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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揚:……

周玉道:他們學校裡不少男生之間混叫老公老婆,組CP玩,李南就是常風的“老婆”,是不是戀愛不好說,反正“老婆”被小流氓這麼欺負了,常風理所當然要出頭,就去找程延凱打架了。

“程延凱怎麼欺負你了?”飯店裡,金旭很隨意地問道,“是親你了?還是摸你了?”

李南登時坐立難安,難堪地低聲道:“能不能……不說這個?我不想說。”

金旭倒了杯水,語速變慢了些,說:“我上初中的時候,被幾個同學堵在廁所裡,當眾扒過褲子。”

李南驀然睜大眼睛,不太敢相信地看著金旭,眼裡有幾分同情,很快又有幾分佩服、崇拜等情緒混合在一起,似乎是對金旭今時今日的狀態,產生了近似仰慕的心理。

“這事我沒跟彆人說過。”金旭道,“除了我老婆。”

第84章

他這句話, 似乎是在說:這於他是難以啟齒的秘密,除了至親至愛,他還從未對彆人提起過。

李南的神情裡分明可見幾分動容, 當下語境中,就像是金旭以過來人身份, 用自己的經曆開解有類似遭遇的李南。

“金警官,你放心, ”李南感激之餘,表明自己會為對方保守秘密的態度, 說, “我肯定不會去跟彆人亂說。”

金旭卻仍隻是淡淡看著他,片刻後道:“是啊,這種事,怎麼會隨便對彆人說?”

李南怔了一下, 握筷子的手指捏緊了些, 眉眼間似有不解,像是不明白金警官的意思。

“我很好奇,”金旭道,“你們學校裡怎麼會有這樣的傳聞?他們是從哪兒聽說的?”

這種事裡的屈辱感,足以令有此經曆的當事人不會輕易告訴其他人。而“聽說”過這件事的職高學生們,都隻是“聽說”,沒有目擊者。

“我不知道。”李南麵露委屈, 道, “我剛才都說了, 這真的是誤會, 程延凱沒有對我怎麼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會這樣亂說。”

金旭道:“是嗎?那我來猜猜是誰背後傳閒話, 首選當然就是程延凱,他做過以後,到處跟彆人亂說。”

李南:“……”

“可是據我所知,”金旭道,“程延凱自己都沒聽說過。”

平時“欺男霸女”的程延凱在學校的“公眾形象”著實不怎麼樣,沒人去他麵前亂說這種閒話,更沒人敢向他求證這事的真假。

金旭道:“其次就是常風,他是知情人,不然也不會因為這事去找程延凱打架,會是他把你被欺辱的事,告訴了彆人嗎?你覺得是不是他?”

李南抿了嘴唇,意識到了什麼,但還不太確定。

“常風又是聽誰說的?”金旭道,“我們應該聽聽他的說法。”

李南定睛看向坐在對麵的金警官,說:“你們已經找過他了?”

金旭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不希望我們去找他問清楚嗎?”

李南:“……”

他久久未再說話,臉上空無表情,單純的、害羞的、可愛的、崇拜的,統統都收了起來。他伸長了筷子夾到菜,埋下頭吃飯。

尚揚還在麵館裡吃麵,心裡記掛著這邊的事,周玉已經沒有可以透露給他的事,兩人隨意聊了幾句彆的生活工作瑣事。

周玉道:清明小長假還來省裡嗎?還是直接去白原了?

尚揚還不能確定到時能不能去西北,如實答道:要看工作安排,不一定能出門。

周玉像是有些意外,說:我以為要辦事,你肯定會到場的。

尚揚莫名地問道:辦什麼事?

像是把周玉給問住了,好一會兒才打哈哈地想翻篇不提這事。

尚揚看她這反應也猜到了:他清明要回老家,辦家裡的事嗎?

