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鴻歡喜地吸了吸鼻子,道:“四書五經便按方才咱們說好的價錢,另外的因著是舊書,一本給一錢就好。”
“成,那剩餘的便勞煩秦相公辛苦些,抄好送到景陽巷便是。”葛歌從荷包裡又拿出五兩四錢遞給秦鴻,取了書便帶著王小茹等人離開。
送走葛歌後,方才一直愣住的秦雁才用力地咽了口口水,訥訥地扯了扯秦鴻的衣袖:“哥哥…”
“雁兒,你在家做飯,哥出去買斤鹵肉回來,咱們今晚好好吃一頓!”秦鴻手裡緊緊攥著五兩四錢銀子,歡喜得鼻頭都有些紅。這還是他從去歲接到第一筆抄書的活計以來最大的單子呢!況且這還隻是一部分,方才葛歌也說了,但凡是有用的書,農林漁牧甚至醫書、木工用書,隻要他能抄好,對方都要!
秦雁見哥哥難得這般激動,也歡喜地哎了聲,挽著袖子就往灶上去準備晚飯。
在外幫人洗衣裳一整日也隻是掙個辛苦錢的秦李氏,拖著疲憊的身軀伴著夜色匆匆回到家,卻意外地聞到了家裡飄出一股子濃濃的肉香味兒,瞧見桌上那一大盆子鹵得恰到好處的鹵肉,好奇道:“這是打哪兒來的?”
“娘回來啦!這是哥哥方才買回來的!”端著一小碗素炒青菜出來的秦雁笑得一雙眼兒彎彎地解釋道:“下午時哥哥帶了幾個人回來,那幾人買了哥哥的一摞書,還給了好幾兩銀子呢!”
聽到兒子賣書,秦李氏卻皺起了眉頭:“你哥人呢?這咋還賣書呢?”她這含辛茹苦地,就想兒子能好好讀書,早日出人頭地。這會子聽說兒子把書都賣了,自然是著急得不行。
聽女兒說兒子在房裡,秦李氏放下擦完手的抹布便往兒子房裡去:“鴻兒,我聽雁兒說你把書都賣了?”
“賣的是我頭前抄好的書,兒今日接到一筆大活兒,那客人說但凡是有一點兒用的書,抄了給他都要的!”買了鹵肉回來就一直在埋頭抄書的秦鴻聽到娘親的聲音,甚至都沒注意到娘親在生氣,歡喜得很,就要跟娘親分享這好消息:“一本書五錢銀子呢!雖說筆墨紙硯都要自己買,不過也比送去書齋能多掙不少!”
原還有些怒氣衝衝的秦李氏聽了兒子這番話,心裡真是軟成了一灘水,又有些心虛愧疚:這平日裡要辛苦讀書,空暇時還要辛苦抄書補貼家計的好兒子,自己卻不分青紅皂白就要生氣,當真是不該得很!
秦李氏還想說什麼,見兒子眉眼間都是疲累,心疼道:“家裡掙錢的事兒有娘親,你這讀書做文章就已累得很,回到家就好好歇著便是。”
“娘親這叫什麼話?如今爹不在,我身為家裡唯一的男兒,自然要照顧好您跟妹妹,再者這抄書就權當是溫習加練筆,對我日後科考也是極有好處的。”秦鴻擱下筆,左右轉了轉脖子,斯文的臉上皆是淡淡的笑意,並無一絲苦相。
母子倆說了會子話,聽到外頭秦雁叫吃飯,這才歡歡喜喜地出去,一年到頭難得吃到幾頓葷腥的秦家人今日也難得開葷,一大碗鹵肉也隻吃了不到三分之一,全都省得很,留著慢慢兒吃,還能吃好幾日呢!
