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籠(1 / 2)

夜已深, 閣樓上高懸的大紅燈籠忽明忽暗。四麵攏著枝繁葉茂的梧桐樹,枝條壓在青灰色瓦片上,被風一吹,掃落積厚的灰塵。

洛明蓁跟在蕭則身後, 抬眼瞧著周遭的景象。這裡想來已經許久沒有人來過。雜草叢生, 隻有那座高高的閣樓。

蕭則在閣樓前停下來, 仰起頭,夜色深沉, 看不清他眼裡的情緒, 可她明顯感覺他的手指在微微發抖。

洛明蓁攥緊他的手,定定地看著他。

蕭則收回目光,對她露出一個寬心的笑,隨即牽著她一步一步走上台階。門窗緊閉, 落了灰塵。蕭則抬起手,遲疑了一會兒,還是用力將門推開。

吱呀一聲, 燈籠的燭光映在地上,慢慢侵入昏暗的房間, 隻能瞧見正中一套簡單的檀香木桌椅。

“走吧。”蕭則輕聲開口,與她十指相扣帶著她走了進去。

“這是哪兒?”洛明蓁抬頭看著他,提了提手裡的燈籠,目之所及都是些普通的擺設。

可她知道不會有這麼簡單。

這裡是讓蕭則害怕的地方。

蕭則沒說話,帶著她往前走,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直到停在牆壁上掛著的畫軸前, 他撩開畫軸,按住中間的格子。

洛明蓁本還在疑惑,隻聽得哢嚓的輕響, 麵前的牆壁忽地往兩邊打開,露出幽深不見底的甬道。

她下意識地靠近蕭則,還是忍不住好奇地看過去,可越看就越覺得心裡發怵。牆壁後麵的黑暗,好像一個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物,等著人掉進去,一點一點,拆骨入腹。

她咽了咽口水,手指攥緊蕭則的袖子。似乎是看出她的害怕,蕭則側過身子,輕聲開口:“如果害怕,我們就回去。”

洛明蓁閉著眼,果斷地搖了搖頭。她已經到這兒了,不想再退縮。她想了解蕭則,他願意讓她走進他的心裡,她又怎麼能害怕?

“沒事,有你在,我不怕的。”她強迫自己睜開眼,大著膽子拉著他往前走。

蕭則眼神微動,緊繃的身子放鬆下來。走在她麵前,拿過她手裡的燈籠,照亮牆壁後的甬道。那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樓梯,不知通向何處,隻有落滿的灰塵和一片死寂。

他握著洛明蓁的手,小心翼翼地牽著她往下走,一步一步,腳步聲在長長的樓梯回蕩。隻有手裡的燈籠,在黑暗中散開微弱的光芒。

不知走了多久,洛明蓁一直貼著蕭則,屏住呼吸,隻敢盯著他手裡的燈籠瞧。直到蕭則停下來的時候,她才抬起頭往前看。借著燈籠,依稀能看清這是一座幽閉的房間。

什麼都沒有,沒有光,沒有窗戶,沒有聲音,隻有冰冷的牆壁和一望無際的黑暗。

死一般的沉寂。

握著她的手僵硬了起來,她甚至可以明顯地感覺到蕭則加重的呼吸。

他在害怕。

她本想去拍拍他的手,卻忽地像是想到了什麼。身子一怔,眼睛也慢慢睜大。

這兒什麼都沒有。

她轉過頭去,看著身後的牆壁,橘黃色的燭光拉長了他們的影子,她眯了眯眼,卻在看到牆壁上的痕跡後,呼吸一促,四肢百骸都冰冷下來。

蕭則就站在她身後,目光越過她,落在牆壁上。燭火搖曳,他的麵容也忽明忽暗。

上麵遍布著一道道深深的抓痕,像是小孩子留下的。鮮血早已乾涸,淩亂地交錯在牆壁上。單單是看著這些發了瘋似的抓痕,就能想當那個孩子當時的絕望。

洛明蓁難以置信地看著牆壁上的痕跡,轉頭看向蕭則,他的臉上隻有平靜,對上她探究的眼神,他低垂著眉眼,往前幾步,手指一點一點地撫過牆壁上的抓痕。

良久,他才輕描淡寫地道:“幼時,我犯了錯,我父皇便會將我關在這裡,有時是幾天,有時是幾個月。”他的聲音頓了頓,“直到他想起我為止。”

“這裡什麼都沒有,我隻能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在這裡待久了,很容易就發瘋。我隻能不停地去抓牆,聽著指甲斷裂的聲音,聞到血的味道,才感覺自己還活著。”

他抬起下巴,像在說彆人的事,“他不會來看我,如果我死了,那就說明我是個廢物。而他的兒子,不能是廢物。”

洛明蓁忽地鼻頭一酸,眼眶慢慢湧上水光:“不是的,你可以不用這樣的,你是你,為什麼非要變成他想要的樣子?”

蕭則始終背對著她,搭在牆壁上的手指蒼白得幾乎失了血色。他緩緩回過頭,看著洛明蓁,淒涼地笑了:“因為我是蕭則,是太子啊。”

洛明蓁微張了嘴,看著他的笑,卻什麼也說不出。

她從沒有想過,皇帝這個位置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能坐上那個位置,他從小該是怎麼過來的。

這樣一座牢籠,不過是他所有痛苦和絕望的一部分。在他心裡深處,還有很多折磨著他的東西,比這裡還要讓他痛不欲生。

洛明蓁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蕭則卻忽地對她笑了笑:“你是不是很奇怪,為何我和我母後勢如水火?”

洛明蓁沒說話,攥緊了手。不知為何,她忽地覺得蕭則麵上的笑,背後是深深的難堪和屈辱。

他在將他的傷疤撕開,又變成血淋淋的一片。

她不想讓他再去回想那些痛苦的事了。

蕭則雙手搭在身側,將頭擱在牆壁上,他閉了閉眼,渾身都在發抖。可他卻笑了起來,聲音帶著顫抖,一字一句,將自己最難堪的一麵揭開:“因為,我的父皇醉酒強迫了我的母後,所以才有了我,我自己都覺得我好惡心。”他咬了咬牙,閉著眼,聲音帶著深深的難堪,“好臟。”

洛明蓁渾身一僵,指尖都慢慢發冷。她往前步走,靠近他,雙手捧著他的臉,讓他看著自己:“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這跟你沒關係的,不是你的錯。”

蕭則半搭著眼皮,嘴角始終帶著自嘲的笑:“從小到大,我都很羨慕蕭渝,他是乾乾淨淨的,隻有我是一個錯誤,是不該來到這個世上的。她從來不會用正眼看我,甚至碰我一下都覺得惡心。”

他彎了彎眉眼,“我不怪她,我知道她沒錯,是我害了她,是我在折磨她。她說的對,這一切都是我欠她的,我早就該死了。”

如果沒有他,他的母後不會嫁給他父皇,也不會一輩子都被鎖在宮裡。

他知道她喜歡蕭承宴。

每一次蕭承宴進宮,就是她為數不多會笑的日子。她會梳著最精致的妝麵,穿上最漂亮的衣裳。站在閣樓上遠遠地看他。

可她隻能看到他身旁跟著另外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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