周玉以為人家兩個早就商量好了“家事”,沒想到尚揚根本不知道,有點尷尬地說:我隻是聽古指導提了一句,消息來源可能也不準確。

不等尚揚再問明白些,周玉忽然快速結束語:不說了開工了。

尚揚認為她八成是借口要工作好遁走,也隻得作罷。

但尚主任誤會了小周警官,她真的要工作了。

她和兩名下屬正在一家飯店的卡座就餐,旁邊大堂離他們不到十米遠的另一張桌位,金旭和李南各坐在一側。

周玉一邊掃了桌角的買單二維碼,一邊道:“走,沒吃完的走前記得來打包。”

她給尚揚發消息說要開工的前一刻,就是金旭朝這邊做了個叫他們做事的手勢。

金旭在吃飯。而李南已放下了筷子,安靜地坐在那裡,視線沒有落在實處,恍惚地想著什麼。

有人停在這桌旁,李南茫然轉頭,兩位刑警站在他身邊,他眼神裡倏忽間的變化,說明他知道對方是什麼人。

“李南,”周玉出示了證件,動作不大,她並不想引起旁邊更多人的注意,聲音也很輕,措辭很委婉,“有一起……請你跟我們回去。”

李南道:“好的。”

他在這時候也想明白,為什麼要帶他出來“吃飯”,是為了不在校內對他實施抓捕,為了保護校園,為了保護學生,也是為了保護他。

他又轉頭看金旭,眼眶有些泛紅,說:“都商量好要抓我了,為什麼還要這樣?”

金旭看了看他,才道:“為了我師母,她幫扶你們家七年,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第85章

二十四小時之前。

金警官試圖依靠封建迷信活動阻止某架飛往北京的航班正常出港, 以失敗告終後,隻好化失望為力量,認真工作, 做完了自己分內事,準備下班時,惦記起已劃分給刑偵負責的常亞剛案,他打過去問進展,得知周玉剛從市局回來, 他就去了趟刑偵處, 當麵了解情況。

他到了以後,周玉去找上級做彙報了,其他刑警告訴他,死者小舅子招認的“殺手”剛剛在鄰省落網。

這個因搶劫坐過幾年牢的前科犯,一落在警察手裡,立刻對這次綁架小朋友勒索其父母的犯罪行徑供認不諱,反複強調“真沒想害人,隻要錢到手就放孩子回家”,請求“公安和政府寬大處理”。

但他對常亞剛被害一事, 表現得十分茫然,警察提起了常亞剛小舅子的名字,他才明白死者是誰, 慌忙表示, 那天他隻是在酒桌上吹牛裝逼,萬沒想到常亞剛的小舅子會當真,又在一旁狐朋狗友的起哄中, 小舅子才向他付了十萬塊“定金”, 他收下後覺得順利騙到了傻子一筆錢而已, 從始至終也沒想過要殺人,想都沒想過,那更不會付諸行動。他見都沒見過常亞剛本人,隻是在小舅子手機裡看過照片,現在連照片裡的人長什麼樣都不記得了。

被警察問到職高校外案發時,他在哪兒,在做什麼。這人又支支吾吾半晌,才坦白了實情:那天夜裡十點多,他就要出發到鄰省見他那兩個同夥,要一起投身到他們的綁架勒索大計劃中,預感到未來幾天會很緊張,就想提前放鬆一下。

“常亞剛被害的同一時間,這大哥在嫖。”辦案刑警對金隊長說起這事,都感到無語至極,“我們同事到他說的那個發廊核實過了,發廊妹剛開始說沒見過他,後來聽警察一說這事和命案有關,這發廊妹倒是很仗義,承認那晚這人是去嫖了,還提供了倆人聊天約好上門時間、還有轉賬付嫖資等等記錄。那地方離職高很遠的,這家夥混蛋歸混蛋,還真沒有作案時間。”

金旭不意外地聽著,他從一開始就總覺得這名前科犯應該並非殺害常亞剛的真凶,現在隻是猜想得到了證實。等刑警說完,他又問去常亞剛家找常妻問話的結果,到職高去的同事又有沒有新發現。

“彆告訴他!”古飛和周玉恰好進來,進門就聽見金旭在問這一連串的問題,古飛使起壞來,讓刑警彆透露案情給他,並說,“什麼都彆跟他說,急死他,明天他就會打報告,申請來咱們刑偵處搬磚了。”

金旭:“……”

眾人都笑起來,周玉對大家道:“古指導請吃晚飯,犒勞大家這兩天辛苦。”

刑警們興高采烈去換衣服,準備一頓吃窮古飛。

周玉道:“金隊一起去嗎?”

