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旭剛才來的路上,就把這猜測對周玉說了,得出這猜測的邏輯雖劍走偏鋒,但也很充分。
隻有“朋友”是譚紅,才能合理解釋張自力和對方交往的“神秘”,如果“朋友”是其他人,張自力壓根沒必要遮遮掩掩。
譚紅和張自力很可能在秘密地戀愛,但兩人的這段戀情不想為人所知。所以在學校裡索性裝作不認識,見了麵都不會打招呼,一起出去玩也都瞞著身邊的人。
當時周玉還是有點不信,現在摸到譚紅食指上這特殊位置的繭,不由得不信。
“譚紅,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金旭語氣冰冷地說道,“等我們接著查下去,你就再沒有路可走了。”
譚紅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早已知道自己一隻腳邁進了無光的死角,也已經從楊雪豔那裡得知,張自力正在替她走進黑暗中。
而周玉聽到金旭這句,卻心中一動,赫然明白了一點:金旭把張自力自願認罪的事透露給楊雪豔,再經由楊雪豔傳給譚紅,這不但是拋給真凶的誘餌,亦是想給譚紅一個自首的機會,在警方掌握確實證據之前,認罪伏法,坦白自己的罪行,還能算作自首。
警方的原則一貫是坦白從寬,這機會能不能被抓到,還是要看譚紅自己,她得是個重感情、仍有良知的人。
“張自力不是凶手。”譚紅最終還是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含著兩汪悔恨交加的眼淚,一字一頓道,“我才是。”
市局,專案組辦公室。
“古指導,顧問!”一名警員進來報告說,“金隊和小周警官帶嫌疑人回來了!”
尚揚噌一下起身,大步出去看情況。
古飛更是直接彈了起來追著也去,喜道:“我就說,你家這位肯定行!各專案組得他就得飛升!”
尚揚真是顧不得理他,快步到了樓道口,正要下樓去迎人,卻見金旭和周玉正朝樓上走。
“人呢?”尚揚在欄杆邊問道,“怎麼就你們倆?”
金旭答道:“交給市局同事,先送樓下審訊室了,一會兒過去做筆錄。”
“這筆錄我親自做!”古飛喜不自勝,說完又覺得不妥,活像自己搶功勞,忙補充,“金隊和小周一起,最後一關當然要同誌們一起打。”
並不是他不帶顧問玩,尚主任不是刑警,按規矩是隻能旁聽。
金旭三兩步就上來了,也不搭理古飛,對顧問一點下巴,拽了吧唧地說:“我太辛苦了,領導也沒給泡杯茶?”
古飛:“……”
“嚴肅點。”尚揚對工作進展大為滿意,道,“要喝什麼茶?古指導剛才正好拿出來點好的。”
“都行都可以。”金旭伸手自然地搭著顧問的肩,半攬半帶地,一對男的就旁若無人地朝辦公室回去了。
人家倆進了辦公室的門,周玉才也走上樓來,吐槽道:“金隊這腿也太長了,一步四五個台階,跟他比我就是屬烏龜的。”
她也要去辦公室,道:“要喝什麼好茶?我也要。”
卻被古飛拉住,說:“就站這兒歇歇,跟我說說案情,茶泡好就給你端出來了。”
周玉:“?”
“我和小周不進去了,你倆動作快點。”古飛朝辦公室道,既是催快點去審嫌疑人,也是有點讓小情侶彆膩歪太久的意思。
辦公室裡,袖手旁觀領導泡茶的金隊長道:“聽見說什麼了嗎?”
尚揚正把古指導貢獻的茶葉擱茶杯裡,好笑道:“他是不是覺得,我跟你是一對不搞對象就不舒服斯基?”
金旭沒聽懂後半句,道:“不知道,反正你我是一對兒。”
尚揚端著兩個盛了茶葉的空杯子,過去接熱水,金旭站在飲水機邊看著。
“等會兒做筆錄,我不進去了。”尚揚道,“這案子影響這麼大,審訊錄像回頭肯定要被翻出來看不知道多少次,我不想被錄進去。”
金旭道:“行。挺香。”
尚揚以為說茶,道:“是吧,古指導很大方的。”
“我說你。”金旭道,“從醫院回來還洗了個澡?這麼香。”
“沒有。”尚揚道,“洗手液的味兒吧?”
金旭見他把兩杯茶都接好了,道:“先放一邊去,礙事。”
“乾什麼?”尚揚感覺他是想亂來,說,“趕緊,端著茶去做筆錄吧,彆浪費時間。”
金旭也不廢話了,一伸手,勾著顧問的腰把人撈到自己跟前。
虧得尚揚反應快,忙雙手將杯子舉高,嗬斥道:“燙著了!”
熱茶沒燙著他,麵前這男的用滾燙的嘴唇狠狠燙了他足足半分鐘。
小周在樓道口,把這半天的調查跟古飛說了個七七八八,說得差不多了,金隊長出來了。
“走,乾活去。”金隊長春風滿麵,端著茶杯也像端著個獎杯,大概是不搞對象不舒服斯基第一名的獎杯。
周玉和古飛:“……”
顧問也從辦公室裡出來,臉上還殘餘了淡淡的紅,手裡端了另一杯泡好的茶,遞給周玉,並說了句鼓勵的話,小周警官這段時間表現很好,都被他看在眼裡。
然後專案組的兩位骨乾成員和一位特聘探員一起去打最後的怪。
特聘探員金隊長率先大步下了樓,走路和端杯的姿勢,瀟灑且狂妄。古飛與周玉緊隨其後,忍不住在後麵對金隊長指指點點。
隻需旁聽的尚揚不急著過去,在欄杆處目送三位隊友,重點當然是看某個人,心裡也指指點點:看看這人拽的。
這案子的最後一關並不難打。
嫌疑人譚紅不是頑固難啃的犯罪分子,案件發展的種種都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早就後悔不已,得知張自力替她頂罪後,心理上那為數不多的僥幸,更是直接潰於一旦。
尚揚等了幾分鐘,估摸著進入了程序,才下來,到隔壁觀察室內旁聽。
審訊室裡,提到死去的郝小兵,譚紅哭得不能自已。
正如警方已經勘查明白的結果,郝小兵才是真正富有愛心的好人,同時也是個好父親,對包括譚紅在內的福利院裡小孩,都給與了無私的關懷和疼愛。
他在車禍中的死亡,確實是個意外。
“我從來就不想害郝爸爸,”這大概是譚紅最痛悔的一點,她聲淚俱下道,“知道黎豔紅那天會去省會辦事,我才在前一個周末回了趟棲鳳,給郝爸爸泡了我準備的茶,在綠茶裡混了番瀉葉,就是要讓他拉肚子,不能陪黎豔紅一起去,沒想到,他最後還是去了。如果知道開車的是他,知道他也在車上,我就不會那樣做了。”
周玉問道:“你為什麼恨黎豔紅?因為她拆散你和張自力?”
譚紅道:“不是……她不許我們戀愛,也算是為了我好,張自力……以後一起生活的話,肯定會有不方便的地方,我本來也在猶豫要不要繼續這段感情。我不為這件事恨黎豔紅。”
“那為什麼?”周玉陷入了迷惑,道,“你是為了她的錢?她為你準備的那筆嫁妝?據我們所知,你的親生弟弟上高中要用錢,你才提前出去實習,是為了攢錢給他交擇校費。”
“我實習是為了給我這個弟弟賺點錢,替我去世的爸爸……”譚紅道,“但我想要黎豔紅的命,不是為了錢。”
她頓了一頓,不等警察再問,自己坦白道:“我恨她,因為她欺騙了我,我把她當成我的媽媽一樣,愛她,敬她,可她是個沽名釣譽的騙子,她為了一己私欲,毀了我前麵二十年的人生。”
上學期快結束時的一個周末,她和張自力回了棲鳳,兩個年輕人已經偷偷戀愛了一段時間,張自力想等一個時機告訴黎媽媽和郝爸爸,可譚紅卻猶豫不定,她對竹馬張自力是真心喜歡的,但同時她是校園女神,有很多追求者。相比較來說,現實方向地考慮,張自力不能算是她最好的選擇。
那天,兩人吃過晚飯,約好去福利院裡,幫生活老師給小朋友們做點心,譚紅回了房間裡換衣服,張自力在外麵等待,忽然想隔著窗逗一逗女朋友,剛走到窗邊,就被黎豔紅發現了,黎豔紅誤以為張自力偷窺譚紅,大怒之下,用非常侮辱人的字眼斥責張自力,把兩個從未見過黎豔紅這一麵的年輕人都給嚇到了。
單純的張自力受到的傷害自不必說,而相比較有很多小心思的譚紅,也沒勇氣告訴黎豔紅,她已經和張自力在戀愛的實情。
“其實我早就有點感覺到,”譚紅道,“她把我當她的私人物品,我做什麼她都要管我,吃的穿的用的,和什麼人玩,要學什麼專業,將來做什麼工作找什麼樣的老公,她都會按照她的想法給我安排。以前我不知道為什麼,以為可能有的媽媽就是這樣的,我也不怪她。直到後來,我的親生媽媽找到我,我才知道,黎豔紅確實不把我當女兒,她隻是把我當成戰利品,當成她死去女兒的替代品。”
譚紅四歲多時,被父親送進了黎豔紅福利院,從此再也沒能離開這個地方。這許多年來,她從滿心期待回家,到知道自己沒了家,再到接受黎豔紅就是自己的媽媽,其中的掙紮對一個已經開始記事的孩子來說,無疑充滿了痛苦。
親生父母遺棄了她,是黎媽媽給她一個家。譚紅在十幾年裡,逐漸接受了這個殘忍中又終歸有了溫情的事實。
暑假放假前,一個女人到大學裡,找到了她,是譚紅的親生媽媽。
這女人告訴她,當時不是不想要她,是父親生了病,家裡沒有了經濟來源,一雙龍鳳胎弟妹剛剛出生,條件太困難了,實在沒了辦法,才把大女兒送到了福利院來。
譚紅質問,後來為什麼不來接她回家?她等了很久,一直在等待爸爸來接她回家。
女人說,去接過,彆說接回來了,見都見不到,黎豔紅不讓見,還寫過很多信想托人帶給譚紅,也都給退了回來,送不到譚紅手裡。
女人又說,前幾年男人病重去世,合眼前最後悔的事,就是把親生閨女送去了福利院,以為對方是好人,幫忙救急,沒想到女兒從此就被奪走了。
可這隻是一麵之詞啊。觀察室裡的尚揚想道。
“我當然不信。”譚紅道,“放了暑假,我很想當麵問問黎豔紅,又不敢。想和張自力商量,可張自力差不多瘋了,不跟我們說話,躲在屋子裡不出來,我知道他怎麼想的,他不敢相信這世上還有什麼人、什麼感情,是真的。”
糾結了數天後,她終於在一個晚上,決心去找黎豔紅問個清楚。
偏偏聽到了黎豔紅和郝小兵的爭吵,郝小兵責備黎豔紅,為什麼要對張自力說那種傷人的話?讓她去找張自力道歉,好好安撫一下這個本就因為先天殘疾而心靈敏感的孩子。
可黎豔紅不肯,兩人爭執中,黎豔紅說出了:“你才是真正的道德模範,你是好人!可我隻是想養個女兒!”
