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公府,梨香院。 魏國公府占地頗廣,在這寸土寸金的京城,亦足足兩百畝之巨。 梨香院是魏國公府最西側最邊角的院落,亦是於尼姑庵替母守孝而禮佛八載的大小姐李蘅蕪眼下所居之所。 小丫鬟綠萼見到蕭綏推門而入,匆匆迎上來,跺腳急道:“小姐,小姐你去哪了,我找了你許久……” 蕭綏將身上披風解下遞給她,道:“給我備下熱水,我要沐浴。若無他事,彆打攪我。” 綠萼見她不鹹不淡的模樣,仿佛被冷水浸身,毛毛躁躁咋咋呼呼瞬間被撫平,小聲道:“夫人讓我告訴您,明日的晨昏定省……您該去請安了。” 蕭綏黝黑黝黑的眸子漫不經心地掃過小丫鬟忐忑的臉,道:“你與她說,我被無名歹徒傷及心肺,纏綿病榻不起,病容枯槁,形容憔悴,怕給她定省時一口血噴出來驚著她,就不去了。” 小丫鬟滿臉糾結,“可是……” 她眼看著蕭綏短短幾日便恢複得生龍活虎,彆說定省,就算繞著這梨香院跑上十圈想來也是臉不紅氣不喘。 蕭綏揚眉:“可是” 綠萼掰著手指頭仔細算道:“按照咱們府裡的規矩,嫡親小姐住的院內有一等大丫鬟四人,二等丫鬟十二人,粗使婆婆兩位,小廝仆役共十人……” 蕭綏不耐地打斷她:“講重點。” 綠萼點到即止:“丫鬟仆役都是各院養各院的,府中另外兩位嫡親小姐貴為縣主,才撐得起下人的月俸開銷。府中慣例,向來十五發月俸,今天已經是初五了。” 李蘅蕪十歲便出府禮佛,不可能有封號俸祿。 “我院內有多少人” 綠萼是個鬼靈精的,一早便算好了,此刻一板一眼地答道:“夫人雖為小姐繼母,但寬和仁慈,都是按規矩給咱們院內撥人的,一個不多一個不少,正正好二十八人,本月月俸共四十又二十錢白銀。” 意思就是,名義上一副慈母模樣,給她配了與她身份相當的傭人,實際上想看她因發不出工錢出醜。 好在數目不大,蕭綏不甚在意道:“我記得我娘之前在京郊給我留了個莊子……” 綠萼同情地看著蕭綏,道:“小姐久不在府中,有所不知,那莊子在早年經營不善,曾欠下一千兩紋銀的外債,眼下夫人幫襯兩年,有了些起色,已還了兩百多兩,還剩二千兩待還。” 蕭綏擰眉:“欠一千還兩千” 綠萼解釋道:“聽聞借的是高利貸,利滾利三年,僅用還兩千還算不錯的。” 蕭綏本來就窮,這一來又欠了一屁股債,她開始後悔,剛才都進了皇宮大內,就該順點好東西回來。 想都不用想,明日那後媽一定會把負債累累的莊子甩給她讓她還錢。 區區婦人手段。 蕭綏森然冷笑:“甚好,那我明天便會她一會。” —————————————— 蕭綏泡在水中,掬了一捧水撒在肩上,水珠滑過胸前的猙獰紅痕,那是她自己捅的,好在已經結痂了。 隻是胸口的掌印仍呈紫黑狀,不知何時能好。 這便是她搶賬本時,氣運之子陸庸賞給她的。 蕭綏想起來就開始磨牙:“係統,我且問你,為何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陸庸已經年近五十” 係統有點心虛,不過還是硬撐嘴硬道:“哪有年近五十明明才四十又三……再說了誰規定氣運之子一定是年輕人,你在現代那麼長時間,也不是沒見過歐洲那些七老八十滿頭白發的王子。” 係統越說越順,最後理直氣壯道:“人家王子都可以七十多,為什麼氣運之子不可以年近五十” 蕭綏笑:“我信了。” 那笑兩分冷兩分狠外加三分陰惻惻,係統隻覺得一陣陰風吹來,脖子一陣涼,它立刻安靜如雞,瑟瑟發抖。 蕭綏冷笑著又道:“他足足有十三房小妾,你讓我去攻略他” 係統正氣凜然道:“咳,我覺得憑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打敗他的十三房小妾成為唯一的陸夫人。加油,我看好你!” 蕭綏微笑:“你覺得我給他當女兒怎麼樣” 係統居然還認真考慮了一會,道:“乾閨女應該不算在仇人和愛人範圍內,不符合規定。” 蕭綏表示自己對這個年齡差很膈應:“但是他老得隻配給我當爹。” 係統對蕭綏的適應不良表示匪夷所思,不解道:“你的歲數當人家祖宗都綽綽有餘,你嫌棄什麼” 蕭綏再微笑。 係統打了個冷顫。 它不情不願道:“你也可以選擇把他踹倒,踩癟,使勁打壓,讓他恨你恨得牙根癢癢。” “不過,我可事先說好,由於這個世界隻有這一個氣運之子,天道是完完全全向著他的,逆著他和順著他相比,難度要高不知幾何,你考慮好,彆怪我沒提醒你。” 蕭綏表示自己頭鐵不虛:“聒噪。” 係統忽然道:“你覺得胤承這個人怎麼樣我見他頭上紫氣濃鬱,有帝王之氣。” “八爪魚。” 係統滿臉懵逼:“啥?” 蕭綏點評道:“一肚子黑水,惺惺作態又虛偽,外加野心勃勃,滿腹心思都在想如何能讓我做他的狗任他驅使,惹人生厭。” 係統默然無語。 靜了一會,它問:“和蕭昀相比呢?” 蕭綏慢條斯理道:“你是不是皮癢了?” 自蕭奪死後,她的任務便已結束,她沒說走,係統也不敢催她,由著她留了下來,結果一年不到,蕭昀死了。 係統還記得那天天氣好的出奇,蕭綏正在參加學校的畢業典禮,她作為優秀畢業生在台上講話,直到典禮結束,也沒等到蕭昀。 