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悶雷般的撞擊聲和嘶吼回蕩在千瘡百孔的山體深處, 被數以萬計的風孔擴展為了一場浩大的劫難,仿佛有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正在頭頂瘋狂的跳著毫無韻律可言的舞蹈, 震得人從耳膜到腦仁都隆隆作響。
從小到大, 息烽見過不少喧鬨的場麵, 無非就是來自不同部落的凡人穿著怪模怪樣的衣裳, 臉上塗著五顏六色的顏料, 聚在一起群魔亂舞,吵得他恨不得立刻從水裡浮出來把他們統統吞進肚子。
然而,這一次他感覺到的不是被驚擾後的煩躁,而是實打實的心驚膽戰。
從風孔裡漏下的沙粒粘在蛇類粗壯的尾巴上,粗糙的觸感讓他忍不住在盤踞的石柱上蠕動,而每當不遠處的水潭裡傳來動靜, 他就會渾身緊縮一下, 完全是一隻驚弓之鳥。
“挺住、挺住……一定要挺住啊……”儘力收縮龐大的身軀,息烽嘴裡念念有詞, “都挺了這麼多年了,老天爺啊,可千萬彆在這時候功虧一簣。”
可惜回答他的是一聲比一聲更盛的怒吼和衝撞。
全身的鱗片幾乎要翹起來,差點嚇破膽的勾蛇本能的順著扒著的石柱向上躥了一節,等到他意識到自己露了怯, 蛇頭將將要碰觸到洞頂, 在風孔下被淋了一頭的沙子。
“……都怪大禹那個不靠譜的混蛋, ”自尊心被吊起來毒打的勾蛇族右祭祀慫慫的滑回了地麵, 隻能把湧上的羞惱發泄到了早已死去的冤大頭身上, “關人就關人,非挖什麼井,也不想想無支祁這樣的妖神是能被一口井困住的嗎?你看看,你看看,現在倒黴的還不是我?”
可無論說多少句“你看看”,也改變不了他可能得單獨麵對一個暴怒的無支祁的事實。
“我可能會一照麵就被他打成肉泥,然後被拿去做個蛇肉羹之類的,”勾蛇族右祭祀不抱希望的想到,“希望死前的時間還夠我詛咒一下大禹的後代。”
話雖如此,其實息烽也清楚這並不是大禹的錯,老實說,無支祁井能支撐足足兩個紀元已經是意外之喜了,作為一座完全由凡人鑄造的困神井,它的表現完全超乎想象,而無支祁的蘇醒和躁動也跟井到底堅不堅固沒什麼關係。
“果然是上次跟劍哥靠的太近了嗎?”息烽有些懊惱的自語,“可我怎麼能知道劍哥會來這裡啊,她不是應該被關在仙界嗎?”
上次與洛宓久彆重逢的時候,息烽其實撒了一個慌。
他確實是因為井塌了才逃出來,不過他逃出來以後還能在聚靈窟養膘,並不是因為他藏身的水平多麼高超,實際上,他剛一冒頭就被雷公發現了,然後為了將功贖罪,他自願擔起了看守無支祁的重任。
賣友求榮這種事,真是做多少次都不會膩。
當然,這些事是不能跟劍哥說的,畢竟無支祁會變成如今發了狂般的去撞井的樣子,歸根結底,她難辭其咎。
不過跟一把劍去講道理是非常愚蠢的事情,更何況是一把健忘的劍。
你能跟她說什麼呢?
說你某一天突然性情大變,不僅在凡間大開殺戒,還把不少老熟人給搞瘋了?
彆說一把凶器會不會在意自己大開過殺戒,你在這邊說的義憤填膺、唾沫橫飛,那邊她能一臉茫然,用一套配合完美的“啊”、“哦”、“什麼”打的你潰不成軍、無語凝噎。
況且,息烽很清楚,魔劍不是在裝糊塗,她是真的不知道,就像她也不知道,無支祁的封印和九幽的連在一起一樣。
“砰!”
迄今為止最大的響聲令整個聚靈窟都顫了三顫,也一下子就把息烽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給撞了個煙消雲散,他死死地盤住石柱,恨不得把整個蛇頭都鑽進身體裡。
“撐住、撐住、撐住、撐住……”勾蛇閉著眼呐喊,“求求你了,劍哥,千萬要撐住啊!”
然而息烽的願望注定是傳達不到洛宓的耳中了,因為她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洛水河畔,腳下是鬆軟的泥土,眼前是慢慢回落的衝天水柱,赤/裸的河床重新被清澈的水流所填滿,唯有那頭被她宰掉的老龍的枯骨被無形之力抬了起來,隻剩黑黝黝眼窩的龍頭在陽光下分外猙獰。
長大成人的羽淵就站在她麵前,穿著熟悉的仙君衣袍,掃過來的目光客氣又疏遠,“仙令在身,多有得罪。”
“那你可是闖禍了,”記憶裡的她一如既往的吊兒郎當,“把我從洛水裡撈出來可是重罪,不會沒人告訴你?”
“比私殺神龍的罪更重?”青年微微一笑。
“那家夥死了就死了,”洛宓毫不在乎的答道,“我身為兵刃,手下的冤魂不知凡幾,難道個個都要數過去?”
從濕漉漉的地上爬起來,洛宓的動作吃力又古怪,她泡在水裡太久了,久到都忘了如何在陸地上行走。
“我乃九幽魔劍,被聖人禁錮於此,一旦出世便生靈塗炭,你把我從洛水中放了出來,難道不是闖了大禍嗎?”
她踉踉蹌蹌的走向青年,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踮起腳尖,湊過去瞧他,鼻尖緊貼著鼻尖,“不過仙君你這樣一表人才,被困在這陳腐仙界豈不可惜,不若隨我去做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