不夠是不是也不行?”

玩家道:“那倒不是,拉皮筋基本上是巧勁,彈弓比賽的時候,男子組和女子組前幾名的成績,實際上都相差不太多的。”

尚揚看了看金旭,猜到他是有了懷疑目標。

“就是說,女孩也能做得到。”金旭道。

“技術到位的話,完全可以。”玩家說。

送走了這位彈弓玩家,金旭等三人也從技術科出來。

尚揚問金旭:“你是不是懷疑福利院的女孩們?”

金旭沒回答,一副琢磨事的表情。

“楊雪豔和譚紅嗎?”周玉也道,“其實我也有點這直覺。張自力甘心替真凶背鍋,說明他很在乎這個人,從他的成長環境來看,什麼人能讓他在乎到甘願替對方去坐牢?真凶如果是他的青梅竹馬,也還挺合理的。”

尚揚卻有點疑慮,說:“可這兩個女孩和養母黎豔紅的感情都很好。黎豔紅對她女兒的情感投射在收養的女孩身上,對她們和對張自力肯定是不一樣的,給她倆改的名字就很明顯,黎豔紅是真的很喜歡這兩個女孩。何況她們倆,兩個年輕女大學生,能有什麼作案動機,要殺掉養父母啊?”

周玉對此也感到很疑惑,警方掌握的情況來看,楊雪豔和譚紅這兩個女孩子,與黎豔紅夫婦倆都沒有任何不睦的跡象。

金旭跳出了這個問題,道:“先不管她倆的作案動機,就說她倆和張自力的關係。顧問昨天說過一句話,張自力這年紀的男生,性情大變,一般就兩個事,戀愛和父母。”

“你的意思是?”尚揚道,“張自力和這兩個女孩中的某一個在談戀愛?”

周玉道:“他們這……不算兄妹嗎?”

“沒半毛錢的血緣關係,當然不算。可如果黎豔紅覺得算呢?”金旭道。

尚揚和周玉齊齊頓住,都明白他在說什麼了——黎豔紅如果認為養女和養子談戀愛不合適,她可能會棒打鴛鴦。

“這也許就是張自力突然仇視起黎豔紅的轉折點。”金旭問周玉道,“張自力和譚紅是一個大學的,你昨天沒問到關於譚紅的什麼事嗎?”

“有個事……”周玉道,“我以為和案子沒關係,昨天回來就沒細說。我在那大學裡了解到一個情況,譚紅在學校很受歡迎,是校園女神。她和張自力在學校裡沒有來往,我問到的大多數人,都不清楚張自力和譚紅是認識的,兩個人毫無交集,路上見麵都不打招呼。”

尚揚道:“這樣嗎?那曾經和張自力戀愛的,更可能是楊雪豔?”

金旭沉思片刻,開始布置下一步工作,說:“周玉跟我去找楊雪豔和譚紅問問情況,現在就出發。”

周玉點頭,二話沒說就去開車。

金旭又對尚揚道:“你等古飛回來,跟他一起去醫院找黎豔紅問話。”

也是時候該和黎豔紅開誠布公地攤牌了,但尚揚好奇地問:“為什麼不是你和古飛去見黎豔紅?”

金旭道:“黎女士比你還能打官腔,領導你去,肯定比我去好使。”

尚揚明白了,是讓他去用魔法打敗魔法,道:“好……服從金隊長的安排。”

其實金旭和周玉擅長做一線刑警工作,而尚揚和古飛明顯更長於與黎豔紅那樣的人打交道。

這工作分組很合理。尚揚沒有了異議。

“這麼分配,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金旭語氣一轉,道,“找年輕女大學生查案子,我行你不行。”

尚揚道:“我……”

金旭不給他反駁機會,道:“她們之中如果真有真凶,存心要欺你騙你,那真是一騙一個準,你可太會心疼姐姐妹妹們了,讓你查上半天,唯一的成果恐怕就是氣氣我。”

尚揚:“……”

金旭忽覺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悄悄看顧問的臉色。

“金隊,走了!”這時周玉把車開到了台階下,招呼他一起出發。

顧問卻徑自下台階去,拉開了車門。

周玉:“?”

