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被窩裡的皇太孫(1 / 1)

長街悠悠,秋雨綿綿一連數日不歇,街上幾無人煙,路兩旁的商行酒肆門窗緊閉,偷得這一年中難得的一回閒。 雜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在青石板路上一躍而過,鐵蹄落地,水花四濺。 青色馬車不緊不慢地在官道上走著,有女孩難掩雀躍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來:“小姐,再過了這條朱雀大街,就是咱們國公府了,五年未歸,如今回來了,想來夫人得高興壞了。” “籲——”馬上身著玄色鎧甲的騎士猛地拽住韁繩,黑色駿馬人立而起,攔住馬車! 為首的騎士厲聲喝道:“全城戒嚴,車中之人速速下車,方便我等查驗!” 車夫手忙腳亂地拉住韁繩,安撫住躁動不安的馬,本欲駁斥,看到這一行人的裝扮便噎住,不敢做聲。 身騎黑馬玄甲,腰挎玄鐵單刀,不同於尋常將士的紅纓頭盔,他們連麵孔也被玄鐵麵具封住,隻留一雙寒光四溢陰冷無比的雙眼,宛如地獄修羅。 秋雨滴落在那些人厚重的鎧甲上,濺起些微水珠,一重秋雨一重寒。 正是“掌直駕侍衛,巡查緝捕”的拱衛司。 眼下在其主人指揮使陸庸掌權傾朝野,他們更是肆無忌憚,數起大獄,構陷百官,赫赫凶名,可使小兒止啼。 “你們懂不懂規矩,這可是國公府的座駕……”有身穿水綠色婢子服的少女猛地掀開車簾,原本橫眉立目疾聲厲色,見到這一隊人馬,自動消了音。 她不敢和那帶著血腥味的目光對視,但想到主人的境況,隻得硬著頭皮小聲嚅囁道:“我家小姐還是未許人家的清白姑娘,堂而皇之地與男子見麵,恐怕於禮不和,損了小姐清譽。” 那名校尉不為所動,重複道:“近日匪徒猖獗,全城戒嚴,不容半分錯漏,車中之人速速下車!” 閨中女子最重名聲,她家又是國公府的小姐,身份貴重,若是就這麼大大咧咧地露於陌生男人麵前,以後還怎麼嫁的出去 若讓夫人知道她護主不周,犯了這等疏漏,還不得活剮了她的皮! 青衣小婢急得快哭了出來:“我家小姐染了風寒,身體不適,正是吹不得風的時候!” 推三阻四,必有貓膩! 為首校尉目光一寒,直接拽住青衣小婢的衣領,把她扔到地上。 小婢骨碌碌在地上滾了兩圈,後腦磕到石頭上,昏死過去。 車中人輕咳一聲,聲音柔潤:“官爺何苦為難婢子我出來便是。” 那聲音柔似春風拂麵,悅耳動人,隻是有些氣力不足,不知是體弱還是…… 校尉給身後人使了個眼色,悄無聲息地握上刀柄,嚴陣以待。 一隻纖長白皙的手從車中伸了出來,指尖塗抹淺粉豆蔻,腕間玉鐲如一彎碧水,剔透可人。 素色的車簾,素白的手,素淨的寬大衣袖,不知是因她微翹的小指還是溫柔的音色,在這北國深秋雨幕中,不知不覺生出幾分朦朧柔軟來,恍如一場繾綣的江南舊夢。 校尉在身後擺了擺手,鬆開刀柄。 車簾中露出的那張臉,忍不住讓他滯了滯—— 他自詡見過不少高門貴女,比這她容貌出色的不知幾何,可這張素淨明澈的臉,幾乎可以存在於任何男人的少年綺夢中,一場江南夢,夢中有伊人笑意溫婉,如半寸月光。 因一寸月光太滿,明朗太過,尚不及半寸溫軟動人。 