***
秦家那邊一家子其樂融融,景陽巷這邊葛家鋪子今日也難得熱鬨。
葛家菌鋪開業已有兩月,自打黃管事來接手後生意一直很好,葛歌雖然每月都是足額發放工錢績效,不過倒一直沒想著帶鋪子裡的人出去吃頓飯,正巧今兒個人多,葛歌索性就叫黃管事早兩刻鐘關門,她帶著大家夥兒到景陽巷外邊兒大街上的酒樓去搓一頓好的。
“我還是第一回到酒樓裡來,咱東家可真是豪爽得緊!”李猴小聲地與他並排走在最後邊兒的林方小聲地說著話:“這酒樓瞧著可真氣派,吃一頓都不曉得要多少銀子呢!”
林方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雙手又激動又緊張,不住地搓著衣角:“是啊!平日裡咱最多就敢站街對麵聞聞味兒,這今兒個能進來一回,往後可都有得說的了!”
葛歌選的這家酒樓名喚“翠華樓”,雖算不上雲州城第一梯隊的酒樓,可也算得上是第二梯隊中等水平,裝潢自然不差,客人也是很多。
葛歌等人來的又是飯點兒,兩層酒樓上下都是人聲鼎沸,那招手叫小夥計的、喝酒猜拳的、小夥計扯著嗓子報菜名兒的,還有那上菜的小夥計如同行雲流水般穿梭於廚房與樓上樓下,真真兒是熱鬨得不行。
“幾位爺瞧著麵生,可是第一回來?小店山珍野味齊全、家常小炒也有,今兒個新到的菌子就極好,您幾位要不嘗嘗?”葛歌等人才踏入翠華樓第一步,就有笑得十分熱絡的小夥計上前招待,笑嗬嗬地帶著葛歌等人到一樓大堂當間兒的一張才空出來的八仙桌邊上:“您幾位坐這地兒您看成嗎?”
葛歌點點頭,帶頭先坐下,王小茹與春梅也都隨著葛歌落座。
“黃管事你等都坐罷,今日難得出來吃飯,無需太過拘束。”葛歌對還有些拘束的黃友仁、李猴與林方三人淡淡道,等三人都坐下後,才叫小夥計點菜:“泡壺茉莉花兒,來個紅燒肉,來個鬆鼠桂魚,來個雜菌雞湯,再挑兩個新鮮蔬菜,開胃小菜來便是。”
“得嘞!茉莉花兒一壺,紅燒肉鬆鼠桂魚雜菌雞湯各一份!再來新鮮蔬菜開胃小菜兩份!”小夥計嗓門兒極亮,調子高高地抱了遍菜名兒那是滿大堂都能聽著,又道:“幾位爺稍等,菜馬上就來!”
茶博士很快就送來茶水,長長的壺嘴兒倒出清香的茉莉花茶,混合著周圍飄散而來的菜香味兒,叫滿桌子都沒見過世麵的後生姑娘們一個個都忍不住咂舌:原來這就是酒樓啊!
同樣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的葛歌雖然好奇,不過也算是維持住她淡然高冷的人設,麵上表情淡淡地,舉起七分滿的茶杯,朗聲道:“以茶代酒,我敬大家夥兒一杯,今兒這頓便算是我給您大家夥兒補的開業飯,往後也請大家多多費心,咱們一起賺錢。”
“東家這話說得,便是折煞我等了!”黃友仁帶頭舉杯,李猴、林方也是端著茶杯,連聲道應當的。眾人喝了沒一會子茶,第一道開胃小菜便上桌了。
翠華樓在雲州城開了許多年,咋說也是有些底蘊的,葛歌點的這幾個都是他們的招牌菜,也算得上色香味俱全,吃得眾人個個心滿意足。
“這家也是用咱們鋪子的菌子?”葛歌接過春梅盛好遞過來的雜菌雞湯,立時便聞到混雜了格外鮮香的雜菌味道的雞湯,舀了一勺入嘴,被那口雞湯鮮得她都有些忍不住雙眉上揚,這雞湯確實可以!