金旭也一愣,以為顧問被他說惱了,偏要跟著周玉去大學查案,好證明他自己沒那麼容易上女大學生的當,頓時無奈,跟下來說好話:“我錯了好不?我是胡說的,還是我去吧。”

周玉:“……”

尚揚拉開了車門,卻沒上去,是請金隊長上車,他一臉鬱悶地接受了指教,低聲道:“金隊說得很對,女大學生就會欺負我,我才不去。”

金旭笑起來,上車時與門邊顧問擦身而過的瞬間,也低聲說了句:“我更會。”

第25章

金旭占完嘴上便宜就上了車, 周玉警官很貼心,一腳踩下油門,載著他就跑了。

尚揚悻悻目送他倆出了市局大院的門, 便也回了辦公室去等古飛。

周玉開著車, 有心想調侃句金隊長,再看他那一離開顧問就變得冷酷無情的臉,隻得把玩笑話收了回去, 道:“咱們先去楊雪豔的大學吧?近點。譚紅在校外實習,那公司遠,都快到東三環了。”

“那先去找楊雪豔吧。”金旭想了一想, 說, “再辛苦你辦點事……靠靠邊,換我來開車。”

周玉依言靠邊停了車, 換金旭到駕駛位。

重新上了路,金旭讓她聯係棲鳳市公安局的戶籍部門, 說:“請他們查下譚紅的家庭關係, 我記得她跟楊雪豔不一樣, 是還有家裡人的。”

楊雪豔是孤兒。譚紅則是父母健全,但她的父母以“家裡孩子多, 條件差, 養不起了”為由, 在她四歲多時把她送到了黎豔紅福利院。

“成, 我打個電話。”周玉翻著手機通訊錄, 亦大概猜到了金旭的意圖。

譚紅一個年輕女孩,除了被生身父母送到福利院這一節, 自己的人生經曆不複雜, 從小是在福利院裡平安長大, 社會關係相當簡單,倘若她真是此案真凶,她要謀殺黎豔紅的動機,也隻能先從她的家人查起。

市局,專案組辦公室,尚揚一邊等古飛開會歸來,一邊搜了幾個黎豔紅出席官方活動的新聞視頻看。

不多時,古飛興衝衝地進來,道:“怎麼就你自己?他倆呢?”

尚揚把現在的情況說了說,古飛道:“還想一回來就對你們金隊長轉達下表揚,剛才會上,上級點名說他在攻克鄒文元這事上,辦得漂亮。”

“我們金隊長辦案子一向漂亮。”尚揚語氣平淡,實則與有榮焉,並在古飛開他和金旭的玩笑之前,搶先轉入工作,嚴肅臉道,“走吧,按金隊長的安排,你跟我去醫院找黎豔紅問話。”

兩人出來、下樓,古飛說:“想著要找黎豔紅問話,我都有點發怵,這黎女士,真是油鹽不進。”

“發現了。”尚揚道,“我看你們前幾次和她對話的記錄,她還挺能打太極。剛才你沒回來,我隨便看了點她平常參加活動的視頻,還有些采訪,人家是見過大場麵,話術一套一套的。”

簡而言之,看黎豔紅與人對話的樣子,是在極力塑造“偉光正”形象到了一定程度後、就顯得有點“假”的一個人。

周玉與棲鳳市公安局戶籍部門取得聯係後,對方很快就把譚紅原本的家庭成員關係等信息發了過來。

恰好到了楊雪豔就讀大學的門口,金旭找地方把車停好,看了周玉轉發給他的信息:譚紅的生父前幾年因病去世,生母帶著一個妹妹改嫁,家裡隻剩下一個弟弟,跟著爺爺奶奶生活。

“她這親爹是生病死的,和黎豔紅也沒什麼關係。”周玉提起這事還是難免憤慨,道,“她這對生身父母也不是什麼好人,把自己親生閨女送到福利院去,這麼多年不管不問,這都是黑白電影裡舊社會才有的事,簡直太離譜了。”

金旭沒發表意見,卻問:“你和顧問去黎豔紅家裡,有看見譚紅和楊雪豔的房間嗎?”

周玉道:“有,顧問不好意思進女孩房間,是我進去看的,房間大小和方位都差不多,兩間還是挨著的,楊雪豔房裡比較少女心,放了些玩偶娃娃什麼的,譚紅的房間要簡潔一點。”

“都在一樓?”金旭道。

周玉一怔,道:“對,都在一樓。”

兩人找到楊雪豔的班主任,這個班學生正在上課,班主任去課堂上,把楊雪豔叫來了辦公室。

這女孩被老師叫來,顯得很茫然,看到金旭,才知道是警察找自己,一臉天真地坐下,問:“找我是為了黎媽媽的案子嗎?這都四五天了,還沒破啊?”