不……不對…… 美人的笑意是和她溫婉的臉毫不相乾的森然譏誚,眼神冷漠倨傲:“難道你媽沒告訴過你,越好看的女人越碰不得” 校尉霎時一驚,反手欲拔刀。 隻聽那女子淡淡道:“遲了。” 半截手臂猶帶著淋漓鮮血飛了出去。 “我的臉,豈是那麼好看的” 她收回手,青色車簾飄落。 這才回過神的侍衛們紛紛往前衝去—— 這一衝,頭顱和身體分離,頭顱骨碌碌地滾落在地上,殘肢斷臂橫飛,十數人一行連帶胯下坐騎,一同默不作聲地倒了下去,血水淌得到處都是,寂寂長街霎時化作人間修羅場。 雨幕中,不知何時多出了若乾條透明細絲,密密麻麻橫縱相交成網,繃得緊緊的,將整條街道被這張大網橫截切斷,絲線上,血珠剛剛凝結便被雨水稀釋,不留一絲痕跡。 細絲從樹梢房簷悄無聲息地縮回到蕭綏手中。 天蠶絲,有削鐵如泥,切金斷玉之利。兼具殺人無形,實在是打架放火之利器。 蕭綏暗暗運氣,輕拍馬車坐塌,霎時,馬車四裂—— 氣血不暢又強行運功,蕭綏猛地咳出一口鮮血,月白衣襟染紅。 她萎靡地倚在殘破的馬車上,似覺得眼下的情況不夠逼真,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照著自己胸口的位置比劃片刻,一刀捅下,鮮血四濺。 這一刀捅得狠,疼得她忍不住蹙起眉,給自己點了穴道止血,尋了個好看又舒服的姿勢,躺倒,暈厥。 遠處,錦繡茶坊二樓,一直望著此處的白衣人,麵上溫潤的表情龜裂,嘴角一抽。 他輕咳一聲,對身後之人道:“還不快派人去救國公府的大小姐” 長街,秋雨,柔弱美人橫刀殺人,數十拱衛司玄甲衛暴斃身亡,天下竟有這等新奇事。 ———————————————— “一隊玄甲衛被暴徒當街虐殺,魏國公府大小姐一刀捅心瀕死……蕭綏,你好大的膽子。” 青年披著淡黃罩衣,燭火畢波聲下,勾勒得輪廓深邃,黑眸如星。 龍姿鳳章,顏如舜華,不外如是。 他語氣莫測,不辨喜怒,一時氣氛沉凝。 一身勁裝單膝跪地的蕭綏也不心急,安然自若地跪著,隻是這緊繃著的姿勢牽動身上的傷,讓她有些不適,眉心漸漸蹙了起來。 看她蹙眉,胤承微微一笑,揶揄道:“師妹起罷,再不起,怕是魏國公府的大小姐也要暴斃在孤這紫雲閣了。” 蕭綏一抬眼便見這笑,溫潤和煦,卻化不開夜寒秋涼。 先怒再笑,一張一弛,讓人感激涕零拿捏人心的小小手段。 他願意讓她好過些,她也不介意投桃報李,蕭綏依言起身,溫聲道:“師兄說笑了。” 胤承與蕭綏皆出自當代大儒張載雍門下,說是師兄妹,前者比後者前五年入師門,他走時她剛入門,記憶裡隻有個桀驁乖張的影子模糊不清,也與眼下恭敬溫馴地跪在他麵前大不相同了。 他猶記得那天長街秋雨中清麗的臉,眉梢眼角都是張狂,眼下被玄鐵麵具掩住下半張臉,不知道是何種表情。 “孤交代你的事……” 蕭綏立刻上前,從懷中掏出賬本遞給他:“幸不辱命使命。” 胤承接過,卻按下不看,道:“多少人替孤辦件小事便邀功論賞……從眉州至此,快馬加鞭仍需十五日,師妹日夜奔襲三千裡,區區五日便拿到此物,幾度瀕死,如此辛苦,卻不知與孤說。” 蕭綏心下冷笑,她在眉州安然自在,要不是師父催她催得緊,她會跑到陸庸那機關重重的府中去偷這賬本 她又不是腦子壞了。 胤承修長的指尖輕叩桌案,緩緩道:“孤給你個賞賜如何?” 來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