黎豔紅認為自己騎虎難下,如果不是被名譽限製,她早就要關掉福利院:“我好不容易搶來了譚紅,還把小雪留在了身邊,我的心願已經實現了!我才不想管彆的孩子!你想管你就自己管!不要來要求我!”
譚紅道:“那個瞬間,我理解了張自力,這世上還有什麼是真的?我們最愛的媽媽,以為最愛我們的媽媽,連她都是假的。”
“你……”古飛仍不能理解,道,“就因為這個,你就要殺死她?你是個成年人了,大可以離開她,與她決裂,甚至可以向公眾曝光,揭開她偽善的真麵目,何至於到殺人這步田地?”
譚紅道:“我揭開她的真麵目,福利院怎麼辦?那裡麵的孩子怎麼辦?那個地方會變成眾矢之的,再也得不到任何社會關注和公益支持。我郝爸爸怎麼辦?他哪裡都很好,就是傻,都知道黎豔紅是這樣的人了,還要和她在一起生活。”
提起郝小兵,她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淚眼望著古飛,說:“還有我的親生父親,其實青春期的時候我就一度懷疑過彆人說的話,我明明記得很清楚,小時候爸爸常帶我到山上去玩,他很疼我,我第一次摸到彈弓,就是我爸爸教我打麻雀,下山的時候怕我摔倒,一直背著我。他對我那麼好,怎麼會不要我了?我被騙了十幾年,就因為黎豔紅的專橫跋扈,她自己女兒死了,想霸占我給她做女兒,她害得我爸爸死不瞑目,閉眼前都想著再見我一麵……我能不恨她嗎?”
她似乎很有道理,恨的理由也有理有據。
可是尚揚隱約覺得,哪裡有著強烈的違和感。
譚紅和黎豔紅在某些方麵,還真有點像,就是那種,自己的感受和需求最重要,的涼薄和自私。
黎豔紅為了撫平失去女兒的悲傷,我行我素地收.養孩子,完全不管前夫鄒文元怎麼想。在滿足了自己擁有女兒的願望後,也不管丈夫郝小兵和其他孩子的感受。
譚紅喜歡竹馬張自力,和他戀愛了,可心裡又並不大看得上這個身有殘疾的男孩。黎豔紅愛她寵她,她全盤接受,甚至黎豔紅幫她勸退張自力,因為符合她的自身需求,她也不生氣,她恨黎豔紅的原因,是黎豔紅竟然敢一邊愛她,一邊騙她。
真不愧是……母女啊。
古飛道:“為什麼你在案發後,還給住院的黎豔紅煲雞湯?”
譚紅沉默了數秒,才道:“我在山崖上,看到她和郝爸爸都被救護車帶走,當時就慌了,後來聽說郝爸爸去世了,我好恨我自己……我……”
她哭得很痛苦,說話也不利索,哽了許久才說清楚:“我籌劃了那麼久,練習彈弓都練了很久,最後是這種結果,我不能接受,郝爸爸那麼好的人不在了,黎豔紅憑什麼還活著?還那麼多人去看望她,慰問她,她憑什麼?我給她煲雞湯,是想在湯裡……下毒。”
她說了一種較為常見的含毒藥品,不會一次致命,但會損傷身體器官,屬於一種慢性毒藥。
“她不會防備我。”譚紅道,“她看到我煲湯,給她做營養餐,隻會誇我懂事能乾。”
尚揚這邊深吸了一口氣,除卻鄒文元險些在福利院行凶外,這裡還埋了一顆差點要炸的雷。
“那雞湯黎豔紅沒喝?”周玉道,“還是你最後並沒下毒?”
譚紅道:“我煲好了湯,準備下……張自力來了,他跟我說,聽說郝爸爸死亡的那一刻,他決定原諒黎豔紅,郝爸爸最後的心願,一定是我們一家人,能好好地繼續生活。我最後把毒藥扔了。”
確認筆錄沒有問題,譚紅在上麵簽了自己的名字。
她此時已平靜了下來,接受了一切,等待著應該屬於她的那個結果。
眾人都知道,她對黎豔紅的恨仍很深刻,她並不後悔自己的殺人舉動,隻是後悔殃及了好人。
古飛和周玉收了東西,要離開審訊室。尚揚也準備出去和他們三人會和。
“譚紅。”金旭仍坐在那裡,手裡捏著一支筆,似乎有些話已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告知當事人,“你說小時候你爸爸帶你到山上打麻雀,還教你玩彈弓,你印象中,他很疼你。”
譚紅的雙眼泛著紅,道:“對,我記得很清楚。”
金旭道:“你進福利院的四歲出頭,你對彈弓比我們熟,麵對三四歲的小孩兒,你會帶他們去玩彈弓嗎?”
譚紅一愣。彈弓是有危險的玩具,沒玩過的大人都有可能被打到眼睛,遑論三歲稚童,正常家長確實沒道理這麼做。
可是……
譚紅道:“我記得清清楚楚,這就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金旭道:“我不知道你親生爸爸有沒有帶你玩過彈弓。但是我知道有個人,曾經在你和張自力六七歲左右,帶你們上山打過鳥,他背的是一把氣.槍,打鳥應該很準,你們也管他叫爸爸。”
“你……說的是誰?”譚紅如同一把彈弓一般繃緊了身體。
“鄒文元,黎豔紅的前夫。”金旭道。
這是在最後一次審問鄒文元時,他招供說曾想到福利院無差彆殺人,卻因為想起了十幾年前和那些孩子們相處的時光,最終心軟,放棄了犯罪。
十幾年前,鄒文元還年富力強,一心想讓妻子走出失去孩子的陰霾,在被妻子帶回來的孩子麵前,也忠實地扮演著一個“爸爸”的形象。
而那時的黎豔紅,也還不是今日被名譽所累的傀儡,還有一顆真摯的愛心。
譚紅茫然地坐在那張椅子上,混亂地檢索著腦海中關於“父親”的零碎片段。
她對黎豔紅的仇恨,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親生父親離世的遺憾,而記憶中和“爸爸”幸福的回憶,被她套在了去世的這位“父親”身上,這放大了黎豔紅的“惡”,加重了她對黎豔紅的恨意。
誰知,竟然是年幼的她記錯了。
而她真正意義上的父親郝小兵,在這個錯誤引發的罪案中,永遠地離開了她。
唯一的女警周玉選擇留下,安撫譚紅崩潰的情緒。
金旭和古飛出來,也進了隔壁觀察室,譚紅撲在周玉懷裡放聲大哭,那哭聲中百般味道,後悔恐怕是最多的。
“你啊你。”古飛實在看不得女孩哭,說金旭道,“哭成這樣都怪你,非得把實情告訴她,她都已經招了,你還要在人家心上插刀。”
金旭道:“凶手也有知情權。”
古飛看尚揚,大有“你也不管管他?”的意思。
尚揚這次卻認同金旭這種不留情的做法,說:“與其讓她糊裡糊塗地恨,不如明明白白地後悔和認錯。犯罪就是犯罪,製裁不了惡。”
“我已經留情了,這個都沒說。”金旭拿出手機,翻出棲鳳公安戶籍部門發給周玉、周玉又轉發給他的信息,給尚揚和古飛看,說,“黎豔紅有沒有為了霸占這女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後麵會查到,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黎豔紅是愛她的,想過要保護她的。”
那信息上能清楚地看到,譚紅的本名是:譚來娣。
尚揚和古飛同時歎了一口氣。
裡麵的周玉自然也不會說這個,看樣子她還要在這兒待一會兒,一時半會地,譚紅的情緒也平複不下來。
觀察室裡三人便先走了。
“這茶不錯,”金旭還端著那茶杯,對古飛道,“還有嗎?分我點。”
古飛還沒說出拒絕,就聽尚揚道:“剩下的我已經裝我包裡了。”
古飛:“?”