她有點畏懼凶巴巴的金旭,周玉便開口自我介紹過,而後道:“我們來,是想了解下,你平時和黎豔紅的關係怎麼樣?”

“很好啊!”楊雪豔忽然反應過來,大吃一驚地跳了起來,聲音也不自覺地變大了,道,“你們不會是在懷疑我吧?”

金旭還是那副冷臉冷聲,說:“了解情況而已,坐下。”

“……”楊雪豔被他嚇住了,又怯懦地坐了回來,聲音也降低了幾度,道:“怎麼可能是我?我爸媽在我小時候遇到意外人都沒了,我一直都把黎媽媽和郝爸爸當親生父母看待,他們也很疼我的。”

金旭示意周玉繼續問,周玉道:“我們在黎豔紅家裡,發現你、譚紅和張自力,你們三個人和他們夫妻倆一起生活,除了你們,福利院裡彆的孩子都沒有這種待遇。”

“情況不一樣啊,”楊雪豔說,“有的人有家有爸媽,長大後就回去了,有的像我這樣無父無母,可運氣好被人收養了,還有的沒有良心,長大以後就不願意再回到福利院。我們三個是比較倒黴,沒人要,但我們三個也很幸運,黎媽媽和郝爸爸願意給我們做一輩子爸媽,我們當然就是一家人。”

這是個非常簡單的小女孩,結合她的成長經曆,繈褓中失去了父母,記事起就在被黎豔紅撫養,雖然是孤兒,實際上沒吃過一天苦、沒受過一天難,年紀也比張自力和譚紅要小幾歲,不久前才離開福利院到省會來上大學,社會經驗少,人生經曆也較為匱乏。

所以她壓根不清楚,她以為是桃源的那個“家”,每個家庭成員可能都有著與她截然不同的複雜,平靜和睦的表層下,暗藏著奪人性命的惡意與肅殺。

醫院裡,古飛和尚揚來到黎豔紅的病房,房間和樓道裡堆了更多的鮮花、水果與營養品。

古飛向黎豔紅介紹了尚揚:“這位是尚主任,從北京部委來的。”

黎豔紅忙與尚揚問好,並說了一連串客套話,表達自己的受寵若驚。

正如尚揚先前看她的視頻有感,這位黎女士的話術和舉止,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怎麼樣能更得體,如何不失體麵,更要保證政治上的絕對正確,就像有一套模板。

案發後得知郝小兵死亡,聽說她哭得肝腸寸斷,動用了名人的一點“特權”,把電話打給了相關領導,要求敦促警方儘早抓到真凶告慰亡夫……那很可能是她迄今為止,表現最真實的一次。

古飛率先把車禍案的進展對她簡略提了一提,凶器是彈弓,已經排除了鄒文元的嫌疑。

在聽到鄒文元被排除嫌疑時,黎豔紅的雙手緊張地握了握。

“黎女士,”尚揚立即插話道,“鄒文元是你的頭號懷疑對象嗎?”

黎豔紅道:“不是,我沒有懷疑任何人,我相信警方的調查結果。”

她像是被裝進了雕琢得精致但無生氣的殼子裡,仿佛忘了怎麼做一個有血肉的正常人。

尚揚和古飛都決定直接一點,敲碎她的殼。

“鄒文元與車禍案無關,他現在已經被我們移交給了經偵部門。”古飛道,“五年前他被判入獄的那個案子,有極大可能將要舊案重查。”

黎豔紅:“……”

尚揚道:“還有個最新情況,你的養子張自力,向警方坦白,承認他就是蓄意製造車禍,想要置你於死地的真凶。”

文具公司的經濟罪案將被翻查,福利院“親子關係”背後隱藏的秘密也要被揭出來——

黎豔紅驀然發出一聲哀歎,捂住額頭道:“我頭疼,請你們先走吧,我不能再跟你們說話了。”

她這哪裡是頭疼,分彆是龜縮大法想暫時逃避現實。

“不跟我們說也行,”古飛道,“你是名人,你這案子被社會上多少雙眼睛盯著看,你比我清楚,用不了多久,關於你收養的孩子疑似要謀殺你,微博朋友圈抖音快手,恐怕就到處都是了。”

“你不要說了……我要打電話。”黎豔紅一手還捂著頭裝頭疼,另一手去拿手機,這是想找“關係”了。

古飛在旁一副說風涼話地語氣道:“剛才進來我就介紹過了,這位尚主任是從北京來的,公安部的。”

