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陳程其實是被吵醒的。
他幾乎感覺不到疼痛,隻是微微有些麻木,從被紗布包紮住的頭部緩慢地傳來一點點細微的癢意,這令他不太舒服,也很不適應。
他現在應該在上課,他想,於是外界的聲音慢了很久,才傳到他耳朵裡來,還是忽大忽小的、遠遠近近。
“……你怎麼還不走。”是個很熟悉的女聲,“有我在這裡照顧陳程就好了。”
他本來很習慣這個聲音的,但也不知為什麼,莫名覺得有些刺耳,聲音大到他腦子裡嗡嗡的響,陳程下意識地皺起眉頭來。
和她對話的大概還有一個人,但他並沒有聽到那個人的聲音。
他很勉強的想睜開眼睛來看一看,最後從一線光亮中,瞥見了一點兒紅色。
……好像是個蘋果。
陳程的大腦逐漸恢複了清明,疼痛才開始蔓延。
先是腹部,然後是頭部,最後是幾乎感覺被碾壓過的手指,他下意識地吸了一口涼氣,這種全身都被人暴打過一遍的經曆在他人生中其實是不罕見的。
他早就習慣了忍耐疼痛,這是家常便飯。
但還是會覺得很疼。
白晴終於注意到了他,她啊的叫了一聲,連忙湊過來看他:“你好點了嗎?”
但她的手壓在了病床的被子上,正好扯到了陳程的傷口,疼痛令少年下意識地皺起眉頭,他看向白晴,言簡意賅的發出一個字:“手。”
白晴茫然地看著他,一點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陳程早就習慣了她的冒冒失失,想提醒她,但另一道聲音先響了起來。
“你壓著他了。”
蘇亂多少有點幸災樂禍。
白晴這才恍然大悟,她趕緊挪開手。
又因為說話的那個人是她討厭的人,反應過來之後又有些羞惱:“……我又不是故意的。”
蘇亂很無所謂,她接著削蘋果,她這裡有一筐蘋果可以給她削著玩,都是齊遠剛剛買來的。她和齊遠打賭自己能不能完整地把蘋果皮削下來,如果她做到了齊遠就得連續兩天騎摩托車帶她上學。
剛打賭的時候齊遠的表情其實一言難儘,但為了他出去辦點事情的時候,妹妹能安心待在這裡不要亂跑,齊遠還是特意跑到門口給她買了一花籃的水果。
陳程總覺得這個聲音很熟悉。
他看向那個從剛剛起就一直在旁邊專心致誌用小刀削水果的女孩兒,她身上的校服和他們一樣,都是市一中的,從校徽上看似乎是一個年級的。
但他不認識她。
白晴看他隻去看蘇亂,心裡有點不舒服了,她對蘇亂說:“陳程都醒了,你可以走了吧。”
她不喜歡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姐,感覺和他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
而且從她來了之後蘇亂就沒有和她搭過話,看都不看一樣,自顧自的在自己的世界裡,仿佛她還沒有手裡的蘋果重要,一點禮貌都沒有。
陳程皺起眉頭來,他看著那個女孩兒:“……是你救了我?”
蘇亂低著頭,看著那個即將削到一半的蘋果。
她太專心了看起來,以至於陳程都很懷疑她到底有沒有聽到。不過在醫院裡削蘋果,她還坐在隔壁的病床上,病床看起來有點兒淩亂,但也沒有人,所以這個房間裡就隻有他一個病人——難道是給他的?
陳程不太愛吃蘋果,但他還是想說聲謝謝。
畢竟這個女孩兒可能救了他,還願意在這裡等到他蘇醒。
“嗯哼。”蘇亂含糊地回答他。
等她好不容易削到一半的蘋果皮掉了,她才懊惱的抿起嘴唇。雖然說不太禮貌,但看著她不太高興的樣子,陳程也忍不住感到有些可惜了。
女孩兒長呼出一口氣,又看向他:“不用謝,都是我哥人比較好。”
——就是這個聲音。
很輕很慢,單有點兒矜持,總感覺和人隔了一點距離。
有點像雲端上的花,朦朦朧朧的衝你露出了一點兒身影,又很快消失不見。
陳程總算明白了為什麼白晴不喜歡她,白晴是個很敏感又有點兒自卑的女孩子,她大概是很討厭麵前這個少女不經意流露出的距離感。
這會讓她覺得自己被人瞧不起了。
但也許她真的瞧不起人,至少她現在還沒有看過他們一眼。
陳程收回了視線,他的目光隻停留在自己眼前的這一小塊上,因此顯得格外冷漠。
“謝謝你和你哥。”他說。
他似乎也意識到這樣對救命恩人不太好,儘管這個女孩兒是他最不願意打交道的那類人,但他還是儘量想表達出感激,“……真的非常謝謝。”
蘇亂發現他大概是平時也總是不自覺的皺眉頭,才會看起來總有些過於孤僻。
乍一讓他流露出類似於感激這種情緒來的時候,就非常的不習慣,甚至不自在的挪開了視線——其實比剛剛那種全世界欠了我錢的樣子,還是要可愛一點的。
白晴看起來有些不情願,她憋著嘴,但也還是跟著說了一聲:“謝謝你救了陳程。”
“你是他的小女朋友嗎?”蘇亂突然問她。
白晴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她不好意思了起來,“你亂說什麼啊。”
她隻是可憐陳程,才會願意和他做朋友,至於喜歡……雖然陳程也很好啦,但她怎麼可能喜歡陳程。
蘇亂好像一點也看不出她的羞惱,好整以待的看著她說:“那你為什麼要替他感謝我。”
白晴生氣地說:“他是我的鄰居,我為什麼不可以替他感謝你。”
病床上的少年看著她,他大概想說點什麼,但蹙眉之後似乎又選擇閉嘴了。
解釋這個大概很沒必要,他不覺得自己會談戀愛,白晴是他的鄰居,也是他少的可憐的朋友,但要說感情,真的一點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