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初入秋,傍晚五六點,氣溫還是溫和舒適的,雨絲卻已夾雜上秋的冰涼,一絲清寒順著雨水纏入肌骨,直直冷到人心底。 被雨水打下的梧桐樹枯葉落在人行道上,被匆匆而過的行人一腳踩上濕漉漉的痕跡。 沈昀佇立在梧桐樹下,任由雨絲融進他黑色的長風衣,他身高腿長身姿挺拔,再加上衣服質感好,淋在雨中也不見狼狽,隻是臉色有些蒼白。 低調的黑色轎車緩緩在他身邊停住,吳叔一跛一拐地從副駕駛位出來,低著頭幫他撐上傘。 沈昀眼中露出淡淡笑意,伸手欲接傘:“我自己來。” 吳叔固執地不肯讓,替他打開車門,伸手一引,不卑不亢。 沈昀有些無奈,坐進車中。 “您之前讓我查的蕭綏,她確實是蕭奪的女兒。”主駕駛位上,同樣魁梧的青年男子將一塌紙遞給沈昀。 沈昀接過,隨手翻看幾頁,吳叔已忍不住再次道:“還請您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姓氏……” 身份姓氏 沈昀隻覺得仿佛心肺被一把攥住,溢出的悶痛裡帶了點惡心。 他將目光移向窗外,細雨中人流愈發匆匆,一如既往,總是和他是沒有關係的。 想到此,他臉色愈發白,沒有溫度的白,讓人看了心底發冷。 沈昀低笑了聲,握住紙的指尖微微用力,紙麵留下一道淺淺的凹痕,他眼中微光明滅,暖意褪去,冷淡道:“我有分寸。” 吳叔不讚同更甚,本欲再說什麼,青年男子截斷他的話,對沈昀道:“您讓做的另一件事也辦妥了,除蕭奪下落不明,蕭家儘在掌握。” 沈昀淡淡道:“做的利落些。”頓了頓,“聽說家裡有些人不太安分,怎麼沒聽你提起” 他聲音清淡,吳叔和青年男子都知道,這絕不是個簡單的問句! 一時間,汗如雨下。 青年男子咬咬牙,聲音有些發顫:“阿瑞隻是一時糊塗……” “混賬東西,還不住嘴!”吳叔皺眉嗬斥一聲,抬起臉,對沈昀道:“少爺放心,給我三天時間,那些人絕對不會再出現在您麵前。” 沈昀平靜地看著他,刀疤蜈蚣般盤亙在那張臉上,醜陋得觸目驚心。 這條疤源於蕭奪叛出蕭家的那場混亂,吳叔用臉換了他一條命。 見沈昀不說話,吳叔不敢與他對視,低下頭,看了眼主駕駛滿頭冷汗的年輕人,額間也有汗水滲了出來,咬咬牙道:“阿奇不懂事,險些壞了規矩,但憑少爺責罰。” 吳奇聞言滿臉驚懼,失聲道:“爸……” 沈昀閉上眼睛,不說話,一時間,車廂內隻有青年人急促的呼吸聲。 沈昀勾了勾唇角,說不上是笑是諷刺亦或是其他什麼:“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們三個總在一起玩的。” “……是。”吳奇不敢說話,吳叔硬著頭皮應了聲。 沈昀看他倆人這般模樣,他笑了起來,帶著淡淡的疲倦:“還記得當時吳叔教我們三個散打,那時我長得瘦弱,總被阿瑞和阿奇打,吳叔待我若親子,總護著我,把他們兩個打得上躥下跳。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了。” 吳叔將頭深深埋下,顫聲道:“我有負大哥重托,還望少爺……” 沈昀抬起手,吳叔噤聲。 沈昀再次閉上眼:“做的乾淨些。” 吳奇一震,將頭埋下不說話了。 “我這就去辦。”說著,吳叔就欲下車。 沈昀看看外麵綿密的雨絲,道:“外麵雨下得大了,您的腿腳不方便,還是等雨停了再去吧。” “少爺囑咐的事,刻不容緩。”