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暗夜中的一抹劃破天幕的流星,【楊明流】突然生出了一種感觸:他可以走了。
那被一團雲霧籠罩朦朧思緒的撥開。
原來他的“執念”是這個,原來他的“遺憾”是這個。
和這種明悟同時生出來的,是一種巨大的荒謬感。
【楊明流】甚至想笑。
如果這會兒他有自己的身體,一定笑得前仰後合,全無一朝首輔大人形象。
——這難道不好笑嗎?!
這簡直好笑極了!
仿佛就是在嘲諷,他的一生就是一個巨大的笑話。
這是什麼?!這算什麼?!!
這種將他的過往全盤否認的“執念”,他如何肯承認?!他又憑什麼承認?!!
*
從落水之日已經過了數月,洪元寶終於被過來的洪家人接了回去。
是洪老爺子親自攜著家仆來接的人,雖是極力克製、但仍是滿臉的喜笑顏開,隻讓不知內情的人以為“不是親兒子落水後變傻了,而是落水之後開了智”。
本來還在想著到底如何給洪家一個交代的山長都被洪老爺子這態度整得發懵。
倒是方暇看見洪老爺子這一見麵、又是佛珠又是銅錢又是平安符得往兒子身上掛,倒是看出了點什麼。
再一轉念便是明白,洪老爺子恐怕早就發現了兒子的異常。
畢竟朝夕相處、從小帶到大的親兒子,有點變化很容易就發現,再者方暇看個入侵者也不是個會掩飾的,被發現實在是情理之中。
老山長雖因為洪老爺子的態度迷惑著,但是還是上前一步致了歉。
山長對洪子睦抄襲抹黑書院名聲一事確實是有怨言,若隻此一事、這會兒賠禮的自然該是洪老爺。但是緊接著洪子睦落水,雖是撿回了一條命、人卻傻了,這下子卻成了書院的罪責,老山長可一點兒都不想讓自家書院擔上逼死逼瘋學生的這名聲。
若是普通學子便罷了,可洪老爺卻是這十裡八鄉有名的鄉紳,每年給書院捐的銀子也不在少數,老山長也實在不想因此把人得罪死了,這會兒自然是態度擺得極誠懇。
對山長這道歉,洪老爺子連連擺手道是不用,又以一個比前者還誠懇的態度道:“我果真沒看錯,應屏書院真是文氣鼎盛、有聖人之氣照拂的祥瑞之地。”
此一番情真意切隻讓老山長那滿是褶子的臉皮發抽,他一時之間居然聽不出對方到底有沒有在說反話。
而這會兒功夫,洪老爺子又再施一禮,懇切請求要去看看兒子落的那個水塘。
山長忙道:“以防萬一,那地方已經修了欄杆。”
洪老爺子喃喃道了句“風水動了”啊,似乎有點兒可惜的意思,但是很快又打起精神來,說還是想去看看。
山長自然是答應的。
一行人又往水塘那邊去。
洪老爺子又催了句落在後麵的兒子,“快跟上,二寶。”
洪元寶也響亮地應了一聲,“哎,好嘞,爹。”
山長長年待在書院裡,入耳的都是朗朗讀書聲,聽見的也皆是文人寒暄,真是許久都沒聽過這種這接地氣兒的對話,臉上明顯露出了點被噎住了的神情。他乾脆上前一步、親自帶路,大有眼不見為淨的架勢。
方暇覺得也可能是洪元寶現在的形象有點辣眼睛。
有了洪老爺子剛才剛下馬車時指示著家丁的那一番操作,洪元寶現在的打扮可是大變樣。
他臉上黑一道黃一道,不知道抹的是草木灰還是哪裡來的黃泥;脖子上掛了一串的佛珠、也或許是洪老爺子樸實的思想作祟,這串佛珠個頭又大又圓,要不是顏色和位置過於明顯,幾乎讓人認不出來這是串佛珠;身上掛著黃綢彩帶,仔細看看上麵還有紅色的花紋,顯然是朱砂寫的符文;腰間的銅錢玉墜平安符更是不需多說,明明都是低調的東西,被這麼密密地連掛了一串、硬生生掛出了豪奢的感覺;更誇張的是,洪元寶現在身後背了一捆……是的、一捆……背柴火似的背了一捆桃木枝。
方暇:“……”
方暇覺得要不是山長確實有愧在身,洪老爺早在剛才乾出這些事兒的時候、就被掃地出門了。
不過看看洪元寶現在這一身東西就知道,洪老爺子這些年真是把各路神仙都求了個遍。
就是不知道他這麼把各家東西都往兒子身上戴,道祖和佛會不會打起來?再想想現在的地界,或許還可以添上個儒道的聖人。
方暇差點被自己的腦補逗得笑出了聲。
但是等到了水塘邊,他就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這位洪老爺子。
一到地方,這位洪老爺子就上前一步,在山長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麼。
說是“小聲”,但以洪老爺子那中氣十足的嗓門、動靜也不怎麼小,隻不過語速有點快,再加上洪老爺子說話又夾了那麼點方言意味,方暇沒能聽清楚。
但看山長那明顯懵著的表情,就知道這大概不是什麼正常要求。不過老山長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隻是就表情看很有那麼一點勉強。
很快,方暇就知道洪老爺子剛才提的到底是什麼要求了。
隻見後者大手一揮,跟來的仆役立刻訓練有素地散開,也不知道從哪裡拿的盛水容器,開始以一個要把這水塘撈乾的架勢打起了水。
方暇:“……?”
看不懂,但大受震撼.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