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陰雨綿綿, 欲有瓢潑之勢。雨水順著地縫滲落進來,砸在斷開的鐵鏈上。鐵門打開,潮濕的霧氣撲麵而來,連帶著門口那人一身雪白戲服隨風而動。
纖長的眼睫低垂, 遮住他的眸光, 唯有攏在袖袍下的右手,指縫隱隱泛著銀光。
十三沒有握刀, 扶著蕭則, 靜靜地看著門口的梨月白。良久, 他才冷著嗓子開口:“蕭承宴讓你來的?”
梨月白麵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王爺入宮了,我大概猜到你會來這兒, 所以便來了。”他將目光落在蕭則濕透的的肩頭,緩聲道, “陛下肩上的傷很重, 你這樣扶著他, 傷口會裂開。”
十三看著他的手指:“我想,你要說的應該不是這個。”
“你該是知道的, 王爺不喜歡彆人騙他。”梨月白往前走著, 寬大的水袖垂在身側, 如雲的發髻僅用一根玉簪束起。
他停住腳步:“你們受了傷, 走不出去的。”
十三將手往後,慢慢抽出斷刀:“不試試,怎麼知道?”他仰起下巴, 斜了一眼身旁的蕭則,“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兒,不用你插手。”
蕭則掀開眼皮,靠在牆壁上, 嘲諷地笑了一聲:“我有說要幫你麼?”
十三“切”了一聲,兩柄斷刀落入手中。腳下用力,便往前急行而去。銀絲纏上斷刀的瞬間,發出滋滋的火光。白色水袖甩開,拍碎落下的雨珠。黑影往前,從水袖間隙掠過,刀背貼著戲服上的珠串,直直地往前砍去。
頭頂的木板不堪重負,被大雨衝垮。雨水如注,四散而下。梨月白鞋尖點在水麵上,繡著牡丹花紋的水袖舒展開。一片漆黑中,閃過點點銀色的亮光,根根纏繞在十三身上。
水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十指微彎,銀絲收緊。衣衫破裂的聲音響起,水麵飄下幾片黑色的布料,細小的血珠子滴落在水中,很快被清水卷起,消失無影。
銀絲纏在脖子上的時候,十三的動作一頓,握著斷刀的手也以奇怪的姿勢僵硬著。
“你輸了,十三。”
梨月白背對著他,寬大的戲服飄然合攏。錦緞似的墨發垂在身後,唯有抬起的手指,還勾著根根銀絲。
隻要他稍稍用力,銀絲就會割破十三的脖子。
十三仰著頭,唇角上揚:“是麼?”
不過是瞬間,他轉過身,銀絲在他脖子上勒出血痕。他卻像是渾然不覺,斷刀起落,斬斷了所有銀絲。
梨月白微睜了眼,目光掃在他脖頸上的血痕。手指毫不猶豫地鬆開,銀絲在半空中四散開來。直到泛著寒光的刀尖抵在他的胸口,可那把刀卻並沒有再往前。
“你輸了。”十三冷漠地道。
梨月白看著指尖斷裂的銀絲,無奈地歎了歎氣:“你總是用這麼不要命的法子。”
雨水滴在地上,叮咚作響。
“能贏就行。”十三收回刀,脖子上還在滲著細小的血珠。
梨月白不置可否,卻抬手從腰間取出一截帕子遞給他:“把血止住,不然便是真的不要命了。”
十三隨手扯過帕子,粗魯地往脖子上一捂:“囉嗦。”
梨月白眯眼笑了笑:“看來,你是下定決心要與王爺作對。”
十三握緊手裡的帕子,鬥篷下的眼睛露出一絲凜然:“我會殺了他,那時候,你、我、所有飛花閣的人才會真正的自由。”
“嗯,我相信。”梨月白頷首,目光落在一旁的蕭則身上。
他知道,蕭承宴這一次是真的輸了。
“你還要跟著他?”十三嗤笑一聲,“真不知他給你灌了什麼**湯,讓你對他這麼忠心耿耿。”
梨月白嘴角噙笑,絲毫沒有介意他話裡的嘲諷:“人各有命,你隻管去走你要走的路。”
“你呢?”十三皺眉。
梨月白盈盈一笑:“走吧,彆回頭了。”
