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會兒的功夫,那幾個衝上來的刺客已經死的死傷的傷,剩下幾個專門留下審訊的活口也已被卸了下巴壓倒在地。同時被壓住的還有那幾個因為事發突然到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真·隨行護衛,後者此刻的心情大概跟暈過去的商十同樣茫然,不過他們卻不知那是不是主子的意思,一時之間竟也無人敢辨駁、隻是茫然又沉默的被商欽的人綁住。
一旁負手站著的商欽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好像對這場景早有預料,直到這會兒這才慢吞吞的抬手,拇指在頰上抹過、擦掉了剛才濺來的一滴血珠。
旁邊隨行的內侍立刻就呈上一塊乾淨的帕子,商欽用它擦乾淨了手指,一點也沒掩飾臉上嫌惡的表情。
沾了血的帕子漂落在地,很快就被一隻鞋履踩過。商欽一步步走到這位昏迷的十弟旁邊,用腳踢了踢他的臉。商十顯然是昏迷得夠徹底,並沒有被這動作驚醒,隻是腦袋順著這個力氣歪到了一邊。
商欽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嗤笑:雖然早有猜測,但是這個十弟還真是蠢得出乎他的意料。
被人當刀還不自知。
連自個兒的人都控製不住……不、他手下還有“自己人”嗎?
商欽可不想再浪費人手,送這麼個蠢貨回驛館。
他轉頭,徑直對側邊吩咐下去,“讓十殿下清醒下。”
話落,也懶得再在這個蠢貨身上浪費時間,轉身就要往外走。
商欽既然表明了這態度,那叫醒十皇子的方法自然也不會多溫和。
混著碎冰的涼水兜頭潑下來,在這已經入秋的天氣生生把人凍得一個激靈,冰塊撞在臉上骨骼突出的部分,砸得人生疼。
商十悠悠轉醒,率先嗅到的是被冰水短暫衝開後重新湧入鼻腔、而顯得更加明顯的血腥味兒。這刺鼻的鏽味兒喚醒了他那日恐懼至極,隻敢深深埋藏在腦海深處,不敢再挖出的記憶。
*
是那一日——
“立嫡?”
那帶著笑意的聲音不大,但是卻清晰的傳入了宮殿中每個人的耳中。
緊接著是誰的喝罵痛斥,是父皇?還是太子?
商十顫了一下,那恐懼如有實質地壓了上來,他嘴唇翕動著試圖吐出一個“彆”字:彆說了!照他說的做!!不然……
那喝罵聲戛然而止,隻餘下了一點類似於脖子被掐住的氣音,商十回憶中的場麵已然模糊不清,但是那片刻死一樣的寂靜卻還如此印象鮮明,而同樣記憶深刻的是那最初蔓延開的血腥氣兒。
片刻之後,那輕笑地聲音重又響起。
“這下子便沒有嫡了。”他這麼說著。
然而,這還隻是一個開始。
在殿內那一聲聲陡然變得急促又沉重的喘.息聲中,那人仿佛恍然憶起一樣,“我倒是忘了。除了‘立嫡’之外,似乎還有‘立長’這一說。”
在幾聲倉促又惶急的抽氣聲中,有誰怒喝了一句,“你敢?!!”
那人當然是敢的。
哭嚎聲、求饒聲、啜泣著認錯懇求……這整殿本該有著最尊貴身份的、天下最體麵的一群人這會兒卻全無形象地哭嚎著跪求這一條活路。
但使大殿內的血腥味卻越來越濃,越來越重。
屋外的冷風呼嘯,鮮血從那還留著一道縫隙的殿門處向外溢出,在不知何時已落上一層薄雪的地麵上洇出一道刺目的赤色的痕跡、那範圍越來越大。
最後,那雙漆黑的仿佛看不見一絲光的眼睛轉向了他。
冰冷的、攝人的,那是商十此前從未經曆過的恐懼。
——瀕臨死亡的恐懼。
本能升騰的求生欲,讓商十做出了這輩子最快、也是最正確的一個選擇。也正是這個選擇,救了他一命。
那極度驚恐之下,理智好似和身體分離了。
商十像是以一個抽離的視角旁觀了自己接下來的動作。
他“看”著自己顫抖著稽首於地,行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大禮,聽見了那句由於嗓子過度緊繃而顯得怪異又尖細的——
“臣參見陛下”。
……
他活下來了。
在那好似冥府地獄的大殿上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