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昀!” 蕭昀在女孩眼中看到了滿臉血汙渾身狼狽的自己。 他用手覆住女孩的眼,一如之前她在醫院裡最狼狽不堪的時候覆住他的眼睛那樣,用低啞的聲音道:“彆怕,我……” 說了一半他自己倒笑了起來,他的女孩,從來不知道“怕”字怎麼寫。 他遂改了口:“彆看,醜。” 蕭綏咬唇,眼前黑暗一片,耳朵也似乎隨之被捂住一般,那些紛繁錯亂的腳步聲和尖叫哭喊聲都消失不見,隻有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和他模糊的聲音:“我睡一會……替我,照顧好蕭家……” 貼在她臉上冷得像一塊冰,就好像這個把她護在懷裡的男人,已經是個死人。 而她似乎已被冰水沒頂,周身寒意刺骨,幾欲窒息。 不,不會的。 衛晟的人生軌跡被全數改變,他就是唯一的氣運之子,他不會死。 她握住他覆在自己眼睛的手,不著痕跡地壓下指尖的顫抖,沒有將之拉開,隻是偏了偏頭,明明什麼都看不見,卻直直對準蕭照的位置,嘴唇無聲開合。 冰冷的氣息瞬間鎖定在蕭照身上,在令人驚駭的恐怖的壓迫感中,蕭照忽然讀懂了那無聲的三個字——“你,找,死。” 肝膽俱裂。 ===================== 蕭家新年家宴,蕭奪身帶數十斤炸藥潛入,家主蕭昀身中數彈重傷,蕭綏暫代家主之位,徹查蕭奪潛入家宴之事,之後便是——大開殺戒。 蕭家一時人人自危。 蕭家也出過行事狠辣的鐵腕家主,蕭昀就是其中之一,與蕭綏相比,還要遜色三分。 作為始作俑者,蕭綏的父親蕭奪和他合夥的蕭照,再也沒能走出那場宴會。 就如同人天生善於計算,做生意腦袋靈光,有人拿筆便思如泉湧,筆耕不輟,那女子天生就是執刀者,天生善於殺伐,精擅陰謀算計。 吳奇窺了眼立在icu窗前,正默默守著蕭昀的蕭綏,眼中掠過一絲畏懼之色,遲疑道:“大小姐,五爺已經逃往美國……” 蕭綏唇角笑意輕緩:“我說過什麼” 吳奇一滯,聲音有些乾澀:“所有參與這次蕭奪刺殺事件的蕭家人,一律……殺無赦。” 蕭綏斜睨他:“心軟了” 吳奇隻覺得一股冷意漫上全身,他一個近一米九的大男人,竟在蕭綏這漫不經心的眼神下打了個寒顫。 他忙道:“不……不敢。” 不是不是,是不敢。 蕭綏笑了一聲,繼續將目光轉到仍在沉睡的蕭昀身上,他臉色白得近乎透明,唇上更是一絲血色也無。 蕭奪那一槍離他心臟隻差一厘米,後背被吊燈紮穿,失血過多,被抬進醫院時,已經心臟停跳。 蕭綏淡淡道:“那這種小事還和我說什麼?老子跑了,兒子不是還在我們手上?父債子償。” “我看您很喜歡那個孩子……” 蕭昀重傷瀕死,有人蠢蠢欲動,有人暗中窺伺,吳奇當然知道她這幾天是怎麼走過來的,布局,謀劃,連軸轉了幾天都沒有歇腳的時候,她仍會每天抽出時間和那孩子聊天吃飯,現在又怎麼下得了狠手 “吳奇,收起你無謂的揣測,我並不喜歡小孩。”那孩子得她青眼,也不過是和蕭昀模樣相像。 蕭綏垂眸,道:“老規矩,一隻右手,給五叔送過去。”那孩子是左撇子,這是她最後的仁慈。 吳奇還是覺得這樣做太過了,勸道:“殺雞給猴看也不必如此……” “在我眼裡,沒有猴子,都是雞。” 不聽話,全殺了。 吳奇看著她平靜的側臉,想起之前和她吵吵鬨鬨下棋的日子,一時默然。 她天生善於偽裝,隻要她把麵具帶在臉上,沒人能窺見那張柔軟笑臉下的狠絕,也沒人能分得清她到底是虛情還是假意。 局外人是最清醒的,吳奇心中盤旋已久的猜測脫口而出:“那您對家主,有幾分真幾分假?” 蕭綏如若未聞,黑黝黝的瞳孔仍停駐在蕭昀身上,白皙的側臉仿佛沒有溫度的玉質石雕。她淡淡道:“你該去做要做的事了。” 吳奇低聲稱是。 他轉身走了兩步,又返回來鄭重對蕭綏道:“這是他第一次願意拚儘性命保護一個人,請您……善待他。” 