言罷,吳叔已冒雨下了車。 吳奇忙道:“我爸就是這個倔脾氣,我跟著他一起。” 沈昀頷首,吳奇招呼一聲,立刻有人開了車門,替他坐上主駕駛的位置。 轎車向前駛去,後視鏡裡,吳奇匆匆下了車,幫雨幕中身形已經開始有些佝僂的吳叔撐了傘。 這一次,吳叔沒有拒絕。 沈昀再次閉上了眼睛,隻是手越握越緊。 他們,才是父子啊。 -------------------------------------------------------------- 沈昀回來地悄無聲息,蕭綏正在翻看他書架上的書《莊子》,去欲化執,萬物齊一,眾家品評莊子,獨獨清人胡文英評其“眼冷心熱”甚得她心。 最該放下的人反倒放不下,困得人苦苦掙紮。 她亦放不下,遇青蓮便摘。 蕭綏將書扣在桌案上,看他罕見地沒有一回來便脫掉外套換上拖鞋,反而徑直朝她走來。 見他麵上神色陰鬱不定,蕭綏揚眉:“怎麼” 沈昀避而不答,拿起桌麵上的書,她翻開的剛好是《齊物論》,他低聲念道:“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沈昀合上書,低頭問她:“你是不是我的入夢蝴蝶” 蕭綏嫣然笑道:“也許,你才是我的入夢蝴蝶。” 他的風衣觸手微有濕意,蕭綏皺眉,問道:“怎麼把濕衣服穿在身上” 沈昀聞言,眯起眼睛,忽然一把拽過她,將她拽到冰冷的懷中,低頭—— 這是沈昀第一次主動和她做如此親密的動作,一個吻,冰涼涼地帶著雨水的寒意落在唇瓣上,如輕雪消融於唇齒,力度輕緩,隱忍克製。 蕭綏仰頭看他。 瞳孔還是清澈的琉璃珠子,不沾半分塵埃。 明知這人清淡神色都是裝的,本來的性子陰鬱暴戾又薄情寡義,眼睛卻出人意料清澈明淨一望見底。 蕭綏質問他:“你怕什麼老師學生的身份” 他身上積鬱的陰沉幾乎壓的人窒息。 他拽著蕭綏的手腕就走,蕭綏腳上的拖鞋本是半掛在腳上的,冷不防被絆了個踉蹌,他也不等她穿好鞋,連拉帶拽,步子邁得又大又急,蕭綏索性把鞋踢到一邊,光著腳被他扯進洗漱間。 洗漱間水汽重,地上又是防水瓷磚,蕭綏隻覺得冰冷順著雙腳直通全身,被凍了個激靈。再加上沈昀把推到她在盥洗池邊,後腰撞上盥洗台,疼得她倒抽了口冷氣。 沈昀見她撞到,再看她在瓷磚上蜷起的腳趾,他抿起唇,把她抱上盥洗池台,怕她冷,半擁半抱地把她護在懷裡, 目光卻凝在鏡子上,清淡的聲音中隱約有絲詭譎:“蕭綏,你看著我,再看看你。” 蕭綏對他這種語氣實在談不上喜歡,皺皺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他修長的指尖撫上她的眉眼,鼻梁,薄唇,無聲地勾起唇角:“你覺不覺得,我和你,有三分相像” “你想說什麼”蕭綏仰頭看他,那雙琉璃色眼眸不沾染半分塵埃。 “你恐怕不知道,我本來也該姓蕭的,蕭爭的蕭。” 看著蕭綏怔愣的模樣,他唇角的笑意譏誚涼薄,“咱們蕭家兄弟為仇,夫妻互殺,枉顧人倫綱常,眼下也不缺個兄妹相悅,對吧” 係統怪叫一聲:“我滴乖乖,你們這是真.德國骨科啊!” 沈昀抽出一遝紙遞給她—— 蕭綏翻了翻,上麵有她和蕭奪,他與蕭爭,以及蕭奪和蕭爭的dna匹配檢驗。 蕭綏一時沒有說話。 沈昀聲音陰冷:“怕了” 同姓不娶。 可是和她有什麼關係她又不是真蕭綏。 蕭綏眯了眯眼睛,仔細打量他的麵孔:“原來你真是大伯的兒子。” 