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身後的婦人長舒了一口氣,拍了拍手:“換好了,這丫頭應該沒啥事了。”
餘光見著榻上的洛明蓁身上蓋上了外袍,蕭則才轉過身,往著床榻旁走過去。
他略低下眉眼,見著洛明蓁臉上的潮紅消退了一些,呼吸也平穩了下來,他沒說什麼,隻是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坐到了床頭,側對著洛明蓁,不知在想些什麼。
那婦瞧著蕭則臉上的花紋,正要說點什麼,一旁的那個大夫立馬一溜兒小跑了過來,扯了扯她的袖子,壓低聲音道:“娘子啊,夜深了,你快回去休息吧,這兒有我呢。”
那婦人擰了擰眉頭,正要發火,大夫立馬偷偷指了指蕭則的衣服,衝她擠眉弄眼。
那婦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看清楚他滿身的血跡後,差點嚇得腿都軟了。這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啊。
她咽了咽口水,連忙閉緊了嘴,回後院去了。
那大夫見自己娘子走了,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緊張地看向了坐在床榻旁的蕭則。見他像是沒什麼吩咐的樣子,那大夫也不敢吱聲。他正準備趁機也溜回後院,還沒轉過身,就見得蕭則彎腰將榻上的洛明蓁抱了起來,扯過長袍蓋在了她身上。又在她腰間取下了錢袋子,在桌上留下一錠銀子轉身便往外走,很快就消失在了無邊的夜色中。
那大夫撓了撓隻有稀疏黃毛的頭,看著蕭則的背影,低下頭喃喃自語:“我還以為他也要看病呢,自己都活不久了,還隻顧著那姑娘,真是個怪人。”
不過轉頭看見了桌上的銀子,又瞧了瞧被踹倒的房門,那大夫一拍腦門,誒嘿笑了笑。這回賺了。
街道上,蕭則抱著洛明蓁往前走著,隻有敲梆子的聲音飄蕩在夜空裡。四麵門窗緊閉,因著剛剛下過雨,天上連半點星子都瞧不見。
夜風灌進衣袍,靠在蕭則懷裡的洛明蓁冷得縮了縮身子,人還未清醒,可眉頭卻緊蹙了起來。她無意識地往蕭則的胸膛靠了靠,像是想將整個身子都埋進他懷裡取暖。鼻尖蹭到了他的鎖骨,蕭則整個人都僵硬了一瞬。
他彆過目光,手指微微收緊,眼神變得有些不自然。直至走到一間門口還掛著燈籠的客棧前,他才停了下來。守夜的小二見著來了客人,懨懨地打了個嗬欠,雖然還困著,卻也擺出笑臉迎了過來:“客官,您這是要住店麼?”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蕭則懷裡的洛明蓁,可她整個人都被衣袍蒙住了,也瞧不清麵容,隻能見著一身女子的襦裙。
蕭則將一錠銀子扔到了他手裡,抬眼看著閣樓:“一間上房。”
“好嘞,上房一間,請您隨我來。”那小二把銀子一收,立馬就領著他上了樓,在三樓最裡間停了下來。他將門打開,彎著腰,諂媚地笑了笑:“客官裡麵請,小的一直在樓下守夜,您要是有什麼事就儘管吩咐。”
那小二說著,見蕭則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他也便眯眼笑了笑,轉身就下樓去了。
蕭則進了屋,徑直走到了床榻前,彎腰將懷裡的洛明蓁放了上去。他掃了一眼她的腹部,傷口沒有裂開。他也便沒再管什麼,隨手把被子拉過蓋在她身上。正要起身的時候,左臉忽地抽搐了一下,那暗紅色的花紋又浮現了出來,脖頸上的血管突突直跳,幾乎爆裂一般。
他抬手捂住了脖子,整個手臂都在顫抖著。額頭青筋鼓了起來,緊咬著牙關,硬生生將喉頭湧上來的腥甜給咽了下去。
他閉上了眼,好半晌才張嘴喘了喘氣,額頭的冷汗打濕了鬢角,連眼睫上都掛了汗珠子。左臉上的花紋平靜了下來,他順了順呼吸,伸手扶住床欄站了起來。
他抬手捂住了胸口,被萬蟲撕咬的痛感已經褪去了。看來這殺心蠱,果然沒那麼簡單。他抬頭看了看窗外,陰沉沉的夜幕下,是一望無際的樓閣。他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眼神沉了沉。