古飛做主說:“當然去,等會兒飯桌上你們好好回答金隊的十萬個是什麼。”

又對金旭道:“我還有點彆的事想跟你說。”

金旭道:““借錢免談,沒錢。”

古飛:“……”

周玉忍住笑,也要去換掉製服,很有眼力勁地讓他們二位先走,道:“剩下我們幾個,一輛車能坐下。一會兒飯店見。”

金旭開著車,麵無表情地對古指導說:“如果是找小揚托關係也免談,我都還在地方單位搬磚。”

“不借錢,也不走後門。”古飛用方言罵了他一句,說,“你少來嘚瑟著拉仇恨,等我真犯了紅眼病,每天給尚主任發你以前的醜照。”

他當然是隨口開玩笑,當年真有醜照,他也不會保存到今天。

金旭卻立刻認真道:“彆。”

古飛道:“喲?這就拿捏到你了。”

金旭不想解釋自家那位有多麼顏控,說:“敢發就絕交。”

古飛本來就是說笑,又道:“這回這案子,你這麼上心,是不是心裡過不去?你對自己要求太高,偶爾也得看開點,哪有人從不栽跟頭的?能力強也不代表就無所不能,這隻是個意外,彆太介懷了。”

“沒有過不去,看開了。”金旭知道他是好意,回道,“主要是這事被小揚的爸爸聽說了,有點丟臉,能快點了結最好,我就沒心病了。”

古飛點點頭,不禁吃起了檸檬、吐出了酸話:“明白,明白……給首長家當贅婿也不容易啊。”

金旭很有禮貌地看看他,道:“我可以為你破破例,托托關係,給你穿穿小鞋,不要太感動。”

古飛:“……”

到吃飯時,金旭才又向周玉等刑警們詢問了在職高和常家取得了什麼進展。

古飛並不乾涉,相反還很讚成金旭能參與進來,快點破案於他當然是好事……並且他覺得,金旭如此上心,絕不可能是為了搶功勞。

去常家找常妻問話的刑警同事表示,常亞剛的妻子,也即是常風的媽媽,十分明確且篤定地表示,丈夫和兒子常風關係一直很好,丈夫遇害之前的一天,夫妻倆還和在學校的常風打過視頻電話,一如既往地其樂融融父慈子孝。

“見到常風本人了嗎?”金旭問道。

“見到了,”刑警道,“我們問完他媽媽以後,也向他問了類似的問題,他的回答也都很正常,說自己和李南沒有戀愛,叫老婆隻是為了好玩。他的話裡沒什麼破綻,但是……你來接著說吧。”

他看向旁邊另一位刑警。這位就是下午剛去過職高的同事了,就著前一位的話接續道:“常風的破綻是露在我這兒。”

第一次向常風問話時,問常風案發時他人在校園裡的哪兒,常風回答的是:自習下課後,就一直在教室裡,等爸爸來看他。

職高學生比普高學生是要更調皮搗蛋幾分,不僅為了逃課而在校園圍欄接力製造出監控死角,就連教室裡的攝像頭,一到課間也都被學生拿校服遮住了,方便這些少年人做一些不想被老師看到的事,例如聚眾打手遊、吃火鍋、早戀等等等等。

常風說他案發時在教室,教室裡的監控裡是沒拍到的,上次警察找了班裡同學問情況,好多學生都說外麵因為發生凶案而一片嘩然時,常風確實是在教室。因而警察也就確信這條無誤了。

但這一次刑警再到職高去,重新詳細深入地再次詢問學生,有幾名學生回憶起來,常風並不是自習下課後就一直在教室,出去了一會兒,後來才回來,他的同桌記得更清楚些,他剛回來坐在座位上,好像剛跑過步,滿頭大汗,坐下就先喝了半瓶水。又過了一會兒,就有老師急匆匆來門口叫走了他——110在案發後幾分鐘便趕到現場,民警通過死者身上的駕照,確認了常亞剛的身份,學校保安和值班老師也都在旁邊。

這所職高是常亞剛工作單位的定向對口學校,很多老師一聽常亞剛的名字,就知道是軍工企業的“常工”,是本校學生常風的爸爸。

把學生們的記憶綜合起來,也就是說,案發同一時間,常風並不在教室,案發後大約十五分鐘,他才回到教室。

“這孩子有作案時間,還撒了謊。”古飛聽完後,又問道,“那作案動機明確了嗎?”

周玉午飯沒好好吃,坐下後狼吞虎咽吃了半天東西,現在剛停下筷子,讓下屬快填肚子,自己來回答上司問話:“不算明確,隻能說是懷疑,他和他們班裡一個很好看的男孩似乎是在談戀愛,有可能是因為這事,死者要棒打鴛鴦,父子反目。但是現在看,這懷疑不太瓷實,首先不一定是真的談戀愛,其次按他媽媽的說法,他和他爸也沒鬨過矛盾。”

古飛看金旭:“你覺得呢?”