“隨便你。”十三彆過眼,扶著蕭則,轉身往外走。
走出水牢的時候,刺目的光讓他們微眯了眼。一輛馬車停在不遠處,馬夫翻身而下,半跪在蕭則麵前:“屬下救駕來遲,請陛下恕罪。”
“回宮。”蕭則麵無表情地往前走著,那馬夫扶著他上了馬車,十三抱著斷刀也跟著上去。
車簾子剛剛放下,遠遠地響起清潤的嗓音,婉轉動人,聲似鶯啼。一聲一聲,如泣如訴,唱的正是《帝後離》。
曲調入了**:“君當坐高樓,妾自魂歸去……”
餘音慢慢落下,再也沒有響起過。
十三抬腿踩在門板上,握著門框的手死死抓緊,手背上青筋鼓起,指尖卻是在微微顫抖著。
天空中響起一陣驚雷聲,暴雨傾盆,掩蓋了所有的聲音。
雨愈發大起來,將雕花木窗來回拍打。四角屋簷圍出的天空陰雲密布,雨水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劈裡啪啦砸在窗台。
福祿抬手將窗戶關上,屋裡安靜下來,雨聲漸遠。
“攝政王這是心不在焉,還是嫌我這兒的酒入不得口?”太後端起麵前的酒杯,輕輕晃了晃。
端坐在她對麵的蕭承宴抿唇一笑:“是臣失禮了。”
“那就喝一杯吧。”太後瞧著他麵前的酒杯,紅唇彎起,“今日可是慶祝你我大勝的日子。”
蕭承宴沒說話,太後慵懶地側臥著身子:“裴世安死了,蕭則還落在了你手裡。如今,就缺一樣東西了。”
蕭承宴終於掀開眼皮,手指握緊酒杯,未動:“太後娘娘此言何意?”
太後偏過頭,台階下的福祿點了點頭。不多時,屏風後走出一個人,身上還穿著大紅喜服。
“竟是不知皇後娘娘也在此?”蕭承宴饒有趣味地看著低頭走過來的洛明蓁,又看向太後,“您的意思,臣不大明白。”
“這還是多虧了咱們的陛下深謀遠慮的陛下。”太後仰起下巴,挑眉示意洛明蓁。
洛明蓁始終低著頭,慢慢抬手將大紅的外衫脫下來。蕭承宴眯了眯眼,他可對彆人的女人沒興趣。
他正要開口,洛明蓁卻將手中外衫展開,舉過頭頂。也正是這時。蕭承宴身子一僵,竟是直接站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盯著洛明蓁手裡的外衫。
太後看著他震驚的神情,也並不意外。誰能想到,蕭家還出了這麼一個情種。為了一個女人,做到了這一步。
大紅的外衫輕輕飄動,透過光亮,卻能清晰地看到外衫正中縫著一卷明黃色的布帛,中間空白,隻在尾端題了一行小字。字的內容看不清,可他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蓋著紅色的印章。
竟是蓋了玉璽的空白聖旨!
蕭承宴眉頭緊皺,看著洛明蓁手裡的外衫。他眯了眯眼,手掌收緊。沒想到,蕭則為了保住洛明蓁的性命,竟然將空白聖旨縫製在她的喜服裡。
玉璽不知被蕭則藏到了何處,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留著蕭則的性命。可他的骨頭太硬,用了這麼久的刑,還是不肯開口。如今有了這封空白的聖旨,尋個善於模仿字跡之人,這傳位詔書便到手了。
他眼神慢慢幽深下來,已經挪動腳步往下。一聲輕笑響起,他頓住,低下頭時隻見得太後笑得眼尾都眯起。
“攝政王急什麼?這聖旨是你的便是你的,又不會跑了。”
蕭承宴道:“太後娘娘要將此物給臣?”
太後的手指點了點麵頰,漫不經心地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拿了它又有何用?不如全了你的心願。”
蕭承宴麵色緩和,慢慢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