尚揚道:“我給你當顧問,還帶家屬幫著你破案,拿你點茶葉不過分吧。”
古飛驚訝於顧問在厚臉皮上的逐漸金化,委婉稱讚實則罵人:“你倆可真是絕配!”
“那是。”金旭快樂地接受了。
尚揚對古飛道:“你不趁熱去審一下張自力嗎?審完細節清楚了,差不多就能結案了。”
“就去。”古飛也不耽擱時間,徑自拐個彎就去了。
尚揚和金旭回辦公室去,喝茶休息,順便等結案通知。
進了門,尚揚回頭看了看走廊裡,確定沒人,才關門進來,幾步上前,正要接水的金旭一回頭,尚揚在他唇上親了一記,聲音輕而脆。
金旭笑開了,道:“領導,你這是?”
“剛才去審訊室,你拽得要命,我還看不慣,在心裡罵你了。”尚揚獎勵式地捏了捏他的耳垂,說,“審完了,領導覺得你拽得有理,領導很喜歡,下次可以更拽些。”
金旭把茶杯放在一旁桌上,道:“那你這親得可不太行,讓我來。”
譚紅一認罪,古飛再來問張自力,就順利得多。
張自力承認是想替譚紅背鍋。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罐茶葉是郝小兵交給張自力的,說是譚紅給他買的茶葉,自己喝不慣,讓張自力帶回學校,還給譚紅,言外之意,也有勸這對年輕人早點和好的意思。
但那時張自力已經感覺到譚紅的若即若離,就沒有帶茶葉走,又不想被郝小兵看到自己沒照做,便暫時放在了書架的夾縫中。
至於郝小兵知不知道是那罐茶葉導致自己腹瀉,倘若知道,他又是怎麼想的,是以為譚紅隻是惡作劇,還是也想到了彆的?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了。
備受全省各界關注的“道德模範”車禍案,宣布告破。
真凶落網,定性與量刑交由司法機關進一步裁定。
有包庇真凶行為的張自力,因為並無主觀惡意,加上認錯態度良好,也有一定立功表現,公安機關綜合考慮,決定不予追究刑事責任。
本是受害人的黎豔紅,公安機關在偵破車禍案中,發現其涉入五年多年一樁經濟犯罪案,舊案重查,與案件相關的其他嫌疑人一並移交給經偵部門。
由此牽涉出的某位正廳級乾部濫用職權、瀆職失職,指使前司法機關人員捏造事實、誣告陷害公民等案件,一起交由省公安廳相關部門偵查辦理,公安部特派刑偵局資深督查專員到本省監督一係列案件的偵辦工作。
而直接參與了車禍案的那位特彆顧問,在案件告破的當天,就光榮卸任。
第二天,顧問就返回了北京,據知情人士所說,顧問走時到省廳去了一趟,順手把一位檔案管理員兒,一起打包帶走了。
數天後,細雨霏霏。
省會殯儀館,舉辦郝小兵的葬禮,前來悼唁者甚眾,殯儀館附近所有花店的菊花全部售罄。
知曉了實情的人們,前來送郝小兵最後一程,將鮮花與哀思,獻給這位真正擁有愛心的,“人”。
第一案·我是這耀眼的瞬間·完
第27章
轉眼間, 九月下旬,一年一度的中秋佳節到了,今年八月十五是個周一,正好和周六日拚一起, 湊了三天法定假。
周五傍晚臨下班, 尚揚忙完了手頭的工作, 翻著手機裡的點評APP, 想找家餐廳,晚上出去吃個飯,看了幾家, 犯了選擇困難症。
他發微信問家裡人:火鍋、日料、素食、茶餐廳,選一個。
家裡那男的壓根就沒想,憑著本能秒答了:都行, 不挑。
可很快又補了句:我做吧,你想吃什麼我買菜去。
尚揚心知這家夥就是不想出去消費,故意說:不,我想吃法餐, 13道菜那種。
這13道菜法餐是有來由的。
他倆大學時的班長,現在在母校公大任教。班長和兩人的關係保持得很好,前幾天聽說金旭又來了北京, 便豪爽地請客做東,去了家法餐廳,味道如何另說,光是法餐繁瑣的點菜流程就把金旭搞得很不自在, 結賬時再一聽價格更是覺得不值。
當著班長麵沒好意思說, 回家後他跟尚揚吐槽說, 法國人投降那麼利索, 吃個飯為什麼這麼囉嗦?
尚揚又說要去吃法餐,金旭回了個“吐血”表情包。
這時,有人來敲主任辦公室的門。
“門沒鎖。”尚揚應了聲,把手機先放一邊。
一個男青年推開門,是尚揚去西北前挑的那名實習助手,公安大學應屆生,名字叫高卓越。
高卓越沒進來,就站在門邊問:“尚主任,假期這三天有沒有工作安排給我?”
尚揚道:“沒有,就正常休息。怎麼了,著急乾活?”
這話開玩笑的成分居多。
尚主任對這實習生還是比較滿意的,從西北回來後這十來天裡,這個公大師弟表現得很好,服從安排,勤懇好學,為人也不張狂,在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裡,性格能說是非常穩重了。
這個月所裡沒安排基層搞調研的出差計劃,大概會在國慶後,才讓尚揚帶助手到南方去一趟。
因而中秋期間無事不忙,他不會找實習生臨時加班。
“不是,”高卓越先笑著回答了尚主任的玩笑,又正經解釋道,“我本來這個中秋不準備回老家了,如果這三天你找我有事,我也隨時都能上崗。剛才家裡來電話,說我爸痛風犯了,我想著要是沒事,就還是回家去看看情況。”
尚揚記得,他家是在華北南部的某市,高鐵來回應該很方便。
“痛風嚴重嗎?”尚揚關心地問了幾句高父的身體,然後道,“你放心回去,有事需要幫忙就給我打電話。”
等高卓越走了,辦公室門一關,尚主任把溫文有禮、平易近實習生的官方態度一收,拿起手機來,不自覺地換了副使壞的表情,繼續跟家裡那人約晚飯。
剛剛過去的這幾分鐘裡,對方又發了幾條過來。
金旭:我不想去,要不你就再約班長一起?我和狗在家等你。
他發完後,可能是看尚揚不回他了,以為自己表達得不妥當,把尚揚給惹得不高興。
他就問:不是生氣了吧?沒彆的意思,貴就算了,它也不對我的口味。
還沒等到回複,他又說:那你下班回來再商量,行不行?
最後一條是三分鐘前的。
尚揚正要告訴他,剛剛是實習生來了一趟,還沒打字,手機一震,金旭發了張照片來。
金旭:我穿這身去法餐廳行嗎?上次穿得太隨便了。
尚揚:“……”
說著不去不去,結果把要穿的衣服都搭好了。
照片裡是一身放在床上的衣服,淺襯衫加黑褲。
褲子肯定是警褲,這人除了各種警褲就沒彆的褲子。襯衫還是前幾天尚揚網購剛買給他的,新的,洗了熨了就掛起來,至今還沒穿出去。
當時和襯衫一起,尚揚還給他網購了褲子,但是尺寸不合適,又退了。這人腰腿的比例有點“問題”,腰合適了褲子就短,褲長合適了腰又肥很多。他自己也說就從來沒買著過合適褲子,隻有定做的警褲最合身。
他天天出門幾趟,早上遛狗、白天買菜、晚飯後跟尚揚出來散步順便再遛狗,就穿一件或深藍或全黑的短袖,早晚天涼也套一件黑的或藍的薄外套,再衣櫃裡隨手摸一條警褲,反正警褲長得都差不多,打扮得活像個退休老頭兒,也就仗著臉帥身材好,那麼隨便穿著就出門了。
尚揚本來沒真想去法餐廳,純粹逗逗這節儉持家的男的,這下看他衣服都準備好了,便回他:行,挺好看的。
金旭仍做出最後的掙紮:找一家性價比高的,彆去班長請過的那家,班長敗家子。
尚揚在辦公室裡笑出了聲,說:班長那麼大方款待你,你背後說人家,這樣好嗎?
金旭道:班長壓根不知道那家的價格,以前去肯定不是他自己買單,最後結賬的時候,我看他都差點哭出來。
班長也是挺摳門一男的,八成是家裡人帶他去過,怕他心疼錢,謊報了結賬數額,他就也不是很清楚那家真實的價格。
下班時間到,尚揚收了東西回去過三天假,下樓又遇到高卓越。
這實習生走在前麵打電話,也沒注意尚主任在後頭。
“她也是個大姑娘了,不是小孩兒,有事要好好跟她說……”高卓越像是在開解電話那頭的什麼人,說道,“我晚上高鐵下車大概九點多,看情況吧,今天太晚就明天,我找個時間,也跟她聊聊……沒事沒事,跟我還客氣什麼……好,掛了啊,回去見。”
他掛了電話,一轉樓梯彎,看見了尚揚,忙站住請尚揚先走,自己落了一個台階跟在後麵,主動搭話問:“主任,中秋節出門玩嗎?”