“這學校內外的很多攝像頭,都跟擺設一樣。”金旭思索道,“常風沒有一直在教室,他會去哪兒?如果他隻是去洗手間,或者出去玩,為什麼要對警察隱瞞實情?除非……”他頓住,似乎有什麼沒想明白。

古飛道:“這孩子不會真是凶手吧?他殺了他的爸爸?”

“這是一種可能。”金旭說,“還有另一種可能,他覺得沒必要把實話告訴警察,因為實情對於警察破案,抓到殺害他爸爸的凶手,沒什麼用。”

周玉道:“那他也用不著撒謊啊?有沒有用,都該跟警察說啊。”

金旭道:“他看起來早熟而已,隻是個青春期小孩兒,彆用成年人的思維去揣摩他們。尚主任說的,青春期孩子的思維、行為模式和成年人大不一樣。”

這時古飛先一步懂了,說:“這孩子很可能去做了一些不想被大人知道的事……早戀?你剛才說的那個男孩,他倆不是疑似談戀愛嗎?這男孩案發時在哪兒?”最後兩句話是問周玉。

周玉至今沒怎麼留意過李南,被問得一愣,卻是金旭回答了這一問題:“他說他在宿舍睡覺。”

下午去過職高的那位刑警插話說:“午休時候不是說可能有段三角戀?這三個孩子的情況我就又都詳細問過。常風肯定是撒了謊;李南在宿舍睡覺,他的兩個舍友都看到了他在床上,能為他作證;程延凱當時和另外兩個男生在案發現場,死者遇害的時候,他們正在距離死者十幾米外的攤位前,在買章魚小丸子,後來死者倒地,嫌疑人逃跑,程延凱目擊現場,還被嚇了一大跳,跟他一起的那倆男生說他當時就被小丸子噎著了。”

眾人:“……”

古飛問這位同事:“這兩個男生知不知道他們仨是什麼情況?是三角戀嗎?”

同事道:“他倆說不知道。但我在學校聽到一種說法,常風之所以暴揍程延凱,是因為程延凱把李南堵在廁所裡,說李南不男不女,仗著自己個高力氣大,還扒了李南的褲子。”

“打他可真不冤枉!”周玉道,“我是常風也要打他,他哪是仗著個子高,就是仗著未成年……有的小孩兒太不是東西了。”

金旭卻擰了眉頭,說:“我接觸過程延凱,他知道常風找他麻煩是為了李南,但他很費解,不明白常風為什麼一口咬定他欺負了李南。如果他真對李南做過這種出格的事,會忘乾淨?”

周玉道:“也許他假裝不記得,不想承認自己是這種混蛋,怕丟臉唄。”

“這種混蛋,”金旭道,“通常是以做了這種混蛋事為榮的,不怕丟臉,有的還會四處宣揚。反而是被欺負的一方更怕丟臉,大部分都不好意思跟彆人說。”

在座諸位安靜了數秒。古飛道:“你在懷疑什麼?”

金旭眉頭擰得更緊,道:“我在懷疑一個人,他和我們看到的他,可能不太一樣。”

“常風?李南?程延凱?”周玉道,“哪個?”

金旭想了一會兒,道:“兩個問題,案發時常風到底在哪兒,以及……”

眾人以為他是要說,進一步求證常風和李南的關係。目前看凶手極可能就是出自校內,那就繞不開這幾個孩子的糾葛。

“以及,李南為什麼要編造程延凱欺負他的謊話。”金旭道。

一夜又一白晝後的現在,李南被周玉等刑警帶走,上了停在外麵僻靜處的警車。

金旭沒有與他們一起走,留在原位上把飯吃完,買過單,又把沒動過的一個菜打了包,才離開了這家飯店。

剛坐進車裡,對著夜色,重重歎了一口氣,心裡有點發愁,不知要怎麼開口告訴栗傑夫妻倆這件事。李南的父親先天失明,母親侏儒症,父母在命運和生活的淤泥裡,養育出了李南這樣一顆原本可以發光的珍珠,一家人的艱難可想而知。