尚揚心想,這二位一個賽一個,都很會拿著雞毛當令箭呐。

他臉上保持著肅穆與端莊,說道:“鄒文元的案子,必定會一查到底。黎女士,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工作。”

黎豔紅看看他,又看看古飛,意識到大勢已去,終究是放棄了再做找“關係”的無用功,整個人的魂兒像瞬間被抽走,剛剛那昂揚的名人氣勢、端著的架子,也都消散不見了。

另一邊,楊雪豔把包括她自己在內的三個大學生,與黎豔紅夫婦倆的“親子”關係陳述了一遍,道:“黎媽媽是把我和紅姐當親女兒看待的,這點我一百個保證。暑假我收到大學通知書,黎媽媽把我和紅姐叫到她房裡,給我們看了兩個存折,那是她特意給我和紅姐分彆存的嫁妝,都已經存了十幾年。不是當親生女兒一樣愛我們、疼我們,誰會這樣對兩個什麼都不是的小女孩兒啊?”

周玉道:“那她對張自力怎麼樣?”

“也很好啊。”楊雪豔說,“可是男孩多少會不一樣,黎媽媽對他更嚴格一些。”

看來她並不知道張自力和黎豔紅的嫌隙。周玉感覺這女孩太單純了,什麼都不清楚,也想不到還能問她什麼,便看看金旭,想請示金隊的意思,在這兒要是沒什麼可突破的,不如就算了,趕緊找譚紅去。

金旭卻盯著楊雪豔,很懷疑她似的,說道:“我覺得你像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黎豔紅是不是更偏心你?張自力是男孩就不提了,她對譚紅也不如對你這麼好吧。”

楊雪豔急道:“沒有,黎媽媽對我和紅姐是一樣的。”

“一樣的?”金旭道,“你剛上大一,就用最新的蘋果手機……”

“紅姐也有的!”楊雪豔覺得自己被誣陷了,不等他說完,就搶著說,“黎媽媽對紅姐可好了,才沒偏心我。”

金旭道:“那怪了,怎麼譚紅剛上大三就去實習了?她學的專業也不用這麼急,是不是因為她缺錢?你們黎媽媽給她生活費不夠用吧?”

周玉詫異了一瞬,譚紅在校外實習這事,還是她在大學裡問到的,也曾稍微疑惑了一下怎麼大三剛開學就出去實習了,但也確實有個彆學生的實習會提前,就也沒展開來想。

“不是……”楊雪豔一直都是有話就說的樣子,被問到這裡,她竟突然卡了殼。很明顯,有問題了。

周玉曾經聽古飛說過金旭“十個問題九個詐”的傳說,頭一次見識到。

“那是什麼?”金旭道,“譚紅是缺錢嗎?她有什麼地方需要用錢?”

楊雪豔囁嚅道:“這和你們要查的案子又沒關係。”

周玉道:“有沒有關係我們會查,你要儘到配合警方調查的公民義務。”

“你看,”金旭道,“班主任在窗外看著你。”

楊雪豔也不敢朝窗口看,小聲道:“紅姐有個親生弟弟,是老人在帶,上高中了,要用錢。”

周玉一句“扶弟魔”差點就脫口而出,譚紅這女孩,也太讓人恨鐵不成鋼了!那個家庭棄養了她,她現在又去反哺那家的弟弟,這是乾什麼?

“這和車禍案應該真的沒什麼關係。”金旭這樣說了一句。

楊雪豔忙點頭表示認同。

對她再問無可問了,金旭也結束了問話,一副就要走的樣子,周玉也跟著起身。

金旭卻像忽然想起了什麼,竟和顏悅色地對楊雪豔道:“看在你配合調查的份上,也知道你很關心這案子,對你透露一點吧,張自力自首了,證據還挺確鑿的,他很大可能就是真凶。”

楊雪豔吃驚不小,睜大了眼睛。

“我們走了,你好好上課吧。”金旭示意周玉走人,兩人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到了校園裡,周玉不解地問:“為什麼要告訴她?這很不合適吧。”

“你覺得,”金旭道,“她能忍住,不把這消息分享給她的紅姐嗎?”