後來就接到消息,飛機失事。 蕭綏調查了整整一年,沒有原因,沒有陰謀,不是圈套,隻是飛機在半空中出了故障,機毀人亡。 之後,她就選了那一年蕭昀生日那天,穿上很漂亮的黑色婚紗,在蕭昀失事的那片海,跳海自殺。 從那麼高的空中一躍而下,幾乎如同一頭紮進水泥地。 說實話,係統覺得那種死法挺疼的。 蕭綏向來心思深,係統雖和她同體,但絕大多時候都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麼。 再加上蕭昀死後她該吃吃該喝喝一滴眼淚沒掉,彆人提那個人她也不避忌,讓係統越發看不明白。 蕭綏起身穿衣,對著銅鏡中這張和她本身僅有三分像的臉,對係統道:“你這次給我找的身體不錯,我幾乎感覺不到她本身殘留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情緒。” 之前被拘在那具身體裡,她動不動就會失控——情緒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還時不時搞個回憶殺,滿肚子苦楚。 還是現在這身體好,無憂無慮一身輕。 係統卻對這身體不甚滿意,道:“她不如上一次那身體長得像你。” 而且它明顯能感覺到,由於這具身體的共情對她影響極小,她的情緒波動幾乎如同古井幽潭,更讓人捕捉不得。 它更難猜測她的心思了。 蕭綏聞言眉梢一動,不動聲色道:“怎麼,和我本身的長得像不像,會對我有什麼影響嗎?” 係統一點都沒有覺察到她話中深意,隻是情緒有些低落,控訴道:“我明顯感覺到你話比之前少了……而且你都不願意和我聊天了!” 蕭綏那是該知道的都知道的差不多了,懶得再從它那套話而已。 這話她當然不會和係統說,隨口搪塞道:“哦,我最近來姨媽,心情不好。” 係統直接拆穿她的真麵目,冷笑道:“你的姨媽一來來兩個月?” 蕭綏從善如流直接改口:“那就是青春期叛逆,你多包容。” 係統:嗬嗬噠,一千歲的老太婆隻有資格過更年期。 經係統這一番話,蕭綏倒是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我聽李蘅蕪提起過,她還有個未婚夫?” 這身體已經十八歲,算得上是老姑娘了,萬一明天被人逼迫著成婚…… 係統表示蕭綏想多了:“和她定親的是藩王湘王的世子,不過早就不是她的了。” “此話怎講?” 係統解釋道:“李蘅蕪的繼母張氏謊稱李蘅蕪純孝,隻願替先夫人守墓,不願嫁人,便一直將成親的事拖著。後來見世子已及弱冠,拖不下去了,便讓自己的大女兒李蘅婉頂上世子妃的位置,她自己成了湘王嫡親世子的丈母娘。” 蕭綏若有所思道:“李蘅蕪身上那讓她身體衰弱的毒,也恐怕和張氏脫不了乾係。” 係統感歎道:“她這後媽快趕上白雪公主的繼母了。” 它甚至有些慶幸:“得虧來得是你,要不然,在京城的日子,她的日子恐怕要過得比死了還要更難過些。” 這話說的不中聽,卻是事實。 蕭綏垂眸道:“我欠了她兩隻衣袖的因果,自然替她報仇。” 那女孩性格敦厚老實,連對她百般苛責的老尼姑都溫和以待,那日大雨傾盆,匆匆趕路的蕭綏去尼姑庵避雨,順便“蹭”口熱乎飯吃,被那正生著重病的姑娘撞見,硬生生被留下來補好衣袖才肯放她走。 蕭綏原本四天便可到京城,因李蘅蕪這一留,便耽誤了一夜。 後來她潛入陸庸的宅邸,被陸庸打傷,又順手替李蘅蕪取了些治病的藥,連夜逃出京城,待她再回到尼姑庵李蘅蕪住的小院,李蘅蕪已死去多時,還沒人給收屍。 蕭綏在此事上算是難得有良心,她在尼姑庵後山挖個坑把李蘅蕪埋了,匆匆下山。 剛走到山腳下,正巧趕上國公府的綠萼來接人,一想胤承還住在皇宮大內,她仍需進京,城門因她盜取賬本一事,盤查極嚴,蕭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換了李蘅蕪的衣服,裝作成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坐著馬車進了京—— 結果被那小丫鬟壞事,讓她不得已在長街殺人,還編出一套什麼“歹人將拱衛司中人儘數虐殺,剛回京的國公府大小姐受了魚池之殃,被歹人一刀捅心”的說辭。 也不知道陸庸會不會腦補什麼偷了賬本的‘男子’便是當街殺人的歹人…… 蕭綏呼出一口濁氣,這國公府大小姐的皮不能一直披著,這張皮就是明晃晃的活靶子,吸引著陸庸那廝的目光,若他不信她那套說辭,前來試探,這魏國公府體弱多病的大小姐人設太過束手束腳。 陸庸可不似衛晟那弱雞,此人是真正的氣運之子,早在而立之年便已是天下絕頂高手之一,即使她有師父一甲子功力,落在他手裡,還是險些陰溝裡翻船。 需儘快脫身,隱入暗處才是。 就是不知道胤承在打些什麼主意…… 也罷,頂著李蘅蕪的皮子到底方便替她報仇。 明日,先拿張氏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