許久,他撥通了栗傑的電話。白天他們師徒倆通過一次話,那次是金旭向栗傑詢問李南有沒有學習過什麼特彆技能,或是參加過什麼訓練。

栗傑接起來,金旭道:“師父,跟你說件事,關於李南的。”

“……”栗傑清晰地深呼吸數次,問道,“真的是他嗎?職高門口那起命案。”

一個老刑警,在接到徒弟白天打來問那個問題的電話時,他就已經猜到是為了什麼事。

前幾年,李南的父母在栗傑老婆的幫扶下,分彆參加了人社部門的技能培訓班,其中李南的父親學習了按摩技術,結課後就做起了“盲人按摩”,李南從十歲左右就利用課餘時間幫助看不到的父親完成工作,還鼓勵並輔導父親考了專業資格證。對於人體穴位和內臟構造,他比他已經拿到高級按摩師資格證的父親,掌握得更全麵,更專業。

他用這項技能,幫助父親和家庭重塑了生活,又用這項技能,打碎了自己,毀了一切。

尚揚在家裡左一下右一下地拖地,心不在焉,一心等著金旭的電話,等得火燒火燎,既惦記事,也惦記人。

終於等到人打來了,他接起來,說的卻是:“這麼快就忙完了?我還以為要更晚一點。”

“小揚,”金旭道,“我心情很不好。”

第86章

尚揚的心為之一沉, 金旭很少直白地表現出情緒化的一麵,他會這樣,應當不僅僅是因為案件結果不如我方預期, 更可能是因為調查結果令人痛心。

“怎麼了?”尚揚暗自猜測著會是怎麼樣, 但刻意輕鬆了語調, 試圖安撫對方, 說,“和美少年共進晚餐怎麼會心情不好?我的心情才不好。”

金旭:“……”

他在那邊極輕地歎息了一聲,方道:“你這話放在平時說, 我現在要高興得翻跟頭。”

尚揚這才問他正事:“是怎麼了?職高那案子查清楚了?”

“嗯。”金旭道, “嫌疑人……已經被周玉帶回去了, 晚一些錄完了口供, 今晚應該就能結案。”

尚揚緊張地問道:“是、是誰?”

察覺到金旭遲疑著像不知如何回答, 他又問:“難道是死者的兒子?”

他從聽金旭說找李南一起吃飯, 就懷疑是為了找李南再求證常風的什麼事,懷疑調查結果證實了,這是一場弑父的慘劇。

“不是常風……”不等尚揚反應,金旭一鼓作氣告訴了他實情,“是李南。”

尚揚已經沒在擦地, 倒退兩步,隨意坐在沙發扶手上接這通電話,聞言噌一下站了起來,靠在一旁的拖布也被他帶倒在了地板上,發出聲響。

“什麼摔了?”金旭道。

“怎麼會是李南?”尚揚震驚道, “怎麼可能?你們……刑警們不是說凶器刺進去的角度和深度都很專業嗎?他……他那樣一個小男孩, 怎麼可能做到?”

金旭把李南因為幫助盲人父親而學習過相關知識的事說了。

尚揚仍然難以置信:“隻是學過幾年按摩,就能做到這種事?會不會是搞錯了?”

大多數人對按摩師資格證自然是不太了解, 普遍以為不過是一項手藝活,這和按摩行業亂象有關,不少按摩館裡的“技師”培訓幾天就敢上崗。而李南的爸爸考的是國家認證的“技師”資格證,有這個證就可以開一家個體經營的按摩門店。

金旭道:“他識字不多,文化水平較低,是在李南的輔導下才考下來資格證,彆小看這證的考試難度,基礎科目除了按摩相關的知識,還有保健心理學、人體解剖學。”

尚揚:“……”

他已經吃驚到無以複加,怎麼會是李南?怎麼會是這個孩子?同時他也明白了金旭的情緒化為什麼而來,那晚在職高門口,金旭對李南的“說教”言猶在耳,那不是金旭的作風,這人根本就不愛管旁人如何,是李南與之有幾分相像的困難家境和成長經曆,才讓金旭主動管了點“閒事”。

自從見過這小孩兩次,加上聽說了一些事,自信開朗、討人喜歡、懂得家長辛苦的李南,尚揚一直以為他能好好長大,將來如金旭一般,長成一個不輸給任何人的好青年。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他的心情也很不好了,道,“是已經有證據了嗎?”