尚揚覺得這實習生很有意思,不是這一回,平時就有發現,高卓越既會討好各路上級但做得不明顯,不招人煩,也比較有分寸,上班就隻說工作相關的話,下班時間碰到上級,聊閒天也聊得很自然。想來遠在西北的古飛,年輕時估計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不出去了,懶得跑,等國慶還得再出門。”尚揚道,“說起來,國慶是要去你們省,去參加一個大學同學的婚禮。”
要結婚的公大同學也在華北南部,是高卓越家所在那個地級市的隔壁市,夏天就通知了同學們說國慶要辦婚禮,那裡離北京不遠,高鐵當天去當天就能回來,尚揚和這同學關係不錯,一早就答應了會去。
高卓越道:“那離我們市很近,到時候主任參加完同學婚禮,如果想溜達溜達玩一下,我可以推薦一下哪兒好玩啊。”
“行,到時候看情況。”尚揚道。
在單位大院門口,兩人分彆,高卓越要搭地鐵去火車站坐高鐵回家,尚揚就住在單位後麵,距離不到一千米,上下班都步行。
“中秋快樂,和父母好好待兩天。”尚揚道。
“中秋節快樂!”高卓越對尚揚揮揮手,開心地背著包大步走了。在外求學、工作的年輕人,回家和父母團聚,往往就是最幸福的事。
尚揚散著步回家,快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遠遠看見一個一身黑的高個男的,背對著這邊,一手提了剛買的水果,另一隻手提著裝了狗狗拾便器的袋子,站在門口,正跟一個牽著小狗的阿姨聊天。
看這身段比例,不就是自己家那買不著褲子的男的?
但看那阿姨,尚揚是不太認得,但尚揚認得那小狗,也是這小區的住戶,平常碰見了會跟他家狗玩一下。阿姨表情神神秘秘,說話聲音也不大,聽不出來是在說些什麼。
尚揚朝邊上看了看,分明沒看見自家狗,彆是沒栓繩給跑了吧?金旭這家夥怎麼隻顧著聊天?
他快走幾步,並叫狗名:“白?”
他這小狗的大名叫伊麗莎白,性彆男,已經絕了育。幾年前剛把小狗抱回來的時候,它身上雪白,腳發黃,就給起了這個名,出自當時風頭正盛現在過了氣的動畫片裡頭的,一隻外星鴨子。
但這狗腦子不是很好使,叫全名它經常反應不過來,久而久之,就簡化成了,隻叫最後一個字。
“白白!”尚揚又叫了一聲,仍沒看見狗,自己也走到了那兩人跟前。
金旭回過頭,尚揚這才看見,他那小馬爾濟斯被塞在金旭的休閒外套裡頭,拉鏈拉到半胸口,胸前露出一隻小狗頭。
狗聽見尚揚叫它名兒了,激動得朝外頭扒拉,尚揚一手把它提出來摟著。
那阿姨認出了尚揚,結束與金旭的神秘對話,還熱情衝尚揚打了聲招呼,匆匆拉著小博美走了。
“它不想走路,非讓抱。”金旭解釋說,他兩手都占著,沒法抱,就把小狗塞衣服裡了。
“它讓抱你就抱?你也太慣著它了。”尚揚說著,無情地把狗放地下牽著走,並說金旭,“你才來了倆禮拜,它胖了至少兩三斤,醫生讓它多運動,不然會得心臟病糖尿病脂肪肝……”
那狗小心地看尚揚,未必知道是說什麼,但知道肯定是在說它不好。
“哦。”金旭對狗說,“你爸在對你進行外貌羞辱。”
“……”尚揚恨不得當場也羞辱一下他,但使勁看看,這人的外貌實在是羞辱不了,除非昧著良心,最後悻悻地忍了,又問他,“你跟那阿姨聊什麼了?”
金旭道:“她找我反映,說她樓上住的鄰居凶神惡煞,深居簡出,似乎可能,是個逃犯。”
尚揚:“……”
金旭的個人氣質過於突出,誰看見他,都會第一時間懷疑他是公安,要麼就覺得他是當兵的。
而尚揚在這小區住挺長時間了,他當然也不會主動跟鄰居介紹自己的職業,可也沒鄰居問過他,你該不會是警察吧?
“那阿姨挺……挺有法治觀念。”尚揚回憶說,“去年她找小區保安,說她們家那棟樓有不法活動,大中午的不睡午覺,聚眾賣.淫,把她給吵醒了,結果保安報了警,片警把樓上樓下都敲開門看情況,是有一家高中生放了暑假自己在家,看毛片,聲音開太大了。”
金旭做過片警,對這些烏龍事不陌生,但還是聽得笑了起來。
“片警不會哪天來敲咱們家門吧?”兩人一狗進了樓道,等電梯,金旭輕聲道,“有時候,你聲音也不小。”
尚揚:“……”
金旭休大假,來北京住進他這家,時間還不到點倆禮拜。
這一對男的,一早一晚,風雨無阻,幾乎沒一天落下過,比吃飯睡覺更積極,比上班打卡更準時。
剛開始還講點禮義廉恥,關著門,但在臥室裡頭也有響兒,把小狗給急得,又是撓門又是唧唧汪汪地叫,沒幾天,人不要臉了,狗也習慣了,天天急好幾遍它也很累,這之後,彆說關著房門它看不見了,有時候倆男的在客廳在廚房,親得唧唧嗚嗚火花帶閃電,小狗倘若不困,想看就看會兒熱鬨,不想看就直接倒頭睡了,肉吃多了會膩,毛片看多了也煩。
上樓進了家門,兩人都去換衣服,準備出門吃飯去。
金旭換他自己搭好的那一身,尚揚則是要把警用襯衣換下來。
剛開始倆人還各自換衣服,一邊聊等下去哪兒吃飯的事,首先排除了法餐……
聊到半截不聊了。
外頭啃玩具的小狗支棱起耳朵聽了聽……來了,這熟悉而煩人的聲音。
第28章
磨蹭了一會兒才出門, 等吃過飯回來,兩人一狗又出去遛了個彎,回來睡覺。
晚十點半。
先一步搞完個人衛生的金旭靠坐在床頭, 等得有點不耐煩, 本來是左腿壓著右腿, 又換成右腿壓著左腿, 兩腳無聊地晃了幾晃……為什麼領導洗澡總是這麼慢?
等尚揚吹完頭發, 從衛生間一出來, 金旭噌一下坐得端正, 道:“快過來。”
尚揚卻想朝外麵走,問:“我忘了, 你給狗加過水了嗎?”
“加了,剛才我看了眼,它已經睡了。”金旭道, “快點來,彆管狗,管管我。”
尚揚便停止了出去看看的意圖, 轉身打量金旭,用譴責的語氣念了金旭的警號,而後道:“你這小探員怎麼回事,每天一洗完了澡,就隻穿條內褲躺在領導床上,是等著勾引領導嗎?這像話嗎?”
“不像話。”金旭虛心接受批評, 並道,“應該領導什麼都彆穿, 躺這兒勾引我才對。”
尚揚已來到床邊, 作勢揮了右拳要捶他, 被他反手一格,尚揚的左手又迅疾地自下而上直取他的咽喉,他既不躲也不閃,等尚揚得手,以虎口卡住他頸部的同時,他伸手過去托抱起尚揚,把人抱到自己身前來。
尚揚的手隻是鬆鬆地卡著他的脖子,兩人卻是親密地抱在了一起。
須臾間,攻守之勢互換。
“用的哪瓶沐浴露,這麼香,”金旭在尚揚睡衣領口處聞了聞,那裡露出的一片肌膚白得發亮,他說的也並非問句,是句陳述性表達,“蜜裡泡過一樣。”
一陣皮膚碰觸,布料摩擦的聲音後。
尚揚臉上浮起了紅暈,雙手繞到金旭背上抱著他,側過臉伏在他肩上,小聲說了句什麼。
那話、那聲音像羽毛一樣搔進金旭的耳朵裡,他回了句:“我給狗加過了,你這從哪兒來的?”
工作日裡那種頻率已經算是有所收斂,這一下放了假沒時間和工作約束,更是了不得,半夜才消停了睡覺,早上天剛亮,金旭起床去洗手間小解,解完精神了,回來後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尚揚身上的被子撩起來扔一邊,換了自己蓋上去,動手動腳,動胳膊還動腿,哪兒都動。
尚揚睡得迷迷瞪瞪,當場罵起來了,罵兩句被金旭吻住,嘴裡沒了聲兒,其他聲兒可不小。
等到太陽從窗簾底下晃進來了,尚揚被折騰出一身汗來,隻說了句要洗澡,臉一歪,又睡著了。
兩天後,中秋節當天,他帶金旭回家,和父母一起吃了頓佳節團圓飯。
金旭要來北京待上半年,主要目的當然是從高強度工作中抽離出來休個大假,間接目的是把健康問題調整一下。
但對外宣稱的官方目的,說他是來進修的。
當時尚揚去找金旭的直屬領導替他請假,人家擔心金旭這一來就不回去了,當即表示來是可以來,假也可以休,但要給金旭安排一個為期半年的進修課程,等進修完就回去複職。
實際上一般這種短期進修,都是為了提乾做準備,金旭剛提沒多久,還沒到能再提的時候。隻是這麼一安排,他的人事關係短期內就調不走,“進修”完了也還得回去好好工作。
本來就沒想跑路的金旭覺得這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尚揚卻覺得挺好,正好跟父母有說法了——
“小金來乾嗎呀?”
