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暴雨傾盆。窗戶被風來回拍打,豆大的雨滴砸在窗台上,落在邊緣的花瓣褪了色,蜷曲發黑。
屋裡的燭火掩藏在飄蕩的帳子裡,忽明忽暗。一身黑袍的蕭寒背靠著柱子,坐在地上。他低著頭,雨水順著額前的碎發淌下,順著俊挺的鼻梁,打在蒼白的手背上。
黑暗吞噬著他,隻能看著弓起的脊背在微微顫抖。他將頭垂得更低,雙手緩緩抬起抱住頭。良久,他痛苦地閉上眼,整個人都埋在暮色中。
可他一閉上眼睛,眼前便是龔悅萱空洞而絕望的眼神。
蕭寒咬著牙,額頭青筋起伏,雙手攥緊。
他到底在做什麼?
雨仍在下,讓整個大殿都攏在一片昏暗和嘈雜的暴雨中。
……
養心殿,宮人們低著頭,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混賬!”
中年男人的怒斥響徹整個大殿,緊接著哐當一聲,像是瓷器砸在地上。
宮人們將頭垂得更低,而大殿內,一身蟒袍的蕭寒跪在地上,肩頭滿是茶葉和水漬,還在冒著熱氣,茶杯碎片散在他身旁。他卻始終麵無表情,略低著眉眼,仿佛周遭的事都與他無關。
堂上的永耀帝雙手撐在茶幾上,灰白的胡須跟著唇瓣抖動,憤怒的目光像是要從蕭寒身上生生剜下一塊肉。
“逆子,你看你乾的好事!你好歹堂堂一國儲君,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偏偏乾出這種有損天家顏麵之事。她龔悅萱是什麼人,她是你未來的弟媳,你這個畜生,朕真是恨不得廢了你!”
蕭寒任由他罵,神色未變,不言不語。
永耀帝被他這樣漠然的態度氣得更甚,抓起桌上的奏折便照著他臉上砸去,吐沫橫飛:“你自己看看,龔家參你的折子從前天遞到現在,這個節骨眼,你給朕惹出這麼一樁醜事,你讓朕如何給你收場!”
想起這件事,永耀帝就恨不得殺了蕭寒。他氣的緣由是他明明已經準備好要對龔家下手了,偏生蕭寒酒後失德,把龔家小女兒龔悅萱給強占了。
這龔悅萱可是龔家一門老少的眼珠子,他要是再動手,這旁人豈不是要在背後議論他是為了遮掩皇家醜聞,才故意將龔家滅門。好好的一盤棋,被自己的兒子給攪和了,他又怎能不氣?
思及此,永耀帝眯了眯眼,看向蕭寒的眼神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探究。龔家功高蓋主,手握西北重兵,蕭寒難不成是想娶了龔悅萱,得到龔家的助力,好與他抗衡?
若真是如此,倒是小看他了。永耀帝眼裡的陰翳越發重,他將雙手負在身後,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蕭寒。
跪在地上的蕭寒眉眼未動,隻是嘲諷地道:“我那晚不過喝多了,況且又無憑無據,父皇大可說是那龔家女不知廉恥,勾引兒臣,這事又算什麼?到時候委屈四弟,讓他收了這個女人當個側妃就是了。”
“說的什麼混賬話!”永耀帝啐了一口,怒火中燒的抬手指著他,可心中卻鬆了一口氣。
看來這逆子還沒有那麼深的城府。
蕭寒悻悻地抿著唇,不再多言。
永耀帝順了順呼吸,眸光微沉,直勾勾地盯著蕭寒。半晌,他才不耐煩地開口:“你先給朕滾出去,沒有朕的許可,三個月不得出東宮半步。”
蕭寒叩首:“是。”
說罷,他便退了出去,轉身的瞬間,他半眯著眼,眼神也冷了下去。
出門的時候,他看見了站在梧桐樹下的蕭承宴。
蕭寒隻當沒有看見他,信步回東宮,越過他身旁時,也沒有給他一個眼神。
而蕭承宴卻擋在蕭寒麵前,一字一句,仿佛痛徹心扉:“大哥,你怎麼能這麼做?你明知道,萱兒她是我過門的妻!”
蕭寒看著他,嘴角泛起一絲嘲諷:“你的妻?你不是要同她退婚麼?”
蕭承宴微睜了眼,有些愕然。不知為何,看著蕭寒那雙眼睛,仿佛有一種什麼都被他看穿了的感覺。而正是這樣的感覺,讓他心中陡然生出幾分戾氣。
他低下頭,聲音虛了些:“那隻是父皇的意思,我不是那樣想的。”
蕭寒神色懨懨地打斷他:“你怎麼想的,我沒興趣知道。”他俯下身,眯了眯眼,聲音低沉,“不過從今以後,我的人,我自己護。”
把她交給這樣的人,還真是他做的最愚蠢的決定。
蕭承宴身子一僵,愣在原地,而蕭寒沒再看他一眼,闊步走了。
……
晌午剛過,日頭正好,院外是大片梧桐樹,細碎的陽光透過樹葉分布在地上。
蕭寒端坐在團蒲上,金色蟒袍層層疊疊堆在身側。他略低著頭,一條腿曲著,目光分毫未動地落在手中的玉佩上。那玉佩缺了一角,其下綴著紅纓。許是常常有人擦拭的緣故,反而透著光潔。
指腹摩挲著玉佩,他的眼神卻慢慢溫柔下來。
敲門聲響起,他掀開眼皮,所有的溫柔仿佛隻是錯覺,隻剩下一片漠然。
他將玉佩放回袖中,道:“進來。”
德喜從門外進來,彎著腰,恭敬地喊了一聲:“殿下。”
蕭寒垂眸,寬大袖袍下的手指微微收緊,麵上卻是不冷不淡地道:“如何?”
德喜瞧了瞧左右,往前一步,麵有難色:“殿下,龔姑娘她……她最近一直絕食,已經是第三次尋短見了。”
蕭寒眼裡閃過一絲痛苦,手指攥緊,幾乎要掐入掌心。
“不過,有一個消息,不知真假。但龔姑娘今日確實肯吃飯了,而且看龔家上下那緊張的模樣,想來有幾分可信。”
德喜說完,蕭寒冷冷地斜了他一眼。
德喜忙湊近了些,悄聲道:“龔姑娘她好像有了身孕。”
話音剛落,周遭似乎靜止了一瞬。德喜偷偷抬眼瞧去,隻見得蕭寒渾身怔住,許久,連眼睫都沒有眨一下。
蕭寒不說話,德喜也不敢說什麼。這龔悅萱懷了身孕,按日子來算,就是他家太子殿下的骨肉。可現在陛下對龔家是欲除之而後快,龔家姑娘就是個燙手山芋,連原本與她定了親的四殿下都不敢接。
何況平日裡陛下就不太喜歡蕭寒,這龔悅萱有了蕭寒的骨肉,反而是個難辦的事兒,最好的法子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不知道。
就算保得了一時,又怎能保得了一世?這龔家是注定活不成了。
風吹過木窗,發出細微的吱呀聲。蕭寒搭在身側的手指微動,緩緩回過神。他動了動眼睫,喉頭滾動:“你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