她這話一出口,沈昀的目光如刀,生生釘進她眼中,“眼下蕭家落在我手裡,你已經無路可退。” 知道他誤會了,蕭綏也不解釋,隻是乍然一笑,笑意明媚,挑釁般喚他:“哥哥” 沈昀怔住。 身上陰霾消散無蹤。 說不上是失落還是自嘲,他轉頭,匆匆走出:“我去做飯,一會你吃完趕緊複習,馬上就要sat的第二輪考試,你上次考試很不理想……” 竟像落荒而逃。 蕭綏擰起眉,雙手一撐,從洗漱台上下來,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看他脫下風衣,安靜地給她做好飯,二哈尾巴轉的像風火輪,興高采烈地跑來跑去,蹭沈昀的褲腿,沈昀也不理它,倒是蕭綏給它擼了擼毛,看著沈昀……不,蕭昀的背影,若有所思。 -------------------------------------------------------------- 蕭綏很喜歡聽蕭昀讀英文詩,即使她一點也不喜歡英語。 他聲音清淡好聽,偏生自己還不自覺,性子悶得可以把人逼瘋,定力可怕到哪怕和另一個人住在一起,也可以做到一整天一言不發。 她甚至在想,如果同住的不是她,他也許能做到幾天不說一句話。 隻有讀詩的時候可以連貫地聽到他的聲音,而不是一個字兩個字往外蹦。 英語聽力裡諸多男播音,沒有人比得上他發音更優雅,聲音更好聽。 這還是她借口練英文聽力騙來的好處。 係統提醒蕭綏:“宿主,我覺得你正在對著沈昀犯花癡,書上說,當一個人對著另一個人犯花癡的時候,就離一頭栽下去遠了。” 蕭綏不介意:“哪本書說的” 係統驕傲地道:“0827工作日誌。” 蕭綏懶得理它了。 每天十點,沙發上,準時。 蕭昀讀了一首《安娜貝爾.麗》 那是詩人寫給他亡故的表妹也是妻子的詩。 蕭綏躺在他腿上,向上望去,無論是冷清的嗓音,捧著書的修長手指,扣著精致的袖口露出的腕骨,亦或敞開第一顆扣子的黑色襯衫,平直的鎖骨,微微凸起的喉結,身體每一處的弧度都充斥著誘惑的氣息,卻有著一雙清淡眉眼和平靜麵孔。 有子若青蓮,於至清處姿容絕豔。 蕭綏忽然道:“我原本想考pu的數學係。” pu,蕭昀曾經就讀的地方,數學係,他曾就讀的專業。 她的長長的發灑在他修長消瘦的腿上,涼滑如水,似蔓草纏進他心裡。 蕭昀撫了撫她的頭發,“現在呢” “如果你接手蕭家,留在國內,我就考國內的大學。” 蕭昀忽然笑了。 如春水初生,乳燕掠過水麵,漣漪淺淺。 翅膀羽捎帶走的風,都是溫暖濕潤的痕跡。 蕭綏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忽然摘下他的眼鏡,圈住他的脖頸,用力仰起頭—— 他反手抱住她,深吻—— 如同微醺春日裡的烤棉花糖,又甜又燙。 直把蕭綏燙得融化在他懷裡。 他“唔“了一聲。 男子的聲音太過清朗就顯得娘氣,太過低沉又聽得人腦殼發疼,他的聲音恰好處在清朗與低沉最平衡的絕妙位置,此刻情動時一聲暗啞的悶哼,性感地一塌糊塗。 清淡冷靜的沈老師,終於呼吸急促起來。 蕭綏不敢再鬨他,窩在他懷裡一動不動。 “你是我的了。”他在她耳邊低喃,“這一次,你真的沒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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