“來進修的。”
——這不比說“他來跟我同居”,合適多了嗎?
尚家父母都是老公安,媽媽光榮退休數年,爸爸年初也辦了病退,當時心腦血管出問題,急症上來倒下去了,休養了這大半年,恢複得還行,從走路還得拄拐到正常能自理,最近都能下樓拿快遞了。
尚媽媽一直對金旭就比較滿意,麵上就能看出來,說話間也時不時就會誇誇小金這樣很好,那樣也不錯。
尚爸爸以前是反對態度,後來病了一場看開了,不說反對的話了,但也不說滿不滿意,每次他和金旭見了麵,兩人尷尬地聊一聊工作,說的還都是不痛不癢的事,不超過三分鐘就沒話可說了,然後就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說話,各自悶頭喝茶,飲用水都能消耗掉好幾升,但一個不送客,另一個也不說走,仿佛在靠意念交流。
家裡有請一位阿姨做家政,這不中秋過節麼,尚媽媽給阿姨放了兩天假,讓她回去陪陪家裡人。
廚房裡,尚媽媽做菜,尚揚在幫媽媽忙。
“你說他倆什麼意思?”尚媽媽朝客廳裡兩個啞巴男的看了看,回頭問正擇菜擇得很不熟練的尚揚,說,“小金平時也這樣?跟你待著話也不多?”
尚揚道:“跟我話多,一有彆人他就不愛說了。”
尚媽媽:“跟你爸一樣!”
尚揚頭一次聽說,道:“我爸跟你單獨在家,話會比較多嗎?我以為他就不愛說話。”
他和自己爸關係比較一般,不是感情不好,主要是不太熟。
尚爸爸是個老刑警,以前工作很忙,還是個暴脾氣的傳統家長,說一不二。父子倆彼此都不是很了解對方,氣場也不和,少有機會能好好說話。
“你爸年輕的時候貧著呢。”尚媽媽做出一副懊悔的樣子,道,“不知道了吧?我就是被他那張嘴給騙了,你媽我當年那長得可叫一個漂亮,業務能力還強,要跟我相親,都得提前一季度排號,那隊伍從前門樓子排到永定門,你爸要是沒點騙人的本事,我怎麼會嫁給他?”
尚揚:“……”
尚媽媽道:“現在跟我單獨待著也愛絮叨,你一回來他就閉嘴了,怕你煩他。”
尚揚沒作聲,隻低頭擇菜。
吃過飯,跟父母道彆出來,父母把他倆送到了電梯口。
“沒事就過來吃飯。”媽媽道。
爸爸則一臉嚴肅地背著手,視線一直落在金旭身上。
電梯門合上的一瞬間,尚揚才感覺到他終於看向了自己。
電梯下行。
“我覺得我爸還挺喜歡你。”尚揚道。以他對他爸的了解,不當麵給金旭難看,就是覺得他男朋友還不錯的意思。
“也談不上喜歡我,不討厭我就挺好。”金旭聽了他這話,很高興,加上離開長輩的視線,他也放鬆了下來。
“他就是喜歡你,你有一點像他。他以前就希望我能長成你這樣的性格,也去當個像他一樣的……一樣的硬漢刑警。”尚揚道,“我不是他想要的兒子。”
金旭思忖了數秒,斟酌了詞句,才說:“但是,一定是因為我真心喜歡你,首長才不討厭我。”
尚揚哂笑道:“我就說呢,剛才道彆的時候,你本來想說的不是叔叔再見,是首長再見吧?差點就要丟臉了。”
“那有什麼丟臉的?”金旭道,“我一個小警察,能見過幾個首長?緊張才正常。”
到了樓下,兩人從樓道裡出來。
今日圓月中秋,傾瀉了人間一地銀光。
尚揚主動去牽了金旭的手,並說:“我沒嘲笑你什麼,彆往心裡去啊。”
金旭板著臉道:“已經往心裡去了,哄不好了。”
尚揚知道他是開玩笑,不說了。
秋高氣爽,微風徐來,溫度舒服得很,尚揚牽著對象的手,感到很愜意,還抬起頭悠哉悠哉地欣賞起了月亮。
金旭不滿意了,道:“這就不哄了?沒點誠意。”
“哄你乾什麼?有用嗎?反正等下回去了……”尚揚把自己說笑了,道,“你也不會放過我這隻可憐的小羊。”
您猜怎麼著?
還真被小羊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第二天,假期結束,眾人回了單位上班。
開完早會,尚主任回辦公室去,精神恍惚,上樓都要走兩層歇一層的。
“主任?”實習助理高卓越從後麵噔噔噔地跑上來,看見他,道,“沒睡好嗎?”
尚揚道:“沒事,假期綜合征。”
高卓越落在他半個台階後,慢慢地跟著他上樓。
尚揚察覺到他不太對勁,不主動找話題搭話,不像這實習生的作風。
“你怎麼了?”到了他們部門所在樓層的走廊裡,尚揚問道,“你也假期綜合征?”
高卓越慢了半拍,才說:“不是……家裡有點事,回家幾天也都沒睡好。”
尚揚記得他說他爸痛風,問道:“你父親身體如何了?”
“好多了,不是這個事。”高卓越道,“我就不跟您細說了,親戚家亂七八糟的事。”
他既然這樣說了,尚揚就沒再問下去。
國慶離中秋近得很,上了沒幾天班,長假又來了。
尚揚和金旭兩人一起出發,去華北南部某市,參加大學男同學的婚禮。
這位新郎官名叫邢光,當年在公大時,和他倆是同住一個寢室,當時邢光就與外向活潑的尚揚關係很不錯,畢業後因為離北京不遠,也時有聯係。
會帶金旭來,是尚揚說金旭在北京“進修”,借住在自己家,邢光便很熱情地也邀請金旭一起來玩。
金旭大學時就不愛跟人說話,但終歸同個寢室住了四年,和其他同學比起來,還是要更親近些的,被邀請了,便也欣然備了紅包,來沾沾同學大婚的喜氣。
十月一日當天的婚禮,尚揚給同學當了伴郎,金旭就坐在底下觀禮。
邢光現在在當地做刑警,來參加他婚禮的也有不少是警察,金旭坐在其中一桌,公安氣質倒是不會惹眼,過分帥氣還是會招人看。
伴郎尚揚在舞台邊上陪新人候場,旁邊一桌圍坐著數位熱心的女性長輩,這還正參加著婚禮呢,又開始想給彆人牽紅線了,幾個人在那兒聊上了:
“看都是警察那桌,那個大高個子帥小夥,是咱們這裡的人嗎?沒見過。”
“成家了沒呀?等會兒問問去。”
“我手頭正好有幾個條件不錯的單身女孩……”
尚揚:“……”
得怎麼給金旭身上貼個牌子,叫大家一瞧就知道,這人有主了。
婚禮流程進行完了,尚揚功成身退,正要回金旭在的那一桌,跟大家一起吃喜酒,被人叫住,是今天的伴娘,女孩大大方方地來示好:“咱們倆也算挺有緣分,加個微信?成就成,不成就當認識一下。”
“這……”尚揚尷尬道,“我有對象了。”
伴娘略微失望,但還是友好地表示沒關係,很體麵地走了。
尚揚到金旭那一桌落了座,又和桌上其他人打了招呼。
喜宴大廳裡吵吵鬨鬨,旁邊金旭隻能稍稍大聲點說話:“那伴娘是不是看上你了?”
“沒有。”尚揚忙否認,不想被彆人聽見這話,對女方不好,又把剛才阿姨們要給介紹對象的事也算在金旭頭上,道,“不喝你的喜酒,管什麼閒事?”
金旭莫名其妙挨了句懟,皺眉看尚揚。
尚揚欲解釋,可這場合不適合聊這個,兩人便暫時都不說話了。
等邢光帶著新娘過來敬酒,把兩位同學好好介紹了一番,重點當然是把尚揚一番吹噓,這也是情理之中,自己婚禮上,係統最高單位的同學來參加,是很有麵子的事。
尚揚雖然有點不太自在,但也能理解,全程很配合,結婚一輩子可能就這一回,全同學一個麵子,自己也不吃什麼虧。
今天來的警察不少,不能說人人都來找尚揚敬酒說句話,也差不多來了個七七八八。
尚揚酒量實在不行,甚至遠低於人類平均水平,硬忍著客套到後麵,金旭替他擋了不少,即使這樣,也是人剛散了,他轉頭就去衛生間吐了。
搞得邢光過意不去,來衛生間門口,隔著門道:“我們還得送送客人,你倆要不先回房間休息。”
樓下辦婚宴,樓上就是客房,房間還是邢光一早就給訂好的。
“行,你彆管了,忙去。”陪尚揚進了衛生間的金旭答道。
邢光卻也沒走,還等在門口,不大放心,還是想看看尚揚如何,有沒有事。
但金旭聽沒了動靜,以為他走了。
尚揚吐無可吐,被金旭扶著站起來,腳底都不穩,一搖三晃。
“能自己走嗎?”金旭看他不太行。
“不,”尚揚腦子已經不轉了,道,“抱。”
金旭要抱他,他朝前一撲,也不記得自己在哪兒,抬眼一看是金旭的臉,就在人家脖子上亂親一氣。
“你……”金旭沒防備,被親得一激靈,知道這還在公共場所,道,“彆鬨。”
醉鬼哪管這些,還笑起來說:“伴娘想加我微信,你氣不氣?”