小酌了兩杯喝得有些微醺的黃管事笑吟吟地應道:“不錯,如今咱們鋪子的菌子在各大酒樓飯館極受歡迎,尤其這翠華樓的雜菌雞湯,據說每日光是這道雞湯就能賣出上百份,不過是真是假就不好說了。”
“這麼多!”端著碗湯咕嚕咕嚕喝了小半碗的王小茹聽黃管事這般說,忍不住低聲驚呼,與春梅小聲咬著耳朵:“春梅,你說這一道湯賣多少銀子?他們一日賣出一百份,那不得掙老錢了!”
“咱們家這菌子好,做出的雞湯鮮,那自然是好賣的!”春梅也壓低嗓門小聲回應到:“要是咱們自己個兒也能開家酒樓,直接從菇房裡出貨,那才叫好呢!”
春梅這是無意間隨口提起的,可葛歌自己確是在心裡已有這般盤算,不過是份雜菌湯,生意便能這般好,若把那些跑過基因改良濃縮液的蔬菜全用上,那豈不是每道菜都是招牌?與其自己做源頭供應商,倒不如自己把整條供應鏈給包圓兒了更劃算呢!
小的看不出,可黃友仁那也是個人精了,瞧主家那若有所思的模樣,怕是自己說錯了什麼,恭謹小心地喊了聲東家:“這也是聽旁人說的罷了,東家您就當聽一樂。”
“沒事兒,我隻是想到了旁的事情罷了。”將小半碗雞湯慢悠悠地喝完,正好小夥計將剩餘幾個菜都上齊了,葛歌便道:“你們幾個也彆拘著,一會兒涼了味兒就差了。”
伸筷子夾肉的幾個小的連連點頭,吃得不亦樂乎。
不過兩刻鐘便吃完這頓飯,結賬後眾人前後跟著葛歌便出了翠華樓。
“小哥兒求求您讓我見一眼掌櫃的罷!”
“去去去!再賴這不走驚擾著過往貴人,你小子明日還有沒有命活都難說了啊!”站在門口招攬客人的小夥計前一刻還臭著臉趕人,後一刻一轉頭見葛歌等人出來,立時彎腰笑著送客:“幾位貴客慢走,好吃您再來!”
葛歌隻好奇地看了一眼那臉上連著脖子長了個大肉瘤的漢子,那漢子見有人看向自己,又想到自己脖子上這大肉瘤,便自卑地往後縮了縮,不好意思叫旁人見著一般。
葛歌見他如此卻還要在翠華樓門前與那小夥計拉扯,想來裡頭也是有甚官司在,自己不過一介白身,也沒多大本事,不過對方既然都注意到自己了,便淡淡朝他頷首示意,自己帶著王小茹等人走了。
那漢子鄭青自打臉上長了這麼個東西出來後,旁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更多的是好奇、惡心,甚至害怕,但這一點兒驚瀾起浮都沒有的,還真是這一年間唯一一個了。雖然那人已走遠,可鄭青還是朝對方的背影遠遠送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再轉過頭來,那小夥計卻依舊是一臉嫌棄鄙夷地打量自己:“我說鄭大哥,您也不想想咱們這是大酒樓,那能來咱這吃飯的都是有錢人,要叫客人知曉是這麼個人做出的飯菜端上桌給他們吃,不得砸了咱這酒樓?”
說了一大通,正好又有客人從裡頭出來,小夥計臉上扯著笑,低聲罵道:“掌櫃的可早就吩咐過了,看在往日情分上,當初叫你走時已多給了兩個月工錢,鄭大哥你該乾嘛就乾嘛去,若真叫掌櫃的不開心,他老人家的手段您是知道的。”
能在雲州城這地界兒上做好一家這般大的酒樓,誰會沒點黑白/兩道的關係?另外那在翠華樓做事兒的人,誰不曉得掌櫃的女兒如今是知州老爺家最受寵的七姨太?真把掌櫃的惹急了,你鄭青就是明日橫死街頭,那也沒有一個人敢替你伸冤的!