周玉悟了,道:“金隊,你這可太壞了。難怪……”

她又止住,和金隊畢竟沒有那麼熟,直接開玩笑怕惹到人。

“難怪什麼?”金旭道。

“難怪,顧問那麼乖一個人,能被你……”周玉大著膽子說了,又沒敢說得太直接,中途換了個委婉的詞,道,“追到手。”

她小心翼翼說完,也仍有點擔心金旭會覺得被冒犯而生氣。

但金旭沒有,還很客氣地糾正她道:“顧問是被我騙到手的。”

醫院裡,黎豔紅脫了那層殼,失神地靠坐在病床床頭,機械地回答尚揚和古飛的問題。

“你和張自力有什麼矛盾?”

“沒有矛盾。”

“那為什麼會安排腿腳不便的他住在二樓?”

“我的兩個女兒住在一樓,他是個男孩,住在同一層不方便。”

“張自力是不是和兩個女兒中的一個,在談戀愛?”

“沒有。”

“沒有?”

“他……有一次我發現,他在窗外偷看譚紅換衣服。”

“他和譚紅沒有談戀愛?”

“沒有,他是個瘸子,譚紅找什麼樣的找不到?怎麼會跟他好?”

“你當他麵說過這話嗎?”

“……說過。發現他偷看譚紅換衣服以後,我罵了他,讓他不要癩□□吃天鵝肉,我將來會替譚紅選一個青年才俊,我給我的女兒挑對象,怎麼可能挑他一個殘廢。”

古飛終於忍不住,道:“你對跟在你身邊長大的張自力都毫無同情心,你當的是哪門子道德模範?”

“是我想當的嗎?稀裡糊塗就當上了。”黎豔紅恍若夢裡一般,道,“要不是因為當上這個道德模範,我早就不想助養那些小孩了,早就倦了。”

尚揚很早就懷疑她是被“模範”包袱綁架的那類人,聽她如此說,倒也不驚奇。

黎豔紅垂著頭,說道:“最近這幾年,都是我丈夫郝小兵在管福利院裡的事,他是個好人,比我好太多了……”

“我聽到那些孩子哭鬨就很煩,起初就是因為太想念我的女兒才想養小孩,後來我有了譚紅、又有了小雪,心願已經達成了,沒必要再繼續,可我有什麼辦法?我已經被架在這兒了。”

“我還得謹言慎行,時時刻刻都想著要約束自己,不能犯錯誤,不能說錯話,就連、就連出了車禍,人都要沒了,我都還想著……”

“我黎豔紅的丈夫,開車怎麼能不係安全帶,這可不能被人發現呐……”

她掩麵哭泣了起來。

四周堆滿了獻給模範的花束與花籃,配上這淒楚的哭聲,如一曲挽歌,荒唐而可悲。

第26章 終章

東三環內, 坐落著本省一家非常有名的大型私企,剛上大學三年級的譚紅,就能到這裡來實習, 足見在校期間成績優秀, 專業方麵也表現突出。這樣的年輕人,原本應當有著光明的未來。

進入企業辦公大樓的時候,周玉還抱著一點也許譚紅並不是真凶的希望, 一是不願看到年輕優秀還漂亮的譚紅當真犯下命案,二是總覺得譚紅的動機尚有不足。

在樓下前台問到了譚紅所在部門的樓層, 兩名警官進了電梯。

“金隊,”周玉說了自己的疑惑,“一個接受了高等教育的當代年輕女孩, 真的會因為想要幫扶原生家庭的弟弟, 為了拿到養父母的錢,就對養大自己、恩重如山的養父母痛下殺手嗎?”

金旭低頭發著微信,隨意地問道:“你覺得她是為了錢?”

周玉道:“那不然呢?”

“除了真變態,一般人犯下凶殺案, 不是為錢就是為情, 要麼二者都有。”金旭道。

周玉琢磨這話,譚紅會是為了什麼?

金旭正在微信裡與尚揚各自同步兩邊的進展,得知了尚揚和古飛已經結束對黎豔紅的問話,在回市局的路上了。

他也言簡意賅地告訴尚揚:不是楊,可能是譚, 稍後見分曉。

這邊尚揚沒覺得太意外, 兩名女大學生中如果有真凶, 譚紅的綜合嫌疑本就比楊雪豔大得多。

他很好奇細節, 想到金旭此時應該正忙碌, 沒多餘工夫與他細說。

於是尚揚便隻道:加油,等你好消息。

金旭回了一個小貓握拳“我可以我能行”的表情包,這表情包很常見,但和他的頭像有著奇異的化學反應,他是用了一張嚴肅的製服證件照當頭像,既老土又很認真。

尚揚一下被戳到了笑點,對著手機樂不可支。

古飛手握方向盤好好開著車,見狀,了然地說酸話:“喲,又搞對象呢?”