金旭不會冤枉人,無憑無據,周玉等刑警們也不會平白把一個孩子帶回去。

“有了。”金旭道。

昨晚和一眾刑警在飯桌上商定了今天的工作方向後,今天白天裡,刑警們除了繼續跟進原本就有的線索,又重點調查了幾個與死者有直接或間接關係的學生。

因為常風說了謊,案發時他在哪兒,沒人知道,因此起初刑警們還是把更多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周玉帶隊去了趟常家,開門見山地問他為什麼隱瞞實情。

另外一邊,技偵有了新發現。前次他們到監控死角下的那處圍欄上采集物證,就發現過兩處血液反應,經過化驗,一處是流浪小動物受傷後留下的,一處是人血,可經過血型和DNA比對,認為與案件無關,應該是以前逃學的學生在哪兒劃破了手,翻欄杆時把血留在了圍欄上。這次技偵又來學校進行了一次勘查,一位細心的刑技人員又在那兩處有血液反應的位置進行了采樣,結果表明,第二處人血,是分屬兩個人的血液,除了上次檢驗出的與案件無關的血液樣本外,這次采樣中又提取出了一份新樣本,證實是屬於常亞剛的。

凶手動手殺害常亞剛後,經由圍欄翻進學校,圍欄蹭到了他手上殘留的血液。但沒有留下指紋,應該是戴了手套。

尚揚提出了疑問:“隻有死者一個人的血液?能指向凶手是李南嗎?李南當時在宿舍睡覺,放學後的學生宿舍人來人往,應該有人能看到他在沒在吧?相反,常風才是案發時去向不明的那一個……我不是希望常風才是凶手。”

他說著又歎了一聲氣:“對不起,我有點著急。”

“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金旭道,“我這麼沒心沒肝,也不盼著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是凶手,何況是你?”

尚揚道:“你要是真沒心沒肝,就不會為了這個結果而心情不好了。”

金旭和他說了這麼一會兒話,狀態比剛才好了許多,又想重塑自己“鐵石心腸”的形象,道:“我隻是沒想到,竟然會被李南騙到。”

“究竟怎麼回事?”尚揚這時由果推因,也大概能猜到李南這孩子很可能表裡不一,心裡當然還是有點難以接受,潛意識中避開了追問李南如何,而是問道,“常風在案發的時候到底去哪兒了?這事和他有沒有關係?”

金旭道:“他去談戀愛了。”

尚揚奇道:“和誰?……這個年紀談戀愛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為什麼案發後他還不跟警察說明白?”

“和他們學校高三一個女生,”金旭道,“周玉連哄帶嚇唬的,常風才說是和那女生躲在實驗室裡搞對象,問他為什麼不說,他說高中生裡姐弟戀比同性戀都少,找個比自己老的女朋友有點丟臉,不好意思說。”

“……”尚揚覺得不對,道,“怎麼在我印象中,這個男孩好像不是這麼沒擔當、還沒分寸的人,這是他爸爸的命案,他因為不好意思承認在談姐弟戀,就對警察撒謊?”

金旭用一種稱讚的語氣道:“你要是畢業後就當刑警,現在肯定比我們厲害多了。”

“不要奉承我,”尚揚道,“也彆扯遠話題。”

金旭便繼續告訴他:“周玉又去把那女生悄悄叫到了校外,那女生承認她和常風當時在一起,嘗試做了點出格的事,但是沒成功,他倆沒做過,都不會。”

尚揚:“……”

“常風始終不肯跟警察說實話,”金旭道,“是為了保護女生的名譽。”

尚揚腦中靈光一閃,道:“難道……李南的動機,是因為常風找了女朋友?”

金旭道:“不確定,吃飯時我問他為什麼,他沒回答我。”

“他是怎麼騙過彆人,讓彆人也都認為他在宿舍睡覺的?”尚揚逐漸接受了事實,心知刑警們肯定是掌握了確鑿證據,那麼李南聲稱自己案發時在睡覺,就必然是假話。

金旭道:“簡單,他住上鋪,很容易構建出一個視覺盲區。”

下課後,李南回到宿舍,對也回來的兩位舍友說不舒服,想先睡一覺,等會兒再去洗漱,隨後在舍友眼皮底下,上了床躺下,校服也沒脫,一副著急要睡覺的樣子,並請舍友說話聲音都小些。這年紀的男生安靜待著很難的,很快舍友便都出了門,一個去洗澡,一個去了其他宿舍玩耍。

