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繼續之前……我應該問一下赤井先生想要的朋友關係大概是什麼樣子的？”諸伏想了想，決定從頭開始梳理這個問題，“你想要的是我和降穀這樣的，還是和同期那樣的，或者是毛利小姐和鈴木小姐那樣的？”
赤井張了張嘴，他在腦子裡略微想象了一下，一個和他見麵會笑得溫柔愜意興致勃勃地討論小菜卻柔聲細語的降穀零，吃到了喜歡的就分一口出來，時不時還會出現一些肢體碰觸，就像他和同期們有時候會的那樣……這樣對嗎？
赤井捂上胸口，感覺自己的心臟在這一瞬間承受了不可承受之重。恕他直言，這有點超出他的想象範圍，至少他很難想象降穀零在他麵前以這樣的麵貌出現。
在他心中，可能理想的狀態應該是二人能心平氣和坐下來一起喝一杯，時不時吐槽一下自家上司和加班。說到感同身受的地方就忍不住碰個杯，最多聊聊有意思的案子，然後一個電話被上司叫走……
可惜他沒有這個機會，聯合搜查結束後，降穀零基本上是徑直進的醫院。隨後便是一係列的審查流程，直到赤井踏上了回米國的班機，二人都未曾碰麵。
見赤井陷入沉思的模樣，諸伏景光就大致明白了症結所在。無非是二人都因為非工作時間接觸太少，很難想象放鬆時的樣子和日常的差彆。所以他們隻能把工作中對雙方的解讀代入，再試圖合理分析。可惜工作隔著立場，再分析也會有差彆……二人不可能不知道這點，但還是一腳踏入了這個怪圈。
“我想赤井先生應該是這樣想的：‘降穀君和我年齡差不多，想法也差不多，我們應該是一路人’，對吧？”諸伏接過話頭，試圖給赤井進行分析。“但赤井先生有沒有想過……其實你的猜測沒錯？”
正是因為二人是如此的相似，他們會在工作上非常的合拍，但也因為二人是如此的相似，他們很難不在同一個問題上爭個高低。在這種情況下，重點或許並非是如何“打好關係”，誰規定了朋友隻能有一種模式？
“降穀一直認為赤井先生不夠重視他，赤井先生也認為降穀一直在疏遠你。”
赤井出於保護才回避了真相，正如降穀對同期們做的一樣。而自尊甚高的降穀不甘心被人保護，也不想單單躲在幕後，就像赤井假死後也沒有停止活動，結果就導致降穀無法接受這樣全方位的保護，因而理解為不重視。
“所以關於那個問題……赤井先生不妨想想看，如果是你，麵對想要尋求當年真相的降穀，你會如何處理呢？”
好問題，赤井心想，他不覺得給當時的降穀零一個真相能改變什麼，甚至還可能影響到之後的布局，那既然這樣……哦。
赤井抓著手機調頭就去拉陽台門，諸伏默默給他讓開位置。他們進屋的時候降穀正好洗完出來，他看著這兩個人氣勢驚人，一時間有些疑惑。
“我不打算現在拿走這些情報，但我得知道一個相對全麵的事態才可以。”赤井指著降穀的筆記本電腦堅定地說道。
降穀歪頭看向諸伏，得到了對方的一個點頭。降穀便不再拒絕，他拉出筆記本電腦解鎖，從帶鎖的盒子裡拿出三個閃存盤，最後擺擺手表示你自己熬夜我要睡了。
“赤井先生今天也留宿對吧？”諸伏收起自己的茶杯準備出門，赤井剛想說不麻煩降穀君，卻收到了對方平靜無波的目光以及一句重複的“赤井先生今天也留宿對吧？”
於是赤井咽下了他想說的其他話，摸摸鼻子回到了房間。
待赤井收拾妥當準備坐下來看情報的時候，降穀已經蓋著被子睡著了。赤井探頭看看那個把自己縮成一團埋進被子的人，頗為無奈地撓撓頭。看樣子對方是完全把解釋權交給自己，不再去解答任何的疑惑了。
……或許這也是一種信任的表現吧。赤井想道。
赤井把三個閃存盤一字排開，從外表上幾乎沒有不同，也沒有明顯的標注。於是他乾脆挨個嘗試，看看拷貝進電腦後，這些資料對比起來有何差異。
他坐到一旁打開筆記本電腦，不出他所料，電腦裡除了係統自帶的文件，就隻有幾個輔助工具。赤井仔細檢查了軟件，沒有後門沒有隱藏，可以說裡麵什麼都沒有。既然是降穀零自己帶來的電腦，也可以相信裡麵沒有針對閃存盤文件的病毒……至少暫時沒有。
每一個閃存盤裡都有一個壓縮文件，每個文件都有密碼。赤井本想把降穀叫起來問問，但轉念一想，能放心讓他查看，必然是相信他也能找到密碼。但介於交給他資料這件事還不是定局，那麼現在的密碼一定是能夠分開三份資料的……身份？
赤井輸入了“波本”，終於在試過一遍後打開了第三份文件。波本是組織的代號，它象征著一個黑色勢力的邀請，一個純粹的情報販子。
那麼接下來是什麼？赤井思考了一下，先試了全名，無果。但再一琢磨……他輸入了“降穀”，解鎖了第二份文件。降穀，姓氏。在日本，一個姓氏代表著一個家庭，一個家族，一個所屬。從門牌到墓碑，姓氏的定位總歸大於個人。降穀的所屬家族不可考，那麼能代表的就僅是公安。