“是啊。”尚揚一改之前被調侃就不好意思的作風,不光大方承認了,還回擊道,“羨慕吧?你沒有吧?”

古飛:“……”

電梯門開,金旭帶著周玉來到了譚紅所在的部門樓層,主管得知來意,雖然不知道實習員工牽涉進了什麼事,但很樂於配合警方,叫助理快到辦公區去叫人。

但很快助理就獨自回來,表示譚紅沒在工位。

主管:“上班時間,她去哪兒了?”

周玉一下緊張起來,忙看金旭,這女孩不會是畏罪逃跑?或是找地方躲起來,逃避警方的追查?

“我們能到她工位看看嗎?”金旭半點不慌,一個女大學生,就算要跑,又能從這到處是攝像頭的工業園區跑去哪兒。

主管帶他們到譚紅的工位前,電腦開著,屏幕上是寫到一半的工作文案,椅背上搭著一件當空調衫的薄外套。

周玉看了看桌上,說:“手機不在。”

旁邊工位的員工去上洗手間回來,疑惑地看他們,道:“找譚紅嗎?她好像去樓道裡打電話了。”

樓梯間的門關得嚴嚴實實,主管和兩名公安剛走到近前,就聽到門那邊傳出來的哭聲。

金旭示意主管不要開口,周玉上前,隔著門上的窗朝樓道裡看,一個長發女孩背對著門,坐在樓梯的台階上,抱著膝蓋,臉埋在腿上,哭得肩背直抽搐。

門被推開的聲音驚到了她,她停止哭泣,胡亂抹著眼淚站起來,回頭看到主管帶著兩個陌生人,臉上卻絲毫不見意外之情。

警官們心下都明白,一定是楊雪豔已經告知了她警方去找過自己,她當然猜到警方很快會來這裡找她。

金旭以要單獨問話為由,打發走了主管,也不廢話,直接便問譚紅道:“你是有什麼傷心事,哭成這樣子?”他的語氣簡直像個不講理的蠻橫甲方。

譚紅:“……”

周玉見過她的照片,此時發現真人竟比照片更漂亮,哭成這樣都絲毫無損美貌,太漂亮了這妹妹。

聽金隊發完言,周玉忍不住心想,這冷酷男人對美女都不能溫柔點嗎……也對,他就不喜歡女的。

——以後小周警官就知道了,金隊麵對涉案美男時也是如此無情呢。

美女本人想必也很少遇見這種男的,都被問得愣了,晃了晃神才回答道:“我……我養父去世了,我很想他,不想打擾同事,躲起來哭一會兒。”

她這是還想裝沒事。

周玉剛想問她,難道沒收到楊雪豔的報信嗎?不知道張自力已經“認罪”了?

“節哀。”金旭卻在她開口前先說道,“聽說郝小兵周末下葬,他沒兒沒女的,你這個養女,會去守靈嗎?他在天有靈,看到你應該會很高興。”

譚紅嘴唇發白,強作鎮定地回答道:“當……當然。”

金旭繼續嚇唬美女:“到時候會讓親人送彆遺體,你還有機會見你養父最後一麵,不過車禍死亡的遺容不會太好看,你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譚紅這次沒再回答,臉色很是難看,驚恐中還混合著難以掩飾的後悔。

周玉都看了出來,很遺憾,這漂亮妹妹看來就是真凶了。

譚紅的表現,則讓金旭堅定了自己的某一個猜測,不再繞彎子地嚇唬人,問道:“你會打彈弓嗎?”

譚紅的雙眼驀然睜大,卻立即否定道:“不會,我不會。”

金旭示意周玉,小周警官冰雪聰明,立即會意,說:“譚紅,你彆太緊張……”並伸手似是要安撫譚紅,去握了握譚紅的右手。

而譚紅也覺得小周警官比金隊長和藹可親許多,心中此時極度不平靜,很需要尋求一點外界的撫慰,便下意識地也握了周玉的手。

熟料周玉一握之下,說:“你食指的繭子很厚。”

譚紅一怔,繼而驚慌失色,忙鬆開了周玉,並把那隻手藏在身後。

但為時已晚,周玉揭穿了她的謊言:“這個位置,是長期拉彈弓皮筋,才留下的繭吧?”

那個和張自力經常一起到校外去玩彈弓的“朋友”,隻怕就是在學校裡和他裝作不熟,實際上是他的青梅竹馬,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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