鄭青強忍住鼻頭的酸澀之氣,再也沒有與那小夥計周旋的心,一路頂著行人異樣的目光家去。
才回到家卻見妻子已收拾好了包袱,見他回來,冷冷將一紙和離文書拍在桌上:“簽了吧。”
“你什麼意思?”鄭青也是識得幾個大字的,自然認識最右側那大大的“和離文書”四字,看向妻子的目光中全是震驚與不解。
“鄭青,你如今什麼樣子自己不曉得?還我是什麼意思?”鄭青之妻冷笑幾聲,道:“你自己已是這副模樣,何苦拖著我跟你一塊兒死?看在夫妻多年情分上,你鄭家的孩子我一個不要,都留給你,家裡如今還有五十餘兩銀子,咱們一人一半,往後各自婚嫁,再不相乾便是了。”
眼瞧著鄭青臉色變得陰沉不定,鄭妻連忙提著包袱站遠了些,這人如今生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指不定做出點啥事兒來,她還是躲遠些好。
見妻子躲開自己,鄭青真是羞憤不已,又瞧見三個兒女都憋得眼睛紅紅地站成一排,昏黃燈光下還瞧見小的臉上還有一個大大的巴掌印:“你還動手打孩子了?!”
鄭青雖也是個市井中的粗俗人,可那對三個孩子都是疼到骨子裡的,尤其這老三還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平日裡都是騎在他脖子上玩兒的,哪裡舍得打過一根手指頭?
如今瞧著孩子臉上的紅印,隻敢趴在哥哥懷裡哭,鄭青真是有些怒發衝冠,高高地舉起手來就要打向妻子一般:“你!”
“爹!”摟著妹妹的老大眼眶紅紅的,低聲喊了聲。鄭青的手最後還是無力地垂下,苦笑著歎氣:“罷了,你要走,走便是了,往後鄭家,仨孩子與你再無任何瓜葛。”
其實他不是沒看出妻子這段時日的不對勁,自打自己得了這怪病後,妻子便一直悶悶不樂的,可自打一個多月前的某一日,妻子在外頭回來後,整個人都變了:開始打扮,每日都花枝招展地出門去,自己但凡問一句,便要撒潑發火;夜裡還拒絕自己的求歡,可整個人都跟枯萎的花兒遇著及時雨了一般嬌豔起來,鄭青就是再傻,也看出了不對勁。
原是想著為家裡仨孩子,自己如今這樣,也怪不得妻子,頭頂綠帽若是無人知曉,他便也當不知便是。可瞧妻子這樣,連兒子都不要了,想必兒子也成了她的累贅吧?
心如死灰的鄭青越想心裡就跟滴血一般痛苦,胡亂在和離文書上簽了名又摁了手印。
鄭妻見他簽了,一手取過其中一份和離文書,確認沒錯兒後,連最後的一個眼神也不舍得給三個兒女,歡歡喜喜地提著包袱去追逐她的幸福生活去了。
鄭妻離去時那重重地摔門聲在漆黑的夜色中蕩了一會兒才消散。
目睹娘親離去的鄭家安緊緊摟住左右兩邊的弟弟妹妹往坐在炕上無聲流淚的鄭青身邊走去:“我們有爹就行,我們不要娘!”
“對!我們不要娘!”鄭家齊雙手緊緊握成拳,方才娘打妹妹時他上去幫妹妹,還被娘一把推倒摔得好痛,這樣的娘他才不要!
“嗚嗚…”見三個孩子這般懂事又體貼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嚎哭出聲的鄭青抱著三個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
為了孩子們,他也不能倒!方才真是已想著要去死的鄭青此時哪裡還有一點要死的衝動?反而是整個人都充滿了鬥誌,就算旁人再怎麼看自己,他的孩子們還需要他,他就不能倒下!
作者有話要說:我!終於寫完了5月最後一章萬,快哭出聲來了……太感動了,比完結都感動……
我先叉腰笑會兒:哈哈哈哈哈哈哈~~~!!!
慶祝五月日萬活動結束,發紅包!今晚11點發!!:,,,