至於最後的那份文件，赤井認為沒有解鎖的必要了。他已經看到了前兩份文件的內容，也大概可以推測出第三份的情況。
“波本”的那份文件記錄著幾個企業的涉案情況，都不算大型企業，但主打遍地開花。裡麵證據也五花八門，小到偷工減料，大到假賬逃稅，跟幫//派的糾葛更是寫的明明白白。
這份資料怕是一早就做好了，假如當時他們兩個人在頂樓的談話沒被打斷，那個時候就應該拿到這份資料了。這是作為“組織餘黨”跟fbi搜查官的交易，而fbi方麵哪怕隻是從刑偵角度搜查這些實體，也終歸會挖出組織相關的線索。
雖然線索不多，但這世上總歸不缺好奇的人。在社交媒體的加持下，能掀起怎麼樣的風暴都不好說，就算素人那邊沒有引起注意，裡麵很多證據也夠幾個執法機構以及商業競爭對手之間來回拉扯了。
政治上的鬥爭未必即刻看到結果，但經濟上的損失是實打實的。用這種方式慢慢掏空組織背後的勢力，再打擊那些伸手的政客，總歸還是有點效果的。
隻是挖出來的線索和波本或赤井都沒有關係，就算上報或者被截獲，在背後那些大家夥的眼裡，波本掌握的情報也不過如此，而赤井秀一更是個滿腦子破案的呆子，二人都不足為懼。
相比之下，“降穀”的那份文件更多地指向政客，包括但不僅限於受//賄、與組織勾結去推動預算和操控中標之類的問題。這就是把槍交到fbi手裡，一方麵可以拿著這個和cia碰拳頭，一方麵可以直指背後的金主。
相當於在告訴金主，你選擇的這個傀儡似乎並不是那麼忠誠於你，或者說莫非你也默認了這樣的舉動？不管哪一個，這些實際做出行動的政客都會被拋棄和切割，而金主們也會重新考慮合作對象。
雖然基礎是公安的情報，但最終拿著情報的人會是fbi和cia。這會逼得詹姆斯用彆的方式上報來保下赤井，不過介於在那個時間點赤井也隻會走刑偵路線，怕是fbi還會把他當成吉祥物對待。
這個情況下，fbi會一定程度上選擇合作，而cia也會抓緊時間榨乾剩餘價值。公安雖然沒可能贏，但可以借兩邊的手清理公安內部。
唯一的問題就隻是……到時候降穀零會變成一枚棄子，誰都希望得到他的腦子，誰都不希望他活著。
而在那個時間點就作出回答的話，無論如何赤井秀一都可以活下來，他不僅能活下來，甚至可以升職可以繼續一頭紮進那些他熱愛的謎題而不聞窗外事。但這真的是他想要的嗎？隻犧牲一人就能達成目的，這個影響甚至在布局人死後可以持續生效……這樣的結局，赤井秀一能夠接受嗎？
捫心自問，如果犧牲的是赤井秀一，或許沒那麼不可接受。但他並不接受這樣的保護，憑什麼……
想到這，赤井秀一停了下來。不對，這和“保護”有關也無關，降穀確實是在“保護”他，但不是以“把他從棋局拉走”為前提的保護。這樣的“保護”體現在宮野姐妹身上，體現在降穀的同期身上，甚至之前也體現在諸伏景光身上。
可降穀太了解赤井秀一了，他扮演的赤井秀一騙過了很多人，所以他也應該知道赤井的行動。降穀真正要保護的是這份會交到赤井手上的情報以及赤井秀一可以追尋線索的機會。
隻要赤井秀一活著，隻要他知道這份情報的存在，隻要他沒被上麵限製行動……那麼總有一天，這背後的黑暗一定能公之於眾。降穀零是這樣設置棋局的，也是這樣相信的，哪怕他可能無法活著看到終局。
但事態的發展出乎意料，該有的進度沒有達成。於是這份情報還沒來得及進行更新……這便是降穀這幾天熬夜的原因，他需要重新整合情報並審視新的發展，再把額外因素納入考量。
東京峰會即將開幕，時間不等人。然而平心而論，降穀零也好諸伏景光也罷，還有赤井自己，都還沒有放棄。計劃是可以改進的，方案是可以更新的。赤井秀一物理層麵來到這裡也算是補充了額外的戰力。
在這個情況下，他沒有二選一的必要。
赤井秀一看著第三份文件，默默粉碎掉後關閉電腦，拿著手機和筆記出門。
時間不等人，他有很多事情要做。
直到清晨降穀醒來，才發現赤井幾乎是一夜未歸。他摸了摸房間裡的第二套被褥，上麵完全沒有什麼溫度，這個人到底跑去了哪裡？
沒等降穀想明白，玄關的門就打開了。赤井一隻手拿著便利店的袋子，另一隻手關上了大門：“早上好，你醒了。”
“早。”降穀頗為疑惑地盯著赤井手裡的袋子，後者掏出漢堡和飯團扔進微波爐，示意這是早飯。等降穀洗漱完坐回了矮桌，赤井才掏出了袋子裡剩餘的東西。
“我仔細思考了降穀君的問題，現在我能給出的答案隻有一個，”赤井晃了晃手裡的本子，“這是我，作為赤井秀一個人，向降穀零本人，做出的提案。”
“無關波本或降穀零，我想選擇的是除此之外的，第三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