金旭:“……”
尚揚把倆事混在一起說:“還要給你介紹美女,氣死我了。”
金旭:“……”
尚揚:“你是我對象,真想跟他們說啊。”
他嘀嘀咕咕了幾句,不說話了,是醉得睡過去了。
金旭沒轍,把這男公主抱了起來,打算出去直接坐旁邊電梯,儘量不驚動彆人地上樓回客房。
結果一出來。
邢光:“……”
金旭:“……”
尚揚是已經醉死過去了,不然也得當場羞憤而死。
傍晚,天擦黑。
睡了半天的尚揚醒了,標間客房裡燈按著,金旭在旁邊床上摸黑玩手機。
他動了動,發出點聲音來。
金旭開了燈,過來看他:“還難受嗎?”
尚揚道:“頭疼。”
“該,”金旭道,“誰來敬酒你都喝,是你結婚嗎?”
尚揚也不與他爭辯,隻道:“想喝水。”
金旭去端了杯溫水給他,又教訓了他幾句。他把水喝完,倒頭躺在枕頭上,說:“彆說了,我真的頭好疼。”
金旭道:“怎麼辦?吃解酒藥還管用嗎?”
“你來。”尚揚道,等金旭過來他旁邊,他又說,“你彆罵我了,親親我。”
金旭:“……”
但撒嬌怪尚主任馬上想起來一事,又爬了起來,道:“我臭死了,先去洗個澡……不對啊,我怎麼換過衣服?”
金旭道:“你真是什麼都不記得了,中午回來你就不睡,鬨著非要洗澡,我就幫你洗了。”
“隻幫我洗了澡嗎?”尚揚狐疑地感覺了下,酒醉後本來就渾身酸痛,感覺不出什麼。
“不隻,”金旭指了指酒店的落地窗,說,“洗完澡一出來,你光著跑到窗前跳舞,我拉你,你不領情,咚一聲跪下,就要拽我褲子。”
尚揚:“……然後呢?”
金旭道:“然後事情就自然地發生了。”
尚揚順著他的描述想下去,震驚極了,大白天落地窗前,他□□在那裡給金旭……啊?啊???啊!!!
“平時是看不出,”金旭道,“領導,你內心很狂野啊。”
尚揚坐在床上,一頭亂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巴,他以前有給金旭……過,但因為尺寸問題總覺得很難,他不太享受這事,怎麼會醉了還主動去……?
金旭添油加醋描述了幾句,越說越離譜,尚揚終於覺得不對了,他怎麼可能那樣?!道:“你編的吧!”
“對啊。”金旭說,“實際上是我把你按在落地窗前……”描述得越發離譜了。
尚揚徹底不信他的鬼話了,說:“到底我醉了還是你醉了,還挺敢想啊小夥子。”
金旭逗他半天,笑了起來,道:“還要親親嗎?”
“要。”尚揚道,“我去刷牙,你等會兒。”
而且晚上還說好了,要去邢光的新家裡看看。
刷牙到一半,聽到外麵樓道裡腳步匆匆,一陣亂套。
“我出去瞧瞧。”金旭開門出去了。
尚揚刷完牙出來,金旭也回來了,說:“這層有幾間房住了邢光的同事,也是中午喝大了沒回去,剛才說有案子,叫他們趕緊回隊裡。”
“大案?”尚揚道。
金旭搖搖頭,不太清楚了。?一下叫這麼多刑警都歸隊,想來不是小事。
但很快,邢光把電話打給了金旭,匆匆說明晚上的娛樂活動都取消了。
尚揚接了過去:“我醒了,你們隊裡是不是有案子要忙?不用顧我們了。”
“真不好意思,下次有機會再來,好好招待你們。”邢光新婚燕爾,洞房也泡了湯,原因是,“群眾報案,本市剛發現了一具女屍。”
第29章
能使得市局刑警隊全員緊急歸隊, 這具女屍大概已經能確定不是自然死亡,存在殺人拋屍、惡性.事件的可能性極大。
至於更具體的情況,邢光沒在電話中再與他倆細說, 兩人當然不會刨根究底地追問。
掛了電話, 尚揚和金旭麵麵相覷。
邢光所在的這座三線城市, 治安在全國屬於中上水平, 命案發生率非常低, 偏偏就在邢光的大喜日子裡, 發現了一起命案。
這運氣也是沒誰了。拋開死者和死者家屬不說, 邢光挺倒黴,新娘子更倒黴。
尚揚道:“嫂子看上去很通情達理, 婚禮上主持人說起警嫂的犧牲和奉獻,她還表態說一定會全力支持公安工作。希望她不會因為這事生氣。”
“難說,婚禮上真話不多,不少都是演的。”金旭道, “以前辦過一個案子, 頭一天婚禮上還指天誓日說生老病死不離不棄,第二天男的就因為彩禮問題把女的活活掐死了。”
尚揚哭笑不得道:“你是嘴巴抹了蜜嗎?這麼會說話。”
“這不是隻跟你說麼。”金旭改口道,“邢光和新娘子挺有夫妻相, 彆替人家擔心了。”
他倆不用去鬨洞房了,也沒了彆的事,尚揚道:“出去走走?看看有什麼好吃的。”
金旭道:“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尚揚當真是忘了, 道:“什麼?”
金旭討債一般地說道:“你說要刷牙,讓我等會兒。我等了,就沒了?”
尚揚一聽, 不過就是這?他把臉稍稍仰起來, 說:“我難道是會賴賬的人?來。”
當地刑警們要辦案子, 兩位遠道而來的警官則不用,安心過起了國慶小長假。
他倆來之前就商量過了,參加完同學的婚禮,在當地玩一到兩天再回去,難得兩人都不必惦記工作。
第二天,兩人在市區裡來回逛了逛,無所事事,悠悠閒閒,走到哪兒算是哪兒。還計劃晚上回去後約著租一輛車,明天再到周邊其他地方看一看。
眨眼到了晚上,兩人找了一家網評還不錯的當地特色菜館,吃過晚飯,又沿著街道散步,消食,說說笑笑。
八月十五一過,秋幕已在北方拉開,該市地處華北南端,卻是更偏中原地帶的氣候,仍有一點燥熱,夜晚穿短袖也還尚可,當地方言都帶著中原官話的相似尾音,城市不大,因為處在省際交界處,人口卻不少,又是節假日裡,夜晚的街上還是熙熙攘攘,一條河穿城而過,河麵上倒影著工業燈光和自然星辰,偶爾還能看見洑水的野鴨子。
都是北方城市,但這裡和北京、和金旭家鄉比起來,又是一種不同的城市風貌。
“這地方還行,”金旭提著剛買的紅提子,與尚揚進了酒店大門,說,“物價也不高。”
尚揚道:“是還挺好的,晚飯特色菜也不錯。我以前來過兩次,都沒出門逛,也不記得東西好不好吃了。”
金旭臭屁起來,說:“說明不是這裡好,是跟我一起出門好。歸根結底,是我好。”
尚揚道:“是是是,你好,你最好。”
“還不服氣。”金旭道,“自從我放假來跟你過,你自己說,生活質量是不是得到了顯著提高?”
這點尚揚是認同的,金旭來了以後,即使拋開戀愛需求得到了高度滿足這事徹底不談,其他方麵的生活質量也都鳥槍換炮,一步跨進了共產主義。
首先每天早晚兩餐都有了質的飛躍,以前中午在單位食堂是吃正餐,現在變成了湊合吃點,知道晚上回家肯定有色香味更美的等著,衣服不用自己洗,衛生不用再每周請鐘點工來做,牙膏衛生紙這些日用品都不用再操心用完了該買的問題。
就連伊麗莎白,都從一天隻能勉強出門兩次解決大小便問題的普通小狗,變成了一天出門好幾次,不想走路還隨時就有大帥哥抱的威風小狗了。
“那倒是的。”尚揚刷房卡開了他倆住的客房門,感慨道,“難怪男人都想娶老婆,家裡有個全智能保姆真好啊。”
兩人進了房間裡,尚揚接著道:“以後我要是休大假,也去西北,讓你過幾天這種好日子。”
“你做家務笨手笨腳,”金旭不領情,還嫌棄上了,說,“做不了一天就得請家政,那麼點活,還不如我自己做,你把勞務費打給我。”
尚揚:“……”
金旭打開裝紅提子的袋子,問:“吃提子嗎?我洗了吧。”
“我看你像豬蹄子。”尚揚道。
金旭進衛生間去洗水果,尚揚又跟進來,站在人家身後看,看了會兒,覺得不滿足,湊近了,從背後摟著金旭的腰,眼睛瞧著人家洗紅提子,心裡想的那就五彩斑斕了。
金旭拽了一個喂給他,說:“嘗嘗甜不甜。”
他嘗過了道:“還行,稍微有一點澀。”
金旭逗他說:“有你色嗎?”