宿舍空了以後,李南起床,把床布置成還有人在睡的樣子,然後離開了宿舍,到校門外實施殺人計劃。

“那天去學校,你應該也發現了,”金旭道,“這學校要求剪頭發,學生發型都差不多,又都穿著一樣的校服,隻要避開能被拍到正臉的角度,晚上那種光線,除了有明顯特征外,監控裡的大部分學生都看起來差不多。”

他和尚揚第一次見到程延凱,兩人都是一眼就注意到這小刺蝟頭,就是因為程延凱不聽話,沒剪頭發,發型在成批量出現同款的職高男生中,顯得獨樹一幟。而這隨處可見的發型和校服,普通的身高身材,都成了李南的保護色。

尚揚想了一想,道:“你剛才提到了圍欄上的血跡,我想,那可能就是最直接的證據,是嗎?”

金旭道:“確實如此。”

那兩位能證明“案發時李南在宿舍睡覺”的舍友,回憶起外麵因為發生凶案吵鬨起來,一群男生都跑去能看到大門口的樓道窗邊張望,這時李南一副剛從吵醒來的模樣,過來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人看到他究竟是從宿舍裡出來,還是從樓道裡剛上來。

可是兩名舍友都記得,他當時仍穿著校服,兩手都揣在兜裡,同學都擠在這窗邊議論著“門口好像死人了”,他卻說要去上廁所,轉身走了。等再見他時,他已經洗漱完了,又回到床上躺著睡覺。

“在他校服口袋裡的布料上,”金旭道,“檢出了血液殘留,和圍欄上新檢出的血痕DNA一致,都是死者常亞剛的血。”

李南戴了手套行凶,手套上沾了血跡,回到宿舍樓,怕引起注意,便裝作是被吵醒,又把還戴著手套的手插在口袋裡,手套上的血難以避免地沾在了口袋裡麵,最終留下了痕跡。

尚揚:“……”

這等於已是板上釘釘的證據,李南那樣一個孩子,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

“他的手機摔壞,”尚揚道,“可能也不是他說的那樣。”

李南說是事發後擔心常風,給常風打電話不小心把手機摔下了樓。在殺害常風父親以後,他會主動打電話給常風表達“關心”嗎?如果這種“關心”真的存在,那無疑是一種耀武揚威,是何其可怕的惡意。尚揚不敢相信,他見過的李南,會有這麼黑暗的人格。

金旭道:“檢出血液痕跡的圍欄下方是一片草坪,在草裡,周玉的隊員們費了挺大工夫,找到了手機屏幕鋼化膜的一個碎角,和李南舊手機上脫落的一角剛好吻合。”

“刑警同事們真是太厲害了。”尚揚呼了口氣,心內五味雜陳,道,“應該是李南逃離的時候太緊張,才把手機摔壞了。”

金旭卻很意外,說:“是你很厲害,居然第一時間就聯想到了手機的問題,周玉和她下屬都沒想到這個。”

“他們沒有見過啊,”尚揚不認為這是自己厲害,隻是信息差,道,“手機是我和你一起送去給他的,隻有咱們倆見過他的壞手機。”

金旭坦然承認自己的疏漏:“我就沒想到手機的問題,聽說找到鋼化膜碎片,還吃了一驚。”

尚揚:“……”

“你考慮下調到刑偵部門試試?”金旭又一副誇讚的語氣,說,“正好把古飛從刑警隊伍裡踢出去。”

尚揚感覺他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道:“你不要沒事就踩古指導一腳,彆人會覺得你是嫉妒他後來居上,從你的下屬變成了你的上級。”

金旭道:“說不定我就是這樣,暗地裡嫉妒古飛節節高升,又學不來他那麼會做人,隻能越看他就越不順眼。”

尚揚:“……”

“我懷疑,”金旭道,“李南的動機,可能也和這樣的心理有關。”

尚揚一怔:“怎麼說?”

