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籠(2 / 2)

蕭承宴走了,她的笑也沒了。

看到他,她就會瘋了似的將他拖進屋裡,打他,罵他,用針紮在他身上。因為那樣不會留下傷口,卻會是錐心的疼。

她把所有的屈辱和痛苦,都發泄在他身上。

直到她生下了蕭渝,她打他的次數少了許多。

或許說,是連看都不想再看到他。她不會再打他,罵他,因為在她眼裡,已經沒有他這個人了。

對他來說,這才是最殘忍的。

比殺了他還要殘忍。

洛明蓁顫抖著伸手撫摸他的臉,聽到他的話,看著他臉上的絕望,哽咽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能一個勁搖頭:“不,不是……”

不是他的錯,他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

明明不是他的錯。

蕭則眼尾微紅,唇瓣因為缺水有些皸裂:“沒有知道這一切的時候,我以為是我太無能了,是我沒有蕭渝聰明,所以她才不喜歡我。我想,隻要我成了皇帝,我能給她想要的一切,她就會看我一眼。所以我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我想有一日站在最高的位置。告訴她,我是她最聽話,最聰明的孩子,到那時候她一定能看到我的。”

他咧開嘴笑起來,卻是生生笑出了眼淚:“可是,我成了皇帝,她卻隻想殺了我。蓁兒,她恨我,她要殺了我!她為什麼,不能看看我……”

洛明蓁攏緊眉尖,輕輕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錯的不是他,他為什麼要這樣對他自己?

“我為了她,花了十年才坐上這個位置。”蕭則笑了笑,“蓁兒,你知道成為一個皇帝,需要做什麼?“

蕭則薄唇輕啟,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殺人。”

洛明蓁微睜了眼,下意識地捏緊手,連呼吸聲都慢了下來。她隱隱意識到,蕭則將要告訴她什麼。

蕭則的聲音頓住,目光落在樓梯處一望無際的黑暗中:“我從五歲的時候,就開始殺人。有的是他給我安排的敵人,有時候是我身邊的人。隻有殺了他們,我才能活下來。”

他嗤笑一聲,“是不是很可笑,他是我父皇,而我是一國的太子,他竟然會殺了我。可他不怕我死,我死了,就讓他其他的兒子取代我,直到有一個能讓他滿意為止。”

他的眼神幽深,像是陷入了夢魘,聲音也冷了下來:“最多的一次,是兩百個人,隻能活下來一個,我花了一天一夜從死人堆裡爬了出來,他們全都死在了我手裡。”

他閉了閉眼,雙手抱住頭,“我每天晚上閉上眼睛,都可以看到他們,我從沒有睡著過一次,他們全都在我麵前笑,血,四肢,滿地都是。”

他渾身都在顫抖,雙目慢慢湧出血色:“可我隻能殺,不停地殺,殺……”

洛明蓁看著他的眼裡的血色,心下一驚,趕忙替他安撫地拍了拍背:“彆想了,阿則,不要再想了。”

可蕭則現在什麼也聽不進去,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像是快要呼吸不過來。眼神也沒了焦距,他伸手攥住洛明蓁的手臂,隻覺得頭痛欲裂,雙眼徹底變成一片猩紅。

他的眼前似乎出現了幻覺,麵前的景象急劇倒退,那個穿著龍袍,不怒自威的男人又出現在了他麵前。

那男人將一把匕首扔到了他麵前,指著一旁約莫十歲的白衣少年,不容拒絕地道:“給朕殺了他。”

他好像看到自己跪在地上,眼淚順著麵頰淌下,白皙的額頭在地上生生磕出了鮮血,血水混著雜草黏在他的額頭。

他跪在地上往前爬,卑微地想去攥住那個男人的衣袖,哭著求他:“父皇,我求你,放過義書,我求你了。我會成為一個帝王的,不要殺他,我隻求他。日後您要我殺了誰,我就殺誰,我隻求您,放了義書。”

那男人毫不留情地一腳踢開他:“不想他死,那你就替他死。給朕記住,想做皇帝,就不能相信任何人,殺了他,你才真正做到帝王心腸,否則,你便不配做這太子之位。彆忘了,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朕可沒有逼你。”

他拚命地搖著頭,唇瓣顫抖:“不要……不要殺他。”

他隻有義書。

這世上唯一會陪著他,關心他的人,隻有義書。

白衣少年恭敬地跪在地上,對著他磕了三個響頭,起身時,抬手摸了摸他臉上的淚,笑道:“沒關係的,殿下。義書本來就是為殿下而活的,如今為您而死,值得。”他眯眼笑了笑,眼淚卻落了下來,“隻是不能再陪殿下練劍了。”

白衣少年的手,抬起地上的匕首,塞進他的手裡,握著他的手,將匕首抵在脖頸,笑著喊了一聲:“殿下。”

他想阻止,卻動不了。溫熱的鮮血潑在他臉上,他身子一抖,抱著頭厲聲尖叫起來。

耳畔隻有那個男人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恨朕,還是想殺了朕給他報仇?可惜,殺了他的不是朕,是你,是你的懦弱無能害死了他。你現在隻是一個廢物,所以朕要你生,要你死,你都反抗不了。收起你的眼淚,若是有本事,就殺了朕,取而代之。”

蕭則抱著頭,一整個人都蜷縮著。額頭青筋鼓起,脖頸上全是冷汗。他死死地咬著牙,不住地發出困獸般的低吼。

洛明蓁看著他快要失控的模樣,慌亂地抱住了他。手撫著他顫抖的背,淚水打濕衣襟,嘴裡卻在一遍一遍地重複:“彆說了,彆說了,都過去了。”

她將他的頭壓在自己的懷裡,雙手扶著他的後腦,“沒事了,阿則,你看清楚,沒有人會傷害你了。不要怕,我在,我一直都在你身邊的。”

她低下頭,眼淚淌進他敞開的後領。不管他怎麼掙紮,雙手都死死地抱著他。

不要再回想了,已經夠了。

她不想他再經曆一次了。

蕭則伏在她的懷裡,身子一直在發抖,到後來,他緊緊地摟住她的腰,濕熱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臂上: “沒有遇到你之前,我甚至想過死在她手裡,把這條命還給她。可我死了,就沒有人再護著她和蕭渝了,她鬥不過蕭承宴的。”

洛明蓁低下頭,輕聲道:“阿則,你不用為任何人而活,你就是你,你不欠任何人的,你隻需要為你自己好好活著。”她說著,忍不住哭了起來,“還有我啊,你這麼說,我也會難過的。”

蕭則身子一僵,肩頭都在顫抖,良久,他閉上眼,釋然地“嗯”了一聲。

夠了。

他不想再被過去的事束縛住了。

已經太久了。

他已經這些記憶折磨得太久了。

真的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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