蕭綏不置可否。 拚儘性命保護一個人? 不見得吧。 蕭昀手下這幾人,吳叔唯蕭昀馬首是瞻,全憑一腔忠義做事,吳奇重情,為人剛直,不善權謀,其他幾人也沒有能抗起一個家族的本事,除了她。 吊燈掉落時,蕭昀已經中彈,他們兩人之間必須有一個不能受傷,以鐵腕震懾住各懷鬼胎的族人。 所以,他必然護蕭綏周全。 這便是蕭昀。 生死一刻,仍不忘衡權利弊的蕭昀。 這也是蕭綏,即使被人舍身相救,仍不會因感情衝昏頭腦的蕭綏。 也罷,到底欠了他一條命。 他要她照顧好蕭家。 那她便照顧好,等他醒來。 係統忍不住道:“宿主,憑我對你的了解,如果你不想,即使是救命之恩,你也不會在意。” 它一早就看得透透的,它的宿主就是個狼心狗肺不知良心為何物的玩意兒,隻有她自己想做什麼,讓她依著彆人的心思,根本不可能。 蕭綏若有所思道:“曾經有一個人告訴我一個道理:如果你真喜歡什麼,那事物又太過脆弱不堪,你就要把自己的喜歡藏起來,冷著它,這樣才能讓它平安長久。” “如果你不喜歡什麼,你就要把它帶出來,捧著它,向所有人昭告你的喜歡,用不了多久,它就沒命了。” “那蕭昀是前者還是後者?” 蕭綏沒有回答。 她還有後半句沒說。 她曾是這樣回答那個男人的:“如果那事物本身無比剛強,我也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的喜歡,讓它九死一生,變得強些再強些,直到兩兩相配,便可以與之共享榮光。” —————————————— 蕭昀在icu醒來的那天,陽光明媚,天氣正好。 蕭綏伏在他床邊安靜地睡著,她鬢邊有一抹晶瑩,在陽光下有些刺眼,蕭昀眯起眼睛仔細看,才發現那竟是一根白發。 她在風華正茂的年紀,竟生了華發。 他不欲讓她看見,艱難地抬起手,用顫抖的手指,扯下那根白發,一圈圈纏在指尖,連同他的心一起被一匝匝箍住,密不透風。 有冰涼的手指握住他的手,他抬眼,望著她,微微笑。 女孩眼底青黑一片,雙眼通紅,憔悴又狼狽,此刻看見他朝她笑,鼻尖酸澀,淚意上湧,隻是麵上仍神色如常,低聲問他:“想不想喝東西” 她的語氣太過自然,就如同他並非在鬼門關走了一遭,而是一場長睡初醒。 蕭昀靜默半晌,笑道:“想喝雪碧。” 她搬回來一整箱雪碧。 從其中拿出一瓶倒進杯子裡遞給他,她的目光凝在他手上,彎腰的姿勢僵住不動了。 原本白皙修長的手背青紫一片,全是針孔。 有濕潤的水滴落在他的額頭上,蕭昀想伸手觸碰,奈何全身動彈不得。 “彆哭。” 蕭綏摸了摸自己的臉孔,一片濕冷。 原來是哭了。 他倒下時她沒哭,醫生告訴她做好心裡準備時她沒哭,看到他布滿針孔的手,她哭了。 他用勉強用手指搔了搔她的手心,安撫道:“沒事了。” 蕭綏低聲抱怨道:“那種時候還算計我,把我和蕭家捆在一起。” 蕭昀定定地望著她:“你是這麼想的?” 蕭綏反問:“難道你當時不是這樣想的?” 蕭昀又沉默了,他低聲答道:“我是。” 他聲音很輕,卻不容置喙:“但因為那個人是你,所以我心甘情願。” 替她擋下一切可以傷到她的刀槍風雨,他都,心甘情願。 無數次看到那些電影中那些一個人甘願為另一個人去死嗤之以鼻。 他向來以為,自己因深知生死,所以比其他人都要惜命。 沒想到,到頭來,因為那人是她,生死一線,也甘之如飴。 蕭綏一時怔怔無言。 她偏過臉不看他,低聲威脅道:“你要敢死,我讓蕭家給你陪葬。” 蕭昀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握住她的手:“怎麼會,我舍不得你。” 她聞言亦笑,聲音柔且韌:“碧落黃泉,與君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