金旭道:“我見過古飛的爸媽,都是很友好、很會說話的人,古飛很好地繼承了這樣的性格。同理,常風能長成這樣的孩子,和他的家庭也有密不可分的關係。李南沒有穩定的家庭和健康的父母,他很堅強,始終在和命運做抗爭,他也可能在成長中慢慢找到自信,變成發光的人。可是,他幾乎不可能在這個年紀,就長成我們看到的,他所表現出的那個樣子。”

尚揚正想反駁,就聽金旭接著說:“就好像我,不可能像古飛一樣長袖善舞,不可能像班長一樣熱心奉獻,更不可能像你一樣多情善感、同情世上一切可同情的人和事。我覺得人就像果子,根長成什麼樣,對果子的形狀顏色有決定意義。我長不成你們這樣。李南也長不成他想讓我們看到的模樣。”

尚揚:“……”

事實上,他也曾驚歎於李南的美好,外表拋開不談,他的性格、情緒、待人接物、所有的一切,都與他預想中截然不同。人像不像果子,是不是什麼根就開什麼樣的花,他也不知道,可是,人確實很容易被美好蒙住眼睛。

“討厭自己,又想討彆人喜歡,隻能裝出一個樣子。”金旭道,“裝得太久,會累,會生病。”

這話不單是指李南。尚揚能聽得懂,這就是金旭那場“大病”的由來。很可能也是李南的動機。

許久,金旭發出了一聲喟歎:“他太小了。”

尚揚心中也難免想道,如果他或金旭,能早點認識李南,早點幫一幫李南……這都隻是假設性的問題。

“我這麼大個人,都不敢說我現在已經完全好了。”金旭道,“偶爾還會做些噩夢,在夢裡,我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夢。比以前好在,現在醒了能分得清,哪個才是夢。”

尚揚卻道:“不是,現在比以前好,就好在你學會把這些告訴我了。”

金旭道:“是好在,我知道你聽了這些隻會心疼我,因為你已經被我騙得神魂顛倒,隻會更愛我。”

“我也覺得,我怎麼越來越愛你了。”尚揚說著有些不好意思,心想為什麼要順著他說?於是突兀地切斷這話題,道,“清明節,你回老家要辦什麼事?”

金旭頓了一頓,答道:“給我爸做二十周年。”他父親金學武去世二十年整,清明要舉行祭奠儀式,傳統風俗上而言,於子女還是比較大的一件事。

“你聽誰說的?古善舞嗎?”金旭道。

“……”尚揚也懶得替古指導正名了,隻道,“這事怎麼你能不告訴我?到時我會過去的,白原辦事有什麼規矩,或者是提前要準備的,你回頭都跟我說一下,彆讓我到時候被人笑話。”

金旭:“……”

過了片刻,尚揚以為他已經在琢磨有什麼規矩了,才聽他說:“好。”

兩人又說了幾句瑣事,已經十一點多了,解散睡覺前,尚揚道:“周玉那邊,如果有什麼反轉……或者進展,能跟我說的話,你就跟我說說,我還是想知道,李南究竟是為了什麼。”

但是,李南這一晚,隻交代了作案經過,並不願坦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而他的作案手法,與金旭的推測、刑警們調查的結果基本一致。

這場蓄意殺人,李南籌謀了一個多月,從常亞剛來學校的時間、在校門外超市購物的習慣,到物色小吃街上哪兩個攤販容易被激起矛盾、方便製造混亂,再到如何裝作在宿舍睡覺、選中兩個粗心舍友成為時間證人,這全都經過他的謹慎謀劃。

那一天,他戴著塑膠手套,用水果刀刺死常亞剛後,殺人和想象中的“殺人”終究是不一樣,他有點慌神,按照他的原計劃,是作案後迅速把折疊水果刀和手套,一並收進準備好的塑料袋裡,揣進懷裡,然後翻過圍欄回學校,再處理掉。但他當時太慌亂了,除了翻欄杆時把手機摔壞,還隻記得要裝水果刀,手套也忘了摘下來,戴著它扒圍欄翻進了校內,這才在圍欄上留下了血跡。

回到宿舍樓裡,他才發現手套還在手上,麵對同學,他把手插在口袋裡,而後謊稱要去上廁所,在洗手間裡把手套上的血跡洗乾淨,丟在了存放保潔工具的隔間裡,值日生們日常打掃衛生都會戴同款手套,不會引人注意,折疊水果刀則拆分開來,變成了廢棄零件,他把刀柄丟進了垃圾桶,至於刀刃……

刑警們隨後便在李南交代的地點找到了刀刃,這把看起來像廢棄水果刀零件的刀刃,就插在男生宿舍樓下的花盆裡,被養花的宿管當成學生隨手扔的垃圾,順勢做花鋤,已用了好幾天。

可是被問到動機,李南三緘其口,最後才說,很討厭常風,就想讓他遭遇不幸,就想看他難受。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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