尚揚卻誠實地自我肯定道:“那還是我更色。”
他從背後貼著金旭耳朵說些情話,表現自己色極了。
金旭側過臉來,與他親吻了數下,拿紅提子說些葷話,把尚揚說得從臉紅到了脖子,方知自己的色學頂多是初中水平,金旭這家夥都讀博了。
倆人真是你方色罷我登場,尚揚正節節敗退招架不住,外頭他的手機響起來,他趁機叫停這場色色大戰,跑出來接電話。
金旭接著把提子洗完,聽尚揚在外麵跟人講電話,似乎像是邢光打來的。
距離邢光等刑警們昨晚被叫走,過去一天左右,這麼快就破案了?效率夠高的。
“怎麼了?”他出來問接完電話的尚揚。
尚揚擰著眉頭想了想,說:“稍等,我打個電話。”
他又給彆人撥了一個電話。
金旭在旁邊聽著,聽了個大概。
“沒事,離得不遠,我現在過去一趟。”尚揚最後對電話那頭的人說。
掛了以後,他便要換鞋,是要立刻出門的意思。
金旭二話沒說,過來換了自己的鞋。尚揚也並不阻止他陪自己一同前往。
出了門,兩人一邊走,尚揚一邊低聲解釋:“我現在有個實習助手,小高,我跟你提過的,他家在隔壁地級市,昨天在本市發現的這女屍,很可能是小高的表妹。”
金旭剛才聽了個七七八八,說:“好像是說姑舅表兄妹?近親還是遠親?”
尚揚道:“近,小高親姑姑的女兒。”
兩市相鄰,隻有五十來公裡的距離,高卓越的姑姑和姑父在接到警方的通知後,得知離家出走的女兒疑似死亡,當時便情緒崩潰,六神無主。回家休國慶假的實習警官高卓越,便駕車陪同姑姑和姑父一起過來了。
到了本市,與當地刑警見過麵,高卓越說自己是公大應屆生,實習單位恰好就是尚揚所在的單位。
邢光沒有和高卓越說什麼,是直接給尚揚打了個電話,告訴尚揚一聲,這案子的死者疑似是他正帶的實習助手的親屬,人還在市局認屍,沒走。
至於尚揚要怎麼做,要不要關心下屬,全看尚揚的個人意願。
“怎麼仍然是說疑似?”金旭對這些人情世故不太感興趣,隻問,“還沒安排認屍嗎?”
尚揚道:“電話裡說,女屍被焚燒過,麵目全非了。”
金旭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兩人打了輛車,直奔當地市局刑偵支隊,在門口出示證件,說要找邢光。
很快邢光出來了,把他倆帶了進去,刑警們在外忙了一天,也是剛回來不久。
“這死者太慘了,”邢光昨天結了婚,洞房都沒進就跑來辦案子,臉色難看得很,估計是沒能睡多久,邊走邊低聲對他倆說,“燒得都碳化了,來認屍那對父母,隻看了一眼照片,媽媽當場昏過去了,爸爸後來一句話沒說過。多虧還有他們那侄子在,就尚揚的實習生,這小夥子哭是也哭了一陣,還能幫著勸一勸,跟長輩溝通一下。”
尚揚聽到“碳化”就倒吸一口涼氣,電話裡隻說麵目全非不好認屍,他還以為隻是麵容和體表被燒毀。聽這描述,大概法醫僅靠肉眼還能看出的,隻是通過恥骨或骨盆的殘骸來判斷性彆的程度。
再看邢光這臉色,未必隻是沒睡好。尚揚數年前見過一次受害者的碳化屍體,那一段時間看見路邊賣燒烤的,或是聞到什東西燒糊了的味兒,胃裡都能一陣翻江倒海。
金旭問:“碳化到什麼程度?沒有能做DNA的組織了嗎?牙髓也取不到?”
“這女孩做了全套烤瓷牙,牙髓不剩什麼了,我們法醫還在努力嘗試,希望能發現哪塊骨頭碳化程度輕一點,試試能不能取到一點組織。”邢光道。
“那,”尚揚也提出疑問,“看不到臉,也沒有DNA組織,怎麼就會認為是小高的表妹了?”
不跟對象在一起膩歪的時候,他還是很有些領導氣質在的,工作中是平易近人,那點官架子卻似渾然天成,不討人厭,但仍有恰如其分、不過火的上級壓迫感。
邢光也當是對上級彙報工作一般說:“現場發現了一個燒得不像樣的皮包,隔層裡有張身份證,隻燒到一半,身份證是小高表妹何子晴的。何子晴的父母通過那包的殘骸,確認女兒是有那樣一個包,現場還有兩樣沒被燒的東西,一個發夾,和一隻球鞋,她父母都認得,發夾和球鞋,都是何子晴的。”
也就是目前基本上能做出判斷,死者大概率就是何子晴?
“還是等等法醫的結果,除了DNA,彆的都不能百分百證明死者就是這女孩。你們找到的那些都是身外物。”金旭道。
邢光說:“采集不到DNA的話,這女孩的其他身份證明都指向何子晴,也不能硬說她不是吧。”
金旭沒接著糾結這個問題,道:“這個何子晴為什麼離家出走?”
邢光說:“高卓越說,他表妹跟家裡關係一直不太好。”
兩名刑警聊了起來。
“我去看看小高。”尚揚來這兒還是為了他的實習助手高卓越,道,“家屬現在在幾樓?”
家屬認屍後狀態不太好,暫時還沒走,安排了警員在疏導情緒。
邢光給尚揚指了路,讓他上二樓。
金旭看著尚揚要上樓,他一時麵露猶豫,是該跟著尚揚?還是再問問案子?
“你跟邢光聊聊吧,想知道什麼就問清楚,”尚揚忽又回頭,不讓他跟著來,說,“不然你心裡一直惦記著,也怪難受的。”
金旭倒不是想參與這案件的辦理,純粹是職業病犯了,聽見案件就不自覺地要弄清楚真相,而且他也不認得尚揚的助手,便道:“好。我們隨便聊幾句,在樓下等你。”
尚揚便走了。
金旭與邢光對視了下,忽然間便有點尷尬。
隻有尚揚自己還不知道,他喝醉了以後,已經把和金旭的戀情,在老同學邢光麵前抖摟了出來。
“我還是當什麼都不知道吧,”邢光對金旭道,“這樣還能跟你們倆自然點相處,我見識少,總覺得這事挺奇怪。”
金旭也不是沒見過恐同的人,並不在乎,客氣地說道:“隨你。”
但邢光也並不是恐同,隻是一下接受不來,還好奇,又問:“我記得你倆上學那會兒關係不好啊?那是裝出來的?”
“他不是,我是裝的,”金旭察覺到邢光沒惡意,也不介意對老同學說起這茬事,隻在事實基礎上誇大其詞,說,“怕被你們看出來我居心不良。”
邢光腦補全了這個西北草根暗戀京城白富美的故事,再對比金旭今日遠超學生時代的顏值,不禁唏噓道:“夠勵誌的,就說怎麼幾年不見,你還整了個容,原來是為了愛情。”
金旭:“……”
第30章
尚揚來到樓上, 在一間房裡找到了高卓越。
這個平素在單位表現得還挺老成的年輕人,此時正垂著淚,與一名女警一起勸慰一位崩潰無言的中年女性, 旁邊還有位麵如死灰的中年男人,這二位應當就是高卓越的姑姑和姑父了。
“主任。”高卓越看到尚揚進來, 忙用手背蹭了眼淚, 起身迎過來。
尚揚看房間裡這情形不方便說話, 那對中年夫妻也無暇顧及旁人, 便示意高卓越到外麵說話。
“沒想到會這樣, ”高卓越哭得眼睛鼻子通紅, 勉強說著跟領導的場麵話,道,“本來還想明後天問問您回北京了沒有, 請您到我們家去做客, 離這兒沒多遠。”
尚揚早知這小年輕人頗有些世故作派, 見他傷心成這樣, 還是保持如此, 心情略複雜, 說:“小高, 這不在單位, 你就彆把我當上級, 當我是公大師兄,放輕鬆一點。”
高卓越終究隻是個二十出頭的應屆生,有些行為也是慣性使然,心理上不過仍是個大男孩, 聽出尚揚師兄話裡的真摯, 點了點頭, 眼睛又有點紅起來,道:“我跟我妹妹一起長大,小時候我們兩家樓上樓下,親得像一家人,我和子晴都是獨生子女,她就跟我親妹妹是一樣的……”
他說著,哭得不能自已,又不想被房間裡姑姑姑父聽到,手握成拳抵在嘴邊,壓抑著悲痛哭聲。
“其實……”尚揚從兜裡拿了包紙巾遞給他,道,“也還不能百分百確定那具女屍就是你妹妹,彆太……也有可能並不是何子晴。”
高卓越用紙巾隨便擦了擦臉,說:“子晴離家九天,最後一次回我微信是六天前,這幾天微信不回,電話也打不通,現在她的身份證、包、鞋,就在這具女屍旁邊。我也不希望這死者是她,可如果不是她,那她……”
尚揚懂了他的意思,這具女屍即使不是他的表妹何子晴本人,也必然和何子晴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何子晴要麼是死者,要麼是一起凶殺案的知情者,甚至有可能是真凶。
不管是哪個結果,於他這個兄長而言,都不是好結果,無非程度不同罷了。
“她失聯了這麼多天,她父母沒有報案嗎?”尚揚道,“你們當地警察也沒能找到她?”