解藥隻有下蠱之人才有。
而他們一定也已經找到他了,他得再等等,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良久,他才低下頭看向了榻上的洛明蓁,她睡得很安穩,呼吸也綿長了起來。錦緞似的長發鋪在身側,因著失血過多,臉色還有些蒼白。
蕭則彆過眼,剛剛轉過身,就聽到了一聲細弱的夢囈:“阿則……阿則……快點跑……”
蕭則的脊背一僵,碎發掩映下的眸光也飄忽了一瞬。也隻是瞬間,他就恢複如常,徑直去了玫瑰圈椅上坐了下來。
夜色幽深,唯有榻上的洛明蓁還在低低的夢囈著,到後來,她也沉沉地睡了過去。而靠在椅子上的蕭則一直看著窗外,搭在膝上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
第二日天大亮的時候,洛明蓁才悠悠轉醒,她艱難地睜開了眼,光線有些刺目,她抬手擋在麵前,緩了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
她看著頭頂的朱紅幔帳,眼裡透出幾分茫然,喃喃自語:“這是陰曹地府麼?”
她一開口,那嘶啞的嗓音把自己都給嚇到了。她抬手揉了揉還在發懵的腦袋。她怎麼記得她被人捅了一刀,她還讓蕭則給她多燒點紙錢,可這陰曹地府怎麼跟她們平常的客棧一樣?
她剛想起身,小腹一陣鑽心的疼痛讓她眼裡立馬冒出了淚花。她齜了呲牙,怎麼死了還這麼疼啊!
直至腳步聲響起,一道陰影攏在了她麵前,她愣愣地抬起頭,就見得蕭則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瘦削的下巴帶了幾分清冷的弧度。
一見到他,洛明蓁就皺了皺臉,帶著哭腔地道:“我是想讓給我多燒點紙錢,我沒讓你也下來陪我啊,你說咱倆都沒了,誰給我們送錢啊。”
蕭則冷眼瞧著她,本不想多說什麼,可見她眼眶都紅了,還是淡漠地道:“你沒死。”
“真的?”洛明蓁睜大了眼,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蕭則,見他隻是盯著自己,也不說話。她這會兒腦子還有些糊塗,便沒有看出他有什麼奇怪。
她緊張地摸了摸身上的被子,又四處瞧著屋裡的陳設,確定自己真的沒有死以後。她仰起下巴,眼角的淚瞬間收了回去。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沒死就成,還是活著好。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拿腰上的錢袋子,卻是瞬間睜大了眼,驚恐地喊道:“我銀子怎麼沒了!”
她不死心地又捏了捏,隻差鑽進去確認一遍,可銀子已經沒了。
蕭則斜了她一眼:“藥錢。”
洛明蓁擰了擰眉頭,義憤填膺地道:“哪個黑心的醫館,竟然收你這麼多銀子?”
這是欺負她家這個傻小子不懂行啊。
蕭則沒接話,走近了些,彎腰將手中的藥瓶放到了她的床頭,冷聲道:“把藥換了。”
原本還在譴責黑心醫館的洛明蓁瞧了他一眼,心頭一陣欣慰,還是她家這個傻小子好。
他正要起身出去,一隻手就放在了他的頭上,還輕輕揉了揉。他渾身一僵,極快地抬起眼,就見得洛明蓁躺在床上,還在使勁兒揉著他的頭,眯眼笑道:“阿則,你現在都能照顧姐姐了,不錯不錯,回頭獎勵你兩串糖葫蘆。”
她說著,見他直愣愣地看著自己,心下以為他是因為被人追殺的事兒給嚇壞了。念在他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她便伸手捏了捏他臉,又輕輕搓了搓,放軟了嗓音哄道:“好了,阿則乖啊,現在有姐姐在,什麼都不用怕了。”
啪嗒一聲脆響,蕭則手裡的藥瓶子被捏碎了。他看著洛明蓁捏在自己臉上的手,陰沉沉地抬起了眼,氣得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這個女人,竟敢如此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