高卓越道:“沒有報案,她跟家裡關係不好,經常離家出走,以前我姑姑因為擔心,也去報過兩次案,派出所剛受理,子晴就回來了,後來我姑姑也不好意思再去。子晴每次出去玩幾天,沒錢花了,就回家了,短的一天,長的也就一個多星期。”
何子晴隻比高卓越小一歲,家在隔壁市,但是是在本市上的師範大專。兩市距離很近,高鐵車程隻需一刻鐘,離家出走也常來這邊找以前的同學玩。
對家庭的抵觸大於對社會的警惕,叛逆期少年少女,是很容易遇到危險的一個群體。
“可她以前會回我微信,她也最聽我的話,”高卓越說,“這次她連我的消息都不回了。”
尚揚想起中秋節後高卓越的表現,猜想大概是中秋節兄妹倆見麵,並不太愉快,做兄長的試圖幫長輩教育妹妹,激起了妹妹的反感,最後不歡而散。
果然高卓越道:“中秋在家,我倆吵了幾句嘴。當天晚上,我坐高鐵回京第二天要上班,路上我姑姑給打電話,說我走了沒一會兒,子晴就從家跑了。這事要怪我,我當時不該著急,不該衝她發脾氣,好好說的話,沒準她就不會跑出去了,也不會弄成現在這樣……這女屍如果真是她,我這輩子心裡也過不去這坎兒。”
尚揚覺得這表妹也是有點……都二十一歲的女孩了,大專畢業了,也不找工作,還總和父母鬨矛盾,動不動離家出走,好像也是太不懂事了。
但事已至此,他總不好再說人家表妹,便安慰高卓越幾句,又說:“我們再等等看法醫的結果。我不急著回北京,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就跟我說,能幫到的我一定儘力。”
“謝謝師兄。”高卓越也不再稱他主任,知道他有同學在這裡刑警隊工作,道,“給師兄添麻煩了。”
因為屍體碳化得厲害,法醫那邊能不能有進一步的發現,什麼時候能有,都是未知數。
高卓越和姑姑、姑父今晚也不再趕回隔壁市家裡,而是留在當地過夜,希望能儘快等到法醫給出的新結果。
尚揚被高卓越的悲傷感染到,情緒也有點低落,慢慢下了樓來。
一樓大廳靠牆的長椅上,金旭肩背筆挺地坐在那裡,雙腿微開,兩手自然地放在腿上,他見尚揚來了,利落地站起來,坐立行動間,完美符合警姿規範。
“一進局子,你就規矩了。”尚揚走到他麵前,說,“邢光忙去了?”
金旭道:“聊完案情沒了話說,我就把他攆走了。”
現在當地刑警們也確實是很忙。
金旭朝樓梯上看,問:“尚主任,你徒弟呢?”
“馬上下來了。”尚揚道,“他要帶他姑姑姑父找地方先住下,要不你先回去?”
高卓越一個剛畢業的小孩兒,陪著一對情緒決堤的長輩,怎麼看也是需要一個大人在的。尚揚準備儘儘正牌師兄和半個“師父”的責任,來當這個大人。
金旭道:“帶他們也住咱們住的那家酒店?離這兒近,條件也還行。”
那家是當地最貴的酒店,雖然三線非旅遊城市,貴也貴不到哪兒去。
“剛才邢光說,”金旭大概看出尚揚的想法,補充道,“你這小徒弟家裡環境不錯,從隔壁市過來,是開了輛寶馬叉五。”
尚揚點了點頭,高卓越的檔案他當然看過,父親在機關工作,母親經商,家裡經濟條件確實不錯,剛才看他姑姑姑父的穿著打扮,應當也不是缺錢的家庭,三五百一晚的酒店費用負擔得起。
高卓越陪著姑姑姑父從樓上下來,那位女警送他們到樓梯下,才告彆返回去。
“這是我們辦公室主任。”高卓越對姑姑姑父介紹了一下尚揚。
他姑姑神情恍惚,姑父勉強打了聲招呼。
高卓越接受了尚揚的推薦,帶長輩去尚揚他們住的那家酒店落腳,一行人便一起回去。
到車位停著的寶馬車前,金旭主動道:“我來開吧,你陪你姑姑姑父坐後麵。”
“謝謝師兄。”高卓越已經知道這位也是他的公大師兄,並且是位刑警。
去酒店路上,高卓越還接到了他父親打來的電話,也即是疑似死者何子晴的舅舅。
高父大概是詢問這邊的情況,姑姑從高卓越手裡把電話拿過去,哭著對自己兄長說了一通,因為是方言,尚揚沒完全聽懂,但能感覺得出這對中年兄妹平時感情應該也很不錯。這兩家人正如高卓越說的,親似一家人。
到酒店安排妥當,姑姑姑父回房間去休息,高卓越也進去陪著長輩說說話。
已經快十一點了,尚揚猜他們晚上還沒吃飯,又特意點了客房餐,給他們送去了房間裡。
他和金旭回到自己客房,兩人又是一陣麵麵相覷。
“小金同誌,你的體質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尚揚無奈道,“自從我跟你談戀愛,好像磁場都發生了變化,跟你走到哪兒,就把罪案吸到哪兒。”
金旭卻另有一番理論:“我在檔案室裡給我們省的刑案建電子檔,單是2003年那一年,全省發生了涉刑案件一萬三千多起,命案都有一千多起。犯罪每天都在發生,和案子無關的普通人接觸不到而已,我們不一樣,我們是從業人員,不是我們到哪兒就把罪案吸到哪兒,而是罪案更會吸引我們的注意力。”
尚揚本來就是搞警務理論的,這些數據他比金旭這個業餘檔案管理員兒更清楚,一定程度上同意金旭的結論。
罪案的發生對普通民眾而言往往隻是一條視情況而定或大或小的社會新聞,而對兢兢業業的公安人員來說,是有犯罪分子在挑戰法律尊嚴,在踐踏執法者們夜以繼日在努力維護的安寧與祥和,這如何能忍?
跨行業類比的話,就是程序員熬了幾個大夜的代碼,被人刪了,小說家存了幾個月的稿,電腦被人砸了,班長摳摳搜搜攢了半年零花錢,請同學吃了一頓法餐,全花完了!這如何能忍?
“你不要背後說班長壞話了!”尚揚被逗得笑出聲來,說,“等回去你該去進修了,見了班長都得叫一聲老師,對老師尊重一點。”
班長在公大任教,而金旭國慶結束後得去公大上“進修”班了。
金旭不以為意道:“隨便上幾天課就行,我又不是真進修。”
白天在外玩了一天,到晚上又去市局折騰到現在,尚揚和他聊了會兒,腦袋發昏,上床躺著去了。
金旭去把紅提又衝了一遍,端了出來,叫尚揚來吃。
尚揚道:“不想吃,困,想睡了。”
金旭坐在旁邊小沙發上,自己將提子吃了幾顆,望著床上昏昏欲睡的美貌領導,明顯是想入非非了片刻,又想起彆的,一副出神的模樣。
“還在想這案子嗎?”尚揚睜開眼,注意到他的表情,問道,“邢光還跟你說彆的了嗎?”
金旭回神,說:“沒什麼有用的……燒屍現場在郊外一個停產的鋼鐵廠,附近不少村民會翻牆去那裡邊偷鐵,把現場禍害得亂七八糟,倒是有附近住的人說,有一天晚上看見那裡邊有火光,還聞見……聞見味兒了,以為有流浪漢在裡麵點火燒東西吃,也沒當回事。”
……還能是什麼味兒。
尚揚心裡默默希望著,死者當時已經死亡就好了,那就隻是被燒屍,至少不用經曆如此慘烈的痛苦。
沒什麼線索,兩人便不再聊這案子,又說了彆的幾句閒話,尚揚困勁愈發上來了,又懶得去洗漱,陷入了小孩兒似的糾結,要不就這麼睡?一天不洗沒什麼吧。
金旭看了一會兒,也上床來,在尚揚旁邊躺下,雙眼望著尚揚的臉。
房間裡的暖色燈光線柔和,照得尚揚本就輪廓溫柔的臉更多了幾分柔軟。
他很喜歡這樣看著尚揚,在很多個兩人獨處的時刻。
他伸手去撫摸尚揚的眉眼、臉頰。
尚揚卻已睡著了,無知覺中還在他手上蹭了下臉。
他倆這間房還是邢光為了招待兩位同學特意給訂的標間。
後麵這兩天金旭去續房,嫌麻煩也沒再換房型,總是前半夜擠著睡,到後半夜又被尚揚嫌他身上熱,趕他去旁邊那張床上。
這一晚,兩人平靜入了睡,大概因為睡前沒活動,尚揚夜裡就也沒被熱醒,到天亮還拱在他懷裡,睡得兩腮發紅。
起床後,兩個男的一塊去洗了個澡,終究還是把昨天沒做的活動補上了。
要說這酒店,真不愧是當地最貴的酒店,彆的不說,洗手池旁的大理石台麵,真是好大一塊活動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